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晚晴(LOF芫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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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84 | 回复0 | 2025-2-5 19: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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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暴雨如注,将寰宇殿内打得满地积水。
  又一道闪电划破乌云间隙,炸开惊雷阵阵。众人只听咔嚓一声,似是飞火自九天轰然急坠,直接劈上某个建筑。
  莫铭便道:“坏了。”
  他此时终于不在寰宇殿二层屋顶蹲守,而是老实呆在披星阁内,与百无聊赖的浪三归大眼瞪小眼。方才预示不妙的二字出口,浪游刀主一时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人,还是屋。
  但是人是屋,又有何分别?总归近日来都不太美妙。
  莫铭听着又一道列缺霹雳之声,自言自语道:“当是劈在寰宇殿屋顶右侧刃墙,累计第六十九次,修补起来恐怕不大方便。”
  正在掌心灵活旋转的刀鞘骤然停顿,差点跟着跌落地面,浪三归没好气道:“你更应关心的难道不是宗主?这个天气还要出海,该夸他老人家老当益壮还是老不听劝?”
  这等背后腹诽之语也不是第一次出口,莫铭耳根微动,默默数着第七十道闪电降落,面无表情道:“有李掌教在,放心便是。”

  ——李忘生的确紧随在师兄之后,并强硬留下某人在海边僵持。
  外溢气劲化为无形屏障,隔开不断砸落的冰冷雨滴。云层闷雷不断,紫电游走,几乎要震碎近在咫尺的翻涌海浪。在这天地皆怒的自然异象中,两道修长人影相向而立,岿然不动。
  谢云流拉紧锚绳,并不去看对面人神色,硬邦邦道:“松手。”
  小舟蓬索被另一人按在掌下,李忘生诚恳劝说:“师兄,风大雨急,实非出海良机,你又何必一意孤行?”
  最后四字入耳,谢云流忽然低声嗤笑,心绪激荡之下,索性劈手甩开掌心绳索。他环视空旷无人的海边,冷声反问:“你连续三日免去新进弟子的演武练习,就不是一意孤行了?”
  狂风突兀袭来,令两人中间的小舟在沙滩上直接转了半圈。李忘生内心暗暗叹息,实在不明白生死关头尚能默契联手,为何偏在这种小事上生出争执?
  刀宗临海,每到入夏时节,多有飚风接连肆虐。然而谢云流于武学一道要求严格,凡入宗门弟子,对刀意领悟便不可有一日懈怠,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是以近日虽然风雷惊掠,较往年阵势大有不同,各刀主手下弟子也只是同以往般勤练不辍,哪怕被风雨中裹挟之物砸得东倒西歪甚至于鼻青脸肿,也只当是修行途中的磨练——毕竟,他们宗主那出神入化的绝世刀法,便是以这般惊人的意志磨砺而成。
  李忘生久居华山,如今来到翁洲才第一次见识到飚风破坏之威。他接连旁观数日,实在不忍小辈们如此自苦,便将他们悉数劝回居所,言说避过风雨最为猛烈的几日后再恢复练习也无妨。
  第一日,谢云流不置可否。
  第二日,他开始眉头紧皱。
  及至第三日,谢云流一一走过演武场,巡视完偌大的空荡场地后一语不发,直接携刀向海边行去。
  李忘生一大早便见人戴上斗笠出门,刚问上几句,又只得到“无事”“不用跟着”“我随便走走”这样的简短回答。他如今也积累出不少经验,在脑中苦苦思索过几番后,猛然意识到——师兄生气了。
  前方身影远去速度比他意识到这点时还要快。李忘生自后方连唤几声,均未得到回应。他看谢云流走得又闷又急,干脆将油纸伞直接丢下,匆匆追着人而去。
  刀宗宗主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已开始闷头松开锚绳。抬头看到追来之人连雨伞也无,只以内力护体,便将蓑衣利索解开后往李忘生肩头一掷,又弯腰继续手头之事。
  “师兄,”李忘生按定蓬索不动,摇头劝阻,“此时风浪甚大,似有海龙吸水之兆,还是……过几日再出海吧。”
  “怎么?”谢云流面色沉冷,不为所动,“你已免去刀宗弟子每日练习,如今连我都要管吗?”
  “忘生并非要插手师兄的宗门事务!”李忘生实在料不到会被如此一问,急忙辩解:“我只是……”担心师兄安危罢了。
  “够了。”谢云流将铁锚丢开,已准备推着小舟向海面滑去。
  “区区风雨,”他漠然道,“能奈我何?”
  远处雪亮闪电凌空击下,将幽深海水映出狰狞裂痕。
  李忘生将剩下话语全部咽了回去,右手并指做剑,气劲斜掠,前方小舟便去势一滞,无声劈做两半。
