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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乱点碎红(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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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乱点碎红(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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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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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名《奇迹生生的摸宠江湖路》《听说
pvp大佬谢云流带着孩子转pvx了》,宠物任务路线和时间可能按情节有所修改
*转世养成梗,致力于让老谢在局子门口左右横跳。叫哥哥是个人趣味,毕竟等忘生想起来就听不到了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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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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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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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冰蓝花客
昆仑。
雨卓承觉得他迷茫的一天应该是从他起晚了开始的。他少见的睡到了小妹把早膳都做好了的时辰,一掀床帏,见窗外雪絮纠缠,才知道这天光阴沉,原来是下雪了。又忽然记起今天似乎是在外据点的弟子们传信汇报的日子,匆匆吃了饭,赶到正堂要看看攒起来的卷宗。白瓷茶盏刚端起来,就瞥见周佟慌慌张张从外面跑回来,全身上下雪也不掸,直直往屋里冲。
“雨师叔!不好了!”
雨卓承听他一喊,茶盏又放下了,“怎么了?”
“宗主回来了!人都到长乐坊了!”
雨卓承心里也有些惊讶,但仍然有些不解地问:“就算宗主回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但是……但是宗主他……”
“宗主怎么了?”雨卓承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能比四年前忽然得道了回来还骇人听闻吗?”
四年前,在纯阳守了三年孤坟的谢云流忽然回了刀宗,遗憾的是他们全宗门上下没一个人认出来宗主那张二十几岁的脸。但这问题并不难解决,他们每个人都被按着指点了一番武功之后就完全明白了。顺利自证身份的谢云流将大部分事务大概安排给雨卓承之后,又急匆匆离开了,一去就是整整四年时间。
周佟憋了半天,在雨卓承催促的眼神下,自暴自弃地喊了一句:“宗主他还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了!”
好家伙,这下全刀宗都听见了。
雨卓承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也许师伯他老人家遇到了练武的好苗子,要给我们再收个师弟呢?”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支支吾吾的周佟,“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迎接宗主回来的事我来安排,你去做你的事吧。”
周佟有苦说不出,又不好描述自己看到的情景给他听,只好退下。
雨卓承没觉得如何,其他刀宗弟子可就没这么淡定了。
“听说了吗?宗主带着个孩子回来了!”
“什么?宗主竟然抱了他孩子回来?”
“怎么可能没听说?据点的张小哥说,宗主已经带着儿子到长乐坊了!他跟着周师兄,亲眼看见宗主特随和特亲昵地抱着他儿子呢!”
“没错没错,那孩子好像有些晕马车,宗主特意抱着他要一步步走回来,要不然早就到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人说,宗主那孩子看着有六七岁了啊?”
“原来这孩子竟然是宗主得道之前生的!”
“好家伙,宗主不愧是老当益壮!少宗主必定也天资聪慧,我刀宗后继有望!”
等雨卓承安排好人准备迎接的时候,宗门上下已经充满了对某未知物向往而激动的氛围。
雨卓承茫然:“等等,我怎么没懂,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谢云流抱着他众人口中的“儿子”刚走出长乐坊。小家伙身子有些弱,又坐了太久的马车,一张小脸透着点惨白,颊边一圈儿洁白狐狸毛被雪风吹得来回拂着,整个人恹恹地被他裹着红彤彤的斗篷,稳当当抱在怀里。
四年前谢云流受师父点化得道后,几乎同时就悲喜交加地感受到了李忘生的神魂,那熟悉的清冽、温柔而坚定的气息,应是仍轮回在这世间并未散去。只是那气息淡得让他几乎寻不到踪迹,不在他醉梦间守了三年的这座坟茔,也不在他为之付出生命的纯阳。他迅速打起精神,回到刀宗做了几乎是最后的安排——那群兔崽子竟然没认出来他,揍一顿就好了——然后马上启程开始追寻那缕神魂的归处。四年间他走过战后元气不复的长安,走过边关积年不化的朔雪,走过南诏深潭毒瘴,走过江南烟雨小桥,却始终没能再探查到那气息的回应。他也去寻访了那人旧时俗家的所在,却早已是荒垣颓圮,蛛网横结。他有时甚至半开玩笑地想,李忘生别是为了躲他,投胎去了东瀛吧?他可是真的再也不想到那地界去了。不过没关系,一年找不到便找十年,这辈子找不到总还有下辈子,他抚了抚心口煨热的戒指想,忘生必定不舍得一直躲着他。
上天偏就是眷顾他的,几月前他路过破败的洛阳城,无意间便听说城外有户人家的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眉间自带一点朱砂痣,唯独可惜是个哑的,七年从未说过一句话。他心中忽的一动,强烈的预感使他马上打听了那户人家的住处,一路狂奔过去。站在那人家门前,他感受着苦寻不到的熟悉气息,心情激荡几要落下泪来。六十年人生的纠缠重现眼前,少时依恋欢喜的爱,而后刻骨穿肠的恨,最终追悔莫及的憾,都绞得他心痛不止。偏这时小院打开,那传言中从未说过话的孩子,在他家人惊喜若狂的视线中,怔怔地问流泪的他:“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随后他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这家人同意,允许他将自家“有仙缘”的幼子带去学习修炼。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轻松忽悠了忘生的父母的?谢云流暗自磨牙,一旁与他同乘马车的小孩倒是忍不住了,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您说要带我修炼,是要收我为徒吗?”谢云流倒是还没想过这一茬,可一想李忘生要叫自己师父,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要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会骂人吧?再说,他可没兴趣给自己和李忘生之间平白抬一辈,便摸摸小孩的头说道:“不会。我会带你学习历练,但你我二人……实为平辈。”李忘生睁着清凌凌的大眼睛问:“那我以后要叫你什么呀?以前忘生虽然没说过话,可是阿娘都是教过我这些的,平辈的话,忘生应该叫你哥哥吗?”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咳,”谢云流忽然收回了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好吧,好像哥哥和师兄,就,意义上其实没什么差别对吧?他放下手,眼神转去看旁边马车的青色厚布帘,“随你。”
回过神来他已经带着李忘生走在回昆仑的路上了。七岁的孩子随他一路奔波,被马车颠簸得难受,可哪怕人晕乎乎的还是乖得不得了,也不和他闹,就只泪汪汪搂着他脖子。他看得心疼,想着反正也没剩多少路途,干脆直接把李忘生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敢用轻功,自己抱着他慢慢走回去。
一大一小晃出长乐坊,李忘生忽然从他怀里探了头出来,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冰壁上瞧。谢云流顺着他视线看去,原来是冰壁上正生着一朵盛开的冰花雪莲。谢云流难得见他对什么东西如此好奇,便哄他道:“想要那个?哥哥去给你摘下来好不好?”李忘生立马惊喜地回头看着他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说着谢云流把他往地上一放,李忘生只见他身法飘忽灵动,一个梯云纵间,雪莲已撷在手心,又稳稳落回原地。谢云流看到他欢欢喜喜地接过花,眉梢也染了些笑意,一把将小孩又抱起来,往他熟悉的昆仑冰原前进。李忘生边捧着那花儿,边听他讲些待会儿到了宗门中后的事,乖乖巧巧地点头。
他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终于从那冰原出来,就快能看到玉虚峰的冰瀑了,忽然路边哒哒跑来一个女孩子,看到他们不禁大声“呀”了一下。李忘生疑惑地朝她望去,小女孩却盯着他手中的雪莲问:“你们竟然找到了雪莲!爷爷说这可是天材地宝,是他的药里重要的药引!你们……可不可以送给我呀?”谢云流一挑眉却没出声,只把李忘生抱紧了些,悄悄去瞥他神色。李忘生倒是没什么不舍,只是反过身来问谢云流:“哥哥,他们好像需要这个,我们把花给她好不好?”谢云流笑道:“忘生想怎样就怎样。”李忘生便从他身上下来,两手轻轻捧着,将花交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接过来说道:“你们真好!我叫青婷儿,为了感谢你们,我告诉你们我爷爷的药方里另一味珍贵的药材好不好?那就是——这冰原上的冰!”李忘生有些疑惑,冰要怎么作药材?青婷儿见他不信,小声和他说道:“你别不信呀!那不是普通的冰,是这冰原上很高很高的地方结出来的,叫做飘云冰晶!可惜我年纪小,爷爷又年纪太大了,我们都上不去。你们能再帮我去取一片吗?爷爷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的。”
李忘生毕竟还只是七岁的小孩子,被青婷儿说得也有些新奇,便拉拉身边谢云流的手,又轻轻晃了几下,眼巴巴地看着他。谢云流被他看得无奈道:“那好吧,我去给你们取。但是你要在这乖乖等哥哥回来,不要乱跑,听到没有?”李忘生连连点头。谢云流蹲下身轻笑着摸摸他发顶,抬手为他落了个镇山河:“就在这个圈里别出去,好不好?”李忘生“嗯”了一声作了保证,他这才运起轻功往玉虚峰上面飞去。
飘云冰晶长在冰瀑顶的门楼上,谢云流拿到手时,心下有些生疑,这冰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吧?也不知道那小女孩为何要如此说,他急急忙忙往回飞,靠近自己设下的那个蓝荧荧的屏障时,却发现青婷儿不知去了哪儿,但一个成年身形的人影正和李忘生蹲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李忘生似有所感,抬头便看到他飘然落地,大步往这边走来,连忙朝他挥挥手喊道:“哥哥快来看!这位洛伯父为我捉了一只小雪兔!”
谢云流和抬起头的洛风:“…………你管他叫什么?”
谢云流与洛风面面相觑半晌,雪兔都从洛风怀里一蹬一蹬溜走了,谢云流终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这……其实是你师叔。”
“师叔?!”洛风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连忙去看那孩子额间红痣,心里已经信了八九分,“师父你确定了?”谢云流嗯了一声,伸手去搓小孩儿有些凉意的小手,“忘生,这个人是哥哥的徒弟,你可以跟着哥哥叫他风儿。在他面前什么都可以随意,但是除了他之外,要按哥哥教你的喊,好不好?”李忘生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叫习惯了脱口而出,赶紧红着脸捂住自己的嘴。谢云流又左右瞧了瞧,问道:“冰拿来了,那小姑娘呢?”李忘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说有事不和我们一起了,让我们去帮她把这些送给她爷爷。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谢云流哪受得了他这样,忙把他抱起来:“怎么会?哥哥这就带你找她爷爷去。”
一旁洛风看得有些牙酸,只是他多年未曾同师父师叔相见,也便随他们一起折返回落雪谷地找那小女孩的爷爷。一路谢云流倒是问了他不少身体的近况,他也如实答了,谈及这几年万花谷养病,倒想起那只跑掉的雪兔来,便同李忘生搭话道:“给师叔捉的兔子跑了,以后师叔和师父一起来万花好不好?万花也有小兔子,到时候风儿给师叔捉。”李忘生清亮亮地“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洛风便感叹道:“没想到师叔小时候这般乖巧可爱,不像我当初养的静虚那几个皮猴子,就算是我自己,小时候也会因为淘气被师父打屁股呢。”
打李忘生屁股?
“咳,”谢云流重重清了下嗓子,“你想什么呢?你师叔才七岁!”
洛风:?
他三人穿过茫茫雪原,终于找到那小女孩的爷爷时,果不出谢云流所料,这老头儿只是在骗他孙女玩而已。老人笑呵呵地拿出只冰蓝色小蟹同他们赔礼,李忘生果然喜欢得紧,手心轻轻托着那小小蟹爪,一挠一挠的,痒得他眼角直发笑。那小蟹顶着半个翠色的花瓶儿,瓶里还插了一枝漂亮的玉兰花。后来这小小的冰蓝花客被李忘生养在玉虚峰的温暖莲池中,快成了水中一霸,甚至敢和小仙鹤打个有来有回,不过这些都是后事了。
现下需要谢云流头疼的是,虽然终于回到了刀宗,但是谁来告诉他,刀宗这群兔崽子在“恭迎宗主”后面喊的“恭迎少宗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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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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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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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沙海谣
谢云流沉默地坐在正堂上首的黄梨椅子上。他刚才又强调了一遍这孩子并不是少宗主,但他总觉得这群兔崽子们都当了耳旁风。
萧孟有眼力劲地上来进了杯茶,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问道:“宗主与他们要谈正事,我来带少……”谢云流眼神朝她一转,“不是,带这位小兄弟出去玩会儿?”
“去吧。”谢云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是李忘生不能听的,可是又担心小孩子在这儿呆得无聊,便挥手让萧孟牵着李忘生出去看看外面新开的梅花。
见他两个出去,谢云流朝下首众人一一看过去,这些人里有洛风带去找他的静虚弟子,也有从一刀流就跟着他出来的追随者,再加上个后来的雨卓承,他喝了口茶,轻飘飘扔下句:“各位追随谢某多年,刀宗得以发扬至今,谢某心中不胜感激。今日起,谢某准备退隐了。”
场中顿时哗然,谢云流压压手示意他们安静,“我此后将出行游历,这几日便在此做些准备。这之后谁来管事,由你们自己决定。”
事实上,在场众人并无人自信可以完全接任谢云流之位,一时争论难下。张钧叫人喊回了缺席的萧孟,经她提议,刀宗仍尊谢云流为宗主。另设左右使二人,由众人推举,各自负责内外不同事项。
散会后,萧孟看着自然走去窗外陪孩子摘梅花的谢云流陷入沉思。张钧路过时注意到她神色有异,便多问了句:“你怎么了?”
