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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万毕术》:“龛之土不思故乡,取龛前三寸方半寸,取中土持之远出,令人不思故乡。” 乱七八糟考证了一些方术的内容,原作向胡言乱语 ——
谢云流自噩梦惊醒之际,舱中烛火未熄,四周静极,明明身处海船之上,却未听得一丝浪卷浪翻,叩击船板之声。他暗自运起内力涤荡周身经脉,运行一个周天后才将将听得涛澜汹涌,长风尖啸的响动,甲板上的船员说着听不懂的东瀛话,糅杂在一起,狠狠撞进谢云流疼痛不已的头中九宫。
被追杀的年余,这双往日里既听得鹤唳猿声、又常识盛世繁音的耳,被冷兵血刃磋磨,在高度警惕后偶尔会突然丧失听觉,将他抛到肃肃的静谧中去。极致的安静往往意味危惧,他只要差错一步,便将陨于深渊。
好在失聪并不难解,只需呼吸吐纳,打坐片刻便可恢复如初。谢云流不自觉握紧枕下长剑,起身平复心境。他觉本来就浅,方才又被梦境里将他推下悬崖的李忘生一吓,全无休息的心思,只想寻个地方演练心中推演的剑法,愈快愈好,他迟早要叫那卑鄙小人——
罢,此间身处海船,又处处受藤原宇合牽掣,还是等到地方再议。
舱中无窗,分不出年夜,只能估算大约是丑时。谢云流亦懒得外出查看,就着昏黄油灯擦拭长剑。打理到一半时,门被扣响了。是藤原宇合的随从。
东瀛人的官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腔调还甚至古怪。谢云流耐着性子听了半晌也未明白,还是望见他手中托盘上的新衣才勉强理解,原是觉得他衣着污脏,特意送来的新衣,仿天朝形制,料子也是上好的。
“不必,你且拿去给重茂。”谢云流道。
随从为难起来,冒出堆更难懂的官话,谢云流不欲与他纠缠过多,只得补充,“你且打一盆清水来!让我洗洗身上的衣物即可。”
随从见他神色肃穆眉头紧锁,只好答应下来,将衣物又原封原样地拿了回去,不多时便送了桶热水回来。
谢云流接了热水,回身将门锁好,才慢慢脱下身上衣服。他为了掩匿行踪,便在道袍外套上寻常衣物。此时两件衣物都满是干涸的血迹,有凌雪阁那些探子的,也有他自己的。有些地方的布料与伤口黏在一起,不好撕开。若要蛮力破开,只是短痛,但谢云流顿了顿,还是慢慢拨下黏腻在一处的血肉,尽可能不撕裂到道袍的布料。
好不容易弄完,谢云流已疼得满头大汗,但他仍未吭一声,也不将道袍扔进热水里浆洗,竟是就这么发起呆来。
他从前何其爱俊的一个人!就是往日里去太极广场和师……忘……那小人练剑,也要仔细打理头上发冠身上道袍。看看现在,道袍衣料下摆沾过泥土也无心顾及,怕还是在九老洞东躲西藏时沾到的,雪化为水,在合着泥土,如跗骨之蛆般紧紧随着他,从华山走到扬州,如今还要随着他去东瀛吗?
谢云流此刻才露出点情绪,他牵起嘴角冷笑一声,刚要将衣摆下泥土刮去,却忽然顿住,又凝神思索了会儿,从怀中拿出个香囊,五色丝线配绞过的蓝色穗子,虽无精美的刺绣纹样,但也瞧得出是用心做的。
“对不住,风儿。”谢云流喃喃低语,将囊中的茯苓菖蒲尽数倒出,将刚刚刮下的泥土复又放进去,再封好香囊。“擅自借了你的香囊,等师父回来,再给你做更好的。”
龛之土不思故乡,取龛前三寸方半寸,取中土持之远出,令人不思故乡。
景龙三年冬,霁天空阔,清风垂露。
“师弟!”谢云流一路运逍遥游而来,还未进太极殿便急急叫起来,“你看我给你寻了什么好东西来!”
李忘生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师兄翩然落在窗边,背手探头来看他手上俗务。见他饶有兴致,李忘生幽幽道,“师兄看得如此入迷,是良心发现,想帮忘生分担一二了?”
