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梦归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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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乡:烛龙殿,中谢×中李

归乡:宫中神武遗迹,中谢×小李
归乡后续一:剑魔×掌门
归乡后续二:小谢×小李

旧文搬运,Lofter ID 超自然小飞蛾




——梦乡——

  帷幔大敞,灯烛明灭,李忘生褪去衣衫坐在床上,解开层层叠叠的绷带。胸腹伤口还未完全结痂,皮肉和绷带黏连,牵动一阵细密挠心的疼痛。他屏息忍下。
  染血的绷带落在地下,夜风透过窗缝扫过那些骇人的疮痕。内力空乏,难御寒气侵体,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面色愈发苍白。
  零零碎碎的伤口限制了他的动作,他探着指尖勉强够到床头柜上的药包,手一抖却把它推得更远。
  他泄了一瞬力气。
  又是一股山风袭来。他叹了口气,缓缓撑着床铺起身,肚腹伤口还是令他嘶声吸气。他一步一步挪到柜前,不敢弯腰,只能扶着家具蹲下身子,拾起那包药粉。
  他站起来的时候急了些,细碎创口一同作痛,险些叫他眼前一黑。他扶着床柱站稳身子,慢慢滑坐回床上,仰面躺下。
  药粉敷在血肉上也很痛。他打开纸包,犹豫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将粉末一股脑地淋洒在身上。尖锐的痛感令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却还要自己抬手将这灼人的粉末涂抹均匀。
  摸到绷带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失去抬手的力气。他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挣扎着撑起身子,将新的绷带一道又一道圈紧。痛觉已经过载得有些麻木,不堪的一面随着白纱缠裹而逐渐隐去。
  他定下心神吐了口气,闭目调息。
  万籁俱寂的夜里,房间里搏动着第二颗静不下的心脏。
  谢云流站在外室阴影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内室发生的一切。
  原来他这么疼。
  他把掌心掐出了血,指甲死死顶着那块破损的皮肤,可血肉疼痛抵不上内心半分。
  是他眼睁睁看着李忘生被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在房梁上蹲了三天,虫走蛛爬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个不停。那些黑紫色的东西攀上李忘生的衣角,钻进李忘生的袖口,可他的手按在剑鞘上,纹丝不动。
  他放任李忘生被噬咬至此。他听着醉蛛老儿机械癫狂的质问,看着李忘生冷汗淋漓的抵抗,心中并无丝毫快慰,只是觉得可笑。
  是谁可笑?
  他折断了一根枯梢。
  辱他,又救他;恨他,又念他。
  是谁可笑?
  一滴血落到地上。
  李忘生忽然喘了一声。
  醉蛛给他喂的什么药?三天过去,血气燥热依然在经脉中叫嚣。打坐消不去,静修化不掉,这股浊气在丹田中翻滚,涌向实易纾解却最是难堪的地方。
  淫欲在下腹熊熊腾烧,理智在火上层层融落,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谁规定道士不能自渎?谁说纯阳掌门要禁欲清高?他完全可以褪去下裳在自己的床帐里泄个痛快,可他偏把自己卡在这里硬得发疼,死命远离那道看不见的门槛。
  不可以那样。不可以想那张脸,不可以想那道声音,不可以想他温热的呼吸或是带茧的手掌。
  他不会来救你的。别做梦了。
  别去肖想他。
  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师兄?醉蛛分明是江湖少侠所杀。你被蛊毒迷得神志不清,你以为谢云流还是你记忆中二十岁的样子,拿着根树枝逗你开心,翩然落地除暴安良?
  你算什么良?你害死了他的徒弟,逼跑了静虚一门,你这掌门当得好哇,纯阳宫都快被你带散架了。师父一辈子的心血,你连一个少年英才都留不下。纯阳的掌门本应是他,你有何脸面向他交代,你有何脸面劝他回家?
  谁想接你的烂摊子?人家刀宗建得风生水起,纯阳宫只有卓师弟会替你收拾。
  趁早断了念想。少去沾他。
  谢云流的视线似乎又投射下来,他在巨大的羞耻感中歪倒在床。
  他受不了了。
  他被那道残忍的注视煎熬了三天,如今关起门来倚在自己的床榻上,他彻底绷断了神经,丢盔卸甲。他在天蛛殿里已经丢尽了脸面,跟江湖小辈胡言乱语说什么大师兄来了许久,人家千辛万苦杀来救你,却要听你在那里白日做梦、乱戴功劳。
  那个谢云流只是你的幻觉,你甚至不好意思找人去问。你师兄来救你了吗?笑话,你师兄不来杀你都是好的,你还痴望他来救你?
  你就这么想他?
  李忘生探手握住自己的勃起。
  你就是这么想他。
  想他想得柱身昂扬,想他想得浑身发烫,想他想得从里到外从骨到皮都在发痒。
  你想让他回来,做你的情郎。
  李忘生夹紧大腿,吐出一声吟叫。
  “云流,云流……”
  当面你可不敢这么叫他。
  顶端的细缝吐出清液,他难耐地侧转身子,把脸埋进床铺里躲藏。
  那道视线还在,越来越近,越来越热,他恨不得整个人蒙进被子里才好悄悄发浪。偏在此时,一只清凉的手抚上他的侧脸,耳边响起一句温柔的低语——
  “师弟,哪儿不舒服吗?”
  他悚然抬首。
  谢云流神情温和地站在他床边,眉目含笑。
  “师兄?”他怔然开口。
  “在呢。”谢云流蹲下身子,与他视线平齐。
  李忘生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影并未消散。他伸手探向谢云流的脸庞,沾着黏液的指腹抚触他的颧骨。
  温热的,坚实的。
  会是幻觉吗?
  他不敢确定。
  “你来做什么?”
  “听见你叫我的名字。”谢云流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来看看你。”
  “看我什么?”
  李忘生瑟缩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去扯衣服被子试图盖住下身。谢云流轻描淡写地穿过那些阻碍,他的手顺着布料底下钻进他湿润的大腿中央,贴着腿根揉捏他的软肉。
  “看你长大了,还是那么漂亮。”谢云流笑着用另一只手刮他的鼻尖,“漂亮木头。”
  刮过的鼻尖忽然变得酸涩。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话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嗓音已经低浊,青春早在风雪之中冻结脱去,他的肌体还算盛年,可他的心已经染了霜色。
  师兄走了,师父走了,纯阳宫里还有谁记得他少年时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叫我做什么?”谢云流问。
  李忘生夹腿夹到他的手,忽又松开。
  “想你。”他自暴自弃地说。
  谢云流上前亲吻他眉心太极,“我回来了。”
  他的心坝刹那决堤。蓄积多年的汹涌涛流澎湃而出,泪水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愤怒、酸涩、欣喜、渴望,他在喷薄的情绪冲击下溃不成军,一头扎进谢云流怀里。
  “你为什么才回来?”他哽咽着说,“我受伤的时候你在哪儿,我难过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失眠成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我最崩溃、最无助、最不成人样的时候回来,怎么,连我的幻觉都要嘲笑我吗?”
  “幻觉?”谢云流拭去他的眼泪,“我可不是你的幻觉。”
  他捉住李忘生的手,指节卡进指缝,推至指根攥紧。酸钝的痛感持续压入神经,李忘生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神思逐渐回笼。
  “你是真的。”他喃喃。
  “真的。”他应道。
  李忘生艰难地撑起身子,谢云流的手从他腿间滑落。他裹紧被子向后挪动,试图抽出自己被他钳制的手。
  “我……”他惊惶得不知向何处落目,“抱歉,我不知道……醉蛛给我用了药,我以为……”
  谢云流起身坐到床沿,“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我不是有意亵渎,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谢云流柔声问。
  李忘生蜷缩身子抱住腿,咬住颤抖的齿关,“只是太想你了。”
  “对不起,”谢云流拢住他的身体,“是我太迟,让你受委屈了,师弟。”
  李忘生猛一哆嗦,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四肢并用地往床里边退,“你别叫我师弟。你不是跟纯阳宫没有关系了吗,你不是恨透了我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人吗,你都已经直呼师父名讳了,你还叫我师弟做什么?我不是你师弟,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兄,我师兄、我师兄……”他呜咽着说不出话,“我师兄不是这样的……”
  谢云流哑然。
  “我师兄芝兰玉树、霁月光风,他对师父从没有半分不敬,他向来见不得我半分难过。我师兄才不会躲在暗地里看我出丑,他早就会……”他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对不起,我在说什么……烛龙殿里,你去过吗?”