  “李忘生!”积攒数日的憋闷尽数爆发,谢云流蓦然抬头,直视对面朦胧面孔,气到连名带姓低吼出声。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你总以为自己心中有数,便什么都不说,一味沉默行事。纯阳武学如今后继者寥寥,焉知不是被你袒护出来的?”
  “这般疏风细雨,你也令新进弟子们回屋暂避。若连此等风浪都经受不起,又何谈在江湖立足?又怎能活过荆棘末路、暗箭明枪?”
  他重重喘息两声,忽然飞起脚下木板掷向海面,旋即纵身一跃便要踏上。李忘生却似早就知晓他会做些什么,身形倏忽闪过,已稳稳挡在跟前。
  谢云流的无名暗火顿时又爆高三丈。
  “好,好!”他冷笑连连,“你不欲让我出海,我今日就偏要出海!远渡重洋之事谢某也不是没做过,何况从前怎么不见你追来阻拦?”
  这话只顾呛得痛快,但话音未落,他已意识到不妥,自己心中先重重一沉——坏了,他想,我,我似乎说错话了。
  雨势骤然变大,自天空泼洒不停。硕大雨滴砸向谢云流头顶斗笠,又在边缘形成一道道细密水帘。他自雨幕缝隙看向对面,只看到李忘生神色怔怔,竟有几分近乎脆弱的茫然之感。
  内力凝成的屏障似一夕失去来源,骤然消散无踪。透明雨线便再也没有阻隔的落在李忘生面孔、肩头,瞬间打湿他满头白发。方才所披蓑衣久经雨水冲刷,仿佛已不再起到作用,竟令丝丝冷意透过衰草间隙,从潮湿衣物浸到心底。
  他张了张口,终究未能说出一字。
  所有暗火瞬间熄灭,谢云流心头一空,继而咚咚狂跳起来。他上前几步,几乎连手脚都不知要怎样摆:“师弟,我、我并非那个意思。”
  在他即将握住对面人手掌时,李忘生却猛然退后。他与谢云流之间的距离便重新拉开,甚至显出几分咫尺天涯的遥远。
  “我明白。”白发道子低垂双眼,任由大雨将自己浇得浑身湿透。有什么埋藏许久的东西要在此刻昏暗天色里翻涌上浮,泛起两人都刻意回避的沉渣。
  “刀宗这批新进弟子们,都还小。”他慢慢说着,似是情不自禁陷入恍惚回忆,连声音都透出几分低哑:“同当年神策军借机生事,围堵华山时屠戮的纯阳弟子,也差不多大。”
  “那年维护宗门,纯阳年轻弟子亡四十二人,伤二百三十七人。他们有些是向往纯阳武学,有些是单纯出世修道,无论所求为何,门派出事时,他们还是无一退缩的冲上前去。”
  “我将所有离去弟子都葬在华山后山。每年洒扫墓碑时,忘生也会想,出事前一日,这些年轻人还在太极广场练剑至深夜,结果到第二日,连早上的青茶桂花团都没尝到,便就此一去不复返。”
  “提起这些旧事,并不是要怪师兄。纯阳身为国教,便免不了牵扯朝堂暗涌。即便没有当年变故,也会有其他变数。我只是不免反复回想,是否正因为忘生做得不够好,不够圆满,才会在巨变陡生之时,无法周全众人。”
  “才会让他们……吃了很多的苦,却未能真正清静几日。”
  雨声哗哗,将肩头蓑衣彻底打湿,李忘生竟也感到久违的沉重。他抬头看了看对面,雨太大了,斗笠下檐又太宽,师兄是什么神情,他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只是今日的雨,倒和埋葬那四十二名纯阳弟子时下的雪一样冷,冷到七十余年的宗师级修为也难以抵御。他便将蓑衣干脆扯开,随手放到一旁。
  “其实我都明白,”李忘生隔着雨幕,看向对面几乎僵住的身影,坦然道出那人弯弯绕绕隐藏极深的心思,“师兄对弟子要求严苛,并非不近人情,只不过是想着事若万一,也能让他们尽可能少受些飘零之苦。”
  “想待小辈们好一些这点上,忘生与师兄也算是,殊途同归?”他从漫长且破碎的回忆里抽离,讲到此处,竟还轻轻地笑了笑。
  谢云流望向他雪白长发和雪白面孔,被昏黑天色中唯一一抹朱红刺得闭了闭眼。某些久远往事也不由自主浮出水面,于短暂回忆中展露清晰全貌。
  ——他与一只雪白鹦鹉四目相对。

  初至东瀛时,藤原一族出于种种目的,极力拉拢于他。只可惜广厦华服,美人名酒,全被这位大唐顶级剑客冷言推拒,只留下这只羽毛无一丝杂色的鹦鹉。
  它不似其他鸟儿那般活泼聒噪,也许是从故土被骤然带至异乡,口中总念着“归去!归去!”,连同那双乌黑眼睛,也时常闪动着不同于一般小鸟的淡淡感伤。
  谢云流以它为警醒,状如疯魔般无日无夜练刀。每每听到“归去”二字,便告诉自己:是该回去,不然——何以一刀劈开那小人的虚伪面目,得报刻骨深仇?
  他是如此告诫、鞭策着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日险些走火入魔,不慎被自己刀气所伤,在右手留下数道血流如注的伤口。雪羽鹦鹉似有所感,竟循着血腥气振翅飞来,而后轻盈且安静的,将小小鸟喙贴于他右手手背之上。
  谢云流看着它,于刹那间忘记对自己的告诫之语,再也想不起一个“恨”字。殷红鲜血与雪白羽毛同时映入视野,竟有种触目惊心之感。他不知自己思绪放空了多久,等再回神时,左手已沾上己身鲜血,于鹦鹉雪白额头轻轻一点。
  血珠殷红圆润,如熟悉至极的朱砂,在鸟羽光滑表面停留一瞬后,旋即滑落坠地,跌入泥土再也不见。谢云流双眼却已将方才那幕深深刻入脑海,以与内心意识完全相反的本能永远留存在记忆当中。
  当时的他张了张口,似是不由自出就要唤出那个名字,却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终是沉默下去。