萧孟机械地转过头看他,说道:“那个孩子……”
张钧顿时尴尬地挠挠头:“宗主不是再三强调了那不是他儿子吗?”
萧孟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我方才同那孩子搭话时,我问他姓名如何称呼,呃,他告诉我他姓谢……”
两人都不出声了。
张钧吸气后仰:啊?所以还是少宗主?
萧孟眼神责怪:你觉得呢?
张钧自信点头:我觉得是。
萧孟翻个白眼:那不就得了。
张钧惆怅叹气:宗主真和我们见外。
萧孟转移视线:谁说不是呢。
谢云流回刀宗的时候取道马嵬驿,走的是最近的路,如今再出行无甚挂碍,便打算绕个路带李忘生多见识见识塞外风光。于是他们告别了要直接回谷的洛风,坐上了北上龙门的马车。不得不说这马车比他们来时的强多了——保暖,舒适,空间充足,最重要的是不怎么颠簸。李忘生的状态也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小孩子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只见窗外渐渐从千里冰原变成茫茫荒漠,新奇得很,时不时便要掀了帘子去看。这几天似是终于看够了一成不变的漫漫黄沙,谢云流杵着臂刚短暂眯了一会儿,睁开眼时他便捧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想来是自己从小柜架上拿下来的。谢云流往窗外望了望,发现已经远远能够望见玉门关的城墙,估摸着今晚必定赶得及到龙门客栈投宿,他和忘生也好在那休整一晚。
谢云流忽然好奇道:“忘生,你现在认得多少字?”李忘生有些赧然,小脸红扑扑的:“认得一些,但是私塾里的其他人不喜欢我和他们一起上学,所以学过的不多。”谢云流知道他必是因为说话的事遭其他孩子排挤,便揉揉他头顶道:“没关系,以后哥哥都教你。来告诉哥哥,你手里的书名字念什么?”李忘生合上书念道:“《吕岩诗集》。”谢云流一挑眉,随意再翻了一页,又考校他道:“这首诗怎么念?”李忘生咬着唇,小声道:“这里面有我不认识的字。”谢云流便问他:“哪个字不认识?”李忘生指了第二句其中两个出来。谢云流便教他:“这个字是‘缨’,你见过当官的那些人吗,就是他们帽子上面那个带子。这个字是‘滞’,停滞的滞,可不能像上一个那样念半边,要被人笑话的。”李忘生点点头,念道:“生在儒家遇太平,悬缨重滞布衣轻。谁能世上争名利,臣事玉皇归上清。”谢云流没想到他真的全认识,连连笑着揉他小脸,夸他道:“不愧是我们小忘生!竟然已经认得这么多字了。”李忘生见他开心,不禁也甜甜地笑起来。
谢云流瞧着这笑脸忽然忆起,他从前并未见过七岁的李忘生,并不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如此白白软软的饴糖馅小汤圆儿。似乎从认得这个人起,他便是认真的,拘谨的,会半夜起床悄悄去练剑,却不会与他胡闹玩乐。他总是用他亮晶晶的眸子仰慕地凝望自己,可惜自己那时太年轻,还不懂得那眼神背后的意义。
再回首已百年身。马车一个摇晃,谢云流收回思绪,看了看桌上笔墨,问李忘生:“你想不想哥哥教你练写字?”李忘生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谢云流失笑,起身去抽出了靠枕后一个小小的盒子。揭下盒子外覆盖的柔软丝绒,便露出里面镶螺钿描金乌木小盒,黄铜色锁环紧紧扣着。谢云流开了锁,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字纸来,递给李忘生道:“你就先拿这个当字帖去临吧。”
李忘生有些兴奋地接过翻看,却在看到内容后有些疑惑——他好像看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不认得的字又不少,只知写了什么道法云云。正要问谢云流,忽然翻到了一张字少好认的,便不由念出声来:“诚邀贵派掌门于宫中神……”还没念完,那张纸已被谢云流劈手夺去。李忘生有些无措地看着谢云流有些铁青的脸色,自己自从跟随哥哥出门游历,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时又怕又委屈,眼中慢慢蓄了些水汽。
谢云流这才发现自己失态,正想要去哄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起,马车里气氛顿时有些僵持。谁知沙漠之中天气捉摸难定,倏地一阵风吹起车帘,竟将那一整叠的字纸都卷到了车外,雪花般随着风飘起又落地。
谢云流脑中的弦“崩”得断了,血气上涌,提了声量吼车夫停车。车刚一停下,更让他心神俱裂的场景出现了:李忘生竟然自己跳下了马车,抹着眼泪要去追他那些字纸。他一下清醒过来,慌得赶紧下车追了过去,也顾不上去捡那些纸,径直拦着李忘生道:“忘生,别捡了,别捡了,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发脾气,跟哥哥回去,行不行?”李忘生抽噎着推开他继续捡,他又不敢使劲,只好认命帮他捡。捡完身边的,李忘生又哭道:“还有几张到那个城墙里面了。”谢云流实在无法,试着哄他道:“忘生,那几张我们就不要了好不好?”李忘生不肯,抱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泣音断断续续说道:“可是……可是那是哥哥……哥哥很重要的东西……我把它们弄坏了……弄,弄丢了……”说着哭得更厉害了。谢云流悔得恨不得打一刻钟前的自己一巴掌,忘生人就在这儿,他对着以前师弟抄的几卷经发什么疯?害得忘生跑到这烈日下,说什么也要给自己把纸捡回来。他安抚地拍拍小孩的背,安慰他道:“好,哥哥陪你一起进去捡好不好?它们是被风吹走的,不是忘生的错呀。我们把它们都捡全,都拿回来好不好?”李忘生泪眼朦胧地答应了,谢云流便抱着他去同玉门关的守卫交涉。
守卫听说是找几张纸,倒是没有为难他们,很快两个人便捡全了。谢云流把他抱回车里擦擦眼泪,又把那些纸装回盒子里一齐塞给李忘生。李忘生眼睛红红的,疑惑地去看他,谢云流笑着摸摸他头发:“今天是哥哥的错,哥哥把东西摆得不够谨慎,才让风吹跑了的。以后忘生帮哥哥收着,好不好?毕竟哥哥自己这么不靠谱,除了忘生以外我谁也没法托付啦!”李忘生打开盒盖瞧了瞧,又小心翼翼抬头问谢云流:“真的吗?”谢云流点头道:“真的真的!”李忘生这才露了点笑出来,轻轻伸手去抚摸那些字纸。忽然感觉手感有些不对,竟从里面翻出一张画来。只是李忘生横看竖看,最后也没看出这画的是个什么。
小插曲过后,两人倒似是更亲近了些。傍晚时分,二人的马车终于抵达了龙门客栈。龙门位处西域,直到戌时过半,天光还未暗下,谢云流去寻老板问房间与饭食,李忘生却瞧见了从未见过的东西,长长的脖子,背上两个大鼓包,好奇地凑过去看时,那东西睁开眼扭头看他,竟然是活的!他试探着伸手去摸,那动物反而十分亲人地用头来蹭他手掌,毛发短短硬硬的,又似乎是痒了,缩回去打了个响鼻。
“哇,这骆驼脾气很不好的,竟然这么亲近你!你好厉害!”一个小少年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新奇地看着他们的互动,“你看我伸手——看吧,它要凶我的。”李忘生小手摸摸骆驼颈上的长毛,“原来这就是骆驼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竟然没见过骆驼?那我桩桩一定比你见识广!”桩桩骄傲地说道。李忘生不甚在意地继续给那骆驼顺毛道:“我确实没见过呀,这一点不如你也是正常的,我也一定有见过你没见过的东西。但是我知道不管怎样,你都肯定没有我哥哥见识广。”桩桩不服气道:“你哥哥是谁?我去问问他。”李忘生小手一指,“就是那边那个黑色衣服的,像这个‘骆驼’一样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就是。”桩桩便起身啪嗒啪嗒跑过去和谢云流说了几句话,谢云流随着他走过来的时候,脸有点黑。李忘生也起来去和他们一起在桌子旁的条凳上坐好,店家为他们上了特产的胡麻饼,只听谢云流开口问他:“忘生,你先给哥哥说说,什么叫‘长得像骆驼一样的哥哥?’”李忘生懵懵然看着他:“可是哥哥的眼睛又大又好看,睫毛长长的密密的,和那个‘骆驼’很像呀!”谢云流哑然,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一边心里默默说服自己忘生肯定还不懂这些,一边认命给李忘生盛了一碗肉汤。旁边桩桩忍不住问:“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那你见过大海吗?他们说,大海广袤无垠,和沙漠一样一眼看不到边,颜色比那些西域商人的眼睛还蓝,是真的吗?”
大海?李忘生放下勺子,大海哇!他也没亲眼见过大海,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便也一脸希望地看着谢云流。
谢云流咬了一口饼,品着滋味确实不错,瞧瞧身边两张认真仰望自己的小脸,开口道:“我当然见过海……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他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中,“只是虽同名为海,各处也不尽相同。有者苍碧如天影倒悬,有者明媚如暮春蔷薇。有者清透可见海底游鱼珊瑚,也有者阴浊无常,湿冷刺骨。欲要眺望彼岸,目眦将裂,仍无片影只帆,惟有波涛暗流,日日相对。岩礁无言,却似有声声嘲弄,摧人心志,噬人爱恨。天涯流落,无可寄托,只得终日挥刀斩浪,身边诸事,一概无心。日升西落,沧海潮涌,待刀法大成,已不知几十载春秋,两鬓斑斑,戾气难消。一朝脱出樊笼,仍有桎梏在心,弃置己身,蹉跎岁月。待到惊觉大变,却眼见红颜零落,追悔不及。”
李忘生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此时的谢云流,非常的寂寞。
桩桩也回过神,“你的故事,和所有我听过的都不一样……其实,其实我也是见过海的!我在我哥哥给我的画上见过,可是,他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他的话音越说越低,但片刻后马上又打起精神,“我给你们看他的画!”说着便在自己身上衣袋摸来摸去。
“糟了!我的画……我的画不见了……怎么办……”桩桩急得要哭,李忘生连忙问他:“你今天都去了哪里?是不是掉在附近了呀?”桩桩皱着脸回忆道:“好多,这客栈里里外外,驿站口,鸣沙山,玉门关……”李忘生一愣,玉门关?他连忙从自己的小包裹里那处那张混在字纸里的奇怪的画,“你说的是不是这张?”桩桩一见立刻惊喜地接过来,“你居然捡到了!幸亏没丢……哥哥只给我留下了这个就出去谋生了……”李忘生便安慰他道:“既然这么重要,你之后一定要好好保存呀!你要相信,你哥哥知道你一直在等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桩桩使劲点点头,想了想从一旁树下抱了一只小鼠来,戴着一顶紫色的小帽和黑色的单眼罩,圆滚滚的肚子上别了一把浅灰色袖珍小刀。桩桩把小鼠递给他们道:“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这只小鼠是我按传说中的海盗装扮的,叫做刀豆,就送给你们做个纪念好不好?”李忘生连忙道着谢接过它,小鼠在他手心转了个圈,又滚着仰过去蹬了两下小爪子,撒娇一样叫了两声,李忘生看着有趣,便去摸摸它压在小帽子下的头毛。
用过了饭,桩桩抱着他的画,和他们告辞要回家去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跑回来拉着谢云流的袖子道:“大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的故事,你们要是什么时候再见到你说的那片海,可不可以给我带回来一罐那里的海水?”
谢云流没去计较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事实上,他实在是有些抗拒再去想起那地方,本想直接拒绝了干净,却鬼使神差答应了,“好。但是亦或许我此生再不会涉足,你也不必过于期待。”桩桩点点头说没关系,恋恋不舍地和李忘生挥了挥手,再次跑远了。
夜间两人就寝时,李忘生心不在焉的,谢云流喊他洗脸也没听见,还在想着傍晚谢云流寂寞孤独的神色。谢云流又凑近了来叫他,小孩这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要他抱自己。谢云流不知他怎么了,只好先把他抱起在怀里,耳后便听李忘生在耳边说:“哥哥,以后忘生都陪在你身边好不好?”谢云流愣了很久,轻轻说了“好”,然后闭了闭眼,将小孩抱得很紧很紧。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李忘生睡着后,谢云流看着月光落在他脸上,轻柔地帮他把睡乱的发丝拂去。这一夜,从前的剑魔倚在榻边支颐静坐,久久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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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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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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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锋芒展
*有双教主提及
李忘生迷迷糊糊地被叫醒时,天还刚泛些灰青色,沙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他从暖和的被子里让谢云流挖出来,一下打了个冷颤。
“哥哥?”李忘生揉了揉眼睛,显然是还朦胧着没睡醒的样子。
谢云流怕他冷到,迅速帮他套好外衣和小斗篷,“忘生,今天哥哥要带你去看看这鸣沙山的日出。”
“现在吗?”李忘生踮着脚往窗外张望了眼,“可是天已经亮起来了,我们还赶得上吗?”
