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师兄何不打坐调息?
谢云流:不知道切哪个心法。
* 部分灵感来源于谢李同人歌《一浪回山》
旧文搬运,Lofter ID 超自然小飞蛾
(一)
谢云流其实不太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他下意识地攥紧掌中三柄剑,盯着那人指尖点破对方的膻中穴。周遭汹涌澎湃的内力悉数卷入大敞的气海,涡旋洪流瞬息间冲垮经脉。 盈满则亏,贪食自破。传说中的迦楼罗鸟身翼焚尽,齑粉无存。 剑阵收起,随着火光暗淡、两仪之力散去,他才觉出额头上有血往下流。抬手摸了摸,应该只是皮肉伤。 刚才那人……他转头看向另一阵眼的方位,闭目打坐的白发之人眉间有一枚鲜艳的太极印。 他不假思索地收刀入鞘,朝那人走去。 “师弟?” 地上插的当真是把好剑,远观便见锋芒毕露,上手竟觉似有灵识。 “嗯。” “方才朝月泉淮灌注内力时,见你似乎有意集中于膻中穴。” “嗯。此处应是幻惑化生运转时的罩门所在,最易突破。” 谢云流走了几步就觉得眼前发晕,索性到那人身旁坐下。 “罩门?”道姑嗓音清丽,“师兄是如何得知的?” “那儿,有股酒味。” 他看着身边人泛红的眼眶,胸中一空,心下茫然。 待再回过神来,其他人皆已走尽,洞中只剩他和身边稳坐之人。他用力眨了眨眼,还是感觉眼前发黑。 “师兄何不打坐调息?” “不知道切哪个心法。” 李忘生缓缓睁开眼,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来,目光定定,眉峰渐蹙。谢云流姿态随意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拎着那把掩日魔剑,视线虚虚地落在剑锋上,神色恍惚。他额心的剑痕还在渗血,沿着眉骨鼻骨滴滴淌下,染得霜峻面貌宛若修罗。李忘生心中悚然一惊,忽忆起魔剑出世的鬼市传闻。 莫非师兄中了心魔? “师兄?”此刻顾不上什么礼数,李忘生连忙伸手在谢云流眼前挥了几下。 好在谢云流立马就有了反应。他侧脸看向李忘生,“师弟?” 眸光有点散,但还认人,看来应无大碍。也许只是方才散了内力消耗太大,一时松了神经。 李忘生重又闭目吐纳几番,自觉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于是也不再顾自打坐,动动筋骨,朝谢云流的方向侧了侧身。难得有两人独处的机会,陈年旧事,恰应趁此波息浪静的时候摊平梳清。 他暗暗思定,睁开眼睛正欲启口,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迎着谢云流的表情咽了回去。 谢云流呆呆地瞪着他。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用“呆呆”这种词来形容他锐气干云的师兄。 “师兄,”他犹豫片刻,“你还好吗?” “晕。”回答得倒是干脆。 李忘生忍不住伸手搭上他的腕脉,谢云流也没挣扎,松手铛啷一声丢了掩日剑,任他捏住自己的手腕。脉象平稳,除内力空虚外一切如常,并无走火入魔之兆。按理说打坐一刻就可暂消症状,可这人竟是明知不支也没有丝毫打坐调息的意思。 李忘生心头无名火起。 “师兄这又是耍的什么性子?难为自己好教人看着心疼吗?” 谢云流还是直愣愣地望着他,脸上红白变换,像是被什么震住了。李忘生被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瞧得面皮发热,甩了他的手腕。谢云流如梦初醒,反手搭上他膝头,蹭到衣上一抹血渍。 “师弟。”谢云流嗓子有点哑,“对不起。” 李忘生眼眶一热。他当真没料到,从来不肯低头的谢云流能一张口就说出这三个字来。世间沧桑最磋磨,五十载瀛海漂泊,倦鸟当归。他想说我和师父都不怪你,想问一别经年可还安好,想叹人间散聚终有定时。 可泪水哽住了喉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弟,怪我剑技不精,竟还要让你以身涉险。” 李忘生一声笑呛在嗓子眼里。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心高气傲,少林渡法大师、丐帮洪笑尘前辈和剑圣拓跋思南都未能取其性命的人物,你谢云流舍刀拾剑就能一人拿下? 谢云流的语气颇为忿忿:“白白修习了数十年,我看也没多少长进。” 李忘生皱起眉头。师兄这话,不似说给他听,倒像是自言自语。 “不专心练剑,使的哪门子刀啊?这心法也不似纯阳武学,过了大半辈子竟走进了旁门左道?师父是没想管还是不屑管了啊?” 现在满脸迷茫的人多了个李忘生。 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你也不愿搭理我了吗?”谢云流推推他的膝盖,眼中赫然有几分可怜。 李忘生头皮发麻。他反射性别过头去,谢云流接着委委屈屈喊了声师弟,他只得咬着牙转回脸。 师兄这是……发的什么疯? “师兄,你如今是刀宗宗主,不应妄自菲薄,亦当……持重。” 