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华胥（LOF 岁暮满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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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点旧文（？）

  ooc预警

  当月泉淮的杀招盯准李忘生的时候，谢云流在想什么呢？

　　月泉淮这招会落在哪里、李忘生能不能挡住这招、这招落下李忘生会受多重的伤……

　　这些他都没想。

　　他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这招落在师弟身上。

　　于是他动了。


　　他什么都没想，只听从自己的心，替师弟拦下了这招。

　　利刃划破他眉心，鲜血从顺着流下时，他突然想起了他那遥不可及的年少时光。

　　那是谢云流一生中，最美好、最可贵的时光。

　　那时他身边有师父、有弟子，还有他年少的绮梦。

　　他揽着李忘生的肩膀，笑道：“师弟，别练了，这招练不好也没事，有师兄在呢，师兄护着你，陪师兄下山玩吧。”


　　师兄护着你。

　　少时承诺跨越五十年的时光、穿过百般误解、千重爱恨，回到了曾遗忘诺言的主人身边。

　　那一瞬间，谢云流明了。

　　他看清了自己掩藏在冷言冷语之下、深埋在滔天恨意之中的真心。

　　原来无论李忘生是否背叛他、无论李忘生是否想要他的命、无论李忘生怎样待他，他都……

　　他都不能让师弟出事。

　　于是他没有犹豫，为师弟挡下了这招。


　　谢云流看了师弟一眼。

　　李忘生正在打坐调息，未曾注意到他。

　　谢云流伸手去摸眉心，似乎是通过伤口，去触碰他自己的真心。

　　他从前杀上华山、冷嘲热讽都还历历在目。

　　事是他做的、话是他说的，他彼时随性而为，今朝也不曾后悔，只是时至今日回首望去，难免有些愧疚。

　　他朝李忘生走去。

　　师弟……怎么会是卑鄙小人呢？

　　倘若是六十年前，有人敢这样说他师弟，他定要提着剑请人切磋，势必要让对方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偏生说这话的人是他自己。

　　谢云流说：“师弟。”

　　李忘生说：“嗯？”

　　那样自然、那样流畅，好像五十载悠悠岁月了无痕迹，好像累累怨愤误解烟消云散，好像经年沉疴在此刻不药而愈。

　　好像五十年来，他一直在他身边。

　　只一个字，李忘生接住了谢云流那难得忐忑的真心。

　　重若千钧。

  

　　李忘生调息片刻，偏头瞧见谢云流依然坐在他旁边，坐是坐下了，但一没打坐二没调息，只是单纯坐在他身边。

　　李忘生疑惑：“师兄？”

　　谢云流反应很快：“嗯。”

　　“天色已晚，此战师兄也消耗不少内力，先在华山休息一晚再离开不迟。”

　　谢云流沉默片刻，就在李忘生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谢云流说：“可以。”

　　谢云流又说：“但是剑气厅不是没了？”

　　“先让师妹替师兄安排一个住处吧。”

　　谢云流没什么异议。


　　或许他应该有异议的。

　　谢云流飘在空中，将纯阳上下跑了个遍也没找到破解幻境之法时恨恨地想，他今夜就不应该留下来。

　　他没看出来这幻境有什么对他不利之处，索性既来之则安之，身随意动，一路飘下去寻找熟悉的人。

　　谢云流看见了李忘生。

　　只一眼，谢云流就屏住了呼吸。

　　忘生。

　　第一次见到忘生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等他离开纯阳，三十余年后再见，忘生却已白发苍苍。

　　谢云流在东瀛漂泊的年月，曾经想过师弟会长成什么模样。

　　其实他离开的时候，师弟已经快弱冠了，长开了，即便再长，模样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了。

　　但他还是会想。

　　上了年岁，李忘生眉心的朱砂会褪色吗？

　　他有了皱纹，李忘生会长皱纹吗？

　　他长了白发，李忘生如今长了白发吗？

　　只是想就是想，他再想千遍万遍，还是看不见。


　　但他如今看见了。

　　眉心的朱砂还是没变，还是那样平静温和，或许是因为这时他才离开不久，师弟还是那般熟悉。

　　就好像谢云流只是贪玩下山，而不是叛逃出纯阳。

　　谢云流看着他把洛风哄睡，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他听见李忘生说：“师兄……”

　　谢云流下意识答应：“师兄在。”

　　然后他就意识到，李忘生只是自言自语。

　　李忘生的手紧紧攥住窗棂，低声道：“师兄独自在外，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谢云流那颗冷硬了五十多年的心被他一句话说得又酸又软。

　　谢云流下意识朝他师弟走了一步。

　　但这一步没走实，他刚迈开腿，就发现自己此刻是飘在空中的。

　　他给不了回应。

　　他是孤锋剑魔，不是李忘生此刻心心念念的、刚叛出纯阳的静虚子。

　　隔着重重光阴、迢迢千里，孤锋剑魔只能看着他年轻的师弟为他担忧。

　　咫尺千里，不可向迩。


　　一阵天旋地转，等谢云流再看清眼前情形时，就又变了。

　　风儿已经长大了，身边的小女孩正朝着李忘生撒娇：“我不！我想出去玩！”然后又迅速改口，“我是说，我想像大师兄一样闯荡江湖。”

