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蛋老师的生贺，4k+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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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师侄，大师兄此时应当在太极殿，同我来，这边走。” 自山脚下被接引弟子一路领来的浪三归，在三清殿前恰好遇着于睿，他对这素未谋面的师叔也颇为好奇，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她同行的邀请。 “师侄此时到访，莫不是为了向大师兄献重阳节礼？”浪三归的刀配在腰间，背后却还背着个半人高的木匣，于睿自然有所猜测，“我听闻江南有些地区，重阳节除却登高、赏秋、插茱萸、饮菊酒此类惯例，更有礼敬师长、献礼祈寿之俗，不知刀宗素来习俗如何？” “呃，差不多吧……”饶是浪三归向来行事不拘小节，也不觉得往年重阳时，各刀主阁主同弟子们一道轮流挑战宗主打车轮战这般行为，能算是尊师重道、敬老爱老的正常节庆活动。 “门下弟子通常会向宗主献上搜集的名刀宝剑，宗主鉴赏之后便会顺势指点大家，”他含糊道，“其余倒也没什么固定习俗，刀宗虽无禁止，但饮酒过多持刀便不稳，喝的人少，插茱萸也不兴，有些人会自己配个茱萸香囊，我是没这习惯，宗主也从不……” 浪三归眼神很尖，所以他一瞬间打断了自己的话。 太极广场上，年轻弟子们在互相拆招练习剑术，而一道熟悉又不熟悉的人影正负手在旁，不时指点。这人面貌发型是再眼熟不过的，但此时穿着款式略旧的蓝白道袍，却让浪三归一瞬间感到有些陌生。 察觉脚步，这老道士同身前人交代两句，转身向两人走来。浪三归这才确认他方才的乍一瞥没看错，谢·刀宗宗主·云流此时捡回了他静虚子的称号，身穿道袍，往日佩在身侧的乌金长刀此时被他握在手中，腰间孤零零地挂着一个上绣云纹，做工略有些粗糙的茱萸香囊。 “刀宗近来如何？”谢云流先朝于睿点头，转向浪三归开口问道。 “回宗主，门内一切都好，无需劳您操心。有弟子偶得古剑一把，又门内新铸宝刀一口，恰逢重阳，托我一道献于宗主。”浪三归解下木匣，双手托向谢云流。 “不错，”谢云流打开木匣，拿出刀剑看过，满意地微笑道：“放剑气厅去吧，那边如今空得很，正好慢慢填充上。” 他打量浪三归几眼，问道：“怎的没佩茱萸？”见浪三归似要开口解释，又仿佛不在意般地说道，“流通处应当还有多备的，没人给你做，你就去领个制式的吧。” 于睿见状接话：“我正要往那边去，浪师侄便同我一道吧。” “多谢于师叔。”浪三归急忙道谢。 两人走过一段距离，于睿才又开口道：“方才师侄似乎有话未尽？” “没什么，不过是从前宗主对重阳这些习俗都不太在意，没见他佩过茱萸、饮过菊酒，今日实属初次看见，约莫是顺从纯阳惯例？” “唔……”于睿笑容有些微妙。 “要说其实我感觉宗主不怎么喜欢重阳，虽然逢年过节我们都是轮番主动挨打吧，但重阳节这次从来都打得最疼，”浪三归回忆起过去几年的遭遇，下意识因为幻痛轻嘶出声，“我感觉宗主每到这时候都有点焦虑，可能是因为换季天气不舒服？回回过个一两个月就没事了。” “这样吗……”于睿若有所思，她眸光微微一闪，突兀转换话题：“浪师侄对我道门修行可有所了解？” 见浪三归摇头，她继续解释道：“重阳这一日，清气上扬，浊气下沉，自轩辕黄帝始，便是升天成仙的最好时机，当年师父便是在这日得道的，传闻师祖也是如此，于重阳当日正午时分，乘清气而升天。” 看着浪三归依然似懂非懂的模样，于睿不再多说：“师侄来得有些晚，白日里纯阳的敬祷祝仪你错过了，不过稍晚些门内的祈寿赐福之礼，你是大师兄门下，也一道来吧。” 浪三归也对纯阳的重阳习俗有些好奇，欣然允诺。
