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携游(LOF芫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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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90 | 回复0 | 2025-2-5 18:57: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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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PTSD呢(苦笑

  李忘生九岁时,已沉静如一汪深潭。
  发髻乌黑,肌肤白净,眉间朱砂殷红醒目,与前两者一并构成极致到浓烈的颜色。但他抬眼扫来刹那,这些色彩便迅速远去,悄然隐于黑白分明的双眸内。
  谢云流盯着师父领回的师弟,心想:这小少爷一望便知有大心事,说不定藏着什么难言之苦,不然怎会小小年纪自愿出家?师父将人带回来,倒也不算亏心。
  他帮李忘生换好小道跑,回头便指着自己额头对吕洞宾道:“师父,我也要点那个。”
  “哪个?”中年道人顺他视线看去,直接一拂尘甩到这大徒弟肩头,没好气道:“半大小子,想得倒美!你都几岁了还学人家点启智朱砂?”
  “那我不管。”谢云流已开始到处翻找朱砂笔,“师弟有的我也要有。”
  “我看你是欠揍!”吕洞宾眉毛一竖,上前便要捉他,却被谢云流如背后长了眼睛般灵巧避开。
  师徒二人在狭小室内辗转腾挪,好不热闹。李忘生颇有几分无措地站在原地,忽然身子一扭,被谢云流按住肩头挡在身前。
  “好哇,”他听到身后少年夸张控诉,“师弟刚来,您就打我,铁定要把人吓跑了!”
  不会的,李忘生想,我……从未有过这番体验。
  他轻轻转过身去,望向谢云流双眼:“大师兄好。”
  “我不走的。”
  ——师兄定是没有任何烦恼困苦,才能这般潇洒跳脱。

  但后来两人便发现,对彼此的猜测都错了。
  谢云流从师弟手中接过斧头,将人赶到一旁坐好,边利落劈柴边难以置信的问:“你真是自愿随师父来修道的?”
  “没有心事?没有郁结?没有不舍”
  李忘生点头,又随后面问句连连摇头。
  “我还未能知晓‘道’是什么,但我想知道,便随师父来了。师兄,你说大道既成究竟是什么样子?”
  谢云流哐哐劈好剩余木柴,抬手就去推他眉间褶皱:“想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那么着急干嘛?左右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让你想。”
  他摸了摸李忘生手背,将炉灶中火苗拢得更大了些:“师父好像要开宗立派了,到时我们住大屋子,再不会像现在这般四处漏风的让你受冻。”
  “走吧,热水烧好了,梳洗完快进被窝,师兄给你暖暖手。”
  李忘生乖乖点头,捡起一根漏掉的细柴丢进灶膛内。
  及至纯阳宫建成,谢云流还是习惯性与师弟睡在一处。但他不知道的是,李忘生不知第几次睁开双眼,熟练地于夜色中轻抚师兄后背。
  白日里眉目锋利,飞扬跳脱的师兄,却会在深夜紧绷身体,眉头皱得如化不开的墨,边伸手欲抓住什么边低声呼唤“师父”。李忘生想起师兄身世,默默叹了口气,将自己手掌安静递过去。
  他从不问师兄梦到什么,只是暗暗想——原来大师兄这样的人,也会有深埋心底的不安。他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数载光阴倏忽而过,直到有一天,谢云流叫完“师父”,又低低的,沉沉的,唤了声微不可闻的“忘生”。
  李忘生怔然良久,直至天色欲晓,才悄然抬高手臂,从背后抱了抱师兄。他想,等师兄继任掌教,我就把庶务都接过来,让师兄、师父再不用操半点心。这样,他总有安稳睡好的一日。
  只是没想到,这个“以后”会隔上那么久,那么远的距离。等师兄再回来,他也无从得知这个人究竟还能不能睡得安稳了。
  ——就像半生过去,谢云流也不知他的师弟是否仍万事不萦于心一样。

  遥远梦境破碎消散,眼前仍燃烧大片血一般的火,他仿佛仍是那个稚弱孩童,被人捡到养在村子里,又被慌忙逃离的人留在原地。有人叫着“别管他了!这边留的人越多追赶我们的人就越少!”,有人惨嚎着奔逃扑跌,有人将他藏入草堆随即没了声息,风吹起火,火又燎燃枯草,他挣扎着走入血色,从此烙印一段再没有细节的模糊光影。
  在二十岁那个雪夜,谢云流终于知道,这段回忆有无细节都已无所谓,因为那一刻起,李忘生将其书写上全然陌生的,锥心刺骨的故事。
  熊熊燃烧的火把中,孩童时的他与二十岁的他重叠为一处,令他恨得几欲发狂——为何,为何你们总能如此轻易就舍弃我!那我就强到再也不惧任何人,然后,回来报仇!