  谢云流艰难地张开嘴。“去过。”
  李忘生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汉话了,“你说什么?”
  “我说,”谢云流低下头,“烛龙殿,我去过。不仅去过,还在房梁上待了三日,你说的那些不是幻觉,都是……都是真的。”
  “不是幻觉?”李忘生恍惚道,“那什么是幻觉?我记忆里春风和煦、夏阳明媚的师兄是幻觉?不,不可能。”
  谢云流鬓边掠过一道冷风,他骤然抬头,李忘生手摄飞剑,青锋寒铁直指他的喉咙,“你是谁,为什么顶着我师兄的躯壳?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把他还给我!”
  “忘生,我……”
  “我给师妹讲过好多故事。”李忘生双目通红,“讲她的大师兄如何鲜衣怒马、驰骋江湖,她信了我的故事,说长大便要嫁给他。我说,那你得等大师兄回来。她说,你等得比我久,等他回来,我让你先嫁给他。”
  谢云流喉结一滚。
  “有一天她忽然问我,二师兄,为什么天下第一好的大师兄只在你的故事里有,别人都没见过?三师兄说,大师兄整天就会虎着张脸撵人练剑,凶巴巴的。我告诉她,等风儿师侄寻到他回来,你就知道了。”
  风儿……
  “可她等到的是什么?是大师兄一声不吭抢了剑帖,一声不吭参加了名剑大会,一声不吭纵容他的东瀛弟子在中原挑衅杀人。门下弟子问我何不废去静虚一脉,说他们不愿与叛徒为伍。我想反驳,但我能反驳什么?师父是谢云流打伤的,废帝是谢云流救走的,剑魔之名响彻江河南北,教我如何反驳!”
  谢云流闭上眼睛。
  “风儿在的时候,其他弟子尚有几分敬畏。风儿走后……”李忘生持剑的手失了八成气力,刃尖微颤,“我终于忍不住怀疑,那个灿若星辰的谢云流,到底有没有存在过。是不是所有人都认清了他的面目,连师父都执意传交道统给我,难道天底下只剩我一个人还做着纯阳首徒回山继任的大梦,难道从头到尾看不清真相的人,竟然是我?”
  不,不是的……
  “怪不得他叫我呆子,原来他只骗了我一个人。是我太笨,是我拒绝去想,是我心甘情愿守着那些谎言过一辈子,是我……”
  “是你太好了。”谢云流两指捏住剑身,将抖动的剑锋稳稳抵在自己脖颈上,“只有你信他。”
  “可他不信我。”李忘生哑声道,“我从来没想害他,我只想让他回来。名剑剑帖也好,掌门之位也罢,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但他偏偏什么都不想要。”
  他撤劲收剑,却接着反手狠狠掷出,剑身扎进远处地面,嗡鸣斜立。
  “把我这条命给他呢?”他自嘲地笑,“人家稀罕要吗?”
  谢云流抱住他,“要。”
  他说得斩钉截铁,却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不,不要,我……你……”
  要也不对,不要也不对,他惶然把人抱得死紧,完全乱了心神。
  “他说东瀛尚有缠丝未了,让我在华山等他。等了四十年,也不差再等这一遭。你说,他会来吗?”
  “会。”谢云流浑身紧绷,“他一定会来。他脑子又傻、反应又慢,你得多等等他。”
  “这么说,你愿意把他还给我了?”
  “他一直都在。”谢云流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土崩瓦解、溃裂满地,飞灰扬尘呛得他嗓子发哑,迷得他满眼泪雾。“他一直都是你的。”
  “我的?”
  谢云流抓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脊背上。
  “你的。”
  李忘生破涕为笑。他像个拾得宝物的小孩子,环抱着谢云流不断摩挲。
  “我的。”
  他啄吻他的侧颈,磨蹭他的鬓发。
  “师兄,师兄。”他把失而复得的宝藏捧在手心,亲吻他的耳朵、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你是我的。”
  “我从来没骗过你。”谢云流贴着他的唇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恨我是真的?”
  “真的。”
  “爱我是真的?”
  “真的。”
  李忘生开心地亲吻他,“你也是真的?”
  “真的。”
  李忘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听他吃痛吸气,随即满意地舔舔嘴唇,“确是真的。”
  谢云流抬手沾了沾下唇,没出血。趁他走神的工夫,李忘生突然使力,蛮横地把他按倒在床上。谢云流眼前一花,李忘生扑身上来毫无章法地吻他。他不知道怎么换气,谢云流被他亲得头昏脑涨,他自己也憋得气喘吁吁。
  “师兄,”他支着赤条条的身子在谢云流身上喘,“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
  “下面难受。”
  谢云流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现身。李忘生起初摸他脸时手上沾的浊液已经干结在皮肤上,他探进被里摸他大腿时蹭的水迹也被汗水蒸得又黏腻起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猎人打开了捕狐夹。
  李忘生牵起他的手往下身带,摇了摇看不见的狐狸尾巴,“摸我。”
  啪。他的腿被擒住了。手掌底下,白嫩的皮肉定是被拍得泛红。
  谢云流把碍事的被子推到床角,搂着人猛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身上有伤,就别费那么多气力。好生躺着,师兄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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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流另寻清水净了净手,爬上床去钻到里侧,从后拥住李忘生躺下,扯开堆成一团的被子搭到两人身上。
  “现在可真是同床共枕了。”他躺在李忘生的枕头边缘,胳膊小心避开他胸腹的绷带,“还是睡里侧安全。晚上别把我踹下去。”
  李忘生摸索着牵住他的手,覆到自己身前。“疼。”
  谢云流的手虚悬在绷带上,愧疚地亲吻他的后颈,“对不起,都是师兄不好。”
  李忘生摇摇头,把他的掌心按落在绷带上。“捂一捂就不疼了。”
  温热的内力从肚腹流向四肢百骸。
  “睡吧。”谢云流柔声哄他,“睡醒之后……”
  李忘生突然抓紧他的手。
  “师兄还在。”谢云流补充道,“真的。”
  那只手松了力气。
  梦落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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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

  风儿死了。风儿死了。风儿死了。
  睁眼闭眼都是青年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道剑伤汩汩涌出血液,染红谢云流的视线。
  他把带血的纱布扔到一旁。
  纯阳。他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风儿把纯阳说得很好。他说,师祖登仙之前常常挂念师父,逢年过节都给他塞个大大的红包;静虚一脉一直都在,他还自作主张收了不少新人;二师叔掌门当得很好,把纯阳打理得井井有条;三师叔还是老样子,守着丹炉一瞅就是一整天;四师叔聪明得吓人,识人辨相一看一个准;五师叔这人太过执拗,认起死理连师祖和二师叔都劝不动他;六师叔倒是好相处,可惜暴脾气上来十头牛也拽不住他。
  纯阳真挺好的。洛风笑着说,弟子多,香火旺,比小时候热闹太多了。
  “师父,”洛风提着砂壶为他续茶,“你真该回去看看。师弟师妹都想见见你,我还给你收了几个徒孙,都是很可爱的年轻人。”
  谢云流端起热茶抿了一口,“你不也是年轻人?”
  洛风把茶壶搁回暖炉上,“师父,我都四十多啦!”他回到谢云流面前坐好,“好歹是纯阳宫三代大弟子,师侄都有一大群了,也就师父你还拿我当小孩。”
  “我走的时候你才八岁。”谢云流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一转眼都这么大了,真不习惯。”
  “三十多年了。”洛风盯着茶碗升腾的白气,“师父离开的事,我也听不习惯。”
  谢云流沉默不语。
  “二师叔不是那样的人。”洛风低着头说,“他不会害师父,当年的事情肯定有什么误会。师祖不说,二师叔也不说,三师叔知道的兴许还没我多,纯阳上下讳莫如深、遍地猜测……师父,你去见见二师叔吧。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什么事不能面对面地说清楚?你气他也好,恼他也罢,总要听听他是怎么说啊。”
  谢云流闷头喝茶。
  “唉,”洛风扶额,“一提这事儿你就不接茬,拖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嘛。”
  “他要是心中无愧,他自己怎么不来找我,派你当什么说客?”
