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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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235 | 回复9 | 2024-10-27 00: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九老洞后时间线,我流人物理解和OOC。

·属于是一个补档但小修了一点细节。谢李这对真的很经得住细品,越深挖越香。
·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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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mogrower | 2024-10-27 00:5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碧云漾日,雪色栖松。
  
  月泉淮身陨九老洞中,渤海武林狼狈败退,一向高居山云之巅的纯阳宫再度成为世人口中新兴的谈资。从以凡人之力引天道之威的天道剑阵,到九老洞中隐匿龙脉,都为武林人士所津津乐道,连城中街上乳臭未干的幼童,都能摇头晃脑地念两句“两仪四象阵中起,始一天道终除魔”。纯阳宫下的银霜口成了不少武林人士聚集的求道之地,无数侠客争往九老洞中参悟残碑卦象,连那经年肆虐,足以冻阻经脉的寒风,都没能阻碍众人的热情。
  
  相较而言,纯阳宫倒是闹中取静,成了一方净土。
  
  一方面,自然是由于李忘生以内力空虚为由闭关谢客,连掌门事务都让金虚子卓凤鸣代领,让不少想领教这位一指破开月泉淮周身罩门的纯阳玉虚子风采的侠士们铩羽而归;另一方面,则是天道剑阵的另一位阵眼——曾经的东瀛剑魔,如今的刀宗宗主谢云流,也已经在刀宗弟子护卫下离开了纯阳,折返舟山去了。
  
  两位风云人物尽皆隐避,识相些的便自然不会再妄自打扰。但总有那不识相的愣头青,去三清殿敬过一轮香,便蹲在后山松树下唠嘴嗑牙。
  
  “……这谢云流当年襄助韦氏逆党,勾结东瀛外贼,还欺师灭祖、叛逃纯阳,怎么如今不但光明正大地回了华山,还成了天道剑阵阵眼?”
  
  “你却是有所不知,当年谢云流出走之事,像是另有隐情!没见江湖邸报专门开辟了一版‘剑魔秘闻录’,每日都有各式匿名知情人士供稿,那叫一个褒贬不一热闹非凡,都已经涨价到三十金一份了!”
  
  “竟有此事?那剑魔谢云流听着可不像是个心胸宽广的,这报社敢如此胡编乱造,就不怕被一刀劈了招牌?”
  
  “嗐,你没见那谢云流自从离了东瀛自创刀宗,约束门下弟子极严,刀宗弟子一直在中原行侠仗义,广扬侠名么,想来他作为宗主亦有侠风,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了!如今谢云流又一力入阵,襄助纯阳除去月泉淮那魔头,想必他本性并非为非作歹之人,当年之事说不定真有隐情,再者道,就算江湖流言不足尽信,你还信不过玉虚子不成?”
  
  “你说纯阳宫宫主李忘生?这位倒确然是仙风鹤骨,名满天下的正道魁首,他绝不会容欺师背祖、道德败坏之辈入阵在侧。如此看来,当年之事确然疑点重重……”
  
  “正是如此……不过也有江湖流言说……”
  
  “莫要卖关子吊人胃口了,快说快说!”
  
  “说谢云流当年离开纯阳,可不是因为欺师叛祖……而是因为对他师弟李忘生存了不轨之心,被纯阳真人察觉后盛怒,才不得已叛出师门的!”
  
  “什么?!这、这未免太过荒谬……”
  
  “这有什么可荒谬的,据那匿名投稿说,李掌教年轻的时候可是眉心一点朱砂痣,霜雪如玉隔云端的美人,谢云流与他朝夕相处,动了心思也不无可能——哇啊!”
  
  身侧苍劲松树于寒风中哗然抖擞,刹那间扑落满身冰雪,把树下的人兜头埋进了从天而降的雪堆里。二人手忙脚乱将自己从足有三尺的厚雪里刨出来,忙不迭缩脖跳脚抖落一身银白,一个个满头覆霜如老者,被冻得呲牙咧嘴,抱臂打抖。
  
  “呸呸呸!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忒的邪门!”
  
  “君子慎独则德全矣,口舌不慎则失之德……怕不是你满口胡沁纯阳掌教,遭了天谴!”
  
  “你方才明明也听得两眼放光如痴如醉,什么叫我连累你?讲不讲江湖道义!”
  