“当然赶得上。”谢云流已经把人上下规整好,领着小孩走出了客栈,晨起准备早食的老板娘从帘子后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见怪不怪地缩回去,拣些嫩草喂她心爱的小羊羔。
谢云流俯身把李忘生抱起来,一路走出小院来到开阔的沙地,悄悄贴着他耳朵说道:“抓紧点,哥哥带你飞过去。”
李忘生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拒绝,整个人已经被一跃带上了高空,颊边刚卷过几缕清晨的凉风,又飞速下降如雨燕低低掠过地面,失重感伴随着细软沙粒簌簌扑在鬓边,倏忽急速拔高飞起,剑气恢弘,鹤鸣喈喈,他紧紧抓着谢云流的衣襟,一时只觉万事皆忘,世间仅余他与谢云流两人,飘然乘风,纵横千里。
逍遥一游九万里,抟扶摇而直上者,绝云气,负青天。
谢云流一个收势站稳,收剑回鞘,发现李忘生还在出神地看着他,手把他衣襟攥出了褶也忘了松,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他熟悉的光。他把人放下笑道:“怎么?吓到了?”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竟已经来到了鸣沙山的山顶,脚下黄沙随山势延绵而去,而远方的天边刚好露出半抹浮金。
李忘生忽然激动地跳起来抱住他的腿,“哥哥!我也要学这个!”
谢云流失笑,“好,等你再长大点,哥哥一样一样都教给你。”
两人寻了块视野好的沙岩,谢云流席地向东而坐,李忘生依着他坐在他怀里,只要一低头便能把头抵在小孩发顶。苍茫大漠,朝日自横云之后初现,温煦和暖,万里霞光如软红轻绡,映得李忘生额间朱砂灼灼动人,明艳生辉。未及半晌,金乌便愈发光亮夺目,所余的几丝云雾也散了,渐让人难以久久注视,映入月牙泉粼粼清波,化作万点活泼颜色。
两人起了兴,脱了鞋袜,一步步趟着厚重黄沙下山。早晨的沙漠还未经曝晒,脚下沙粒并不烫脚,只是下山总归比上山难些,黄沙深处可至没膝,不经意就是一个趔趄,换两人对视大笑,谢云流便忍不住去亲亲小孩的额头。渐渐下行到山脚处,倒是看到不停有人群聚在一处,喧喧嚷嚷,议论纷纷。
李忘生好奇去瞧,又被人挡住,谢云流便把他抱起来看。原来是西域商会龙门分会的小姐田语夕,正主持大批招人在沙漠中挖沙寻宝,不论什么人都可以领一把铲子去碰碰运气,若是挖到了好的,便可以从龙门分会领到不菲的报酬。谢云流同李忘生玩闹了一早上,不觉被激起了些少年时好热闹的习气,一歪头看见李忘生也兴冲冲地盯着别人手里的钨钢铲,便心领神会地抱着李忘生去排那领取的队伍。
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谢云流帮李忘生脱了斗篷和夹袄,又怕他晒到,便用那夹袄暂时帮他遮着太阳。等到终于排到他两个,谢云流才知道原来这队伍蠕动得如此缓慢,是因为发放沙铲处还要一个个登记姓名。登记人蘸蘸墨,见他不出声,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二人,谢云流这才淡淡吐出几个字:“谢孟,谢仲。”
旁边发放钨钢铲的正是大小姐田语夕,见李忘生小小一只,头上蒙着淡青色小夹袄,也要领铲子去挖宝贝,不由得心生喜爱,便让人拿了顶兜帽来送给二人。李忘生有礼有节地道了谢,更逗得田语夕忍不住要摸摸他的头,只是慑于这抱着他的人锋利眼神,最后还是没敢伸出手来。
谢云流带着李忘生出了人群,一路朝沙漠无人荒凉处走,李忘生摇摇他的手臂,问道:“哥哥,我们为什么在外面一定要用其他的名字呀?”谢云流觉着走得似乎差不多远了,便把他放下来,将小铲递给他道:“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被别人知道了会有些麻烦。有些人必然不愿意我这样带着你跑,虽然他们一起上哥哥也打得过,但是这种烦心事还是能免则免。”
李忘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小铲开始专注地挖沙。他人小力气小,好半会儿也才挖了浅浅一层,谢云流看他卖力挖得有趣又可爱,又帮他正正歪掉的兜帽,意有所指地笑道:“要是让某个人看见你戴这小兜帽,怕是要把你抢到他那里,做他教内的小猫咪去。”
一阵凭空的衣物摩擦声后,半掩着黑色兜帽的高大老者忽的现出身形:“你知道我在这儿?”
谢云流:“哼。”
老者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恼,眼神溜过正站起来要向他行礼的小孩,新奇道:“这孩子倒是懂礼貌,不像是你教出来的啊。怎么,你这是终于放下你师弟,打算安下心来含饴弄孙了?”
谢云流抬起头面无表情道:“陆危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陆危楼哈哈一笑,转而又逗弄李忘生道:“小孩儿,我看你根骨不错,不然你真和我回圣教当只小猫好了。”
“唰啦”一声,他下意识一躲,谢云流的剑已经擦着他颈侧过去了。
“别乱打主意,”谢云流不欲与他多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这不是刚好有点事……”
“那就去办事。”
“啧啧,就这么对待你的老朋友?小孩儿,看到没有,千万别和他学这一点。”
李忘生充满歉意地看着陆危楼,又被谢云流挡了下:“你挖你的沙就行。”
陆危楼看他实在不像是想好好和自己叙旧的意思,也便准备告辞。忽然李忘生“啊”地叫出声来,他朝小孩手边看去,竟然是真挖到了好东西。
“金丝玉?”
金丝玉一出,方圆十里可见流光。很快一小队龙门分会的人就找到了他们,李忘生往侧边悄悄看了眼,陆危楼人又不见了。
“请两位侠士受累移步,我们这就为二位计算报酬。”商会伙计恭敬地请他们回山脚,田语夕见原来是那个小可爱挖到的,原石成色又尤为上等,便慷慨许他们一百五十金一两,总共称重算下来共得两千金,由侍女将票据呈给了李忘生。
李忘生不知所措地抬头去看谢云流,谢云流咳了一声,故意不去看他:“自己赚来的私房钱,还不快收着?”李忘生只好乖乖叠好了收起来,正想要谢云流带他再去月牙泉边瞧瞧那沙漠奇景,忽然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擦着汗小跑进来,小声和田语夕说了什么,田语夕马上变了脸色,眼见愁得直叹气。一旁侍女劝她道:“小姐莫急,老爷他们行商一向稳妥,一定不会出事的。”
李忘生低低问谢云流:“哥哥,他们怎么了?”谢云流把他抱起来往月牙湖畔走,也低声答道:“别人家事,我们别管。”他二人在湖边站定,李忘生正把手伸进凉凉的湖水里拨弄,陆危楼又突然出现在他们身侧,开口把李忘生吓了一跳:“不如我为二位做个人情吧?那位田会长,我知道去了哪儿。”
谢云流冷漠道:“他去了哪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陆危楼笑道:“别这么着急拒绝嘛,田会长常到我明教来往行商,圣教同中原间货物往来,他也算是作用不小。如今我教中下属查明,他此次带人押运货物,还未出龙门地界,便被劫去了血衣魔鬼城。目前人还在组织营救,只是我明教又不好直接出面,就将这功劳白送给二位好了。”
谢云流听见几个字,忽然饶有兴致地问:“血衣魔鬼城,红衣教的地方?你不怕他来找你?”
“我倒怕他不来找我,”陆危楼咬牙,“听说这血衣魔鬼城里正好有他那个男宠,既然落到我手里,也就不用回去了。”
“你自己有妻有女地逍遥了这么久,却不许人家有男宠?”谢云流嗤道,“我看你是别想再见他了,方乾的福也不是谁都享得了的。”
陆危楼被他话中带刺地嘲讽一通,也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真是有趣,如今居然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这种话。你当初百般羞辱你师弟的时候,我在大漠都听说得有声有色,也不知道玉虚子是怎么忍得了你那么久的,还好意思来指教别人?”
谢云流沉下脸,利剑出鞘正欲发作,几个明教中人已带着龙门分会会长田启晔和几个商会中人回来了。人似乎是被下了毒神志不清,旁边还散落着被劫走的货物。陆危楼一挥手,明教弟子便干脆把人往地上一放,陆危楼转身对谢云流与李忘生笑道,“接下来就拜托二位了。”说罢也不管两人反应,直接同一众弟子消失不见。
谢云流一口气梗着不上不下的,只得没好气地叫了商会的伙计来领人。
田语夕听说已经有人把父亲救回来了,连忙带了伙计把人抬回去救治,又深深向谢云流和李忘生揖道:“今日两位如此大恩,我龙门分会上下无以为报,虽金钱浅陋,仍想向两位聊表谢意。”说罢便又要叫人送他们诸多金银财物。
谢云流挥手示意她不必,也不想与她多纠结此事,田语夕又急忙拦下他道:“二位不要财物,那不如这样,我有只小狐狸,极具人性,能通人言,近日生了一窝小狐狸,个个灵通可爱,送给这位小公子一只,也算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谢云流听她说是给李忘生的,倒是不好拒绝了,又见她抱出那小狐狸确实乖巧,就是脸长得有些怪异,和一般狐狸不大相同。小狐狸似是知道要有了一位新主人,从田语夕怀里跳下来便去蹭李忘生的小腿。李忘生被它蹭得心软,摸摸它脑壳上的绒毛,小狐狸便愉悦地吱吱叫了几声。这小狐狸背上也绑着几把袖珍长刀,戴着黑色单眼罩,李忘生迷惑地想起昨日刚得的小刀豆,也不知这装扮是不是龙门风俗。
田语夕见小孩和小狐狸十分投缘,也开心起来,笑道:“这小家伙叫圆圆,就送给小公子你了。我田家实在是感激二位救命大恩,日后若有需要,龙门分会必倾力相助。”
当天晚上。
谢云流和李忘生已行至龙门数十里外,野外起了篝火,李忘生抱着狐狸,仔细端详这大方脸、眯眯眼,十分不解地问谢云流:“哥哥,为什么这狐狸脸这么方,田小姐却要给它起名叫圆圆?”
谢云流前夜几乎没怎么睡,困得翻个身:“大概是缺什么补什么吧。”
“人也会用名字缺什么补什么吗?”
“有时候会。”
“那哥哥你呢?”
“我可没有需要补的。”
“哥哥我们之后要去长安吗?”
“嗯。”
“哥哥长安好玩吗?”
“不好玩。”
“啊?那我们为什么要去?”
“你不想去?”
“呃……想。长安是什么样的?”
“你见了就知道了。”
“风儿说他住的地方离长安很近,还答应了要帮我捉兔子,我们要去找他吗?”
“可以。”
“哥哥!你看那边月亮好圆!”
“好忘生,小祖宗,”谢云流强睁着眼睛坐起来把小孩塞进被窝,“玩了一天你不累吗?先睡觉,明天哥哥再和你讲行不行?”
“可是白天要怎么讲月亮?”
“再说不教你飞了。”
李忘生乖乖闭嘴,又觉得有点冷,往谢云流那边挤了挤。藏狐从他怀里钻出一个小脑袋,抖了抖耳朵上压扁了的毛,被挤在两个人中间暖烘烘的,舒舒服服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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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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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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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小灰
*改编自真实事件(×)
阳关西去长安两千余里,战乱未起之时,自陇右可沿河西走廊一路入京,畅通无阻,如今却已被吐蕃侵吞肃、凉二州,沿途商旅渐绝。谢云流与李忘生有意避开吐蕃兵卒,取道甘州,经群山绚如虹霓,长烟落日,抵达长安郊外时已数月有余。
“哥哥,那边好像有人械斗。”李忘生忽然停下脚步,朝长安义庄方向一指。
谢云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提轻重双剑似是浩气藏剑弟子,正与对面两个恶人谷中人缠斗不止。
李忘生有些担心地问他:“他们打得好凶,我们要去把他们拉开吗?”
谢云流想起从前他带着门下弟子专门挑南屏山和昆仑走动的事,见怪不怪道:“这事儿我们不用管,不过是寻常阵营互殴,顶多就是个重伤,并不会真把人打死。这些人在各地也是有各自帮派的,我们不动,想来一会儿他认得的其他帮众也会来救。”
话音刚落,已经有四五人提着武器跑过来,迅速加入了战局。形势从原来的二打一立刻发生了逆转,穿红的几人见势不妙,也开始纷纷燃起五颜六色的信号弹请求支援。
现场开始混乱起来,谢云流一时也没想到短短几分钟聚来这么多人,眼看开始有几个眼熟的穿着纯阳道袍的人混入其中,这些打斗之人也脑子越打越热,他带着李忘生,刀剑无眼,万一有点什么事,有几个李忘生够给他后悔的?于是便朝身侧低头道:“忘生,我们先暂时避……”
好家伙,人呢。
谢云流赶紧朝人堆里找过去,果然看到李忘生像只灵活的小羊,从人群里钻来钻去。他庆幸自己从那次李忘生跳车去捡纸之后,就有给他套一层坐忘无我的习惯——李忘生这个人看似逍遥物外,其实骨子里固执得很,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当他有什么非要做不可的事情,谁再想劝他,总要吃他个不言不语的软钉子,这多半年和小孩相处下来,他也不得不感叹这执拗劲儿真是大的小的都一个样儿。
那些打斗的人的功夫对他的坐忘来说还不够看,但谢云流还是悄悄插了个镇山河过去。不多一会儿小羊羔自己又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鹅,时不时还扑腾两下,显然是让这群打架的人给吓坏了。
“哥哥!你看我把它救出来了!”李忘生举起那只小灰鹅朝谢云流晃了两下。
害他提心吊胆,就为了去救只鹅?谢云流哭笑不得,拉着李忘生躲远了些,才蹲下肃起脸问他道:“李忘生,你怎么又乱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受了伤,或者被什么人捉住,我赶不及去救你怎么办?为什么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李忘生见他如此严厉地质问,不禁有点委屈,小声道:“可是我制止不了别人争斗,至少鹅是无辜的啊。”
“所以你就为了救你觉得无辜的鹅,去做可能会连累你自己,连累你身边人的事情——”
谢云流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最没资格和李忘生说这句话,这种固执,他和李忘生又何尝不是一模一样。
“算了,你记得以后注意自己安全就好了,”谢云流话音柔和下来,为小孩儿理了理跑乱的额发,“不过这鹅,看着好像挺习惯人抱它,是不是有主的啊?”