谢云流闻言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起身太猛头晕眼花差点又一屁股坐下。李忘生当即也站起来去扶他,却被他两手按住肩头。 “纯阳又多了个刀宗路数?!” 啊。 李忘生可算明白了些许——面前不是失智入魔的刀宗宗主,而是稀里糊涂的纯阳首徒。 许是先前点破月泉淮罩门前为自己接下的血光之劫造生出这般机缘。 尚不知师兄是神魂移壳还是暂忘前尘,但他已经没有心思细究。谢云流掌心温热沿着经络烧烫血液,李忘生恍惚以为自己才是入梦之人。头发胡子都雪白的师兄眉目切切地倾凑面前,似曾共度的每一个朝朝暮暮。 谢云流瞳眸清亮,惊喜之色跃缀眼角眉梢。少年神采飞扬在他染血沾尘的脸上,如同曾经长安打擂赢回彩头跑来送给他的模样。 不等他回话,谢云流就开始自顾自地欣欣叨念:“我道体内这新鲜心法与纯阳武学本基有通却运行迥异,想来是剑意刀气终究有别。钧势啸涌兼有肃杀冷意,锋锐所向可破山海。师弟,”他把李忘生喊回神来,“剑宗气宗都是师父所创,这刀宗……”谢云流唇角一挑,“是他老人家的手笔,还是师兄我的功劳?” “是……师兄的功劳。” “诶?”谢云流用力推了推李忘生的肩,不知师弟为何忽然低下头去。见对方没有抬头的意思,他便歪着脖子想从下往上瞧瞧师弟的表情。他从左边瞅过去,李忘生眼睫一扫转向右边,不肯对上他的视线。 “师弟,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功法颇为殊异,一时竟驾驭不了,所以问问你。你、你……”谢云流朝他身侧一伸手,李忘生猝不及防被他捏住了手腕。谢云流静心探了片刻,又喜笑颜开地凑回他鼻子底下,“师弟,你这内景经三重的修为,师兄我也是望尘莫及啊。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一丁点比不过就闷闷不乐的毛病还没改呐?” “我不是……” “哎呀,好师弟,”谢云流索性贴过来揽上他的肩膀,左手讨好似的揉揉他的肩骨,“你身上穿的可是掌门形制,说明师父心里到底还是你比我好嘛。你堂堂纯阳宫主,就别跟我这区区刀宗宗主较劲了。纵我有天大的本事,不也得老老实实在你手底下给纯阳看家护院?” 别说了。李忘生抱着拂尘的手攥得发白。谢云流说的每一句话,都如铜镜摔碎的裂片,折射出一幕幕景明调暖的幻境。伸手握住,却割出淋漓鲜血;举至眼前,又只见此身迷离。 师兄雀跃又小心地盯着他的侧脸,稀松平常地与他勾肩搭背,仿佛刀宗真的只是纯阳的又一分支,仿佛无论强弱输赢谢云流都当他是最好的师弟,仿佛师父传位给谁这事儿压根是心照不宣地没人在乎,仿佛谢云流与他从来心无芥蒂,仿佛师兄不过溜去周游了一番山水才回纯阳。 仿佛这五十年,谢云流一直在他身边。 “师弟?”谢云流心想李忘生真是活了大半辈子也还是块木头,年纪上来还更哄不动了。换别人他连多喊一声的耐心都不见得有,但对李忘生他有的是软磨硬泡的办法。谢云流软着调子换了个叫法:“忘生?” 李忘生几乎听到手中拂尘裂纹的响声。 ——忘生,今年生辰想要什么尽管跟师兄说! ——忘生,乌龟喂了积雪扫了连经书我都替你抄了快别练剑了陪师兄下山转转吧。 ——忘生,你看外面雪片恨不得有巴掌大、山风简直能把人刮跑,就容我在你这儿凑合一晚上呗? “……忘生?” 谢云流收敛神色,端端正正站到李忘生面前,覆上他紧握拂尘的手。 不对劲。 师弟的反应不对劲。他知道自己的功法不对劲,装束不对劲,二十岁的灵魂掉进七十岁的躯体更不对劲,但师弟的反应也太不对劲了。他定已看出自己换了个年轻的芯子,但他的表现既没有担心,也不是困惑,难谈惊讶,遑论欢欣,反倒像是……畏怯。 四下无人,唯他们师兄弟二人相对,有什么可畏怯的? 除非…… 谢云流覆在他手上的五指一僵。明明泄了劲道,却如同攥住李忘生的心脏。 “忘生,出什么事了?” 避不过的。 师兄何等机敏,他的心事向来躲不过他的眼睛,何况此时他胸中波澜滔天,喉中梗阻如噎。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千岩万壑,他怎能与眼前不过二十岁的师兄说得出、理得清、跨得过?他尚是逍遥图南的鲲鹏,谁忍让陈年的茧丝笼缠他欲振的翅翼? 那双久违的澄澈眼眸,他不愿再见其蒙上阴翳。 “没什么。”李忘生轻飘飘地一甩拂尘,摇摇头。“今日多亏师兄才能诛灭大敌。如今纯阳归安,当可调养休憩。我已吩咐门下弟子为师兄安排住处,师兄可寻于睿师妹代为引路。天道剑阵颇耗内息,忘生实觉困乏,无力多言。师兄也该早些歇息,忘生先行告退。” “哎,忘生……” 那人竟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愣神的工夫,谢云流连片衣角都没摸到。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血,俯身拾起地上的魔剑,也朝洞口走去。 李忘生不说是吧,他就不信纯阳宫再没别人能讲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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