“饶了我吧,好师弟!”谢云流一惊,嘴上连忙撒娇告饶,心说只是看着就觉头晕,真要上手,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但若是师弟手把手,挨着他一起做……咳咳。
“既不想批阅宫务,那师兄还是不要打搅忘生了。”李忘生抿着嘴细细地笑,“还请师兄自便。”
“别别别,师弟,来看这个。”谢云流盯他师弟盯够了,这才想起手上的东西。他献宝似的拿到李忘生面前,“瞧,我从博玉手上没收来的。”
李忘生叹口气,“师兄怎么又去招惹博玉。”他伸手去想去拿,却被谢云流轻巧躲开,只得眼见着他到处招惹是非的师兄翻窗进来,按着自己坐在他旁边。
谢云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挨着师弟,终于心满意足地翻开手上的书。“哪是招惹?明明是他自己不勤修剑术,上早课还偷看闲书,我作为大师兄,总要整顿下规矩。”
李忘生瞪着他,“师兄还好意思说博玉?上次我可在剑气厅翻出本什么《九阴九阳》——”
谢云流立马求饶,“那是后山的邪道士身上的!我只是先收着,等师父出关后再给他看看该怎么处理。”
见李忘生还是盯着他,谢云流只得转移话题,“看,师弟,这本书我从前在观微阁也见过,和一种方术有关的书摆在一起。”
“《淮南万毕术》……”李忘生若有所思。
“我刚刚翻了翻,里面记载的东西可有趣了。”谢云流见他感兴趣,更是来劲,“你瞧,里面记载着什么男女相爱术,‘鹊脑令人相思,取鹊一雄一雌头中脑烧之於道中,以与人酒中饮,则相思’。还有雨中行走的,只需要去抓那大蜘蛛……”
李忘生无奈地打断,“哪里去找这么大的蜘蛛?”
“华山上是没有,兴许南诏有呢?”谢云流道,“待我以后下山游历,再去南诏替你寻寻,以后就再不怕雪天路湿了!”
“哪有这样的事,师父不也老老实实在走路么。”李忘生道。
“嗳,总要试试才知道嘛!”
还有那相爱术,谢云流嗅着李忘生身上淡淡熏香,一时间心猿意马。他才瞧不上这些旁门左道,但如果下次能让师弟心甘情愿的同自己饮酒,他或许能趁着酒意好好说道下心中情思……罢了,来日方长,还是等师弟更大些再说吧。
他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却听李忘生轻轻“咦”了声。
“怎了,师弟?”
“无事,只是看见这方子。”李忘生伸手点了点其中一页,若有所思道,“我俗家那边也有这样的说法,将家里灶台上的土扫出一点,远游的人若是想家,便拿出土加在饭菜里即可。”
谢云流看去,书上那页载着。“龛之土不思故乡,取龛前三寸方半寸,取中土持之远出,令人不思故乡。”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小时候那蓝色碎布包里有个小香囊,我还以为是什么,拿出来一看却是土,是不是你俗家人给你准备的?”
李忘生点点头,复又睨了眼谢云流,“结果刚刚到华山,就被师兄不小心撒出来了。”
“哎呀,我那是好奇……你从前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生老病死苦,终身被牵缠。因缘念上起,念上起因缘。忘生既已决心修行,便早该了却前事……梦觉即无梦,泡影亦虚悬,师兄不是才教忘生念了这句经么?”
“瞧你这个小老头的样子,真是和师父一模一样了!”谢云流见他神色平静,好似全不在意,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不过,俗缘已了,此后华山便是我们的家,若要远行,也该是用华山的土才对!”
“师兄,不可妄议尊长……唔。”
谢云流收回掐住师弟细嫩脸颊的手,若无其事道,“快看看这个,《如意方》,也是我从博玉手里收来的。”
李忘生无奈道,“师兄……记得要给博玉还回去。”
“知道啦,就你操心多。”谢云流把书翻得哗啦哗啦,“你瞧,这什么梁简文帝写的方子,还有个益智方!”
“取菖蒲、远志、茯苓……”李忘生念道,“或许师兄可以做一个?”
