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李】西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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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367 | 回复0 | 2025-3-4 19:27: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须臾玉匣开尘镜,却有孤光共此心

一、



李忘生近日心事重重。



这一点,他的师弟师妹们没有察觉到,他的徒弟师侄们也没有察觉到。



太极广场的羽鹤不知道,非鱼池的灵龟也不知道,窗边枝叶横斜的梅花更不知道。



毕竟他实在是一个太会不动声色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讲经布道,操持事务,一应言行如常,并未有何延误耽搁。



可是谢云流知道。



不谈李忘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像刻了字的书简一样好读懂,就说这次他特意从舟山带来的海货——上好的鲜活鱼虾,养在酒坛里拎上华山,熏熏然吐着醉泡,还来不及领略纯阳风雪的威力,片刻后就成了筷箸间蜷起的鱼片和虾球。



粉或白,晶莹如玉,之后再蘸上姜末、白梅、桔皮与熟栗就着醋和盐研磨调制成的金齑,被他使剑法一样怼进师弟嘴里。



李忘生向来温和有礼,会说师兄有心,也赞他手艺超绝。就是发呆的时候谢云流作弄他,递空筷子过去也下意识咬。



唇是莲瓣粉,筷作新竹绿,木头咬木头,能尝出什么滋味,难不成他还要夸筷子好吃?



哼,这样就显得李忘生之前的夸赞很没有诚意。



所以谢云流势必要搞懂李忘生这个木头脑袋最近在想些什么。



二、



这是谢云流正式回归纯阳的第一个冬天。



临近年关,之前又有天道剑阵除魔一事,武林动荡终于暂且止歇,纯阳武学亦扬声名。



于是今年的拜山之人,又较往年多上不少。多亏李忘生此前早有预算,叮嘱清虚真人于睿提前飞信召回不少在外游历的弟子,才不至人手短缺、手忙脚乱。



虽是如此赫赫扬扬,身为纯阳掌教的李忘生心中却无多少喜意。



在他心里,纯阳是问道修心之所在,最好不过上善若水,不争无尤,将道脉传承平稳延续即可,实在不需要刻意宣扬武学杀伐威名。



况且九老洞中据有龙脉一事流传出去后,门中上下,倒要比往日多添几分小心了。



不过执掌纯阳多年,他也早已明白了世间形势不如人心所愿实乃常态。



事情既然演变至如今局面,也自有其祸福相依的道理,他只要做好己身应为之事便是。



而对另一件事情,他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欢喜。



刀宗宗主谢云流在天下人眼中重归于纯阳。



宗谱道牒之中,静虚子谢云流的名字,无论是师父还是他,都从未划去,只不好再光明正大示于人前。



于是云篆瑶章,经年掩卷,因着爱惜未曾落尘生灰,到底是陈旧颜色,岁月模糊,如似故梦斑驳。



李忘生平生清简朴素的一个人,新衣跟着门中统一裁制,饮食从无特别要求。师父赐下的道服明珠被人绞走也不介怀,之后若非师弟师妹和弟子们惦念,每年怕是连生日都不会过。



这次却难得生出要好好庆祝一番的念头。



但这件事,也自早有贴心的师妹替他预备妥当了。



于睿婴孩时就被师父带回山中,日常多由李忘生教养。



虽是师兄妹的名义,李忘生对这位看顾着长大的师妹其实颇有几分老父亲似的慈爱怜惜在,而师妹自幼聪颖灵慧,也实在贴心。



譬如这一次,李忘生刚开口,她就一脸了然笑意,向二师兄——清虚真人是最先在众人面前改口的,丝滑顺畅,毫无不适——保证必将来拜年贺岁的刀宗弟子和江湖少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另外,大师兄这一行,带了许多海鲜回来,放着晾干实在可惜。所以她已经关照伙房弟子辛苦忙碌些,摆上宴席为大家接风洗尘,比平时是奢侈了点,但放在年关时节也无妨。



师妹把该做、能做的都做了,李忘生就也不再多说什么。



转过头来,他心中那股想要为师兄做些什么的劲却没有消失,或者说,正因为师妹把门中事务揽去了,那个念头才越发清楚明晰。



他想为师兄做些什么,不只是作为纯阳掌教玉虚子来庆贺静虚子的回归,也是李忘生对谢云流的。



什么样的礼物才是恰当?



一柄上好的剑或刀?一枚手编的剑穗?一只束发的簪?