李忘生悄悄看他不生气了,也就伸手去顺了顺小鹅光滑的羽毛,“哥哥,我们去找找它的主人吧。”
谢云流朝原处望了望,只见打斗的人竟然比刚才又多了些,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城,便点点头和李忘生往田野外寻去。
安史之乱已然结束,狼牙溃散,遗留下诸多箭楼哨塔,也多被当地居民拆毁,将木材石料等物悄悄运回自家建屋砌墙,田间依稀露些麦苗幼绿,粗略看去,倒像是恢复了些往日的生机,只是颓败气象终究已然潜藏其中,山河日下,昔年繁盛终究再不复回。物是人非,只余春风无言,年年吹上旧枝头。
这是长安的二月。犹记纯阳宫的二月是冷的,檐角垂冰,长阶积雪不消。山下的长安却已是早春微暖,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
谢云流忽然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在长安为李忘生过过生日。
上一次为他准备生日礼物,还是在他遥远的十六岁。那时的谢云流觉得,无论岁月如何漫长,他和李忘生都是永远不会分离的,他们是并生的比翼鸟,是太极的阴与阳。
之后的他们……不想也罢。
如今的李忘生,小小一只,没有被从前那些事摧残折磨过,没被他的误解恶言伤害过,正如这早春盛景,纯粹无瑕,充满生机。从前在纯阳山门前陨落的身影似乎都要变成了谢云流的幻觉,当年他骤然接到消息,得知月泉淮一众人终于还是把战火烧到了纯阳,他不知为何心神大乱,匆忙扶乩问卜,却是大凶之兆。他匆匆带人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谢采飞出去的尸体,半死不活被人扶起来的月泉淮,以及半空中秋叶般坠落的李忘生。
谢云流闭上眼,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于现在的李忘生而言,初涉世事,万物皆新,却终日被他这旧时人限于身边,也不知以后若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是否会怨他。
但他决不会放手。最孤独绝望的日子里,他尚且死死咬着入骨的爱恨度过了几十年,如今更不可能从手心把李忘生再放开。自私也好,卑劣也好,谢云流有些阴暗地想,李忘生都必须是他的,只能看着他,只能想着他。
“哥哥?”李忘生拉住明显走神了的谢云流,“我们把这只鹅怎么办?”
鹅?什么鹅?
哦,那只灰不溜秋的,谢云流回过神,李忘生拉着一个看着与他差不多高的小孩,那鹅也跑到小孩身边,时不时用头去蹭蹭他,显然是它原本的主人。
“啊,那就还给他吧。”
“哥哥?”李忘生奇怪地看着他,“你方才一直都没有听见我们谈话吗?林小明说他要搬家去别处了,要把鹅托付给我们。只是希望我们去帮他抄录一首骆宾王先生墓前的诗篇。可我不知道这墓在哪……”
谢云流这才知道自己走神间两个小孩已经说好了,便问李忘生:“你想要这鹅吗?”
李忘生兴奋地点点头:“我想把它送给风儿当礼物。风儿说他住的地方有个好大的落星湖,肯定很适合养它,我想给风儿一个惊喜!”
落星湖养鹅……这景色真是略有些别致,谢云流扶额,算了,忘生高兴就好。
“那我们就去,”谢云流说着牵起李忘生的小手往骆宾王墓的方向走去,途径往城内的岔道不经意望了一眼,赫然已经有几百人不知疲倦地在打。
也不知到底在打些什么?
谢云流快步带着李忘生穿过树林来到墓前,教他用纸笔完整抄录了碑刻上的诗章。两人原路返回时,纠结了一路的李忘生忍不住问他道:“哥哥,你刚刚走神在想什么?你的脸色一直很差。”
谢云流一惊,心道自己还是把那些情绪带到面上了吗?于是便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什么,忘生不必在意。”
李忘生皱着眉抿抿嘴,“是哥哥那个‘师弟’的事情吗?”
谢云流敛了笑:“谁同你说的?”
“上次那位陆教主就提到过,哥哥在梦里也喊过。我都听到了。”李忘生有些犹豫地说道,“哥哥与忘生相遇后的那段时日,梦中常有呓语,多数时候是喊忘生,可是我回答了,哥哥又不理我。偶尔也会叫一个‘师弟’,这个人是哥哥讨厌的人吗?为什么刚刚哥哥看起来那么难过——”
“不是,”谢云流打断他道,“不是讨厌的人。我恨他。”
李忘生惊呆了,显然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种程度。
“我恨他,他没有保护好我深爱的人。”他没有保护好他自己。哪怕,哪怕是坚持到他再去救他,像烛龙殿那一次,像每一次。
“哥哥的爱人……”李忘生低头喃喃着,谢云流看他情绪低落,倏地一把将他抱起来,“小小年纪怎么心思这么重?这样容易变成小老头的,”谢云流笑着去戳戳他脸蛋,“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最爱的就是我们忘生,谁也代替不了。”
李忘生被他戳得直往后躲,见谢云流脸上终于云开月明,心里也放松下来,忽然听谢云流说爱他,不禁有些想掉金豆儿。他在家时,因为从不开口说话,家中阿爹阿娘和大哥二哥见了他,总是唉声叹气,只有阿娘在他很小时偶尔会亲亲他。他从未这样直白地感受过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好意,忍不住就想去亲近他、依赖他。
“怎么还是要哭?”谢云流奇道,“我哄孩子的功夫这么差?忘生?给我看看我们世上最可爱的小少爷哪里不开心了?嗯?”
李忘生又哭又笑的,扑到他颊边也重重地亲了他一口,糊了他一脸的口水和眼泪:“忘生也最喜欢哥哥!”
“那可太好了,”谢云流意有所指地逗他,“忘生以后也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能当不讲信用的坏孩子。”
“我肯定一直记得!”
“但是不许对别人做这种事。”谢云流指指脸。
“可是哥哥不也亲过忘生?那哥哥也不许。”
“拉钩。”
“拉钩!”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林小明处,林小明一抬头看李忘生被谢云流抱回来,嘴一咧笑他:“你都多大了,还让大人抱抱,羞羞羞。”
李忘生一听,红着脸挣扎着要下来,但谢云流把他箍得死死的,一边哼了声把诗递给小孩。林小明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了,高高兴兴地接过纸,端详半天塞进自己衣兜中,按约把鹅交给了他们。小灰鹅倒是挺乖,换了主人也不叫不闹的,安安静静地扭过长长的脖子,去用喙梳理自己浅灰色的羽毛。
两人如愿拿到了小鹅,谢云流看李忘生嘴唇上起了些干皮,知道他必然是折腾了一会儿有些口渴,便就近带他寻了处茶摊,要些茶水与酥饼来。谁知他两人刚坐下不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带着武器的江湖中人,防具武器都打得破破烂烂,一股脑儿的都交给杂货商去修补,人坐在茶摊的座位上吵吵嚷嚷地聊天。谢云流往茶摊外瞧瞧,那些帮派中人居然还在打,人海越打越多,现在粗略估计快有上千人了。
“所以,你们到底在打些啥?”座位背后一个长歌弟子忍不住问旁边的七秀弟子。
“不知道,好像是我们帮主夫人被另一个帮的人抢了!”
“哎呀不是不是,是有一个帮想成为这地界上的老大,在争地盘呢!”
“我怎么听说是恶人谷要报攻防战役失利的仇,要拔除此地浩气势力?”
“反正我是被叫来就打起来咯,还真不晓得是为了啥子。”另一个唐门挠头。
李忘生正听得新奇,忽然一队人呼呼啦啦地过去了,领头的还在喊:
“长安铁血宝箱来人!”
李忘生笑得咳起来,他从一开始就看到那三人打架,自然是知道没那什么劳什子的宝箱——谢云流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好好吃饭。”
李忘生悄悄问他,“哥哥,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谢云流无奈笑道:“谁知道呢,或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又或许最初那三个人就是为了争你身边这只鹅也说不定。只是我们恐怕被堵在这外面,进不了长安城了。”
“那我们直接去找风儿吧!”
“也好。不过忘生,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什么?”李忘生迷惑地看着身旁的人。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哥哥本来想去长安城好好为你挑个生日礼物的,结果只好用其他的先弥补一下了。”谢云流说着从自己领口扯出了那枚古旧的戒指,放在李忘生手心时还带着体温的暖,“你喜欢它吗?”
这戒指本属于他,却在李忘生指间待了几十年。为李忘生收殓时他强忍震撼与悲痛,悄悄从他手上摘下藏起,果不出他所料,李忘生留给他的遗物只有一卷手抄的道经。这枚戒指辗转他两人之间几度轮回,如今又回到李忘生手中。谢云流想,不知这到底算不算物归原主。
李忘生惊喜地捧着那枚银戒,银面光亮并不发黑,显然是时常有人清洗,对着光可见四个符号錾于其上,他人小不识得篆字,只拿它们当祈福的符咒,试着在自己小手上套了套,却哪个指头都太细。谢云流看小家伙表情由晴转阴,忙给他又找了条丝绳挂着。
数年后李忘生学会认篆字时,拿起戒指又重新认过一遍。那时他才知道,这一枚戒指上曾经錾刻的,是多么深重的思念与眷恋。
当然,此时的他还懵然无知,开开心心地挂好了他的生日礼物,和他的哥哥吃完了饭,快快乐乐地要去万花找风儿。
那些晦涩难明的往日情思,谢云流希望他懂,又只盼他永远也不需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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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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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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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白月皎
*有裴洛出没
万花谷的春天总是比别处来得快些,短短几十里外的长安城刚刚有枝条抽了嫩芽,万花谷中已是一片草木葳蕤之景,春草深处,近乎将要没过人腰际。
落星湖的药庐中,裴元皱着眉拈起一根木豆叶里混进的杂草,心下盘算不知今日是轮到哪个贪玩又粗心的弟子当值了,被他抓住定要好好罚一遍长长记性。
他方将草叶挑净了欲要交给捣药的弟子,忽然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道:“阿元……裴大夫?裴大夫在吗?”
“洛风?”裴元从药柜后转出来,只见洛风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拉上他就往外走,“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我师父过来,被一群人拦在花谷外面了!”
“谢宗主?”裴元心下明了,因为李重茂为祸万花的事,门下弟子难免对曾与他交好的谢云流有所怨怼,此时洛风身份尴尬,自己出面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你先别着急,”登上修复的凌云梯,裴元递了条手帕给洛风,“跑得头上全是汗。谷中弟子大多还是有分寸,不会拿谢宗主怎么样的。”
“我哪是怕师父怎样,我是怕有人言语间触到师父逆鳞,万一师父气急了打伤一二,这些恩怨又要说不清了。”
二人踩着轻功掠至谷口,却并未见到剑拔弩张的氛围,谢云流抱臂靠在入口不远处的木棚边,围观的万花弟子们正窃窃私语,倒离他足有一丈远。一名八九岁的小孩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谢云流便柔和了神情摸摸小孩儿的头。
“风儿!”那小孩忽然转过头,一眼瞧见他们,抱着小鹅噔噔噔朝他们跑来,“送给你的!你养在你说的大湖里好不好?”
落星湖养鹅?裴元眼皮跳了一下,待到那孩子跑到他二人身前,他才发现这孩子额上一点红痣,眉目虽小,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洛风倒是开开心心地满口答应,连人带鹅一起抱了起来。裴元瞧瞧小孩儿,又瞧瞧不远处盯着这边的那位谢宗主,早已将李忘生的身份猜个大不离,心中暗自啧啧称奇。
“大师兄,”人群中一位万花弟子上前行礼道:“这位谢宗主既无请帖,又非求医,谷主尚在东海未归,我等便暂时将其拦下了。”
裴元点头示意他退下,乃向众人解释道:“谢宗主只是来看望洛道长,不必如此戒备。”说罢又转向谢云流道:“谢宗主,请吧。”
谢云流这才压了压斗笠,随裴洛二人向谷口行去,谁知人群中却忽而有个小而清晰的声音传出来:“李重茂乱党,竟还有脸来万花谷。”
谢云流脚步一顿,循声望去,那名弟子不由自主地往人群后缩了缩,倒还强撑着勇气不服输地朝他回视。
谢云流懒得与他多言,只一路随进谷去。李忘生好些日子没见到洛风,被洛风抱着亲亲热热走在前面,剩他和裴元在后面沉默地听他二人笑闹,倒也不算尴尬。
李忘生抱着洛风的脖子,“风儿风儿,忘生想你啦!”