“好哇,李忘生,敢嘲笑你师兄呆?”谢云流干脆捉住师弟的脸揉来揉去,“让我用益智方,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唔是……”李忘生被他按着戏弄,口齿不清地解释,“是给风儿,风儿用的……”
“不管。”谢云流哼哼道,“笑了师兄,我是要补偿的!”
……
可惜还没来得及给风儿,便叫他匆匆带了出来,一路逃亡。谢云流面无表情地将香囊收进去,恨不得将记忆中的李忘生想得再面目可憎些,他是狡诈阴险的,蛊惑师父,还同他刀剑相向——
可为何,他却仍清晰记得,冬时密雪,少年声如碎玉。
“寻什么华山的土……师兄只是下山游玩,总归是要回来的,要这方有何用?”
李忘生,他想,我会回来找你寻仇的,我要你一一言明,何时开始算计我,又何时将我轻飘飘抛弃。在此之前,你……你且做你的好梦。
方子似乎是起了效,在外流浪的日夜偶会忽然梦少年事,思念却占得很少,很少。或许抛弃他的地方再称不上故乡。他身上从未有过檀州的龛土,也并未思念,大抵如是。
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宫中事变,洛风身陨。
他抱着他徒弟的尸身,亲手将他埋葬。习武之人体格健硕,他却只觉得掌中轻飘飘,捉不住,像回到了他最初抱起小婴儿时的手足无措,生怕自己哪里一动,叫他不舒服,要花上许久的时间来哄。
他在刀宗修了停风小筑,每次过来时总会带着那只香囊,五色丝线,绞过的蓝色穗子,早已褪色,针脚却被人补了又补。
“做好的时候,师父没来得及送给你……”谢云流独坐在亭中,喃喃道,“葬你的时候,本想将此物同你搁在一处。”
“但师父转念一想,里面放了九老洞的土这么久,怕是也不好分拣出来,再放药材进去,就给你做了个新的。”
“至于这个旧的……灶之不思乡,不思乡。”老人摩挲着囊上布料纹样,“待哪天你入了师父的梦,清清楚楚告诉师父,你再也不念着华山,念着纯阳,师父便给你送过来。免得你又要同师父闹,实在叫人应付不来。”
无人回应,只惹东风吹不休。
与月泉淮一役后。
“所以呢,就是这么回事!”刚刚亲眼见证了此役的少侠慷慨洋溢地道,“刚刚打完,李掌门同大家说,”她模仿着李忘生的口吻,“此战大家各有损伤,此地乃龙脉所在,变化莫测,不可久留,还是尽快出洞,再做商议。”
“然后我去找剑魔前辈——”
“咳。”路过的林语元轻声道。
“嗯?”路过的随行刀宗弟子看了过来。
“噢噢太激动,我的意思是,谢宗主,谢宗主托我将《纯阳别册》交还给李掌门,说困惑已解,不再多留了。”
“不对。”紫虚的小师妹从背后探出头来,“我明明见到大师伯转身又回了九老洞,掌门师伯拿了本书,也跟着进去了。然后师父就被于师伯叫走了,还说要讨论些事情,叫你也过去呢。”
少侠:“……”
少侠:“呃,这个,我很难和你解释。”
少侠:“我先走了。”
谢云流的位置并不如何难寻,李忘生没费什么力气就寻到了他。谢云流此刻蹲在地上,方才还穿得板正的宗主服饰外套被放在一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忘生不欲打扰师兄,便只是站在身后,袖中《纯阳别册》却愈来愈烫手似的,灼得他心绪起伏,实在是少有的体验。还未想好如何开口,谢云流先站了起来,拍拍手,示意李忘生看过去。
“此物是……”李忘生轻声道。
“往前蹭了不少九老洞的泥土出去,被我收集在一处。今日时机恰好,便将其还了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这番话实在是没有逻辑,很不讲道理,但望着谢云流脚边微微隆起的土堆,还有放在上面的褪色香囊,李忘生慢慢红了眼眶。
灶之土,不思乡,念我旧人多悲声,岂不思故乡?
“师兄。”
“嗯?”
END *蔡文姬《胡笳十八拍》 刷到这个术方就感觉很适合谢李,抓住521的尾巴匆匆写之,考据很不严谨,剧情很没有逻辑,本质是为了谈恋爱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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