  “师父,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是二师叔派我来的。你是我师父,我是你徒弟,我找你是天经地义,何用旁人指派?”
  谢云流嗤哼一声,“傻小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你这话……哎呀,师父,二师叔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天在山上那是操不完的心。朝廷法事他要坐镇,门派开销他要清点,从弟子教习到山门香火,什么事儿他都忍不住过问一遍。江湖上开玩笑说,请他下趟山,比请三清祖师下凡瞧瞧都难!”
  “哦?”谢云流冷笑,“他李忘生的尊驾竟有这么难请?呵,我偏不信。”
  他站起身来,取了笔墨回到桌前,铺开纸笺,唰唰提笔造信一封。待至墨干,他将信纸折叠,朝洛风眼前一递,“去,把这寄给李掌门。三月初七,东海寇岛,我倒要看他来不来赴我的约。”
  洛风跳起来接过信纸,脸上比得了五千两银票还兴奋。他把信纸工工整整往袖里一揣,茶也顾不上喝了,转身就往门口跑,“师父,等着,我现在就去!”
  谁承想,他开开心心寄出的信纸,竟成了他通往冥府的文牒。
  手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谢云流瞥了一眼,无心理会。这点伤算什么?他一人一剑纵行中原,箭雨盾城、剑影刀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年神策凌雪都制不住他,今日区区几十个江湖弟子,能奈他何?莫说这点小伤,就算是血透衣襟、白袍尽染,那剑也轮不到做徒弟的替师父来挡!
  祁进。祁进。祁进。
  他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李忘生的好师弟,我谢云流恨不得一刀杀了你食肉寝皮!早听说你紫虚门下对静虚一脉怨气冲天、打压不断,未曾想你当着纯阳诸子、中原各派的面,竟敢悍然举剑、同门相戕!今日风儿伤重,我一时顾不及杀你,他日重回华山,定叫你拿命祭他在天之灵!
  谢云流一掌拍在桌子上,木纹碎裂,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谁!”他凛目侧首,眼风如刀钉在卧室门上。
  “是我。”门外传来少年嗓音,“师兄,我能进来吗?”
  谢云流双目圆张,难以置信地瞪着房门。他草草套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一把拉开,只见门前一名白衣少年吃惊抬头,张口问他:“你是谁?”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谢云流对着少年端详半晌,抬手狠抹他眉心朱砂。
  “啊!”少年吃痛地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是真的。
  谢云流错愕地看看自己未染颜色的指腹,又看看他前额依然鲜艳的红痣。
  真的是他。
  他甚至认得这件衣服,是少年十七岁生日前他带他去长安裁的。他选的布料,少年选的制式,裁缝铺的姑娘细细量了好久、织了好久,紧赶慢赶在他生日那天缝成贺礼。十七岁的少年穿着新衣被他夸红了耳朵,扑上来捂他的嘴叫他别再胡说。
  李忘生。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心脏酸胀得几乎梗塞。
  那件衣裳袖角露了处针脚,他说回头换下来去找裁缝改改,可李忘生连穿了三天才舍得脱还给他。
  三十多年前改掉的针脚,眼下却还在。
  “你是谁?”十七岁的李忘生问他,“我明明进了我师兄的屋子,怎么推门却是你这地方?”
  谢云流不知怎么接话。他用视线描摹李忘生俊秀的五官,探究那双明亮的眼眸,如何也瞧不出半点污浊。
  李忘生看看他衣上太极、袍上道经,又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忽然踮起脚尖凑到近前,一双鹿眼惊讶地眨了眨,“你是……师兄?”
  谢云流张了张嘴,没有否认。
  李忘生走进门来,扯着他的袖子把人拉到灯烛底下。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端详,就被地上的纱布引走了目光。他转身朝谢云流身上一通乱扫,“你受伤了?伤在哪里?重不重啊?”
  呆子。你不先问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反而先问我的伤势?
  谢云流任凭他在自己身上一通扒拉,左臂新伤被按住的时候,他没忍住绷了下唇角。
  “胳膊伤了吗?怎么伤的?谁干的?”少年急得要来扯他的衣服,被谢云流伸手按下。
  “没事。”他平静地说,“小伤。”
  李忘生掰过他布满硬茧的手,又看向他蓄须的脸庞,忍不住抬手撩了撩他的胡子,“师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谢云流莫名有些尴尬,“上年纪了而已。”
  “师兄这样,”李忘生忽然笑了,“还挺好看的。”
  打死谢云流也想不到他能冒出这么句话。“好看?”他震惊地问,“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好看?”
  李忘生眉眼弯弯,“既成熟,又英气,很有掌门的感觉。”
  “掌门的感觉?”谢云流怔怔复读。
  “师父以前不就这样?”李忘生在自己脸上比比划划,“花白头发,两绺长刘海,山羊胡子。”他越说笑得越厉害,“师兄,你十几岁的时候照着师父打扮,几十岁了怎么还跟师父一模一样?”
  一样吗?李忘生不说,他还真没发现。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他四十年前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帅的男人,现在……谢云流干咳一声,捋了把头发。
  “我不是掌门。”他板着脸说,“纯阳掌门不是我,是你。”
  “什么?”李忘生的笑容散了个干净,他急得指着鼻子张嘴,“我?我能当掌门?我剑练得不好、账算得拖沓、课讲得啰嗦,我怎么能当掌门?我当掌门,纯阳岂不是要……不对,”他突然反过味儿来,“我是掌门,你做什么?师兄,哪有你这样的,我在山上干活,你去山下闯荡?我是不爱下山,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
   我欺负你?谁欺负谁?
   谢云流拧起眉毛,“李忘生,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掌门之位你不想要?众星捧月、架高谱大,我看你坐得可舒坦了。”
   李忘生睁大眼睛满脸委屈,“我什么时候想当掌门了?你整天出去玩,事都丢给我,我连练剑都快抽不出工夫,哪有心思想当掌门!”
   他生气地推了谢云流一把,却把自己推得倒退一步,“你自己不干就算了,偏要说得好像、好像我是什么追名逐利、蝇营狗苟之徒!”
   他想起进门前听到的那声震响,想起谢云流身上的伤,“谁惹你了,你养好伤口再提剑去跟他打,平白无故拿我撒什么气啊!”
   惹我的就是你。谢云流咬着后槽牙。几个月之后的你、三十多年后的你。
   他盯着那双琥珀似透亮的眼眸。睁着这么干净的眼睛,怎么做得出那么恶心的事。我在长安盘桓了几个月,怎么回去你就成了……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他抬手捏了把他滑嫩的脸颊。
   你自己想得到吗?你说得理直气壮、清高不染,你知道你会挑唆师父把我交给朝廷,持剑下山与我兵戎相向吗?
   你李忘生下山真不是一般事啊。邀你同游你不肯去,我要走了你却提剑来追;给你写信你倒肯来,话不投机又索了风儿命去。
   我上辈子欠你的吗?我宠了你八年还不够,还要我把得到的都留下、珍重的全失去?
   你是厉鬼,要来索我的命吗?
   我宁可你来杀我。
   “你来干什么?”谢云流问。
   “啊对,差点忘了。”李忘生从衣服里摸出一条剑穗递给他,“风儿下午去我屋里玩,许是落下了。我怕他回头找不到会急,麻烦师兄早课时给他捎去。”
   谢云流认得这条剑穗。他接过穗子轻轻揉捻,喃喃道:“是他有意放下的。这条剑穗是我同他一起编的。他给你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
   李忘生伸手来拿,谢云流犹豫了一下,还是任他将剑穗从掌中抽走。
   李忘生拎起剑穗举到灯前好一顿看,笑着回过头来,“真漂亮,我好喜欢。谢谢风儿,也谢谢师兄。”他又瞅着剑穗傻乐了一会儿,“风儿这孩子,送我礼物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随便搁在桌上,弄丢了可怎么办。”
   “没赶上日子,不好意思说了。”
   “怕什么呀?”李忘生转头笑道,“只要心意是真的,什么时候说都不算晚。”
   谢云流心中冷笑。你才十七岁,你知道什么叫晚,你懂得哪般算迟?
   “风儿死了。”
   “什么?”
