可待谢云流真回到中原时,事情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 他确实如愿见到了李忘生,可李忘生递了剑贴,便走了,他骤然见到梦中人,更是吓了一跳,双手汗湿,心如擂鼓,还如何能问的出口? 他明明比自己还小,却是两鬓斑白,面容沧桑,该不会是当初生产艰难,伤了身子,留下了什么病根吧? 谢云流心中烦闷极了,又逢神策之围一时半会不敢回山,转念一想,明教曾经攻上纯阳宫,陆危楼会不会知情?你敢打我老婆孩子,且让我来会会你!于是谢云流咬牙切齿,调转方向就杀去了大漠。 陆危楼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己不仅打不过,还得留他过个年,更是气得要命! 直到听谢云流问起江湖传闻,陆危楼乐了,可他面上还不能露出来,于是故作伤感的摇摇头,“谢兄弟,你糊涂啊!唉!这世上有两个人,你是注定要辜负了……” !!!!! 怎么陆危楼也这么说! 谢云流此刻即使再不愿信,也不得不信了。 他手足无措,追悔莫及,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远在南疆的醉蛛老人翻着中原传来的话本,多年来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你谢云流杀了我婆娘,自己却想回来美美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你可是想都别想! 你等着,我定要让你娘子李忘生血债血偿! 谢云流在刀宗到处乱走,走去走来,走来走去,摘了朵无辜的娇花开始薅。 自从自己回来以后这么多年,每每与李忘生相见,甚至写信试探当年之事,李忘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说师父与纯阳上下盼师兄归来,除此以外再不提其他。 他甚至还提到了祁进,李忘生也只说他对师兄多有误会,并非有心针对,望师兄多多包涵。 李忘生不会真是如话本中所说“伤心已极,对师兄失望心死,于是决定放下前尘往事,专心大道,太上忘情”吧? 谢云流薅了半天,却薅出一个忘了我?那怎么能行,李忘生是我娘子,如何能忘了我!他生了半晌闷气,摘了另一朵还没来得及后跳的娇花,继续薅他头发! 还没等他薅出个结果,就听门下弟子来报,递来一份今日的隐元密报,说纯阳掌教在烛龙殿被醉蛛老人拿了,还放出狠话,谢云流当年杀我娘子,今日我就杀他娘子报仇雪恨! 谢云流大惊失色,提着刀就往外跑。 刀宗弟子常年沉迷练武,对坊间传闻毫不知情,他疑惑不解,“宗主,你一向仇恨李掌教,如今他被折磨,不是正好解气么?为何还要去救他呢?” 谢宗主脚下生风,风中留下四个字,“你懂个p!” 谢云流带着一群七夕任务鹦鹉浩浩荡荡杀到烛龙殿,醉蛛老人正弄了一堆蜘蛛钻进李忘生的衣衫中啃咬。 谢云流趴在房梁上,双手攥的紧紧的,他知道李忘生已经发现他就在此处,可他就是不肯唤自己下来,只是面色平静,闭目不语。 李忘生忍了三天,他在房梁上蹲了三天。 李忘生面色苍白,双眼泛红,心中苦涩万分,师兄定是恨极了我,才专程来看自己受折磨泄愤,越是如此,他就越把脊背挺得笔直,他不想让心心念念师兄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对自己耻笑,鄙夷,不屑一顾……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疼痛也不那么清晰了,他分不清今夕何年,往事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最终口中鲜血喷涌,陷入了深深地昏迷之中。 谢云流见李忘生神色如常,起初只是上梁观瞧,伺机而动,却不想师弟竟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倒了下去! 谢云流吓得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许多,赶紧飞身下去,将师弟紧紧抱入怀中,慌忙探他脉门。李忘生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经络断续,气血滞涩,竟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谢云流全身颤抖,惊惧不已,他从未这么怕过,也从未像如今这般恨自己。 我已经负了他一辈子,却偏偏死抓着仇恨不肯悔改,如今连他的性命都害了…… 若世间没有李忘生,自己的一生爱恨又要归于何处?一身愧悔又要如何去赎? 谢云流将李忘生紧紧抱在怀里,脱下大氅护着他,运起轻功,不远千里,向纯阳飞去! 只留下其余各大派掌门,回首望天,刚才什么玩意儿黑乎乎的一团,扑棱一下就飞过去了! 待众人汇合之后,大家交流一番所见所闻,才知道李掌门方才好像被谢宗主带走了。 好像还是抱走的,公主抱! 嘶! 二人还真是,亲密异常,关系匪浅啊,看来江湖传闻,果然所言非虚! 那紫虚祁进是谢云流与李忘生所生是不是也是真的? 你别说,祁进和谢云流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真像,都是一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面相,惹得多少美人为其倾倒! 这可真是…此瓜甚香! 而谢云流对他们的揣测毫不知情,他带李忘生回了太极殿,四处写信请名医来医治,自己更是日日守在李忘生床边,擦身换药,喂饭喂水,退烧更衣,梳理经脉,一步也不肯离开。 