  在这记忆鲜明如昨,转瞬即逝之刻,那粒殷红血珠逐渐淡为透明雨水,一遍遍冲刷眼前人眉间朱砂。时隔五十年后,他望向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终于顺从心意,低低叫道:“忘生。”
  “是师兄不对,”谢云流甩开斗笠,任由大雨将自己也浇个透湿,却上前为李忘生一一拨开沾于面颊的长发,“我太心急了,小辈们需磨练,却也不急于一日两日之光景。这几日如何安排,师兄都听你的。”
  “今日天气不好,我们回去。”
  他重新凝聚内力,将李忘生也笼罩在气劲内,刚想牵着人往回走,忽觉胸前一沉,却是师弟迈步上前,重重扑进他怀里。
  ——这是二人自重逢和解后,距离最近,也最为亲密的一次。

  又酸又涩之感瞬间淹没心头。是我的错,谢云流想,明知师弟对当年之事挂怀数十载,我却还口不择言,狠狠刺伤于他,谢某何时也变得这般幼稚赌气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李忘生后背,怀中人却似已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退后几步。谢云流见他眉目舒展,神态安然,口中犹微笑道:“师兄能邀我一同回去,忘生很是高兴。”
  我也很高兴——融融暖意刹那游遍周身,谢云流已开始思索内景经第四重之奇效:若师弟还是胡子一把的模样,断不会做出此等举动。莫非容貌重回青年之后,也会顺带影响到性情?
  那他每日看到我时,会不会觉得谢某满面风霜,过于苍老……
  脑中正想些有的没的,身体已下意识握住李忘生双手搓了搓,主动提议道:“连日雨水不断,甚是潮湿,今晚就同师兄一处歇下吧。”
  李忘生任由他动作,轻轻点了点头。谢云流余光扫过,似乎看到师弟耳根红了一点,他顿时加快脚步,运起双人轻功破开雨幕疾速远去。
  ——这雨着实可恶,既潮且冷,不过多站上片刻,竟把忘生耳朵都冻红了。

  两人一同往回赶,李忘生本以为会去寰宇殿,却见谢云流眼神飘忽一瞬,不自在道:“殿内落雨太多,这几日……不住那里。”
  他带着人前往折麟阁。门扇推开刹那,饶是李忘生素来性情稳重,也不由诧异上片刻——满屋名刀利刃参差林立,本应一派锋锐肃杀,如今一把把或古朴或华丽的刀鞘之上,却站满各种羽色缤纷的鹦鹉,此时见到来人,更是此起彼伏叽喳鸣叫:“宗主!宗主!”“忘生来啦!”“春多忆侣声!春多忆侣声!……”
  谢云流抬手一招,嘈杂鸟语瞬间重归寂静,鹦鹉们都如无事发生一般自顾梳理起羽毛。李忘生面上诧异神色还未退尽,落在谢云流眼底,却不由令他多解释几句:“此处为我存放兵刃所用,常年干燥清爽。如今暴雨连连,就……容忍它们多呆上几日。”
  顿了顿,又强调道:“可不是我故意放进来的。”
  李忘生环视密封甚严,唯有正门可供出入的阁内布局,但笑不语。这副神情,简直同多年前听到师兄编造各种千奇百怪的借口,只为溜下华山玩耍时一模一样。
  谢云流的面皮都要被这笑容给烤热了,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将李忘生身子一扳,俯身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让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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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暴雨终于停歇,被雷电足足劈过八十一次的寰宇殿大厅刃墙正式开始修缮。
  莫铭亲自上手,带着刀宗弟子们爬上爬下,一处处抹平、修补焦黑凹坑。熟能生巧之后,他觉得这种事情和修补篾筐也没什么区别。
  待爬至最高点时,惊见宗主竟带着师弟在殿内清除积水。谢云流运起身法辗转腾挪,将一些雕塑转角处的小汪水渍仔细抹干,又将吸满水的布帛掷回给师弟,李忘生便重新送去一片干燥棉布。二人你来我往,间或对视一笑,如果不是看得仔细,莫铭甚至以为这两人互相传递的是什么名贵丝帕。
  他简直莫名其妙,忍不住向路过大殿门口的浪三归提出疑问:“若换成我,这等小事自己一人也就做了,宗主为何还要拉上李掌教一起?”
  浪三归看向他形单影只的身影,径直送去一个怜悯眼神,长叹着气默默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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