   李忘生手中剑穗坠落在地。他慌忙蹲下去捡,捋着穗丝一根一根净抹,却怎么也弄不干净。泪水从眼眶里漫出,一颗一颗砸到地上。
   “风儿,风儿……”他哽得话都说不清楚,“风儿怎么会……我答应帮他抄的书还没抄完,说要陪他去喂乌龟也没顾上去。”他攥着那枚剑穗,脑袋埋进膝盖间,“他送我剑穗,我都没向他说句谢谢……”
   “若你回去,还能再见到他。”谢云流看他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李忘生抹了把眼泪站起来,“我们为什么没保护好他?”
   “你想知道?”
   “凶手是谁,”李忘生嘶声道,“我去杀了他!”
   谢云流勾起唇角,“是你带的人杀了他。”
   李忘生骤然失了血色。他大张着眼睛,被这晴天霹雳打得说不出话。
   “一剑穿胸,当场毙命。你就站在那儿,看着我的徒弟死在我怀里。”
   “我……”
   “你问我的伤从何而来?”谢云流解开前襟脱掉上衣,露出左臂血淋淋的伤口,“中原武林围攻东瀛剑魔的场面,可惜你没见过啊。”
   “剑魔?东瀛?”李忘生嗓子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怎么会……”
   “景龙四年六月,中宗驾崩,温王继位。半月之后,临淄王率兵入宫,杀韦后、诛安乐,拥相王登基。我自宫中救出温王,为避追兵只得远走,行前回山向师父拜别。可我没想到,三清殿门口,我却听到师父对你说,事已至此,总要有人承担,可不能为了一个人,让纯阳众多弟子受苦。”
   “不可能,师父怎么会……”
   “而你说——”
   谢云流上前一步,紧贴至他面前。
   “师父说的是,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弟子这就去找师兄。”
   我可真厉害。谢云流想。时隔这么多年,我仍能记得一字不差。
   李忘生愣愣地看着他,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下。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
   他呆呆自语了一阵儿,忽然猛地抬头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谢云流的胳膊,“师兄,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豆大的泪珠滴滴滚落,“这一点都不好笑,你快说这是假的!”
   “师弟,”谢云流残忍地开口,“现在是天宝六载,丁亥年。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忘生崩溃了。
   他软了腿脚向后跌去,踉跄磕到桌沿上。谢云流搁在桌上的剑振晃颤动,金铁锵啷的声音激得李忘生瑟然抖震。
   谢云流走到桌前,烛火摇摇,李忘生看清他裸露肌体上暗沉纵横的疮疤。他抖着手想要去碰,却在触及皮肤之前怕烫似的收回指尖。
   “这些……也是我害的吗?”
   “离山之后,我遭了两年追杀。劫宫犯禁,叛教而逃,师弟,你说这账,该不该算在你的头上?”
   “我不知道……”他声如蚊蚋。
   “你可知风儿为何而死?”
   他已经不敢问了。
   “那一剑,他是为我挡的。”
   李忘生垂下脖颈,像一只濒死的鹤。
   “当年三清殿外听到那些话,我是真的慌了。养我成人的师父,朝夕相伴的师弟,怎么转眼就成了冷冰冰的陌生人,门都不关就盘算着要把我交出去。我怕得要死,扭头就跑,师父听见响动出来追我,我昏了脑袋竟打了他一掌。就这么的,我成了人人喊打的欺师之徒,纯阳、中原,再无我容身之地了。”
   “师父不会抛下你,我、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师兄,我想不通,我想不通……”李忘生痛苦地抱着脑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云流把他揽进怀里,让他把脸埋在自己胸膛上。他的手指轻柔地揉按他的额角,温声问道:“疼吗?”
   李忘生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疼。”
   谢云流牵起他的手,引他攀住自己的腰背。李忘生抱紧他痕纹斑驳的身体,谢云流俯首在他耳边低语。
   “这些伤,比你现在疼十倍。”
   李忘生僵然石化。
   谢云流直起身子,报复的快感使他扬起唇角。新仇旧恨敞泄倾吐,他此时应当万分畅爽。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抱着李忘生汗湿淋漓的身体,只觉心中又空又冷,像座暗无天日的冰窖。
   他讽足了,嘲够了,冰雕玉砌的李忘生哭得快要碎掉了。可他心里没有分毫快慰,反而像是有刀在绞。
   “对不起,对不起……”
   李忘生缓缓抚摸那些狰狞的伤疤,忽然从他怀中挣脱,拧身抓起桌上的剑。
   寒光闪过,长剑出鞘,锋刃正架在他白嫩的脖颈上。
   谢云流抬手按住他的胳膊,“你做什么?”
   “都是因为我。”他眨一下眼,便落一滴泪,“都是因为我。我逼走了师兄,我害死了风儿。如果没有我,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若我死在六月之前,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谢云流哑然不语。
   李忘生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
   他手臂一挥——
   铛啷。
   长剑颠弹着跌落侧旁。
   “你真想死?”谢云流钳住他的手腕。
   “我不该死吗?”李忘生问他。
   “死能解决什么问题?”谢云流把他拽到眼前站直,“若凡事皆能一死了之,我又何苦在这人世煎熬!”
   李忘生迷惑地望着他。
   “你自何时而来?”
   “景龙四年,二月初十。”
   “你刚过完生辰,你师兄陪他那笨徒弟编了一天的剑穗,还在山上等你换下衣服拿回长安城里改。中宗仍在,温王未立,你尚有大把时间挽转危澜。你不想着怎么回去,你不想着怎么救他,却想着在这里一剑杀了自己!李忘生,”谢云流气得咬牙切齿,“你是真傻假傻?你是一条活路不给他留啊!”
   李忘生完全不懂。师兄在说什么,他在气什么?不是他李忘生的错吗?没有他,师兄不就能留在纯阳了吗?他想自己去死,怎么变成不给师兄留活路了?
   “你逼他走了吗?你提剑追他了吗?你应了他的邀约却带人来围攻他了吗?你亲眼看着洛风死在他怀里了吗?你没有!”谢云流冲他怒吼,“你还什么都没做,你还什么都没错!你死了有什么用?风儿能活吗?我能回去吗?这些伤疤能凭空消失吗?不能!”
   李忘生凛然一震。
   “就在今天,我眼睁睁地看着风儿咽气。刚过几个时辰,你又要在我面前自刎。我谢云流是什么?天煞孤星吗?我已经快一无所有了,你要把十七岁的李忘生也杀了给我看吗?是师父他老人家终于放弃我这个点不醒的孽徒,派你来将我逼疯吗?”
   “我不是……”
   “李忘生,你究竟想让我怎样?我对你好你不稀罕,掌门之位你不想要,我谢云流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上你这个冤家?”
   “我没有不稀罕……”李忘生两眼红得像兔子,“我对师兄……我……”他咬着嘴唇克制半天,最终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我从来没想害你。我喜欢你啊,师兄,我喜欢你……”
   谢云流脑袋里嗡的一声。
   “喜欢我?哪种喜欢?”
