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垂钓客(LOF芫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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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不过夕阳红

  鹦鹉振翅飞入窗内,啪嗒丢下一方薄薄石片。这石片便旋转着翻滚几下,正正落在谢云流右手旁。
  擦拭刀身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放下柔软棉布,刚想捡起这片石头,又迟疑着将手停在半空。
  连日遭拒催生出从未有过的惴惴。万一,他想,万一又是那两个字,难道我就要一直这般纵容下去?
  眼见主人迟迟不动,歪头观察半晌的翠羽禽鸟便灵活蹦跶几步,伸爪将石片翻转过来,使其端端正正摆在谢云流视野当中。
  他的双眼被迫接收到海边那人传回的讯息:勿等。
  ——果然!
  无名郁闷瞬间堵塞心头,谢云流直接反扣石片,拿起棉布继续擦拭刀刃。大力之下,只听嗤的一声,细密布料就这么被刀锋轻松割为两片。
  刀是擦不下去了,他瞥向一旁削薄石板,第五十二次自心底生出深深疑惑:李忘生究竟是何时喜欢上垂钓的?
  明明在纯阳时,他痴迷之事除了练剑,唯有养龟。

  那小龟是师徒三人搬入华山两年后,吕祖从后山水池旁偶然捡得,自此便龟不离身,日日揣在袖中精心喂养。但临近年关,若要在宫中为圣人祈福时还带着它,却是万分不妥。做师父的便将两个贴心徒弟叫来,除了细细叮嘱勤修剑意、体悟灵机、约束好门内弟子外,便是郑重将这小龟托付给二人,严肃吩咐千万要好生照料于它。
  当年的纯阳首徒颇不以为意,觉得师父真是小题大做。他暗中观察过那么久,怎么看不出这掌心大的太华龟有何缘分着落之处?倒是忘生仍旧呆呆的,师父说什么便信什么。
  ——他有十分理由怀疑师父在借机磨练徒弟们的性情。
  毕竟龟这种生物,不会说,不会叫,就连爬动起来都慢条斯理,更遑论憨态可掬的逗乐,着实无趣。
  李忘生却全然不知师兄腹诽,只是恭恭敬敬将小龟捧在掌心。他此时已快满十六周岁,跟着学习管理门派庶务也有近一年时间,看起来倒比跳脱不羁的谢云流还要稳重些。虽然也不大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看重一只小龟,但他老人家能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便照着师父做派,将小龟也揣进袖子带回太极殿。
  谢云流对此举十分不满:“忘生,你太老实了!”一边说,一边还上手比划:“那边的铜盆里,都是后山打回的清泉和淤泥,直接将它放进去不就得了?你看看你——”
  他将人推到铜镜前,镜中便映出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后方那个剑眉斜飞,神采俊逸,此时正不满地伸长手臂,将身前少年的右手举起来上下摇晃:“你看看像什么样子?”
  李忘生被师兄半揽着推过来,倒也丝毫不恼——他早习惯师兄大大咧咧的肢体碰触,比这更亲密的行为也不是没有。此时闻声看向镜面,便见前方少年额点朱砂,身形清瘦,莲冠发带在方才行动间垂落胸前,更显出气质清正沉静,好一派不染红尘的清修模样,只除了——
  被右手护腕束紧的袖筒后方,沉甸甸坠出只小龟形状。
  这个样子……似乎的确有些怪异。
  这龟还在袖中伸爪翻滚,将衣料撑出奇形怪状的痕迹。谢云流简直没眼看,恨不得立时就解开师弟上衣将它揪出来:“师父宽袍大袖的,一定是有怪癖才要随身揣着它,你又何苦照做?”
  “依我看,就把它放回非鱼池,天天喂一把丸子得了。”
  李忘生摇头,显然不赞同,但又一时想不出更好办法。这副专注神色落到谢云流眼底,自动便转为苦恼到有些可爱的模样,他顿时心头一软,低声哄道:“难道你还不相信师兄?明日我就用碎料做个绢布小包,你将它装起来挂在腰间,岂不比揣袖子里方便?”李忘生一怔,跟着想了想方才窄袖揣龟那一言难尽的模样,终于接受了这个建议,暂且将小龟珍重放入铜盆内。
  谢云流长舒口气,拉着人就往外走:“为这小东西耽误许多时间,快,跟师兄下山去玩儿!”
  “师兄且慢,”李忘生目光还落在盆中,身子却已被拽着走出好几步,颇有几分推拒:“今日练剑还未足四个时辰……”
  不说还好,一说更激起谢云流逆反心理:“久动则疲,于修行无益,就当师兄带你去散心了!”
  他环着人提气纵跃,运起逍遥游自纯阳宫悬桥飘然而下,直向山门外飞去。远而望之,两人如羽鹤一体双生,乘天地清正之气翱翔入世。身形腾挪转换间,山峰掠影,浮云倒悬,扑面飞雪随逐渐温暖的风愈来愈少,令谢云流不禁生出久违的快活,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翻起旧账:“师弟,你上次同我一起下山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时隔五十年,半生光景之后,面对李忘生比养龟还要专注的垂钓劲头,他又想用同样句式也问上一句:你上次同我一起朝食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他从来不知钓鱼是这么有魅力之事,竟能令李忘生在晨起练剑后,干脆省去早饭时间,一钓便是一上午。
  每每想唤人回来,被鹦鹉衔回的树叶、贝壳、石片,也都用不同气劲留下相同的二字:勿等、勿等、勿等。
  谢云流看向弟子送来的满桌小食,顿觉索然无味。
  不能再如此纵容他了!——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再也无法消除,谢云流冷哼一声,利落起身往海边走去。