李忘生却始终重伤昏迷,没有醒转之意,只有梦中呓语,“师兄师兄”的唤着…… 谢云流再也忍不住,望着床头被李忘生摸了不知多少次的天涯此时戒,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忘生…都是我不好,是师兄错了……” “你醒醒好不好……” “你要什么,师兄都赔给你……” “一辈子都赔给你……” 一双清瘦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轻轻的擦去他的泪痕。 “师兄…不要哭了……”李忘生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嘶哑,温柔的安慰他。 从那日起,谢云流就对李忘生万般珍重,他又重操旧业,整日里百般花样的哄着师弟,逗他开心,李忘生也不像从前那般一本正经,不予回应,总是笑着收下他的好意,牵着他的手轻声道谢。 二人重归于好,十分亲密,同吃同住,甚至更胜从前。 谢云流借机旁敲侧击问李忘生孩子的事,可李忘生仿佛听不懂一般,即便听懂了也总淡淡带过,只说传闻不足为信。 谢云流长叹一声,心中苦涩,师弟一定是还未曾原谅我,是我伤他太过,他心结难解,不愿想起过去痛苦之事。 谢云流回到纯阳,最难受的莫过于祁进,他每天看到谢云流在自己眼前晃,背上仿佛有蚂蚁在爬。 谢云流这个欺师灭祖,抛妻弃子的混蛋,祁进向来是没有好印象的,可看如今他与掌门师兄亲密缱绻的样子,江湖传闻二人关系匪浅,多半是真的了…… 那自己是谢云流的儿子,可能…也是…真的了???…… 祁进恨得牙根都痒,有心打死不认将他轰出门去,却又不好惹掌门师兄,哦不,阿娘伤心。 只能硬着头皮,向从太极殿出来的谢云流,点头示意。 谢云流也很难受,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对自己意见极大的儿子相处,可自己又是长辈,说了要求得忘生原谅,那就必须得拿出像样的态度来。 于是谢云流也放缓了语气,硬着头皮问道,“可是要去练剑啊?” “正是…”祁进咬咬牙,回答。 谢云流见状,顺势抛出橄榄枝,“过两招不?” “好啊。”祁进冷笑,揍你,我巴不得! 于是二人还真就在太极殿前的空地,你来我往的练起剑来。 等李忘生午睡醒来,披上师兄的大氅想要出门走走,开门就看到师兄和祁师弟一身的汗水,相对坐在松树下。 祁进被谢云流练了一下午,早就打服了,不仅如此,心中还生出几分敬意来,谢云流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武功真是十分了得,深不见底,自己亦是受益匪浅。 谢云流见他神色似有松动,更进一步道,“从前的事,是我不好,连累你们了……” 祁进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有心不理他,转过头去,却见掌门师兄推门出来了。 现在压力给到了祁进,祁进退无可退,想了想掌门师兄这些年的辛苦,心里像是吞了苍蝇,鬼使神差一般喊了一声,“爹……” “好孩子……”谢云流神情缓和,难得好言好语道。 只有李忘生在漫天的大雪中,看着这个父慈子孝的场面,静静的裂开了。 这是在干什么??? 你们全都疯了么!!!!! 李忘生无声的崩溃了,他再也不能放任他们这样下去了。 “师兄!我有话同你说!” 李忘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摆事实,讲证据,将过去说过无数次的种种反驳再次重审了一遍。 谢云流听罢,点点头,“师弟,我都明白的,是我伤了你的心,你才不肯要我,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了,你放心……”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您就别再伤心了,伤了身子多不值得……”祁进也劝慰道。 …… ……… ………… 李忘生再次崩溃了。 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听他解释么! “我是中庸,我生不了孩子。”李忘生斩钉截铁。 “师弟,你可以的。”谢云流满眼鼓励。 “就算中庸万里挑一,有几率生出孩子,可生孩子也得讲基本法吧!”李忘生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谢云流执着的眼神。 “你我未行周公之礼,哪里来的孩子啊?!” “没关系的,我们之间,不讲究这些。”谢云流柔声道。 …… ……… …………… 算了,毁灭吧,爱咋咋地吧! 李忘生咬了一口师兄新做的糖葫芦,一个人待在太极殿里生闷气。 嗯,还挺甜的! 谣言止于智者,但不止于人间。 人间的故事飘飘渺渺传到天庭时,吕洞宾正在和几位仙友下棋,他翻了翻从凡间带上来的话本,一时间也哭笑不得。 连仙人们都信了这等谣言,凡间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事关二位爱徒的名誉,自己作为师父,以及当年唯一的证人,无论如何都有责任把事实说个清楚,告诉众人谢云流和李忘生真的没有一起生孩子…… 可当吕祖驾鹤而来,隔着云端看见双双重返盛年的大徒弟正扶着肚腹圆隆的师弟在太极广场散步时,他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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