   李忘生嗓音颤颤,“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谢云流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李忘生哭得抽抽搭搭续不上气,两只胳膊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身子却一个劲儿地往前凑,仿佛全身力气都使在相接的唇舌间。他急着证明什么似的把自己朝谢云流嘴里送,恨不得让他把自己剥皮拆骨吞吃入腹。他的心脏跳得快要溢出喉咙,他想像比干剖心那样捧给他看,师兄,我对你未藏半分祸心。
   谢云流推着他的肩膀把人从身上搡开。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问李忘生。
   “知道。”李忘生抽噎着说,“不,不知道。我分不清楚……你是师兄,你又不是师兄。你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别让我想……”
   “你不该亲我,我也不该亲你。”谢云流暴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喜欢的不是我,我痛恨的人……”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也不是你。”
   “我不该待在这儿。”李忘生说,“我得回去。我师兄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剑穗、衣服,”他摸摸自己胸口,“还有这颗心,我都得赶去给他。”
   谢云流胸中窒涩,胀得发痛。
   “你会杀我吗?”他问谢云流,“我是说,另一个李忘生。他做错了那么多事,你会原谅他吗?如果他真的把你害成这样……请你帮我杀了他吧。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如果有来生,希望你再也不会遇见他。”
   他捡起那把剑,收回鞘中,端端正正摆到桌上。他举起袖子擦干眼泪,甩甩脑袋,冲谢云流绽开一个微笑。
   “我该走了。”他倒着脚步朝门口退去,依依不舍地望着谢云流的模样,“你要好好养伤,别太伤心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习武,好好练剑,当个开开心心的天下第一,谁也拿你没办法。”
   “我真的得走了。”他的手已经摸到门缝,轻轻一推就能打开,“我要告诉师兄我喜欢他,我要陪他下山去玩,我要帮他救他的朋友。他想做什么我便给他出主意,两颗脑袋想不出来就去问师父。天底下哪有解决不了的难事,倘若真的没有办法,上穷碧落下黄泉,刀山火海我也与他共赴一遭。”
   “师兄,”他推开房门,“江湖路迢,我们总会再见的。”
   他消失了。
   谢云流走到门口,伫立半晌,抬手合上半敞的门板,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动作。
   他蹲下身,捡起门缝中的剑穗。
   呆子。他吹去剑穗上的尘土。为这个来的,还能把这个落下。
   无妨,你师兄还会给你编一百条新的。落下这条……
   就当你送我的。我收下了。
   他将红穗系到剑上。
   纯阳。他摸着剑身默默地想。
   该回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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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自然小飞蛾 | 2024-10-10 13: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归乡后续1——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李忘生手中剑招如夜半急雨,空有势劲、毫无章法。狂风吹卷遍地枯,两仪不化,四象不生。人不驭剑则剑驭人,混沌之中,他已不知自己剑往何去、势由何从。
  锵——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击他剑招虚处。李忘生转式急挡,双剑侧刃擦鸣而过。金铁嗡振间,一道人影闪掠袭来,收持交锋失速的剑身,挥招毫不停顿地攻向李忘生身侧空门。
  来人是个高手,招招迅猛,步步威压。李忘生高接抵挡架住攻势,抽神析剥来者剑路。对方身法极快,单是剑式已令人应接不暇,遑论看清其五官相貌。白色衣袍纷飞不休,剑意淋漓,却并无几分杀伐气息。对方不想要他的命,只是一昧引他行剑变招,像山豹挑逗落单的羚羊,逼他使尽浑身解数,却始终游刃有余,置他于掌控之下。
  数十招拆过,李忘生逐渐找回驭剑之感,蓄力化势,转守为攻。那人闪转腾挪格开他连串疾攻,在他杀招将出时轻巧转腕,鸿蒙之力卸于方寸,李忘生的剑竟被四两拨千斤般挑飞出去。
  霜雪锋刃架上他的脖颈,李忘生整个人被对手圈在怀中。寒暮山风中响起一声轻笑,那人自他身前将长剑收回鞘中。
  “师弟,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师兄。”
  谢云流松了桎梏,李忘生转身退步,与他两相对立。
  谢云流一身白袍,胡髭尽去,肩上缀着鹦鹉翎羽,顶上戴着轻便发冠,俨然一副翩翩道子的模样。李忘生看着他的装束愣了愣神,几乎以为此刻是自己梦中情状。
  “你平日就是这样练剑?”谢云流将长剑插回背后,“依我看,过不几日江湖便要传出消息,说纯阳李掌门练功不慎,走火入魔。”
  “忘生失态,幸得师兄出手相助。”
  “这是内景经几重的功力?”谢云流抱着胳膊问,“浑厚有余,轻灵不足。有澎湃之势,未达圆融之境。”
  “二重。”
  “二重?三十多年过去,你怎么才修到二重?”
  “心有障塞,故难有进境。见笑于师兄了。”
  “这么说,你已摸至三重门槛,只缺一个破障的契机。”
  李忘生点头,“算是吧。”
  谢云流走向不远处的巨石,挥袖扫落一片积雪,兀自坐下。他拍拍身旁裸露的岩面,朝李忘生示意,“过来。”
  李忘生犹豫了一下,举步上前,坐到他侧边。
  “你有什么心事?说给师兄听听。”
  李忘生望向他舒展的侧颜,“师兄此来,就为与我说这些?”
  “怎么,”谢云流反问道,“说不得吗?”
  李忘生摇摇头,“没什么。妄念罢了。”
  谢云流胸膛里发出一声嗬笑,“堂堂纯阳掌门,也有求不得的妄念?”
  “掌门有什么用?徒增纷扰。”李忘生苦笑,“若我能选,我宁可不当这个掌门。”
  “不当掌门做什么?像我一样,浪迹天涯?”
  李忘生看向他,“师兄,当年之事……”
  谢云流摆摆手,“先不说那些。”
  他从石头后面拎出一小坛酒,拍开封泥,饮了一口,递给李忘生。
  “尝尝,四十年前的陈酿。”
  李忘生接过酒坛,不明所以地转头瞧他。
  “当年偷了师父的酒,埋到树下,想风儿及冠时挖出来喝。我怕师父发现,谁也没敢告诉。如今,这酒,风儿是喝不上了。你我替他喝了,权当送他一程。”
  李忘生看看坛中清酿,举到唇边喝了一口。他从没用坛子饮过酒,酒液顺着边缘淌到下巴上,他慌忙放下酒坛,掏出手帕擦拭脖颈和衣襟。
  “四十年的美酒,可别浪费了。”谢云流抱过坛子,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剑气厅一片废墟,这酒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不能在你手里敬了黄土。”
  “抱歉。”李忘生收起方帕,“剑气厅……没给师兄留好。”
  “谁拆的?”
  “卓师弟。”
  “卓师弟?那个大高个子?”
  “嗯。”
  “呵,”谢云流晃晃酒坛,“我还以为是神策,或者那个祁进。”
  “卓师弟生性鲁莽了些,师兄见谅。师父罚他负巨剑思过,以示惩戒。”
  “师父怎么净收些没脑子的徒弟。”
  “师兄!”李忘生皱眉道,“师弟师妹各具天资,你怎好这样说话?”
  谢云流不屑道:“他们是你的师弟师妹,又不是我的师弟师妹。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也没拿我当自己人。”
  李忘生叹了口气,“他们入门晚,年纪小,得师父亲授,俱对他老人家敬爱有加。当年之事他们不曾亲历,师兄经年不归,宛如传说话本中的人物,他们难免对你打伤师父的事颇有微词。”
  “颇有微词?”谢云流哼道,“静虚弟子受了多少欺负,你以为我不知道?”
  “师兄回返中原后,神策军与东瀛人屡犯华山,门下弟子多有不忿。纵我有心劝导,也是力有不足。”
  “祁进连你的话都不听?他要反天不成?”
  “祁师弟……”李忘生扶额,“他性情耿直,嫉恶如仇,兴许师父正是看中这点才将他……”
  “嫉恶如仇?”谢云流拎起酒坛灌一大口,“好个嫉恶如仇。”
  李忘生顿觉失言,“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
  “看他持剑姿势,不是纯阳宫长大的吧?”
  李忘生摇头,“不是。他先入神策军,后进凌雪阁,十八岁时受师父点化,拜入纯阳。”
  “真好,太好了。”谢云流又灌了口酒,“当年我被神策军和凌雪阁撵得流离逃窜,险些丢了命去。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心胸宽广,给我收来这么个好师弟。”
  “你离山那年他才刚出生,与他何干?”
  “哦,原来这小子生来就是为了克我。”谢云流把酒坛搁到一边,“他人现在在哪儿?”
  李忘生目光警惕,“师兄,你要干什么?”
  “我去教教咱的好师弟,剑该怎么用。”
  “师兄!”李忘生抓住他的胳膊,“祁师弟一时冲动不知轻重,你莫要跟他……”
  “你说他是一时冲动不知轻重,说我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谢云流一把挥开他的手,“李忘生,你就是这么讲故事的?我打伤师父是我不对,可那时我以为你们要把我交给朝廷!纵然如此,这么多年我每一天都后悔不已,恨不能回到师父面前以死谢罪!可他祁进呢?”谢云流眼睛发红,“洛风做错了什么?他连剑都没拔!他祁进在你身后藏得好好的,没人要杀他,没人要害他,他凭什么一剑出手就要取人性命?你还替他说话!”
  “师兄,”李忘生垂下视线,“当年你走后,我和师父亦是追悔莫及。往昔教训历历在目,总不能让祁师弟重蹈你的覆辙……”
  “重蹈我的覆辙?”谢云流怆然惨笑,“我救了人,我伤了人,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纯阳怕我牵累,我便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你怕祁进重蹈我的覆辙?他是悔恨难当,还是愿以命偿?别说负荆请罪,一个月过去我连句道歉都没听到,是你不许他寄信?还是说,他只恨杀的不是我谢云流?”