  仇,自然是没有报成——谢云流从不会将误会一错再错。只是过去的时光终究过去,他细细打量李忘生两鬓霜白的面容,竟从心底漫上几丝微不可察的空茫。
  ——我回来了,然后呢?李忘生似已完成此生最大的任务,从此再未向我多投去半分眼神。纯阳,弟子,江湖,朝堂,哪怕他已不再是现任掌教,能分给谢云流的时间仍旧寥寥。
  就好像,无论是谁做他的大师兄,无论是谁远走东瀛、误会多年后归来,一旦误会解除,纯阳六子圆满归位,李忘生的短暂牵挂便尽皆消失,重新回到他那玄奥缥缈的大道中去。
  “师兄”不过是他悟道路上轻飘飘的一环罢了。
  仿佛有根滚烫尖刺直入心底,谢云流悚然一惊,自榻上翻身坐起。他再也忍不住,也不管此刻已夜深人静,披衣便走去隔壁房间。
  ——李忘生竟也未睡。他身着一身素白中衣,俯身于桌案前落笔不停,似在认真记录些什么。烛火映在垂至桌案的雪白长发,令他有种即沧桑又温暖的错觉。
  谢云流脚步一顿,再次于归来后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师弟老了,当年浓烈色彩褪去其一,只余满身雪白与眉间朱红。唯有那双眼静静望来时,仍如初见般清澈透亮。
  满腹质问瞬间消散——你是否有怨?是否欢喜?师父云游不归,你在纯阳许多年有没有想过我?如今我已回归,你待我……是否仍是当初心境?
  ——那年深夜,你从背后抱我的片刻,究竟有没有期待些什么?
  他既怕李忘生想过什么,又怕他什么都未想,但所有这些从此刻起都不再重要。师弟老了,他复想,大道漫长,求索穷期,他既无意,我便不能再让他……徒增烦扰。
  沉默过于长久,李忘生终于放下笔,看向他道:“师兄?”
  “无事。”谢云流脚步一转,回身便要离开。
  李忘生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急急将人叫住:“师兄慢走!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何事?”谢云流板着脸走近,随手将自己大氅给他披上,“如此殚精竭虑,耗费气血,就不能等明日再说?”
  李忘生却答非所问,视线几度从他面上扫过又转回,似是斟酌了很久,才叹息道:“师兄,你已七十多岁了。”
  “……”谢云流如被出鞘利剑一招刺中胸膛,瞬间又懵又痛。
  他霍然起身,双手直接将扶手按出道道裂纹:“你嫌我老?!”
  “没有……”李忘生没想到他第一反应竟是这个,不由一呆。
  “好,好!”谢云流气闷不已,静立片刻后,终是勉强忍住没立即发火。他自嘲一笑——想不到谢某也会有如此忍耐的一日。
  “没什么,我并未生气。”他背过身便直接向外走,“正好与你说一声,我有事要远行,路途遥远,费时良久,就不多呆了。”
  “往后别再睡这么晚,操劳许多年还嫌不够吗?”