  李忘生就坐在刀宗河流入海口处。海边骄阳烈烈,却似永远也照不化这蓬来自华山的雪。
  谢云流望向他清瘦背影,忽然动摇了一下。
  师弟的爱好,其实寥寥无几。他一生时间都用在发展纯阳、爱护弟子、修行大道,还有……寻我回来这件事上,如今也只是垂钓罢了,又有何不可?但——他沉沉思索,无论什么爱好,都不可不爱惜自己。
  海风恣意吹拂,遥遥送去谢云流低不可闻的话语:“师弟。”
  几乎与此同时,李忘生手臂高扬,轻巧收杆,却只收起空空如也的鱼线。他不慌不忙支好鱼竿,招手道:“师兄,一起来坐?”
  谢云流便挨着他沉默坐定。李忘生将鱼篓拿过来给他看:“不巧,一条都没钓上来。”
  更加明显的沉默蔓延开来,谢云流面上现出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入海口鱼群密集,种类繁多,你钓了十五日,还是……一条都无?”
  篓底小龟孤零零地爬来爬去,无声回答这句问话。
  难怪,他顿时释然大半——换做是我,恐怕会白天黑夜都过来,誓要练成垂钓高手才罢。师弟这般已然十分克制了。
  但……他回忆起自李忘生来刀宗后,自己连续十五日独自进食早饭的孤索心情,还是没能彻底释然。
  ——师弟面对他时,说的话实在太少了。
  从前这般时刻,总是他在漫无目的地说。华山山顶落雪好大,师父为何总罚我抄经,昨晚这龟乱爬差点被我踩到,宫中御赐的门派服饰穿起来实在难看,博玉近来是不是胖了,风儿练起剑来倒有模有样,林林总总,事无巨细,全都讲给师弟听。说的人并不在乎是什么内容,听的人也全不在意听到些什么,两人随意依偎着贴在一处,间或应答两声,仿佛只要这样絮絮讲上片刻,便会不知不觉陷入平和与宁静。
  这确乎也是谢云流一生中最为难忘的时光。
  如今隔着纷纷往事,他还能说些什么?就算他想说,李忘生……还愿意听吗?
  熟悉的安静中,他听到师弟突兀开口:“其实师兄觉得忘生无趣,我是知道的。”
  我没有!他下意识就要反驳,却猛然撞入对面那双乌黑眼瞳里。
  “请师兄听我说完。”李忘生语调平和,不急不缓:“从前总是师兄对着我说,我却极少回应,后来每每思及,总免不了几分后悔。如若当时能多回应师兄一些,是否后来……”
  “我劝你回归纯阳时,师兄也能听进忘生的解释,早些回来呢?”
  “这段时日在刀宗小住,我观师兄接待友人,教习弟子,无不气势端凝,沉稳有度,反而在面对忘生时,往往少言寡语,沉默以对。也许,终究是误会已除,隔阂难消吧。”
  谢云流一动不动,内心大喊“你现在就在误会我!”,口中却如被封死唇舌,一个字都吐不出。
  不对,非常不对,他想,我只是过来叫师弟一同去吃些东西,怎么就发展到现下这个局面?就好像……他要与我彻谈一番后,就此再不相见。
  为何会这样?他简直破天荒的生出几丝消沉来——我话多时令他误解,如今话少至此,结果还是会令他误解?
  难道都是以往我误会他时积攒下来的报应?
  此种苦涩实难消解,谢云流一把按住将欲起身的师弟,果断道:“先别走,你听我说!”
  “我从未觉得你无趣过。两个人在一处,若总谈论那些武技,心法,阴谋,布局,岂非太过生分?”
  他想起自己过去五十年间的经历,一瞬间冒出许许多多想要分享的事物,然而心念电转间,也只是简短道:“我不想只同你说些跟其他人也能谈论的东西,那些话,没意思。”
  李忘生看向他,他也看着李忘生。日光洒落两人肩头,令彼此的白发都泛起同样灿金而细碎的微光。万千微尘浮沉起落,逐风飘荡,散向天地间浩然各处。
  “师弟,”他松开刀柄,慢慢握上李忘生左手,“许多话,师兄只想对你说。你……再等等,让我理清楚了,一句一句讲给你听。”
  ——有些当年未来得及说的话埋藏太久,想要重提,总要花费些时间重新积攒勇气。
  “好。”李忘生的眼尾倏然弯起,于海鸟远远近近的振翅声中温和回应,“那这次,师兄勿要让我久等。”
  “即便是来日方长。”
  手掌相贴处传来温热触感,谢云流重重点头,随即一手拎起鱼篓,一手将人拉起:“明日师兄帮你来钓,钓上来的鱼当日就吃,最为新鲜。”