  李忘生无以作答。
  “方轻崖的事,你知道吗?”谢云流轻声问道。
  “知道。很晚才知道。”
  “多晚?晚到他被人骗,被人抓,被人冤枉了那么久,纯阳上下只有几个小弟子知道?”
  李忘生攥紧衣角。
  “风儿说得对,纯阳比以前大多了。你不可能每个弟子都记得、谁在哪里都清楚。可他偏偏是静虚门下,偏偏是风儿的徒弟,偏偏是为我谢云流的声名才与人大打出手、流浪山下。说到底是我连累他们,可你李忘生……”谢云流的声音有些哑涩,“怎就不能对我静虚门下有半点私偏?他们连个撑腰的真人都没有,风儿不在的时候,你就让他们任人欺负吗?”
  “我……”
  “你口口声声说你思念于我,可剑气厅毁了,静虚一脉备受欺凌,若你真懂我当年苦衷,为什么亲传师弟都欲与我大打出手?祁进要了风儿的命,你还护着他。我忤逆叛逃遭人唾骂,他杀了人,不该偿命吗?李掌门是对师弟太过护短,还是对我谢云流厌恨入骨?”
  “师兄,”李忘生黯然开口,“我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该是哪样?”谢云流解下长剑,远远抛到雪地里。“四下无人,手无兵刃。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那日寇岛相见,我请中原大派的友人同道前来,是为了让全江湖相信,我师兄并非不忠不孝的大恶之徒。我想你离山而去是因一场误会,打伤师父实乃无意,劫宫救人亦非谋反。他们相信这些,才会相信所谓剑魔为祸定然另有隐情。洗脱种种妖魔骂名,我才能迎你光明正大地回归纯阳。”
  “为些江湖虚名,何需大费周章?”
  “神策借清叛之名频频侵扰,我纯阳既为国教,就不能不考虑朝廷信任和江湖声誉。”
  “这些我自然知道。我说的不是纯阳, 而是我自己。那封书信,我邀的是我师弟李忘生,不是纯阳掌门。约在寇岛,是为了找个僻静之处,免得事多纷扰。结果呢?”谢云流自嘲地笑,“来的是纯阳掌门,生的是滔天大乱。你不知道风儿为这事磨了我多久,到头来……竟害他搭进性命。”
  李忘生默然不语。
  谢云流长叹一声,“纯阳,自我离山那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当年之事,我从故旧口中也听说不少。这些日子静下心来想了想,三清殿中师父的意思,是想自己进宫面圣吧?”
  “正是。”李忘生喃喃。
  谢云流摸起酒坛,仰头痛饮。“是我辜负了他。师父把我养大,教我成人,而我……我连这层信任都不肯给他。”
  “师父不怪你,他一直盼你回来。”
  谢云流搁下酒,转头看向李忘生。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是因酒太辣还是太苦。
  “我从死人堆里被师父捡走,修身、习剑,我想让自己变强,强到足够保护我身后所有人。结果呢?我什么都丢了,谁都没护住。重茂变得陌生,风儿一夜长大,连你李忘生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谢云流扯扯唇角,“师弟,我这半生不算荒废,却实属荒唐。”
  李忘生的掌心覆上他的手。
  “祁进……你打算怎么处置?”谢云流问。
  “祁师弟入道修行,正因厌弃俗世纷争、无谓杀伐。他本就对昔日为朝廷鹰犬之事耿耿于怀,心障未解,又错手杀了风儿……”李忘生叹道,“给他点时间想想吧。我不想让师父……再失去一个徒弟。”
  谢云流捏紧拳头。
  “好。我信你,我给他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捏捏鼻梁,整理情绪。
  “那你呢?”他低声问,“祁进的心障是他手上鲜血,你的心障又是什么?”
  我的心障?李忘生哑然自笑。我的心障是什么,你当真不知道吗?
  “师弟,来此之前,我见到一个人。他留了一样东西,托我办一件事。”
  李忘生侧目,谢云流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递到他面前。
  是条剑穗。
  “你还记得它吗?”
  李忘生接过剑穗,搁在掌心细细端详。
  “记得。”他摩挲那道鲜红的绳结,“是我十七岁生辰时,风儿送给我的。他自己编不满意,误了日子,便央师兄帮他一起编。编好之后又不好意思再提,悄悄搁我桌上就跑了,还是我拿着剑穗去问师兄,才知道此间原委。师兄走后,我怕风儿睹物伤心,便将这剑穗收入匣中。”
  “只是……”他抬眼望向谢云流,“那木匣我一直妥帖收在房中,尘封数十年,不知这剑穗怎会回到师兄手中,又怎会如此焕然崭新?”
  “这不是你匣中那条,这是新编的。”
  “竟能仿似至此?”李忘生提起剑穗指给他看,“连编错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谢云流露出一丝笑意。“你不问我所见何人、受托何事?”
  “师兄愿讲自然会讲。若不愿讲,我又凭何过问。”
  “是你。”
  李忘生骤然抬眸。
  “十七岁的你。”谢云流面朝那道剑穗,目光却仿佛投向很远的地方。“他拿着剑穗来问我,是不是风儿粗心落下。”
  “师兄所说莫非幻梦?”
  “证据便在你手中,怎会是梦。”
  粗糙的绳线摩擦指腹,他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可这故事太过离奇,不免令人一时怔愣。
  “何时之事?”
  “寇岛约见那日夜里。”
  李忘生的面色白了几分。他竭力回想当年情状,艰难问道:“他托师兄……来做什么?”
  杀你。谢云流想。可李忘生分明无心相害,一腔怨愤已随飞雪扬散。
  那他还来做什么?
  他想起少年人那道明媚的微笑。
  “他说,要我当个开开心心的天下第一。”谢云流看向抿唇不语的李忘生,“后半段简单,当年名剑大会夺得残雪,勉强算作个天下第一。可这前半段……”他轻笑一声,“‘开开心心’,师弟,我要如何做到?”
  如何做到?李忘生在心里问自己。如何做到?师兄啊,我亦被翳障困了太多年,你问我要如何开心,当真是所问非……
  他忽然一个激灵。
  “师兄,”他急急转向谢云流,“他还说了什么?”
  他不自觉地扯住谢云流的衣袖,迫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团星火擦亮了微光,漆寂长夜忽然显出路的方向。绝望的旅人向前飞奔,用他最后的力气追寻希望。
  “他说,”谢云流望向他的眼睛,“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李忘生接过话尾,攥着剑穗撞入谢云流怀中。
  “师兄,师兄……”他揉皱他的肩领,沾湿他的衣袍,那几簇鹦鹉羽毛蹭得他发痒,笑意止不住地攀上唇角。
  喜极而泣,原来是这种模样。
  “他说他喜欢我。”谢云流话中也藏着笑,“是真的吗?”
  “真的。”李忘生抬起头,与他前额相碰,鼻尖相抵,“真的。”
  谢云流吻住他的唇。
  久旱逢甘霖,原来是这种味道。
  谢云流在他唇舌间大肆侵略,紧接着顺势把人推倒在石面上。他把李忘生压在身下,亲得他干张着嘴却喘不上气,只能从鼻腔中发出难耐的呼鸣。他最后狠狠在人舌尖吮了一口,随着响亮的水声撑起身体,欣赏那人红赤的双颊、润亮的口唇。
  这是他的李忘生。
  他下身硬了。
  “师兄,”李忘生虚扯着他的手臂,“我好热。”
  “春寒料峭,积雪未融,如何会热?”谢云流伏在他身上,感受到他胸膛蒸腾的汗气,“清冷的玉石,怎么也会发烫?”
  “不太对劲……啊!”
  谢云流的手隔着衣服在他下腹游走,“你也想要我,对不对?”
  “别摸那里,不能在这儿……”
  “你的经脉乱了。”谢云流覆住他的丹田,窜溢的真气无需切肤也能感受清楚。“心障已破,师弟,你要冲上内景经三重了。”
  谢云流亲吻着他的眉眼,心头狂喜已经难以压抑。
  你的苦闷与枷锁,你的开心和快乐,都是因为我。
  唯有我能破开你心中雾瘴。
  而你于我,亦是同样。
  谢云流动手开始扒他的衣裳。
  “师兄,师兄……”李忘生试图抓住他的手臂,然而他此时内力紊乱、气力难聚,根本阻不住他。“我们还在外面……”
  “屋外你都热成这样,回屋岂非更不得了?”