  “师兄要往何处去?”李忘生被这一连串动作弄得迷茫不已,下意识追问。
  “去……”他脑子纷纷乱乱转了几圈,随口道:“去东——”
  李忘生却比他想象中反应大上许多,竟是匆匆从书案后追赶出来,连撞上案角都无暇顾及。
  谢云流听到身后传来沉闷撞击声,心头一紧,迅速走过来扶稳他:“这么急做什么?”
  ——却被李忘生紧紧握住手臂,惶急对上他的双眼:“师兄又要去东瀛?”
  “……”
  “……”
  二人双双怔住片刻。
  谢云流看着眼前难得慌乱的面孔,有些不知该如何组织言语:“不是东瀛,去哪种地方作甚?我是去……去东海。”
  “方干的内毒应已清除干净,我此番……去寻他切磋。”他不善撒谎,这理由便自然而然甩到老友头上。
  “哦……”李忘生冷静下来,顿时泛起些微不自在。他缓缓松开掌心,拿起案上纸张反复摩挲,仿佛在掩饰自己的无措。
  小臂隐隐作痛,可想而知刚才这人抓得有多用力。谢云流却从这痛里品出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道:“忘生,你方才……究竟想说什么?”
  被摩挲了数遍的纸张终于递到跟前,谢云流拿过一看,竟是不同地点的简略地图——此地风俗如何,有何特产,是否有罕见武学流派,此时出发又能赶上什么集会,方方面面,详略得当,似是专为出游做足准备。
  李忘生看着师兄诧异神色,慢慢说道:“师兄与我,都已年逾七十。纵然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延年有术,也难说离百年之期还有多少时光。我忙碌许久,总算将纯阳诸般事务都交待完毕,可以放开手了。”
  他轻轻握上谢云流手臂:“如今忘生想与你游遍大唐河山,看尽滚滚红尘,还来得及否?”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传入耳中,谢云流心头阵阵发热,瞬间便将离开念头抛得一干二净,脱口便说:“怎么来不及?我师弟只是头发白了,还年轻得很!”
  “你我武学修为至此,像师父那般活个一百两百岁实属正常,又有何不可?”他似真似假埋怨:“花费功夫做这许多准备,也不与我说一声。师兄走过诸多地方,何曾有这般细致?直接跟着我去便是。”
  李忘生笑了笑:“我怕师兄拒绝。毕竟我之前,拒绝过师兄太多次。”
  “这样的话,我就一人去这些地方,也算替师兄把没走过之处都走一遍吧。”
  “……呆子。”
  谢云流将那些纸张一一叠好,小心放入胸前,也将准备它们的人轻轻抱入怀里。
  “忘生,”他并未问出那句反复纠结了很久的话,只是道:“你年少入门,一心修道,如今可修得了?”
  “修得了。”李忘生像小时那般回抱着师兄,慢慢说:“道非身外,在思无尽。”
  他的迷惘在一日日思念中逐渐清晰而加深,谢云流的迷惘却在一日日分离中淡去且笃定。
  ——天道剑阵中那舍身一挡,破除的从来不是一人的迷障。
  华山夜风寒凉,将窗纸吹得簌簌作响,远远传来几声清越鹤唳,却也难打破这满室静谧。
  谢云流心绪涌动,将人从怀中退开些许,望着他的眼睛道:“忘生,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永远唯一的师弟。”
  “等天亮,师兄就带你去,一日走上十个时辰,把过往缺漏的经历都补回来。”
  他坦然说着接下来的游玩计划,再也不必担心会听到拒绝之语。
  “好的。”李忘生眼中浮现温暖笑意,也跟着一并计划起来,“那就先去郿县吧,听说此地有位医者,医术出神入化。师兄额头三条剑痕过了许久也未见消退,不如请他给看一看。”
  谢云流:……
  他情不自禁收紧手掌,缓缓握住掌下清瘦肩头,面无表情道:“李忘生,你果然在嫌弃我。”

  ———————————————————  
  掌门:师兄何出此言?我真的只是关心你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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