洛风吧李忘生往上掂了掂,“风儿也想师叔。师叔是不是长高了?”
“真的吗?”李忘生的眼睛闪着纯澈的光芒,“忘生以后会长得像哥哥那样高吗?”
“不止呢,师叔以后会比师父还高。”
“咳,风儿,”谢云流忍不住插话,“少说两句。”
洛风在心里悄悄撇撇嘴,师父真小气,竟然还在意这个?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师父和裴元一眼,对怀中的小孩笑道:“师叔,还记得风儿答应你在这边也帮你捉小兔子吗?风儿现在带你去好不好?”
“好呀!”李忘生快乐地抱紧了洛风的脖子,忽然又有些犹疑,“……哥哥他们怎么办?”
“裴大夫陪着师父,不会有事的。师叔你看,这边是落星湖,那边是晴昼海,那边则是三星望月……”
李忘生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两人越走越远,留下谢云流与裴元二人面面相觑。
好像被徒弟坑了怎么回事?
谢云流清了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三星望月……你们没有修复吗?”
裴元见洛风二人已逐渐看不见身影,方才缓缓解释道:“三星望月被毁,师父仙去,我万花门人死伤者众,我等如今幸存于世,此等切肤之痛,不敢或忘。故而只对损毁处加以清扫,并未依原样修复。”
“……抱歉。”
“谢宗主何错之有?”裴元依旧神色淡淡,“谢宗主早已同罪魁祸首割袍断义,乱党也已身死,我等并非不通事理。方才的弟子只是年纪尚轻,情感上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谢云流也沉默下来。半晌道:“还未谢过你将他手迹赠与谢某,谢某感激不尽。”
“洛风见你终日郁郁,求之于裴某,我也不过是随手之劳而已。说到底,您要如何,与裴某毫不相干,只是洛风总要时时忧心,谢宗主顾不上他的感受,裴某却是不得不注意一二的。倒是谢宗主不愧是上天眷顾,竟还能寻到故人魂魄。”
谢云流听这几声“洛风”尤为刺耳:“风儿在万花叨扰许久,如今举止似是早已恢复,不知为何还要长住于此?”
裴元毫不示弱:“洛风在我万花休养,是李掌门从前允准过的,谢宗主现在是要反驳于他?”
谢云流“啧”了一声,不说话了。两人默默无语,谢云流不好与小辈计较,便自行擦起了随身的佩刀。
此时洛风忽然踩着逍遥游飞回来,气喘吁吁道:“师父……阿元……兔子……师叔……不见了!”
谢云流一惊,“怎么回事?”
“洛风,你别着急,慢慢说。”
“我帮师叔找兔子,起初找到了两个兔子窝,都没能抓到兔子,便打算再寻第三个。谁知道那边草长得高,我只低头寻了一会儿,再抬头师叔就不见了!”
裴元见他急得出了一头冷汗,忧心他惊惧伤神,忙扶住他安慰道:“你们先别急,万花谷已非昨日,如今谷内并无危险,只要人还在万花谷便丢不了。”
谢云流来不及听他说完,已经一个轻功飞去找了。
李忘生此时究竟在何处?原来,他在洛风之前便在草丛中发现了第三个兔子窝,正要喊洛风过来看时,那小兔子忽然从里面钻出来,一转眼就在他面前跑掉了。他一急便跟上去追,谁知最后兔子没追到,人倒是迷路了。
李忘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又一时找不见洛风,这地方一草一木都陌生得紧,咬着唇就感觉眼睛里眼泪开始打转儿。可他偏又倔强地不肯掉出金豆来,只本能地顺着石阶一路向上,试图找谁指个路,好让自己能再找回去。谁知这天万花弟子多在当值,一路上竟没碰见半个人影,只捡到一张糊得一团一团的画纸。李忘生悄悄抹了抹眼睛,见那画上好似有一座小山……一轮圆月……最后好像还有一只小兔子。
这是谁的画丢了?李忘生疑惑地拿着画往前走,忽然听闻一阵悲切笛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正坐在茅草屋的屋顶上吹笛。
那人也发现了他,笛音乍停,飞身下来仔细辨认了几眼,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孩子,便开口问他道:“你是谁家的小弟子?”
“我是哥哥家的小弟子。”
“你哥哥……”那人似是又被牵出旁的心事,“那你怎么被丢在这儿了?”
“我才不是被丢下的。我只是迷路了。”李忘生对“被丢下”这样的说法本能地不满,坚持反驳道。
“凤棠师兄!”一位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台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见到小苏那幅画了吗?我今天就去给花浇了个水,回头就不见了!”
苏凤棠摇了摇头,王间花便开始唉声叹气地数落自己,从刚才不该开那扇窗户碎碎念到今天早上不该多吃了一碗粳米粥。李忘生见他大有停不下的势头,小心翼翼举着画问他道:“是……是这幅吗?”
“就是它!幸亏被你找到了……咦?你是哪家的弟子?”
李忘生记得谢云流嘱咐过他的事,不愿多说,只好奇道:“这画对你们很重要吗?”
苏凤棠紧紧攥了下手中的笛子,“是啊。这是我的妹妹——间花的好朋友苏白月画的。”
“那她现在在哪儿?”
苏凤棠沉默许久,李忘生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她去世了。”
李忘生不说话了。这是他幼小的生命中,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死亡。
苏凤棠寻了处屋前的台阶坐下,语气变得十分怀念:“一晃眼,她走了这么多年了。从前我总以为日子还很长,小月亮会一直在我身边玩着闹着……”
王间花的声音有些哽咽,“凤棠师兄,你别说了。”
苏凤棠只轻轻地笑,“我记得当时,她的兔子总去偷吃你的荧光菌,还是师父把它救下来的。如今……她走了,师父也走了,只留下兔子和我们。”
王间花犹豫着坐在他身旁,“凤棠师兄……”
不知为何,李忘生忽然冲口而出:“我虽不了解她,但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想来她也不想你们如此为她难过。”
苏凤棠一愣,眼里倒是染上了几分真心的笑容:“你真的只有八岁吗?说话怎么像个小老头,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纯阳宫的小道士了。”
李忘生心中一动。纯阳宫是哪儿?
三人你来我往,苏凤棠为李忘生讲了许久过去的故事,王间花又央着苏凤棠继续吹笛。悠扬笛声中几人都闭上了眼睛,只听王间花依旧在喃喃低语。
“凤棠师兄,这么多年来,我种了好多好多花,都移到小苏的墓边。她那么爱漂亮,应该有好多好看的花儿陪着她。”
“凤棠师兄,我想小苏了。”
“凤棠师兄,我再也不会给她的花花浇开水了,小苏为什么还不回来看我们啊?”
幽谷空旷,无人应答,惟余笛声切切,绕梁不绝。
闻笛人的时间飞逝而去,吹笛人的时间却困在原地。
谢云流赶到的时候,苏凤棠仍在吹笛,王间花和李忘生却都靠着苏凤棠睡着了。
谢云流将睡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李忘生抱起来,洛风跟在他们身后抱着那只跑掉的兔子。李忘生伏在师兄怀中,含含糊糊道:“哥哥,我也想听你吹笛……”
谢云流一愣,心思忽然就飘到遥远的从前,他在纯阳宫倚着山石闲坐吹笛,李忘生在一旁专注地听。后来那几十年中,竟无一次机会可吹与他听。
谢云流将小孩儿抱得越发紧起来:“好,回去师兄便为你吹笛。”
他寻到了李忘生的魂魄,又有多少人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呢。
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能够被困在过去的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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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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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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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静静
*咕的时间太长的结果就是背景追不上游戏剧情了,反正是if线也无所谓啦(什
*有上官博玉×林语元cp
谢云流在万花到底是身份尴尬,也便不欲多留,到了晌午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忘生喊起来吃饭,就要带着小孩儿再乘车往长安城去。谁知洛风对他师叔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胃口不好什么都不肯多吃的时候,午饭特意做了记忆中师叔喜欢吃的鱼羹。谢云流本来看他吃得眼睛发亮,寻思他师弟这辈子也是食细得没比他从前养的鹦鹉好多少,似乎比平日吃多了些也不舍得管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孩儿已经恹恹地积食了。
裴元刚要开口说这算什么大事,咱万花别的没有,消食丸管够啊。谢云流已经手忙脚乱起来,蹭地一下运了轻功,留下一句“风儿我们之后再来看你!”就抱着李忘生飞走了。
裴元一整个无语住。有病找大夫啊,有你这么养孩子的吗!
谢云流才没有心思管他这里腹诽,一急上来就带着李忘生往长安城飞。李忘生被他带着吹了点风,精神了不少,他刚在落月溪边落地,反倒变成了李忘生看他急得额头冒汗,疑惑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谢云流把他放在地上,蹲下身两手扶着他的肩膀左右打量,“忘生,还不舒服吗?”
李忘生歪头想了想,“刚才还有点,不过现在好多了。”
谢云流还有些怀疑:“真没事了?”
“是呀。”
谢云流又看他脸色,白净净红扑扑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师弟从前也并不体弱,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一边又暗暗骂从前的李忘生,他既能干出比自己早走一步这种事,自己慌乱些不是很正常的吗!
……反正我就乐意为他慌为他乱,能奈我何?
谢云流的自我和解总是这么愉悦而迅速。
一回忆又想起不知多久远的从前,博玉吃多了自己便从山下给他带糖葫芦吃,吃些山楂也好消化些吧?便放下心揉揉李忘生软软的发髻,“哥哥带你去西市逛逛怎么样?给你买糖葫芦吃。”
李忘生点点头,小手拉住谢云流的衣袖,“要哥哥领着。”
“好乖,哥哥领着,”谢云流同他亲昵地贴贴额头,站起身牵着他的手,放慢脚步上桥往城门里走。李忘生从前在家中没怎么出过门,连洛阳城也很少去,如今见了长安城宏伟巍峨的城门十分新鲜,看得目不转睛。
谢云流也和他一同抬头瞧这城门,才发觉这城门上的箭楼似乎是新修过一遍,金碧辉煌的,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想来是战乱被攻破时那副破烂样子,小皇帝嫌丢人了?瞧着这朱雀大街石板平整,大慈恩寺雁塔的檐铃也在日光下闪着光泽,街边开着不少的桃花,李唐皇室别的不行,粉饰太平倒是有一手。
小孩子对气氛天生似乎就是敏感的,朱雀大街上虽人来人往,却大多行色匆匆,李忘生也紧紧攥着他的手,不缠着他问这问那。直到两人拐至长安西市,各色小摊店铺往来吆喝,市井之气骤然热闹起来,李忘生也看着活泼了许多。
“哥哥!好多人啊!”
“嗯,小心些别被人撞到了。”
说着李忘生就被人挤了一下,往旁边让了让,却瞧见两个人醉醺醺地勾肩搭背晃过去,嘴里说着什么平康坊的花娘子又出来迎客了哥们儿请你去玩一把,不由得好奇地问谢云流:“平康坊是什么?”
谢云流:“……”
“别听他们乱说,把你带坏了,”谢云流把手中刚买的糖葫芦递给他,“尝尝喜不喜欢?长安城里最好吃的夹糯米的糖葫芦,你从前……”
“嗯?”李忘生啃着糖葫芦疑惑地望过来。
谢云流笑着摇摇头。“你从前在家里有没有吃过?”
李忘生两颊鼓鼓的,小松鼠一样摇摇头。
“好不好吃?”
松鼠点头。松鼠嚼嚼。松鼠忽然皱眉。松鼠痛苦面具。
谢云流正被他乖巧得唇角直往上翘,看他忽然要哭不哭的连忙问:“怎么了?”
李忘生含泪吐出糯米上粘着的一颗牙:“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祖护就是老得牙都掉了才过世的……”
谢云流听他说话还漏风,噗地笑出了声。
“忘生!你这是换牙了!”
“换牙?”李忘生眼泪汪汪。
“对呀,别怕别怕,我们忘生还会长出新牙来的!”
李忘生自己把眼泪抹了,幼小的心灵也觉得有点丢人,扭着头不肯看谢云流。
谢云流看他气鼓鼓地往前走,一边紧紧跟着怕他丢了,一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忘生,忘生!”李忘生正走到街边一棵梨树下,不情不愿地回头,只见一只雪白的小狮子狗被人两只手举着,突然出现在面前。
谢云流的脸从小白狗身后探出来:“汪汪,你原谅你哥哥好不好汪,他知道错啦不该笑你的汪~”
小孩儿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转阴为晴,两手接过正朝他眨眼吐舌头的毛绒绒小狮子狗,惊喜地问:“哥哥你从哪里捉到的?”