  谢云流把他剥得胸腹袒露、长腿裸张,又将自己的衣物尽数脱去,草草扫了积雪,铺开垫在他身子底下。
  “真气溢乱,刻不容缓。师弟,你得忍耐些许,师兄助你荡通经脉。”
  谢云流拎起旁边的酒坛,仰脖将最后一抹坛底吞入口中,随手抛开酒坛任它滚远,低头把酒液渡入李忘生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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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把李掌门伺候得这么好,掌门要怎么答谢我?”
  李忘生抬起眼皮,哑着嗓子道:“太极殿赏你半张床铺,顺便……以后不必喊我掌门了。”
  谢云流拨弄着他的头发,“那喊什么?”
  “既已合道双修,从今往后……”他拥住谢云流的躯体,“你便是我的道侣了。”
  谢云流勾起唇角。
  “忘生。”
  李忘生吐出一口热气,贴上来吻他。
  “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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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自然小飞蛾 | 2024-10-10 13: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归乡后续2——

  景龙四年二月初十,深夜,剑气厅。
  谢云流洗沐完毕正准备钻被窝,忽闻前门一阵急响。竖耳细听,他从咣咣拍门声里辨出李忘生的嗓音。
  “师兄,开门!我有急事!”
  谢云流箭步冲出敞开屋门,李忘生径直扑入他怀中。猝不及防,谢云流踉跄两步勉强站稳,揽住他的后颈、轻拍他的后背,“忘生,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师兄,”李忘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与他鬓颊相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谢云流察觉他面颊上的湿意,偏头略微分开怀抱,捧着他的脸用拇指轻擦,“什么事?”
  “我刚刚……见了一个人。”
  “谁欺负你了?”谢云流问,“你跟师兄说,师兄去揍他,保准把他揍开花!”
  李忘生摇头,“你打不过他。”
  “什么?”谢云流震声道,“我打不过他?你且把他名号说来,打不过我去找师父做主!”
  “谁要你打他了。”李忘生被他弄笑了,“人家又没把我怎么样。”
  “眼睛都哭红了,还没怎么样?”谢云流心疼地摸摸他的眉眼。
  “他跟我讲了一些事。一些……伤心的事。”
  谢云流皱眉,“你见的究竟是什么人,讲的是谁的伤心事?”
  “未来之人,未来之事。”
  “啊?”
  师弟今晚怎么了?说起话来云遮雾罩,听得谢云流摸不着头脑。
  “那不重要。”李忘生望着他的眼睛说,“他说的那些事,全都不会发生。”
  谢云流不明所以。
  “师兄,我来是想告诉你,”李忘生眉眼弯弯,“我心悦你。”
  什么?谢云流感觉自己脑子不灵,耳朵也不灵。师弟刚才说什么?他心悦我?
  谢云流茫然捏了捏李忘生的脸,触感温热,颊肉柔软,摸着同往日没什么区别。他手上力气不自觉重了些,李忘生发出一声痛呼,拍开他作乱的手。
  打人挺疼,不是幻觉。
  “师弟,你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个?”
  李忘生忐忑不知从何讲起,“我、我就是,突然觉得,应该、应该让师兄知道……”
  他看着谢云流呆怔的模样,忽然惊恐地想到:此师兄非彼师兄,那个师兄喜欢他,不代表这个师兄一定也……
  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谢云流抱他的力气大得可怕,他的肩胛脊背都在疼痛,感觉快要被他压碎在怀中。
  “师兄,师兄……你、你松开些,我喘、喘不上气了……”
  “师弟,”谢云流的手臂往上挪了挪,李忘生终于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你认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吧?师兄今天脑子不好,实在是听得云里雾里。你说你心悦我,我没听错吧?”
  李忘生把脸贴到他颈侧,“没错。师兄,我心悦你,你一点儿都没听错。”
  谢云流高兴得快疯了。他想抱李忘生又不敢使劲,想大喊大叫又怕师弟嫌弃,满腔喜悦无处发泄,他索性矮身一把将人打横捞起,在李忘生的惊呼声中抱着他连转三圈。
  李忘生扒着他的肩膀不敢松手,贴在他身上连声大叫:“师兄你疯啦!你要干嘛!”
  谢云流晕晕乎乎地把人放回地上,两手扶着他的肩膀,大口喘气,感觉天旋地转。
  “师弟,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忘生捧着他的双颊抬起他的头,笑意盈盈地望着谢云流的眼睛,“师兄,你没在做梦。我心悦你,真的。”
  谢云流按着他的肩把人揽到眼前。他们的呼吸越来越近,李忘生明亮的眼眸近在咫尺,睫羽一扇几乎使他心脏停跳。
  “师弟,”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亦心悦你。”
  李忘生凑上来吻他。
  他的唇很润、很软,像山楂做成的软糕,让人忍不住咬舔。谢云流伸出舌头,他便乖顺地张开嘴,任人挑他的红舌、舔他的白齿。谢云流在他嘴里舔了一圈,末了在上颚一勾,退出去时,李忘生依然恋恋不舍地张着口唇。
  这么可爱,这么好亲,这么乖巧的师弟,自己送上我的门来。从今往后,这块甜甜腻腻的糖糕点心,就是我的人了。
  谢云流心里鼓得快要炸开,他抱着李忘生搓揉摩挲,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师兄,”李忘生回拥住他,“我给你亲,给你抱,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肯定不会!毫无可能!”谢云流正色敛神,举手指天,“三清在上,无论发生什么,我谢云流绝对不会抛下你!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李忘生连忙按下他的手,“我就随口问问,谁叫你胡乱赌咒发誓。”
  “师弟,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恨不得时时跟你黏在一起,怎么舍得丢下你?”
  李忘生叫他说得面颊飞红,“我……我也想每天与师兄待在一处。”
  谢云流忽然反过神来,“你到底见了谁?是不是那人同你说了什么话,造我的谣,说我要走?”
  李忘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只好搬出师父讲的经文搪塞:“天机不可泄露,未来之事,我不敢轻易分说。”
  “说与师兄又何妨?如今你我互通心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我二人休戚与共、浑然一体,何苦瞒我?”
  李忘生被他说得飘飘忽忽、神思迷离。谢云流坚实的怀抱令他安心,于是他鼓起勇气将那可怖的未来说给他听。
  他说天家生乱,说师兄高义,说师兄走投无路离山而去,说东瀛剑魔历过腥风血雨,说他不知为何与师兄反目成仇,说风儿不明不白为师兄舍身送命。
  他说那个师兄过得很苦,说他身上伤疤累累,说他心里满是创痕。他说他见不得师兄那般伤心,多看一眼,便觉得心都要碎了。
  谢云流把他拥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
  “你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他贴着他的唇齿许诺,“我师弟这么爱我,我可不能辜负了他。”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李忘生说,“我不会害你,师父也不会害你。我们只想你好好的,师兄,你一定、一定不要走。”
  “不走。”谢云流安抚地吻他,“师兄不走,说什么都不走。就算你不要我赶我走,我也不会走。我这辈子认定你了,今日粘上我这块狗皮膏药,你就再也休想甩掉。”
  李忘生笑着亲他,“师兄真是无赖。”
  “我就赖上你了。”谢云流抱着他笑,“谁让你来招我的。”
  两人又在门口黏糊了一会儿,一阵山风呼啸而过,他们才意识到这半天竟连门都没关。
  谢云流尴尬地清清嗓子,“师弟,亥时已过,我送你回屋睡觉吗?”
  “不回。”李忘生朝他怀里一拱,“不想和师兄分开。剑气厅的床宽,我要在这儿睡。”
  谢云流脸颊发烧,“那我先去关门。”
  他栓好屋门,转回身来,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你、你要沐浴吗?热水应该还剩些,我去给你收拾浴盆。”
  “不必了。”李忘生扯住他的袖子,“我晚上练完剑回房洗沐过了。”
  “那、那我去给你找套枕被?”