  又一阵寒风刮过林间,将互相推诿的二人冻成两团瑟瑟发抖的鹌鹑,忙不迭一边互啄,一边逃往山下避风雪去了。
  
  雪松林间复归静谧,二人自然未曾瞧见,不远处被层叠松针隐匿的山坳处,隐约露出半角飞檐,赫然是一处清净的别栋小楼。檐下雕窗覆纱半开,隐约可见一人立在窗前,宽袖黑氅,襟饰墨黑鸦羽,神色肃厉不虞。
  
  一只手越过他身侧,将那半打开的雕窗合拢,隔绝了外间朔风寒气与他剐人的视线:“江湖流言素来奇诡,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
  
  那人自窗前回头,额间赫然三道暗色竖痕,面容俊逸慑人,正是前几日已然光明正大离山去,此时却出现在纯阳后山的谢云流。
  
  只是人在清净山中,谢云流却冷眉肃色,目光落在那清瘦如玉手指之上,声有不虞。
  
  “竖子胡言乱语坏你清名,你倒是坐得住。”
  
  若不是此刻内力空虚,谢云流方才打向松树那道气劲,便不止是赠那二人一场冷雪浇头了。
  
  “那松树是师父亲手所植,难得存留至今,依旧枝繁叶茂,师父也颇为爱惜。”那手在谢云流的注视里施施然收了回去,“还要多谢师兄手下留情了。”
  
  “……”
  
  这话语气平和如静流,却让谢云流凭空一团郁气堵上胸口。他侧过身,眯眼看向了他身后那只手的主人。
  
  李忘生合拢了窗户,便回身坐回软榻,端了茶盏。他换了一身轻便些的掌门常服,广袖飘渺不失肃穆,面容在热茶氤氲雾气里愈发朦胧恬淡,却偏偏眉心一点朱砂,便将他玉一样的眉眼衬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来。
  
  若是让旁人瞧见此时的李忘生,定是要大吃一惊,只因世人皆知纯阳掌教李忘生是位年逾六旬,须发皆白的老者,而此时他的面容却显然是青春年少之时,眉眼如画一似往昔,只那头雪一样的白发与常时无异。
  
  谢云流却没有露出过多的讶异神色,只打量了一番他的面容,脑子里回荡的,却是方才入耳的两句妄言。
  
  “李掌教年轻的时候可是眉心一点朱砂痣,霜雪如玉隔云端的美人——”
  
  “谢云流与他朝夕相处,动了心思也不无可能……”
  
  手指微微拢紧,谢云流轻咳一声,负手背窗而立,目光落在不远处剑架上,却只不瞧他:“你又突破了?”
  
  李忘生在雾气里微微颔首:“忘生不才,《内景经》修炼突破第四层,已有逢春还少之相。但返老还童之事未免惊世骇俗,我又尚需在外行走,便仍旧矫饰容貌,也可免去不少麻烦……”
  
  他端详了谢云流片刻,笑道:“师兄应当亦有同感。”
  
  谢云流知道他嘴里的“麻烦”是什么意思。世人多庸耳俗目,得见华山仰止,便擅自认定纯阳掌教必然是鹤发明目,苍形矍铄,举止不染尘俗,才衬得起国教之名,当得起一宫之主。就连谢云流这种素来不避忌他人目光的,也选择蓄须来刻重自己威势,也就是之前收拾额头伤口并满脸血迹时,才顺便将胡须刮去。若是李忘生以这样一幅容貌行走在外,只怕会遭人轻视挑衅……乃至觊觎。
  
  几乎是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谢云流就抑制不住地泄露出一丝杀念。李忘生目光瞧见周身沉郁如风雨欲来的谢云流,不由得微微一叹。
  
  他知道谢云流一向最不喜古板束缚,哪怕他已经身为一宗之主,那股子“天下皆敌能奈我何”的随性霸道仍旧不减半分,此刻却又要听自己谈这些刻板俗事,也难怪他不喜。
  
  谢云流难得归返纯阳,李忘生实在不舍得再惹他心绪烦乱,便从善如流转了话题:“这茶是今年藏剑山庄送来的明前龙井,只取莲心,汤清味醇,师兄可愿坐下一品?”
  
  “……”
  
  谢云流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腰间刀柄,堪堪掩饰住自己一刹那浮起的晃神,上前坐在了李忘生对面。
  
  茶自然是好茶,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和李忘生素来交好,两派关系也相当融洽,在赠礼上从不会吝啬。李忘生提壶替他斟茶,茶香于水声间缭散满屋,窗外落雪静谧,颇有超然物外的闲适之感。
  
  但谢云流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他一身浑厚内力散于天道剑阵之中,失了护体真气,本该稳心静神好好调养,可此时看着垂眸专注,宛如白鹤安然俯首的李忘生,谢云流只觉心口瘀滞灼热,像是有滚烫岩浆堵塞胸腔。
  