  篓底小龟随他动作一个趔趄,在其中慢吞吞翻身。李忘生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谢云流道:“说起来,师兄当年说要做个绢布包,也好让我带着它行走。结果到了今日,还是未给我。”
  原来这句话,他竟也记在心里——谢云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酸软一片,轻咳一声许诺道:“后日给你。”
  他将鱼篓一提,这才发现旁边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不由诧异道:“这是什么?”
  “这是……”李忘生迟疑片刻,似终于下定决心,将布包仔细解开,“这是给师兄的第一件回礼。”
  “我看师兄总是身着鸦羽大氅,想来颇为喜爱这种衣服,便也照着做了一件。手艺不算甚佳,还望大师兄……不要嫌弃。”
  他略带赧然地拿起那件大氅,层层蓝紫色羽毛便如星夜倒垂,一层层披展开来——其形制做工,均与谢云流冬日惯常穿着的那件一致,唯有漆黑鸦羽尽皆替换为更加细密闪耀的鹦鹉翎羽,日光照耀下,更显光彩内敛,低调大气。
  谢云流如受到当胸一击,心脏登时怦怦跳动起来,浓烈感情瞬间涌入心间,令他彻底呆住,怔然半晌后,问出口的却是:“你、你从哪里搜集的这样多鸟羽?”
  “师兄切勿误会!”李忘生拿着衣物的手一抖,顿时急道:“刀宗蓝紫色泽的鹦鹉众多,我便以每片十招指点为交换,拜托刀宗小友将其脱落翎羽都收来给我,从未有……生拔其羽的行径。”
  “什么?”谢云流顿时拔高语调,竟是比他还要诧异:“收集落羽这等区区小事,还要你以武技指点做为交换?”
  “这些得寸进尺的家伙……”他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看上去恨不得立时赶去演武场,将所有收受指点的人统统揍上一顿。
  “……”李忘生哭笑不得,赶紧将人拉住,“师兄不要多想,是忘生自觉不可白白请人做事,主动提出的交换方法。倒是师兄——”
  “还未说这件衣物是否合意。”
  声音逐渐迟疑,似是有些不敢确定。
  话音未落,谢云流直接将大氅往身上一披,只觉无一处不合身,无一片不熨帖,几乎要令人生出凭虚御风的飘摇之感。他竭力压住上翘嘴角,故作平静道:“不错。”
  李忘生明显松了口气,伸手替他解下大氅,似要重新收回布包中,口中犹带着歉意道:“忘生于缝纫一途实在没有天分,拆拆补补,竟耽搁至谷雨时节,师兄此时再穿,恐怕会热,只能再等上半年,到入秋后再说了。”
  他说的太有道理,谢云流想反驳都无从入手。皱眉思索片刻后,突然身形一闪,径直向海面飞去。横刀出鞘刹那,将广阔近海劈出一条深深裂谷,随即身形急坠,如流星般自水底一探即返。
  ——一只掌心大小的圆润玳瑁在他手中挣扎不休。
  谢云流捏着海龟走近,将它往鱼篓中一丢,正正砸中师父喂了多年,如今被李忘生珍重养护的太华龟。
  “孤零零的,甚是可怜。”他一边脱去沾水外袍,一边不经意道:“姑且给它做个伴吧。”
  李忘生还在思考海龟与陆龟如何作伴,便见谢云流将外袍一丢,自然而然接过大氅穿回身上。
  “从此处回寰宇殿,沿途多有弟子来往,若衣着不整,岂非让人看了失礼?”
  ——他整理好腰间太极坠饰,针对“临近初夏还要身着厚实大氅”这一行为,终于拿出一个堪称无懈可击的理由。

————————————————————— 
  (一)
  各演武场的刀宗弟子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今日出现了幻觉——也许宗门上下飞舞的不是鹦鹉,而是孔雀?

  (二)
  李忘生摇头失笑,让师兄先行一步,自己要折返回去收起钓竿。
  空无一人的海边,谢云流并未注意到,在鱼线尽头牢固紧系,被师弟甩了半个多月的鱼钩,竟然——是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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