步入大殿的时候，浪三归一眼便见着谢云流正站在一张大桌旁，面目严肃地盯着桌上白瓷盘上的物什，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见他过来，谢云流对他点点头，转身离开。浪三归也没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完全被瓷盘上叠得高高的糕饼吸引。片状的重阳糕在巨大的瓷盘上层层叠叠地堆作九层，像座精致的宝塔，糯米糕混着干菊果脯，红红绿绿的很是诱人，但塔顶摆着的两个面果儿才是见多识广的浪三归挪不开眼的原因。 “好精巧啊……”浪三归不由得发出惊叹。重阳糕上放两只小羊，以符合重阳（羊）之义，这般搭配他是见过的，可如此精致的面果儿他却是第一次见。 白面捏成的小羊形意皆备，羊角、眼睛和四只小蹄子用不知道什么草染了色，属实惟妙惟肖。两只小羊还各有差别，一只半跪着，前蹄抱着个略有些焦黄的书卷，看着像炸过的春卷皮，双眼间还用浆果涂了一点红，像是宫中小童常点的启智朱砂；另一只立着，背后背着一把面团捏成的小剑，剑刃也圆乎乎的，剑尖搭在翘起来的羊尾巴上，很是生动。 “这手艺，长安的大酒楼都没见过。”他不由得感慨。 “嘿嘿，师弟谬赞了。”听到身前传来的声音，浪三归抬头，一位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的道人正笑得见眉不见眼地看着他，“去岁还有人嫌我做得粗糙，看来我这一年没白练！” 浪三归刚要接话，身后幽幽地传来一道声音：“上回给你修改过的剑法，你练得如何了？” “师父！”面前的道人小声惊呼，面上瞬时有些尴尬，声音也一字字地低下去，“在练了，在练了。” “你呀你。”身后来人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回过身来的浪三归，还是吞回了口中的话，“罢了，今日过完节，明日未时来广场，练给我看看。” “见过祁师叔。”浪三归的招呼还只打到一半，那人已经大步离开，再回头，只见那道人此时脸上已然由笑转苦，但看他目露忧色，又反过来安抚他，“没事，我师父早就已经习惯，大不了又被揍一顿呗。” “浪师弟你快去找语元师姐吧，不知你入门年序如何，还得她给你安排位置呢。”邓屹杰催促道。
谢云流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慌张了。他微微扭头，用余光看向右侧的师弟，见他眉目舒展，笑容慈爱，见之可亲，又瞥一眼左边，见师妹眉眼弯弯，柔和带笑，宛若观音在世。连看师弟时被顺带瞧见，平常板着个脸望之可厌的祁进，此时都挂上一副和蔼的笑容。 练习时长六十年的师父练习生谢云流，此时遇到了人生的绝大挑战。 冷静，谢云流，月泉淮你都打赢了，不过是要端出个和善长者形象，笑得温柔一些，面貌可亲一些，你可以的，不难。 “师兄，别紧张。”他听到身旁李忘生小声说道。 “我没紧张。”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李忘生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挪动放在扶手上的手，在谢云流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谢云流下意识想反手握住，但看着面前挤挤攘攘的两三百弟子，还是强行按捺住动作。 好吧，他想，约莫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是在中秋前回的纯阳，一来二去地也就住到了九月，原本是将要打道回翁洲，但收到刀宗来信说浪三归已经动身前来，便也觉得再留几日也无妨。 然后今日便冷不丁被师弟来了个突然袭击。 得知晚膳后有这般安排时，谢云流的第一反应是推辞，他虽然这一年来往过多次，但多同师弟相处，与山上弟子也算不上太熟悉，最多有些指点之谊，非要说，稍稍年长些的弟子里，对他心中有怨的或许还更多。当然这全是源于他自己行止不当，他心无丝毫不平，只是这般情况下，要他同五子一道为弟子们赠糕赐福，属实对双方都有些尴尬。 但他看着师弟期盼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似乎是觉得他的沉默代表不满，李忘生又劝说道：“静虚一脉尚有封伶、晓元留在山上，从前师兄不在，由师弟妹们代行师兄之职，自然无妨，可如今师兄既在，便当是师兄来。” 