　　谢云流好笑，这应当就是他那师妹于睿了，果然小孩子都爱出去玩。

　　师弟怎么跟她说的，她大师兄哪里是闯荡江湖，分明是被迫漂泊。

　　谢云流心里正琢磨着忘生怎么说的，然后就亲耳听见了忘生对他的形容。

　　李忘生笃定道：“聪慧过人、气宇不凡、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惊才绝世！”

  谢云流给他说愣住了。

　　不、不是，等等……

　　“哇！”于睿惊叹，“懂的懂的！大师兄是神仙一般的美男子！”

　　神仙一般的美男子谢云流本人：“……”

　　不，等一下……

　　李忘生还在说：“师兄他不止长得好看，武功还出神入化，罕有敌手。”

　　洛风很兴奋：“哇！果然我师父是最强的！”

　　等一下等一下……

　　李忘生肯定道：“对，没错，师兄是天下第一。”

　　够了，他听不下去了。

　　七旬老人也经不住他这样夸。

　　谢云流被气笑了，哪有李忘生这样说的，莫不是想哄骗师妹练剑吧？明明自己那么好看，眉间那朱砂不知道骗走了山下多少姑娘的心，练剑还勤奋用功，怎么就知道夸他，仗着他师妹没见过他吗？

　　接下来是什么？“所以师妹你要认真练剑才能像大师兄一样厉害”吗？

　　然后他听见李忘生说：“……我也恨过他，可后来一想，他大概是有苦难言，也不知他流落在外，过得好不好，明明都说好了来年花朝一起……若是他没走，如今……”

　　谢云流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洛风和于睿都睡着了，谢云流默不作声地飘过去，跟在他身边，瞧着他把洛风搬上床，又把于睿搬上床。

　　女孩却梦见了她素未谋面的师兄，说起了梦话：“大师兄说，夜里路不好走，早些回去。”

　　李忘生和谢云流同时僵住了。

　　夜里山路不好走，早些回去。

　　字句如刀匕，世间竟有利刃能同时捅穿玉虚真人和孤锋剑魔的心，叫他们肝肠寸断、痛入心脾。

　　谢云流克制不住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李忘生。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李忘生的身体。

　　忘生……

　　是了，谢云流面无表情，这只是个幻境。

　　无论他谢云流在这里怎样心如刀绞、怎样摧心剖肝，都是可望不可即的。

　　那……忘生呢？

　　谢云流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忘生。

　　师弟面上的隐痛直直地刺痛了他的眼。

　　多年来，忘生就是这样，一边思念他，一边担忧他的吗？

　　呆子，刚刚不是还说他武功高强、罕有敌手、天下第一的么？谢云流伸手去抚摸李忘生眉间的朱砂，手又停在他面前，无奈地想，既然你师兄这么厉害，你还担心他做什么？

　　谢云流半生漂泊，身处异国他乡，周遭尽是豺狼虎豹，只待他松懈便要扑上来将他抽筋剥皮、敲骨取髓，他以为自己早已在毒蛇窥伺、猛兽觊觎的生活中铸就铁石心肠，却不想这世间还是有人，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丢盔弃甲。


　　眼前的场景又开始变了。

　　谢云流默不作声地看着。

　　他看着李忘生收徒，悉心教导弟子。

　　他看着李忘生深夜挑灯，处理纯阳宫上下琐事。

　　他看着李忘生同山上的神策军周旋，看见祁进长剑在手击退神策军，看见卓凤鸣一怒之下毁了剑气厅。

　　他看着李忘生半夜起身，从剑气厅那一片废墟中找到了一枚戒指，再妥帖珍重地收好。

　　他看着李忘生继任掌教之位，将纯阳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忘生在等他。

　　师弟在等他回家。

　　忘生、忘生。

　　师弟、师弟。


　　谢云流醒了。

　　这是梦还是幻境并不重要，是南柯还是黄粱、是庄周还是蝴蝶也不重要。

　　只有一件事比较重要。

　　谢云流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跑得很快，好像突然忘了自己是绝世高手，好像一夜之间就不记得轻功该怎么用，他无视了一路上向他问好的纯阳弟子，忽视了惊讶的于睿和卓凤鸣。

　　他一路跑到了太极殿门口。

　　他抬起了右手。

　　不对，他想，五十年前，他进他师弟的屋里从来没敲过门。

　　不过是五十载光阴，不过是多年嫌隙，不过是爱恨纠葛，不过是……

　　不过如此。

　　谢云流一下就推开了门。

　　他对上李忘生愕然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他说：“师弟，来年花朝节，同师兄一道下山吧。”

　　李忘生轻轻笑了，他说：“听师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