  李忘生眨着眼睛想了想,“枕被得要。”
  谢云流一溜烟窜进内室,拖出大木箱子开始翻翻找找。李忘生在他屋里转了一圈,熟悉的房间并无变化,却看着莫名亲切了几分。
  “这床被年头有点久了,我盖兴许还行,你盖大概会凉。”谢云流把枕被搁到床上,转头同他商量,“要不你委屈一下,今晚将就盖我平时盖的那条,明天我就下山置办新的。”
  “都好。”李忘生脱了外衣往床上一滚,“只要和师兄一起,怎么都好。”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谢云流问他。
  “外面。”李忘生把被子往身上一卷,“我要在外面挡着,省得师兄半夜跑了。”
  谢云流失笑,“这是我屋,我跑什么?”
  “不知道,不管。”李忘生扭头哼哼,“你有前科,我得防着。”
  “什么前科?青天大老爷,在下可是良民。”谢云流神态夸张地挑眉瞪眼,“跑路是那家伙跑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空口白牙谁不会说?你上不上来?”
  “上来上来。”谢云流认命地爬到里侧,隔着被子把人搂到胸前。“这样行了吧?”
  李忘生满意地啄他的唇,“行了。”
  时辰已晚,谢云流抬手势要挥出内力熄灭火烛,却被李忘生抓着手腕拦了下来。
  “睡不着。”李忘生说。
  “火光灭了就能睡着了。”
  “不想睡。”李忘生翻身面对谢云流,“想看师兄。”
  “想看何时不能看?天亮让你看个够。明天还有早课,再不睡觉回头又要挨师父训了。”
  “训就训吧。”李忘生撇嘴,“我俩背着师父私定终身,早晚也要挨训。”
  谢云流哈哈笑道:“没事,师父要骂也是骂我,山猪拱了翠白菜。”
  李忘生忽然脸红,“谁、谁就被你拱了。”
  谢云流也跟着回过味儿来,“哦,说得对,现在还不算。这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
  他掀了李忘生的被子钻进去,李忘生来不及推拒就被他按在身下一顿猛亲。被子蒙着,谢云流压着,李忘生热得冒汗,推他胸膛却又推搡不动。
  “师兄……你干什么……”
  “干什么?”谢云流撑着身子俯身吻他,“当然是干你了。”
  李忘生的脸腾地烧起来。
  “知道怎么干吗?”谢云流叼着他的耳垂问他。
  李忘生浑身紧绷不敢看他,“知……大概知道。”
  “知道就好。”谢云流舔吻他的耳廓,弄得他半边身子一阵阵地发麻,“不知道也没关系,师兄给你一字一句地讲,手把手地教,你想练我就夜夜陪着你练。这事情同剑术也没有多少分别,说到底不过熟能生巧而……嗷!”
  李忘生狠狠照他侧腰锤了一下。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你不就比我多看了几本春宫图谱,充什么风月高手?亲嘴都亲得一塌糊涂,往后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好好好,你有本事,你厉害。”谢云流贴着他的唇瓣摩擦,“你会亲,你教我。我是大笨蛋,得靠师弟好好教,多教些时日才能学会。”
  “师兄就是大笨蛋,”李忘生咯咯发笑,“三十年后也不见长进。”
  “三十年后也不见长进?好你个李忘生,这么看不起你师兄是吧?”
  “哼,我说的是真的,三十年后你亲嘴还是……”
  他骤然收声。坏了,说漏嘴了。
  “还是什么?”谢云流也笑不出来了。他支起身子,看向他的眼睛,“还是什么?”
  李忘生声音小得像蚊子,“还是、还是这一个路数……”
  谢云流一把掀开被子,抬手将人从床上揪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三十年后的事你如何知道?那个老王八蛋……他亲过你了?”
  “我……他……”李忘生想起自己往人家唇舌里送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说不出话。
  “你真的和他……”谢云流眼睛瞪得滚圆,急火攻心气得快要呕出血来,“我都没亲过你!他凭什么!”
  “我,我当时,我以为……可是他……”
  “你以为什么?可是他什么?”
  “可是他就是你啊……”李忘生委屈道,“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
  “李忘生,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张皮?谁长成这样都可以亲你吗?他是他,我是我,他做的混账事我一件都没干过,你凭什么说他就是我?我对你这么好你都不亲我,他把你骂哭你倒去亲他?你什么意思,你怎么回事,是我平日对你太好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心疼他怎么不留下陪他,回来找我做什么!”
  “师兄,我……”他惶然抓住谢云流的手腕,“我只是一时昏了脑子,我当他是你我才同他亲热。我怎么可能留下陪他,他有他的李忘生,弄丢了他自要去找。我只想着回来找你,师兄,我只喜欢你,我是你的。”
  谢云流的火气消了许多。他把人按回床上,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只喜欢我?”
  李忘生猛猛点头。
  “你是我一个人的?”
  李忘生脸红得要死,咬着嘴唇点头。
  “你当他是我才同他亲热……”谢云流缓缓拆开他的襟领,指腹划过他的皮肤,“你同他亲热什么了?”
  “没有别的!”李忘生急忙道,“就只是、只是亲了嘴……”
  谢云流低头凶狠地吻他。
  “这样吗?”他一边强取豪夺,一边咄咄逼问,“他亲过你哪儿?这里,这里,这里,他都亲过吗?”
  李忘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也不敢吱声,只是张着口唇任谢云流在他嘴里不讲章法地舔吻。他像只标记领地的动物,势要用自己的气味涂满李忘生口腔每一寸,将之前那头恶兽的痕迹彻底覆盖、抹个干净。
  李忘生的嘴唇被他咬破了皮。他舔着那点铁锈味的血,体内神经愈发躁动。他三下五除二扒掉他的衣服,扯袖子的时候发现那条剑穗居然还绕在他手上,气得简直天灵盖要冒烟。
  “你还攥着这东西做什么?”他劈手去夺那条红绳,“你就这么放不下他?”
  “我不是!”李忘生慌忙解释,“这是风儿送给我的礼物,是师兄你帮他编的呀。”
  “那人碰过没有?”谢云流眯着眼睛问。
  “碰、碰过……”
  “扔了。”谢云流头也不回地把剑穗甩飞老远,“我不走,风儿也在,你收礼物的机会还多的是。你房间里就那么点地方,这种零碎东西,脏了就扔。你要剑穗,师兄再给你编,师兄给你编一百条新的!”
  李忘生没再去看那条剑穗。他望着谢云流挪不开眼,一副锋利眉目漂亮得惊心动魄。
  谢云流剥净他的衣服堆到床尾,把他光溜溜地晾在床上,下地叮里咣啷推拉抽屉,找出一盒油膏。李忘生看着他手里的小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知道这是什么?”谢云流问。
  “知道。”李忘生顾左右而言他,“纯阳含真散,润肤用的。”
  “润肤?”谢云流哼道,“这会儿你还想着润肤?润得滑滑嫩嫩给谁看?去勾那个糟老头子?”
  “师兄!”李忘生恼羞成怒。
  “知道这是润什么的?”谢云流叩着盒盖走回床边,身躯阴影投盖下来,俯身把小盒举到他眼前晃了晃,“润你下面那张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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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着了?”谢云流贴在他后颈上酥酥麻麻地吻他,“还是爽晕了?”
  “被你气晕了。”李忘生拿胳膊肘捣他。
  他这一肘没什么气力,谢云流躲也不躲地接了。他把鼻尖抵在他肩上笑,“平日看着斯斯文文,想不到床上这么野啊。”
  “都是被你带的。”李忘生没好气儿地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我不正经你还喜欢我?”
  “闭着眼睛凑合过吧。”
  “李忘生,你说什么?”谢云流伸手挠他痒痒肉,“你再说一遍?这一晚上的教训你还没吃够?要我再来一轮?”
  “我错了,我错了。”李忘生转过身来举手投降,“我师兄天下第一好,夭矫不群、风流倜傥,我好喜欢他。”
  “这还差不多。”谢云流啵唧一口他的嘴唇,“只准喜欢我一个。”
  李忘生笑着亲他,“我只喜欢你一个。”
  谢云流再次把他打横抱起,“我开心了。走,师兄带你泡鸳鸯浴去。”
  李忘生一拳擂在他胸口。
  “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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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磕cp | 2024-10-20 18:21: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都有点ooc,但是这种酸爽真是令人欲罢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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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影月 | 2024-11-2 14:15: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对都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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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xr | 2024-11-5 16:07: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oioi毫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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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mylove | 2024-11-21 09:43:0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这个恨海情天的老头cp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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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米米 | 2024-11-25 14:28: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香啊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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