其实按李忘生方才所言，过去也并不是谁的门下便由谁来的，而是弟子们按入门年序排序，五人一组，依次上前，若前头有师兄师姐下山未归，或许每年赐福的师长都不一样。明面上说的是各脉弟子数目不一，未免有先有后等待太久，不如均分，但实则主要顾虑的是哪一脉，谢云流怎会不知？ 所以他无法拒绝。 他只能调动全身所有肌肉，竭尽全力地，露出温柔慈爱的微笑。 ……似乎不是很成功，他看见人群中的浪三归在对上他视线的下一刻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 回刀宗再与你算账，他想。
事情比谢云流预想的要顺利。由林语元代表各弟子向师长们献祝寿词之后，各脉弟子混作一堆，一队一队挨个上前。民间的习俗是以片糕搭儿女头额再口中祝愿，宫中人多，便以持箸在额上虚点代替，得过祝福的弟子自行去桌边领一块糕。 “诸邪辟易，百事俱高。”这样的话谢云流重复说了许多回。有些弟子上来时便是眼带好奇的，得了他的祝愿笑嘻嘻地道谢，面上带着莫名的雀跃。 而另外有些，上前时神色多少有些僵硬，但被谢云流点过额头，口称祝福，又给出一个微笑后，眉眼间的僵冷多少都有些融化，道谢的语调还有些滞涩，但谢云流听到他们下台时，长长舒出一口气。 同样轻轻舒出一口气的还有身边的人。这回换作是谢云流拍了拍他的手背。 也不知林语元进行了怎样精妙的计算和调整，他在这山上剩下的三个徒子徒孙都排到他面前。谢晓元这段时间一直主动与他亲近，受过赐福后，回给他一个活泼甜蜜的笑；封伶……说实话，他们交际不多，封伶有些躲着他，谢云流自也不愿打扰，但此时见封伶露出个有些羞涩的微笑，低声道：“多谢师父”，谢云流面上的笑容也不由得自然不少。 至于混入羊群的浪三归吧，上来时便一副令他心生不爽的轻佻笑容，刚在面前站正，不待他开口就小声道：“师父，我寻思这习俗不错，刀宗也这么弄吧？您看您今天笑得多开心啊。” 谢云流微笑着说滚。 他余光看见李忘生投过来不认同的一眼，但他坚定不改。 浪三归嘿嘿一笑，主动低头在箸尖贴贴，嬉皮笑脸地滚下去了。李忘生在他经过时快速补上一句祝福，这回浪三归乖乖道了谢。
大半个时辰后，各弟子便轮完一轮，再由林语元领头齐声谢过诸位师长，流程便完结。李忘生说大家回去歇息吧，弟子们便散开，六子也各自起身活动。 一道童声突然从人群中响起，孩童声音清亮，于是大家都听得分明：“小羊呢，小羊去哪里了？” 谢云流从细碎的交谈中听出，原来约定俗成的惯例是，仪式后这面果儿便给最小的弟子带回去玩，这新入门还才三尺高的小道童自开场前便眼巴巴盯着了。 众人找了半晌也没找着，也不知三百双眼睛下，小羊怎么就这么离奇失踪，连几位大宗师都没察觉端倪。幸好面点制作人还在边上，当机立断赌咒发誓明天就再给他做，做一窝小羊，老虎也做，仙鹤也做，要什么都做，这才把孩子哄回去。 人群散去，谢李二人慢悠悠地落在后头，走到没人的地方，谢云流碰碰李忘生，见他停下，缩在袖子里的手终于伸出来，掌心赫然便是刚才怎么都寻不到的那只点了朱砂的小羊。 “师弟，我不知道有这个习惯，我看小羊在桌上放着，孤零零的没人管。”他小小声地说道。 李忘生毫不惊讶，弯眸笑道：“我知道。” 谢云流又道：“我只拿了一个，我也不知道另一个去哪了。”他声音里还有点儿委屈。 李忘生又笑：“我知道的，师兄。” 他的手方才分明是空的，此时轻轻一晃，突然就多了东西。 “另一个在我这呢。” 谢云流双目圆睁，他看看师弟的脸，又看看师弟的手，不敢置信。 李忘生也小小声地说道：“我瞧见有人找师兄说话，师兄没来得及拿这个，忘生觉得不能单留它一个在桌上。” 他拿袖子盖住两人的手，在布料的遮掩下，蹑手蹑脚地把小羊面果儿递到谢云流手里。“师兄收好，别让小弟子发现了。” 谢云流瞪着手中一对儿小羊片刻，果断地收回袖中藏好。他抬起头，见李忘生眉眼间皆是笑意，突然伸手在他额间点了一下。 “诸邪辟易，百事俱高。”他祝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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