“还不是哥哥方才在街上追你,你都不理哥哥的,哥哥好失落,”谢云流假装痛心疾首,“结果这小崽子疯跑跟我撞了个正着,顺手就抓来了。”
李忘生跟谢云流相处时间长了,也逐渐没那么好骗到了,一边抱着小狗顺毛一边扭头不信,“哥哥明明心情很好,还在笑忘生,我才不信。”
“怎么会呢!”谢云流信誓旦旦,“我从来不骗忘生的。”
李忘生瞄了他一眼,将信将疑。
谢云流转移话题:“你看,这只小狗也不知有没有主人,就在这街上乱跑。”
对哦,李忘生一时陷入了纠结,旁边坐着要饭的乞丐却忽然凑过来搭话道:“这位少侠,我知道这狗的来历。”
李忘生转头疑惑地端详他,只见这人拄着根竹棍,手上似乎……一二三四五六……多了一根指头?
“老人家,你知道?”
“这狗的来历可大着呢!”六指乞丐得意地敲敲竹棍,“这是当年,太太上皇帝出巡的时候,贵妃娘娘养的狗,名叫静静!”
谢云流哼笑了一声,“编瞎话也编得靠谱些,李隆基跑出去都几十年了,他人都没了,狗还活着?”
“……下的一窝崽子!怎么了!”六指乞丐被呛了一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你这年轻人,长安城里敢这么出言不逊!”
谢云流翻了个白眼。
六指乞丐不依不饶地把狗从李忘生手里抢走:“这崽子平时也算是我在照看,你们想拿走,拿胡玉楼的龙胆酒来换吧!”
李忘生惊呆了,小脑瓜开始有些跟不上。头一次遇上这么讹人的!
小手拽拽谢云流左手边的袖子,“哥哥,我们按他说的做吧。”唉,他还小,他哥哥虽然应该挺厉害的,但是哥哥那么温柔,哪里想到会被人讹上啊!
他当然不知道谢云流另一只手都快忍不住放在刀鞘上来教训人了。
谢云流警告地瞪了这乞丐一眼,也怕吓到李忘生觉得他随意欺负人,只好领着他往胡玉楼去。一进大堂,卖酒的周娘子便一眼认出了他:“恩人,您又光临啦!您之前寻的亲人寻到了吗?”
谢云流略一点头:“已经找到了,掌柜的好记性。”
周钰彤瞧见他领着个小白玉团子,心下也明白了几分,笑道,“当日我这家店遇上了麻烦,还是恩人帮奴家解决的,怎会忘了恩人相貌?不知恩人今日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云流言简意赅:“买龙胆酒。”
周钰彤:“……近来龙胆酒颇为畅销啊,奴家多问一句,您是不是遇上了个乞丐?六个手指的?”
谢云流奇道:“你知道?”
“可不怎的,”周钰彤掩面笑道,“这人近来不知在哪弄来了一窝狗崽,专门在这街上讹人的酒喝,不少侠士整整在我这买了十天的酒,那乞丐才肯把狗给他们。”
“十天!”李忘生惊叹道。
“是呀,这位小侠士,你也觉得离谱是不是?”周钰彤边同他们说话,边把一坛龙胆酒从柜底捧出来,“奴家一个做生意的,没得说送来的钱不要的道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恩人也遇上了,奴家可见不得您也被他骗了。”
“多谢。”谢云流拿了酒,把银钱放在柜台上,转身就拉着李忘生回去找那老乞丐。
某六指乞丐正抱着竹竿靠在街边,见他二人回得这么快,还未感觉出危险临近,嘿嘿笑道:“不错不错,酒可以放下了,可是看起来这狗还是跟我亲些啊,不如您二位发发慈悲,就还让它陪陪孤零零的我吧!”
李忘生见他果然耍赖,正要和他争辩几句,忽然感觉到身边谢云流动了,电光火石间连身影都看不清,再定睛瞧时,谢云流已然持刀站在那六指乞丐身后,刀刃上一绺胡子随着微风飘到了地上。
六指乞丐摸着自己的下巴,被吓得眼睛都直了,想跑又腿软得动弹不得,不停地后悔自己怎么惹了这么一尊大佛,也不知那刀会不会下一秒就到自己脖子上,连忙讨饶喊着大侠饶命,再也不敢了。
谢云流:“滚。”
那乞丐如蒙大赦,哪敢提什么狗和酒,连讨饭的碗也差点忘记拿,抖着腿一溜烟跑了。
李忘生朝他背影喊:“哎,你的酒!”
谢云流收了刀,悄悄觑着李忘生的神色,见他并无惊吓厌恶之色,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哥哥真厉害。”
“……”
两人正默然相对,街对面却忽然传来一句,“……谢云流?”
二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来人皱着眉看着他俩,一身蓝紫色道袍,额间两绺白发,一只袖管在风中微微地荡。身后跟着一群穿着浅蓝道袍的道士,似乎每人都捧着些东西。
“……是你?”谢云流一言难尽地拧起了眉,“你怎么在这?”
祁进的眼神在他和李忘生之间转来转去,谢云流上前一步把李忘生从他的视线里挡住。
“从前我说,师姐还不信,说你对掌门师兄是真心实意,”祁进恨恨地说,“如何?他尸骨未寒,你姓谢的连孩子都有了!”
谢云流听得不耐:“你找架打?”
二人剑拔弩张,直到一旁刚刚赶到的素天白惊讶道:“大师伯?”
谢云流认得他师弟座下的二弟子,心绪平和了些,微微点了点头,“你们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到长安来做什么?”
素天白行了个礼,道:“过几日我派林师姐与三师叔成婚,灵虚弟子正在山中布置婚仪,我等玉虚紫虚弟子下山则是为采买而来。”
博玉?竟是为了这事……
谢云流沉吟道:“师父同意了?”
素天白点头:“已于非鱼池上告师祖。”
“也好,也好,”谢云流叹了口气,想到从前他未离宫时,博玉同洛风还是孩子,博玉爱鼓捣丹炉,还总非要他以身试药,如今也已各自成家,不免有些怅然。
素天白瞧见他身后跟着的孩子探出头来好奇地瞧他们,不知为何心生熟悉,便想从刚买的糖盒中拿几块糖给他。谁知小孩没等他伸手,竟主动出来把小狗崽递给他:“结亲是喜事,我们来不及准备礼物,这个小家伙大哥哥就帮我们送给他们养吧。”
一旁扭着头悄悄听的紫虚真人大为震惊:谢云流竟然能教出这么会做人的孩子!
“咳,”谢云流想了想,把方才的酒递给素天白,“我在外不便,这坛酒就当是我的贺礼吧。”
“多谢大师伯。”
某祁进把手中礼单和笔不情不愿地递给他,谢云流梗着口气也不愿意接,最终还是李忘生接了过来。
祁进痛心疾首:“让个孩子帮你写这种东西!”
说罢接过小孩儿写过的礼单,大概看了看没什么不妥,又奇怪地瞧了谢云流两眼,便暗示素天白告辞走人。
素天白无奈只得再出来同谢云流道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城门而去,李忘生牵着谢云流的手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忘生?”头顶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李忘生觉得眼角莫名其妙被风吹得有些凉,“师兄,他们走了。”
“……你叫我什么?!”
谢云流猛地蹲下瞪着他,李忘生却浑浑噩噩地扑进他怀里,喃喃道:“师兄,我头好痛。”
“没事的,没事的,”谢云流颤抖着手拍抚他的背,“师兄在呢。”
怎么会,怎么会?难道转世而来,竟也会带有记忆?那他现在怀中的人,究竟是他相负过的挚爱,还是现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若是他想起来……他又该用何种面目面对他?
不知多久过去,李忘生在他怀中逐渐安静了下来,迷茫地抬起头:“哥哥?”
谢云流万般心绪如同当头一棒,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悲,用力闭了闭眼:“……哥哥马上带你走。”
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不能让忘生多见纯阳的人……至少现在不能。
是夜,老君宫。
“那谢云流和那小孩儿便送了这酒和这只狗来,礼单还是那孩子写的。”宫外静静正绕着老君宫的丹炉撒欢儿,宫内祁进同上官博玉抱怨个不停,林语元倒了杯茶给他,他正话说得渴了,便接过来急急地喝,“他居然还给狗起他自己的道号当名字,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林语元接过礼单瞧了两眼,神色愈发严肃,上官博玉见她神情不对也凑过去看。祁进看两人表情皆是凝重,不免疑惑地问:“怎么了?”
上官博玉欲言又止:“祁师弟你……不认得别人的字倒也是常事……”
祁进:?
林语元叹气道:“祁师叔,那孩子看起来几岁,是何模样?掌门师父离世几年?”
紫虚真人瞳孔地震。转世之说一向虚无缥缈,如今看来竟是有可能成真吗?
“……是,是掌门师兄?”
两人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只得悄悄再派人连夜再去长安城中去寻。只是谢云流怎会猜不到纯阳宫的反应,等纯阳中人再次来到长安寻访之时,长安城中已经再找不到谢李二人了。
*进哥儿文盲人设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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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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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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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枫林酒
*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红呢?这不科学,哪怕他是天卦气纯(
正经论起来的话,枫华谷的平顶村真的算是个人迹罕至的村子。初夏的平顶村,整个村的家长里短在村头最大的枫树底下,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转个十圈,若是谁在此路过歇脚,在茶水铺的周紫鹃老板娘那里用几枚铜板买碗茶水喝,定能靠这些闲话值回一轮说书钱。
因而在平顶村人的眼里,老板娘空置很久的小院忽然赁出去住了人这事,可算得上是农忙结束后的第一等谈资了。
“嗨呀,他们搬进来那天我隔着我家后院都瞧见了,”崔婶子边说边把嘴里的瓜子壳吐掉,“我跟你们讲,那搬进来的是个后生带着个小孩,后生瞧着俊是俊,就是凶得嘞,我就多瞧了那孩子几眼,他就瞪得人心里毛得慌,吓得我赶紧回自个家把门关上!”
“崔婶你这就不懂了吧,那人出门可也是叫我撞上过一次,嚯,挎着那么长一把刀!我看像是不知道哪门哪派的武林高手!”
“嘿,就你这小小平顶村,能来什么武林高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众人也都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茶水铺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春秋大梦里的谢云流正在红叶湖边扳正李忘生的手臂,“四象灵气,轮转归一,剑气荡于经脉,纵横捭阖以成八方剑域,是为六合独尊。你方才动作有偏,虽由外观之仅是失之毫厘,然内里运气必然行了歧路,故而气剑不成。”
李忘生提着木剑抿了抿嘴。
“再练。”
看着乖乖又开始凝气的小孩儿,谢云流又开始叹气。上次在长安城被那句“师兄”惊到,他很是暗地里借着教习剑法试探了一番。若论纯阳心法,纯阳宫中那几个加一起恐怕都不如他谢云流熟悉,自是能看得出来李忘生确实对这全然新学的功法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怅然了。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李忘生的动作骤然一停,眼巴巴地望着他不肯动。
“练剑也不可急于一时,你年纪尚小,我演示两次便能用出剑招已是不易,来日方……”他倏地止住了话,闭了闭眼,叹道:“……来日我再慢慢教你也不迟。”
李忘生皱着小脸抱着剑,跟上谢云流的脚步,这些天两人在平顶村住下后,谢云流每天教他读书写字之余,把他的剑法课也提上了日程,倒不是说自己练得不好,只是像自己这样一招都要反复练个数日,什么时候能追得上哥哥的程度呢?
李忘生小脑瓜转着事,一路跟着谢云流快走到家门口时,忽然觉出有些异样,一扭头,隔壁破旧的柴屋门前正站着个小童,睁着清澈的眼睛盯着李忘生。
李忘生不明所以,也停下脚步回望过去。
“忘生?”谢云流拉了拉李忘生的手,顺着他的视线来回瞧瞧,清了清嗓子。
“嗯,”李忘生回神,“哥哥,我们到家了。”
谢云流瞧他什么也没说便一路走回房,脑子里难得思考了一下他师弟的童年教育问题。这么说来,他是不是太拘着孩子不撒手了,从前师弟好歹还有自己是个同龄人陪着一同玩玩,如今就他一个小孩子,会不会觉得寂寞了些?
“忘生,”某谢宗主跟进屋,看李忘生踩着小板凳在铜盆里给自己洗脸,若无其事地摩挲着手里的刀鞘,视线也假装不在意地移开些许,“其实……你要是想找个人一同玩,我也不是非要你每天跟在我身边……”
“哥哥?你不教我练剑了吗?”李忘生急忙用小毛巾把自己脸上的水擦干,“忘生不会贪玩,会努力练剑的!”
“我不是说你……”谢云流被李忘生急切的表情噎住。
算了,谁让忘生愿意呢?
唉,孩子太乖了怎么办?谢云流老神在在地摸摸李忘生的头。
不对!一点也不乖!
半夜被李忘生扯头发扯醒的谢云流瞪着房顶。
什么孩子!他师弟当初有这习惯来着吗!
第二天一早李忘生揉着眼睛从榻上爬起来,他哥哥已经不在了。
又一大早去练刀了?李忘生从床铺上跳下来,从前他本来还想和哥哥一起的,结果哥哥说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个子拒绝了他,李忘生想了想要是以后自己长不高还要被哥哥护着——绝对不行!
熟门熟路揭开锅吃了谢云流给他温着的粥,李忘生抱起自己的小木剑出门就要往红叶湖的方向赶,昨天他临睡前又好好回忆了一遍昨天的口诀,今天一定能把剑招练好!
出了门,腿还没迈出两步,那种熟悉的异样感又出现了。李忘生迷惑地回头一瞧,果然那个小童又睁着圆圆的眼睛在盯着他。
确切地说,其实是……在盯着他手里的包裹?