……这些都是师兄曾送过他的东西,并非不好,只是因着这些,他也想起一件旧物,难得迟疑。



三、



很多年前,有师徒三人在华山落脚。



古来山间营建不易,国教纯阳日后连绵的宫殿群,如太极殿、镇岳宫都还在修筑,尚未落成。



吕纯阳师徒仍住庐舍两间,一间师父住,一间师兄弟两人住,衣食用度,都身体力行。



山上山下来往不便,谢云流的轻功却已炉火纯青,如鹤腾空似云出岫,于是采买的事情就落在了他头上。李忘生入门较他迟很多,但并不懈怠,修行之余,也揽过许多日常琐事来做。



那是一年夏天的白日里,神龙三年或是景龙一年的光景,李忘生把瓜沉在井里,就去塘边掘藕作饭食。谢云流则从山下回来,大包小包,也不妨碍他顶着荷叶帽喝碧筒酒,一派的潇洒适意。



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怎样都显得逍遥自在。



雨过后晴朗明丽的天气,露珠团团的裹在荷叶里。李忘生还在犹豫要不要收一些回去煮茶,谢云流就把包裹放好,悄然从田田的荷叶里扑出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候谢云流要去捉弄李忘生,挠他痒痒,李忘生就去躲他。



师兄弟二人最后摘了荷叶梗,灌注内劲成了一柄软剑在荷塘中打起来。剑气凛冽,团露摇晃着,坠碎在湖面。



饭食也推到午后去了,大师兄亲自下厨做一尾被师兄弟比剑殃及的糖醋鱼。



到了晚上的时候,等李忘生浸在了湖底,却梦见谢云流同他牵着手在湖中漫游。



彼时天地间只剩下了这座湖和他们两个人。



他们携手而行,亲密无间。一同看过盛开的莲花,簁动的游鱼,连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星辰倒影也只是一场浮生之梦。



他醒来,心里觉得很是宁静欢喜,等到之后偶然得了一块好玉,就想琢成玉佩送给师兄。



李忘生的事情是越来越多的,练剑习武,师弟师侄,门派琐事……还要避着谢云流,从头学起。



但他心性好,从不急切,也不放弃,先拿顽石练手,慢慢琢磨。等到景龙四年时才正式在那块玉石上下刀,也亲自刻出一块上好的玉佩来,鱼戏莲叶的图案,活灵活现,光润可爱。



他决定把这枚玉佩作为师兄及冠后的礼物。



不过那时候师兄应该也要接任掌教了,所以还得再另备一份礼物。



之后,又是一些年过去了,等到李忘生听到某位弟子无意间哼的《西洲曲》时,才如冰雪浣过肝胆肺腑,心光刹那恍悟。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原来年少时萌动的感情,细弱如藕丝,脉脉生发,要等经年回转之后,才明了何谓相怜相思。



李忘生无声的笑了笑,将这枚玉佩一同放进了匣子里。



此后一别四十春,云鹤不归月西沉。



四、



谢云流确定了,李忘生最近颇为怀旧思古。



他难得回一趟纯阳,过了年还要回刀宗主持门派,人在李忘生面前,李忘生却还要倒腾那些旧东西。



最开始,李忘生虽然没有刻意避着谢云流,但也是挑着谢云流去太极广场指点弟子的时候,把那些个布娃娃、风筝、褪了色的剑穗之类的东西取出捡点。



不过谢云流是什么人,武道一途超凡绝伦的天才,直感等级点到出神入化的大宗师,不过出门两次,第三次他就回身把师弟逮了个正着。



既然被看到了,李忘生也就大大方方不再掩饰了。多年风雨历练,他自然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脸皮薄,被师兄一逗就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反而是谢云流。



他一开始看着师弟把自己送给他的东西,无论大小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无一遗漏,心里还是很有股子得意劲儿的。



但看得久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忘崽崽布偶,他当年做了一大筐,才挑出一只的得意之作,诚然形貌皆肖,但也耐不住岁月消磨,洁白的布都泛黄。



风筝,那年春天他扎给李忘生和风儿的,但谁家风筝放个三四十年,骨架还能不脆?



剑穗更别提了,他现在都对李忘生一提溜竟然没有七零八落很是惊奇。



……



谢云流一一看过,叹了口气,说:“别惦记这些了,师兄给你做新的。”



现在就做,以后也做,年年都做。



李忘生点点头,别惦记是不可能的,但因着这句话,他倒是下定了决心,说:“我有东西想给师兄。”



几大箱旧物里,放在最下面的箱子中最下面的匣子里,是谢云流送给李忘生的剑。



剑客爱剑,半身的存在,性命相倚的器物,自然会辨,会品,会识,有一些,还会自己铸。



在给风儿铸剑之前,谢云流自然给自己和师弟铸过剑,不算绝顶名器,但别有意义非凡。



他们一起找的矿石,画的图纸,李忘生把握火候,谢云流锻打锤造,最后放进寒潭水一浸,不分先后发硎出锋利的刃。



一双对剑。



但属于谢云流的那一柄,已经折断很久了,在从华山到扬州的路上。



李忘生的这一柄,则在匣子里安安静静待了几十年。



李忘生要取的却不是剑,他把一枚玉佩从剑柄上解了下来,水碧的穗丝褪色,玉佩还是洁白。



谢云流伸过手去,那枚玉佩就落到他掌中。初时是冰冷的,如一片冰心,很快却不觉得凉,握在掌中清润的一抹光辉。



李忘生有些赧然,但还是说:“当年刻的玉佩,本来是想送给师兄的。”



谢云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他把那枚玉佩又放回李忘生手里,动作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有些小心翼翼。



他说你送我的,你给我系上。



李忘生就给他系上。



黑甲云白的衣服,玉佩坠在腰间,很是相称。



年少存心玉匣中,清霜满鬓未相忘。



于是这份迟到很多年的礼物,最后还是得以送到了想要送的人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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