李忘生不明所以地瞧瞧自己手里的包裹,这是他准备练剑到中午的时候吃的点心,他盯着这个……也许是也想吃一点?
李忘生脚步一转,递给他一块水晶糕:“你想要这个?”
小童天真地点点头,接过点心就狼吞虎咽起来。
“小五,你又在外面干嘛呢?”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人赶着板车跳下来,“怎么能拿别人东西?我怎么教你的?”
李忘生连忙摇头道:“我没关系的!”
青年憨憨地一笑:“小公子真是好心肠,我叫马四,是这村子里的车夫,这是我弟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李忘生好奇地看着他的板车,“村里别人出门,都是你来送的吗?”
“那当然!”马四拍了拍自己的老马,“别看这老伙计上了年纪了,拉起车来又快又稳,坐过我马四的车的,没有不说好的!”
李忘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瞧着天色不早,就要告辞去红叶湖。
“哎哎,我还没谢谢你给小五的东西呢。”马四看他要走,急忙要找点东西同他换,可是家中穷得快揭不开锅,哪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要不,马四陪您划个拳?”
“划拳?”李忘生冒出个问号,“怎么划?”
马四也很震惊,“你不知道怎么划拳?你都不和别的孩子玩的吗?”
总算讲完了规则,李忘生点点头,“可以。”
他自己是觉得可以,结果划拳三次,三次全输。
李忘生:?
马四嘿嘿一笑,“承让了哈。”
李忘生虽然迷惑不解,但是实在急着去找谢云流练剑,心里想不通也就只好先放下,一边往红叶湖跑还一边听见马四在后面招呼他:“小公子明天再来划拳啊!”
划就划。李忘生抱着剑咬牙,练剑赢不了哥哥是他差得远,划拳赢不了算什么?
还真赢不了!
李忘生在地上支着剑喘气,刚才他终于能用逍遥游从湖边飞到山坡上的翼江亭了,由上而下望着枫华谷红叶漫天,竟是连秋天都快过完了。
剑练了,经读了,逍遥游都学会了,没想到最后还做不到的竟然是赢下划拳!
谢云流也提气运了轻功到亭中,微微笑道:“这次飞得不错。”又见小孩儿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以为他是累到了,把带的水递给他道,“今天不练了,哥哥带你去集市上买好吃的好不好?”
李忘生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说好。
集市上没什么好吃的,倒是在村口又遇见了马四和小五。看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五,李忘生习惯性掏出自己的吃食,却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求助地望向谢云流。
谢云流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马四和他的破板车,道,“忘生,你要记住,你能帮的人究竟是有限的,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他们也要些尊严的。再说,你只见到他们家的困难,可否想过,众生皆苦,我们的力量,是没办法救下所有人的。”
李忘生一震,同他一起朝远处望去。
不远处的大树旁,一群瘦弱的孩子正躲在树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挑柴的老汉光脚穿着磨破的草鞋,吭哧吭哧地从他们身边路过;河边洗衣裳的女人手肿得像萝卜,背上还背着刚满月嗷嗷大哭的孩子。
他一时能救小五,又该怎么救这些人?
李忘生难过了一晚上。
翌日谢云流难得地没有早早去练刀,谁知两人一同出门的时候,李忘生被马四叫住了。
“今天还划拳吗?”李忘生说着伸出手。
“小公子,”马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谢谢您这段时间帮我和小五的忙了,我有段时间不能跟您划拳啦!我新得了一个挣钱的机会,您不知道,昨天有个带刀的大侠找到我,要我去给他们门派里去跑腿!那么长的刀,”马四边说边比划,“一看就是厉害的武林宗门!”
长刀?李忘生仔细想了会儿,忽然惊讶地抬头看向谢云流,却只见谢云流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抱着臂看向远方,好像这事真的同他毫无关系似的。
马四挥挥手同他道别后,李忘生才高兴地拉住谢云流的袖子,“哥哥!”
“这回高兴了?”
李忘生不说话,就只看着他笑。
“走了,练剑!”
昨晚悄悄传信给附近据点的谢宗主挂不住面了。
李忘生再见到马四的时候是在村头的茶水摊。
这人正兴冲冲地和众人描述自己跑了那一趟之后,在洛阳找到了稳定的好去处,这次就带着弟弟一起去主人家,主人家甚至允许他弟弟在自己开的私塾外面旁听!
“哦!这可真是好人家!”茶水摊的老板娘惊叹道。
“可不!”马四得意洋洋地夸耀起自己的主家,“我给你们瞧瞧人家发的腰牌……”说着便在自己身上摸找起来,“诶……我的腰牌呢?”
李忘生拈着自己今早练轻功时候捡到的腰牌:“是这个吗?”
马四一愣,回过头见是他,连忙接过来笑道:“是是是,正是这个,原来是小公子您捡到了!我还以为要丢了,您可真是我的大恩人!”
说着便从自己的板车上捧了一只小蟹来:“马四无以为报,这小螃蟹就当送给您玩的吧!”
小蟹壳上粘着几枚枫叶,红彤彤的可爱极了。
“马四呀,”茶水摊中开始有人起哄,“你得了这么好的主家,也没带些外头的新奇东西给我们开开眼界?”
马四立刻来了劲:“你们想看什么?说起来主人家有种酒,名为琼华酿,要我说,”他指指桌上的酒坛,“可比老板娘你这杏花酿还要醇厚好喝呢!”
“不可能!”老板娘瞪着他叉腰道,“我这杏花酿可是我最拿手的,必不可能比你那什么酒差!”
“就是就是!”
“你不信,以后我就带些回来给你们长长见识!”马四不服气道。
“你都要带着你弟弟搬走了,谁信你还回来啊!”
“哈哈哈……”
马四急得脸红脖子粗,“我定不会食言的!”
茶水摊中众人只忙着聊自己的天,不肯信他以后能为了送些酒专门跑回来。
李忘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信了没信。
马四一走就是几个月。开始还有人说起他,笑他果然不肯再回来。
李忘生问谢云流,哥哥你说他还会回来吗?过了这么久,茶水铺的其他人,渐渐没有人再提起他了,似乎也不再等他了。
谢云流只是揉揉他的发顶,告诉他他们在这里也够久了,是时候该启程了。
只是,人一辈子,总是会不经意间错过一些故事的结局。
“今天怎么换了你来?马四呢?”
“害,他非要回枫华谷送酒,被那里的兵匪给打死了。”
“啊?那里那么乱,他非要回去做啥?”
“听说临死的时候还惦记他的酒没能如约送给人家,托付了路过的一位侠士帮他送了过去。”
“唉,没想到他竟是重信重义……”
彼时谢云流已经带着李忘生到了洛阳城中,望着不远处的洛阳郊外,李忘生满心纠结,自然没能听到身后逐渐远去的两个马夫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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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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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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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北行镖
*鱼骗子虽迟但到
盐,桂皮,八角,小茴香……谢云流在客栈后厨的灶火前,把手上竹签串起的烤鱼翻了个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旁的小孩儿。从进了洛阳城开始,他就总忍不住疑心李忘生比平常蔫了些,一路上搜肠刮肚想逗小孩儿笑一笑,还变着法哄他说给他烤爱吃的鱼。李忘生倒不知道他心里这些纠结,听谢云流说放他进后厨一起“玩”,兴冲冲顶着一鼻子尖的灰,乖巧地跟他一起蹲在灶边等这条烤鱼。
真没有不高兴?谢云流忍不住又往李忘生的方向瞟了一眼,抬手往鱼身上刷了层油。他把李忘生从家里带出来也快两年了,如今又经过洛阳,免不了触景生情,想念家中亲人……念及此处,谢云流忍不住“啧”了一声。
师弟现在也到了从前刚跟着师父和他一同修行的年纪了。在他那些遥远却鲜明的回忆里,李忘生从小就是一副不肯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心里有事也不肯表现在脸上。如今也不知他是真不在意,还是为了顾及他的想法强打的精神?这两年舒心又惬意的日子过得飞快,自己早把他还有家中亲人这回事抛在脑后,现在忽然摊开在眼前,真是让人猝不及防。虽然李忘生如今已经同他十分亲密,但若是同血脉之亲相较,他又能有几分胜算……
谢云流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李忘生“啊呀”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只瞧见一个白影从后窗“嗖”地翻出去,自己手上的鱼已经消失无踪。李忘生脸上还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去的灰,提起灶边的木剑就跟着跑出门去:“哥哥!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把鱼追回来!”
“哎,忘生!”谢云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说那鱼你就算抢回来,难道猫吃过的人还要继续吃吗?话还没出口,李忘生已经运起逍遥游,跟着那猫从屋顶上踩着瓦片跑了好远。
这些日子忘生练轻功确实下了些苦功夫。谢云流脸上浮起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在一旁的布巾上擦了擦手,也朝一人一猫的方向追过去。不一会儿就在半空中瞧见那猫左转右转,竟一路往城边一处废弃的宅院跑过去了。
谢云流掠身而过,悄悄朝那猫丢了个生太极,果然李忘生很快就追了上来,两手把还在挥着爪子的小猫抓了起来。谢云流从空中落地凑近了看,猫很瘦,灰白相间,身上几绺烧焦了的毛,想来是方才偷鱼的时候被灶火燎到了不少,嘴里的罪证倒是一直咬得死死的,张着爪子直要呼在他脸上。
“怎么像是饿了挺久的?”谢云流拨了下猫脖子上挂的小铃铛,“挂了项圈,应当是有人养才对。”
李忘生正欲答话,破败的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对不住二位,这恐怕……是我的猫。”
李忘生转头往声音的来处望去,手上也不禁松了些,那猫就迅速从他的手中溜走,朝那女子走了几步,歪头疑惑地闻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嘴里的鱼扑进了女子的怀里。
“好久不见呀,小叮当,你过得还好吗?”那女子一身风尘仆仆,爱怜地摸了摸小猫的头,朝二人行礼道:“我在外时间久了,小叮当无人照管,想必给二位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住,只是家中……”说着环顾了下四周颓圮的院墙,“如今也实在是无法待客了,如果需要赔偿还请尽管告知。”
“一条鱼罢了,”谢云流伸手用袖子将李忘生脸上的灰擦下去,“这是你家?看起来很久没住过人了。”
“是,想来您不是洛阳本地人。我名李文绮,这里从前是先父开设的万通镖局。”
“……抱歉。”谢云流停下手。
“无妨,”李文绮摇摇头,“其实,反而是我还要感谢你们。我的父亲和叔叔们在阴谋里无辜枉死,我为了给他们的死寻一个答案,北上太原,一心想找人问个明白。哪知仇人家中却要包庇于他,我拒绝了他们的钱财补偿,想自行寻仇时,却又听说了仇人坠落山崖不知所踪的消息。”说到这里,李文绮苦笑了声,“如今文绮在外数年,有仇难报,愧对先人。虽然家中的钥匙未有一日离身,却始终无颜迈进家门一步。若非今日听见院中小叮当和二位的声音,恐怕文绮还是无法鼓起勇气面对曾经的家。”
小叮当从李文绮的怀里跳出来,绕着李文绮跑了一圈,蹲在李忘生旁边慢条斯理地吃起那条烤鱼来。李忘生不知道李文绮所说何事,谢云流却对这其中的人事有所猜测,前几年狼牙横行,恐怕与这女子所述事件脱不了干系。只是确如这女子所说,如今就连狼牙也已经溃散,便是有仇,又该到哪里去报呢?
李文绮瞧着小叮当吃完了鱼,伸爪勾勾李忘生的衣摆,又勾勾谢云流的衣摆,显然是没吃够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小叮当看起来还挺喜欢你们的。”
李忘生将猫抱起来,“大姐姐,那你之后要怎么办?要继续住在家里吗?”
李文绮叹了口气,转过身挥挥手朝门外走去。“亲人在的地方,才可称其为家……如今我心中已经明白,这里对我也不再有什么意义了。前路茫茫,我大约还要一直寻觅下去。”
“等等,你的猫!”李忘生举着小叮当想追上去,李文绮的声音却已经渐行渐远:“我漂泊江湖,实在是难以照料,就托付给你们了,烦请小公子好好待它。”
李忘生怔怔地抱着猫,小叮当似是也听懂了小主人的话,老实地窝在李忘生的怀里。
“哥哥……”李忘生用力仰起头,“她为什么……”
谢云流蹲下身揉揉小孩的头,犹豫着开口:“忘生,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李忘生仔细端详着谢云流的脸——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跟谁学的——半晌,眨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哥哥是好意。从来洛阳城开始,哥哥好像就十分紧张,原来一直在想这个吗?”
谢云流:“……”
被一个孩子看穿了是不是该觉得有点丢人?但这是师弟……算了。
“是,所以你想不想?”
“方才那个姐姐说,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李忘生摸了摸小叮当的脑壳,“哥哥当年带我从家里出来修行,忘生也算读过了几本道经,既然已经身居方外,又岂能为尘世亲缘所绊?”
谢云流蹙着眉,这几句不像寻常孩童的话,恍惚间让他错觉,那个和他一同从风雪中长大的师弟又回来了。可眼前人分明还只是童稚之身,而他此时的心情也再无人能够知晓。
“只是两年前忘生年纪还小,没能好好同爹娘祖母告别。哥哥,我就再去见他们一面,和他们好好分别一次,好不好?”
谢云流被小孩清澈的双眼望着,难以拒绝地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谢云流靠在李忘生本家门外的古树旁,亲眼看着李忘生被惊呼出声的门房迎进那座宅院中,随即便传来女子的哭声和他人的安慰声。
李忘生和他的家人相见,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生气不甘?只是心中郁气实在难平,谢云流直想找个地方,什么都不必想,痛痛快快地挥几次刀了。
“等人的滋味怎样?”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云流连忙转身放下了搭在刀柄上的手:“师父?您怎么来了?”
山石道人盘膝坐在树荫下,面前还摆了一盘未尽的残棋,“来,和为师下棋。”
“可是师父,我好不容易寻到了忘生,现在却……”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忘生么?”山石道人眯着眼抬头,谢云流连忙低头道:“云流不敢。”
“他既然答应了你,就必然会回来。你此时关心则乱,还是来和为师下棋静心为好。”
谢云流只好坐下拿起了棋子,一边下一边朝门内的方向望,来回几次,山石道人被他气得发笑,直想拿了拂尘往他头上打。谢云流再不敢走神,一盘棋下完抬头时,却已经是黄昏时分。
“哥哥!”
谢云流精神一振,连忙回头望去,只见李忘生还是早上那一身他亲手穿上的装束,和离开他的时候一样,原封不动地又向他奔回来。他只来得及将小孩儿紧紧抱进怀里,心中悬了一天的石头终于沉沉落地。
“对了,忘生,这是师父……”谢云流拉着小孩的手转过身,正要带小孩儿和师父相认,却发现山石道人已然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柄宝剑荧荧地闪着蓝紫色的流光。
谢云流认得,那是师弟从前的佩剑。
“师父……”谢云流喃喃道,“您又为何……”
山石道人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环绕:“云流,世间万物,皆有缘法。忘生的这一世的命途之机既然系于你身,为师就将他托付于你了。”
“哥哥?”李忘生见谢云流又开始走神,小手在他眼前挥挥,“你怎么了?”
谢云流耳边的声音顿了顿。随即谢云流只觉“梆”地一声,头上虚空挨了什么细直的木棍一下子:“别占你师弟便宜!”
刚说托付给我,怎么这个都管!谢云流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将玉清玄明从地上拿起递给李忘生,略带遗憾道:“这是师父给的。以后忘生便喊我师兄吧。”
李忘生懵懵地接过剑:“师……兄?师父?可那是师兄的师父还是我的师父?我都没见过这位师父……”
“我的师父不就是你的师父吗?”谢云流被他这一串“师父”砸下来,简直不知从何回答起,干脆理所当然地回道。
他没注意到李忘生的眼眶忽然红红的。
“那,我也可以做你的师弟吗?”
“这是什么话,除了你还有谁是我师弟?走了师弟,今天和家里人好好告别了吗?我们之后可能要快些出发了。”
“嗯。”李忘生答应了声就不肯再说话了,将剑在怀中抱紧了些,跟上了谢云流的步伐。
师兄明明就在骗人。他有一个只存在在故事里的、很喜欢很喜欢的师弟……从前的那些睡前故事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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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aoh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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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23 12: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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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锻剑女
*你就当老谢还是小谢的时候做过前置吧(
谢云流带着李忘生在洛阳城住了些时日,再次踏上了没有目的地的旅程。自黄河渡口边一路向东南而行,有美景宜居之处,便且停驻段时日。如此过去大半年时间,二人来到金水镇落脚,小孩的身体到底是弱了些,不慎着了些风寒。几番耽搁下来,病虽然很快便好全了,两个人倒是觉出这小镇的好处,从冬天一直住到了第二年的盛夏。
金水镇毗邻金水河,夏天一到,蚊虫便多了些。一来二去,谢云流瞧着药局配清凉油的伙计已经快能认得李忘生的脸了,自己心下便暗暗思忖着,准备过几日天气凉爽些就悄悄离开此处。
夏天总是亮得尤其早。清晨的阳光透过几排竹影星星点点地落在窗纸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躺在窗边的竹榻上,天气炎热,两人身上只搭着条浅蓝棉布缝的被面。
“师兄,师兄?”
李忘生睁开眼睛,歪过头用气声叫了两下身边熟睡的人。谢云流散着头发随意睡着,想是两个人挤着出了汗,几绺黑发粘在颊边,人合着眼呼吸绵长,瞧着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李忘生眨眨眼,望了望外头的天色,自己轻手轻脚地从薄被里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从谢云流身上迈过去。不一会儿便轻车熟路地穿戴整齐,再打开房门闪进堂屋,过程中没发出一丝声音。李忘生拿上剑推开屋门,斑鸠咕咕咕的鸣叫声随着新鲜空气猛地灌进屋里,他连忙走进院子,将门又轻轻掩上。挑着扁担走家串户卖豆腐的鼓声慢悠悠地从街巷的一边荡到另一边,远方金门关守卫操练的号角声也阵阵传来,金水镇总是醒得比预想的早些。
李忘生抽出非烟剑——谢云流说他现下功力尚不足以驾驭那把玉清玄明,踌躇了许久另找了这把剑给他——默默回忆了前日所学剑招,吐纳凝气,浅蓝色气场慢慢自脚下铺开,而后以剑驭气,朝十尺外木桩挥去。
一次,两次,三次……好像还是哪里不对。李忘生小脸皱着,马上又做了个起手式,正打算将这一招重新再练一遍,突然察觉到后方气息骤变,便迅速转身回剑相抵。预料中的兵刃相接之声没有出现,反而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响动,李忘生抬头一看,竟是谢云流背着手执着一根树枝,从身后攻击而来。
“师兄?你……”李忘生话还没说完,谢云流的树枝已经又向他攻去,他连忙再运起气,沉下心应对谢云流所用招式。起初都是些从前谢云流教他时练习过的路数,招架起来还算熟门熟路,谁知那树枝袭来的角度愈发刁钻,小孩儿便逐渐有些左支右绌起来。几招下来,李忘生正一门心思地抵挡正面的攻势,那树枝却忽地转了个方向,从他右侧空门处刺来,李忘生一惊,匆忙用前日未练熟的招式相挡,谢云流微微蹙眉,下一瞬李忘生手中剑刃便被挑飞,咣当一声重重磕在了一旁的井沿上。
“忘生,心急是练剑的大忌,我应当同你说过。”谢云流将树枝随手扔到一旁,两手抱臂,“还有我不是说过每天早上多睡会儿才能长身体,怎么又偷偷跑出来。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忘生骤然被戳破了心思,垂着眼咬着下唇低声道:“对不起,师兄。我之后会注意的。”
说罢便过去将那把剑收回鞘里,也不理谢云流,自己噔噔噔跑回屋里去了。
谢云流:???孩子大了不服管?
吾弟叛逆伤透我心!
谢云流有些茫然,还有些新奇。难不成是自己今天说重了些?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自我感觉并没说什么特别的,便暂且放在一边,进屋准备瞧瞧李忘生到底怎么了。
半大的孩子背对着他坐在平常打坐的蒲团上,板着脸蔫哒哒的。谢云流挨着他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
“忘生?刚才是师兄语气不好,不用太在意,师兄今天带你去吃凉糕赔罪,成不成?”
李忘生扁着嘴,摇摇头道:“忘生没生师兄的气。”
“那我们小忘生是怎么啦?”谢云流笑着朝他伸出手。换了旁人,大约会觉得是一个要打人的姿势,但李忘生只是习惯性地把头顶贴在谢云流的手心里,让谢云流使劲揉他软软的头发,像从前很多次做过的那样。
“瞧瞧,头上都出汗了。”谢云流起身拿了布巾来给李忘生擦脸,“真不告诉师兄呀?师兄可要伤心啦?”
李忘生坚定地继续摇头。
自己还是太弱了!师兄和那个,嗯,想来大约也算得上自己另一个师兄吧,都那么强,只有自己,剑招练不好不仅没法帮上师兄的忙,还生病让师兄担心了他那么久,这才……只是这些想法,决不能让师兄知道。
好想赶紧长大!
李忘生把自己的脸从布巾下拯救出来。师兄总说有他在便不必急于武学,要他尽可专注寻得心中之道。可“道”究竟是什么?
李忘生暂时还不明白,还好还有漫长的时日留给他去想。此时他又忘记了短暂的失落,朝谢云流挨过去,将剑拿给他看:“师兄,怎么办,剑好像磕坏了一点。”
谢云流将剑抽出来细看,果然剑刃最薄处稍有些卷刃。“难办了。也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懂修理剑器的铁匠。我倒是听说附近的曲亭山有位铁匠,不过平日里就只为这里的农户做些农具。”谢云流执着剑,心底漫上些久远的酸涩,非烟剑上陈旧的剑穗微微晃了两下。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碰碰运气也好。”
李忘生点点头,自然地牵住了谢云流的手,跟着他出门到镇口,在那座“垂影通天”牌坊下面找了车夫,载着二人一路朝曲亭山的方向疾驰。
等他两个从马车上下来,倒是不用再费事去寻那铁匠——四下里就只这一间铁匠铺子,砧面上还凉着一把刚打好的耙子。一位姑娘在锻造台后拿着把锤子敲敲打打,想必就是他人口中那位铁匠阮染。
“二位瞧着……不像是要买我这铺子里的东西?”
谢云流将剑递给她,“你可会修这个?”
阮染接过剑仔细端详了卷刃的位置,“能修是能修,只是这剑恐怕不是寻常材料所制,我这锻造台的风箱昨天又刚坏了,温度有些难控。若是要完全修好,恐怕要我亲自管着火才行。这样一来,恐怕锤子上的工夫就要靠您了。”
谢云流颔首示意她尽管去,转身在一旁的工具里挑了把大锤掂了掂,又挑了把小锤给李忘生。“师兄教你,待会儿加热后剑身会逐渐变色,剑变红的时候由我来敲,剑变黄就你来用这小锤敲。”
师兄竟连锻造都会?李忘生两手捧着锤子,新奇地点点头。
阮染见他二人已经准备好,便自去摆弄不好使的旧风箱,一边听他两个在一旁叮叮当当,一边同他二人闲聊道:“自从我被师父留在这镇上磨炼锻造技艺,还是第一次有人拿武器来修呢。你们瞧着像是从外面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见过我师父?他在长安郊外也有个打铁铺子。”
谢云流用力将大锤砸在砧面上。“长安城郊外可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恐怕你说的人我未曾见过。”
“也是,”阮染叹口气,“现在想想,上一次见师父的时候,我还质问他明明身怀绝技,能将我从狼牙手中救出来,为什么不教我武功,让我杀了那个狼牙给家人报仇。他让我在这里练习锻造,想明白了再说。一到这里我也冷静下来了,这事确实是我太急躁冒进了,本来想尽快练好,哪知道师父一去就没什么消息了。”
“听起来,他应当算是个不错的师父。我虽不知道你师父是何人,但狼牙已经退去,想来他若是平安无事,你们二人很快就能见面。”
李忘生悄悄望了谢云流一眼,挥着小锤在锻剑的间隙慢慢敲。
师兄要自己慢慢想,一定也是为了我好。
“……那真是,借您吉言了。”阮染看剑修得差不多,慢慢停了火,言语间有些怅然:“原来我在这山中已经这么久了,狼牙败了,我竟然都不知道。”
李忘生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托着腮一点点看着剑从炽热的红色渐渐变回了原先的银白,刚想伸手,就被谢云流眼疾手快地拦下了。谢云流连忙蹲下捧着李忘生的手吹气,仔细检查了几遍,前后瞧瞧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在他头上使劲弹了个脑瓜崩。
“小少侠,剑没这么快晾好,小心要烫手的。”阮染也差点吓了一跳,凑近了一起查看李忘生的手指。
谢云流倒想起桩旧事,他四五年前在长安盘桓的时候,在一个老铁匠那里也险些被火星烫了衣袖,他后来同那老铁匠闲聊时听来的故事是如何说的来着——
“前些年似乎听人说起,长安城有个刺客,行刺了一位狼牙的官员后,在府上如入无人之境,最后逃走时被人瞧见了脸,仿佛平时就是假作铁匠探听消息。”谢云流回忆道,“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的师父。”
“听起来,应该就是我师父……”阮染怔怔地望着半旧的锻造台,“他竟然……”
沉默中非烟剑逐渐冷却,谢云流掏出钱要付时,却被阮染拒绝了。
“两位侠士带给了我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我已经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等修好了风箱,大约也能有信心再开始锻造一把武器了。阮染无以为谢,师父当年留给我一窝小狗,现在又生了不少小狗崽,不如小少侠抱一只走吧。”
李忘生接过小狗,临走前用力朝阮染挥了挥手,而后抬头朝谢云流小声道:“师兄,我也想知道师父是怎样的人。”
谢云流啧了一声,“他非说要等个机缘,天知道这机缘什么时候能到。”
两人往曲亭山外慢慢走去。
“这两天好好休息,我们也差不多该启程了。”
“知道啦师兄!”
谢云流看他心情终于愉悦起来,也被感染了轻快的笑意,一伸手就将李忘生带着飞了起来,千里横刀一跃而起,山谷中回荡着李忘生的惊呼和谢云流的笑声。
“反正趁着还没走,师兄先带你去吃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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