  眼前是旧人新景,故雪新茶,却总让他如在梦中,唯有盯住眼前人,才让他于缥缈中生出一丝灼暖的安定感。
  
  哪怕李忘生的容貌较他记忆中已有不同,但谢云流绝不会认错他的师弟。仿佛哪怕外间风云飘摇天地倾覆,李忘生都始终会是这样——端正安然,岳峙渊渟。
  
  往日还在纯阳时,谢云流最看不得李忘生这幅古板持重模样。他那时少年心性跳脱得厉害,再自负天赋卓绝未尝一败,满身都是天地风月随我心的洒脱肆意,最喜新贪鲜,不敢去冒犯师父,便撩着坏水去逗弄他八风不动的好师弟。
  
  初时李忘生年轻脸嫩,还会被他惹出羞涩恼意来,眉眼便带出几分生动鲜活,如月下白昙随风摇曳生姿,惹人心驰。后来二人于剑道心性皆有长进,谢云流更偏好下山演武,李忘生则愈发心如静水,追逐嬉闹自然是少了,倒变成李忘生常常规劝谢云流修身养性。谢云流正是呼朋引伴,纵马看尽长安花的时候,只觉他性格一板一眼如同小老头,说的话更是不讨喜,偏偏他对着李忘生板不起脸更狠不下心,又舍不得对师弟避而不见,便无师自通了一见李忘生要说教,便脚底抹油借口开溜的本事。
  
  那时他只觉自己和师弟来日方长,等师弟再年长些,师父允他们二人单独下山游历,他定要带着师弟一道游遍四海,多看看人世风物,定然能将师弟这呆子性情扭转回来。
  
  至于那些更深入、更暧昧的情感和所求,尚且散落在长安的盛世万象里,守在纯阳宫不灭的朦胧灯火之中,因着太过触手可及,便仿佛不急于破土而出。
  
  再之后……便是唐隆政变,废帝遇险,便是华山之上那混乱仓皇又不堪回首的一夜。
  
  谢云流生性聪敏却自傲偏激,一旦认定某事,便只需以剑开路,自顾前行。剑之所至即心之所至,本就是谢云流的剑道,一旦生出困惑迷惘,便会步入危险之境。所以哪怕前路荆棘遍布,坎坷流离,谢云流不得不锻出满身锋锐戾气,护住自己心念不绝,也要站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唯有前进一途,再不能回首。
  
  在每一个身遥万里、泛着血与断铁气息的无眠夜晚,谢云流总会想起纯阳的雪,想起师父……也想起李忘生。
  
  最初那些年,他悲愤恸怒,怨师父偏听偏信,更恨李忘生口蜜腹剑,小人行径。可他每每梦回,李忘生在花朝节的灯火里、在纯阳的雪里、在染红芦苇荡的晨昏里向他回眸,他却连朝梦中人出剑的勇气都不曾有过,徒留醒来后心火愈盛,又怅然若失。
  
  岁月剥离浮华,添风尘染鬓霜,却也雕琢心境。物是人非之间,谢云流心中蕴藏万般怨怼恨意尽皆褪色,唯独彼时存留心中的朦胧心意经时日纯酿,在天涯尽头的荒芜中深深埋藏,不见释然。
  
  在宫中神武遗迹,他落入中原正道人士追杀纠缠,大怒之下不惜抛却一代宗师的风度,将一干实力远不及他的少年侠士揍得哭爹喊娘,对李忘生更是不假辞色,却硬是没舍得对他眼中的罪魁祸首李忘生出剑。在听说李忘生被困烛龙殿之后,更是丢下东瀛一干事务,奔赴千里深入南疆相救。他将刀宗昆仑营地落在玉虚峰,将纯阳飞雪融入刀意,负手立在冰湖花树旁遥遥望去,想的却是那个曾立在华山梅花树下袍袖飘摇的身影。
  
  而每次他见到的李忘生,都只让他梦境中的虚影更真实一分。李忘生执掌纯阳宫之后,身上威势愈重,重叠繁复掌门服饰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清心寡欲、持重向道的玉虚真人,他玉一样的师弟一肩挑起了华山的霜雪,温和通达,至柔至坚,看向他的目光也如深潭静水,映出一个孤僻凶狠却言不由衷的谢云流。
  
  于是谢云流说,我来便来,走便走。他像是年少时那般,一次次从李忘生面前转身离开,继续奔赴他的江湖。
  
  ——又何尝不是落荒而逃。
  
  谢云流总觉得,这样也好。李忘生高居雪山之巅,他驻守海滨之遥,所恨所爱远隔山海,连海风与山雪都不必相见,便不生妄念,不生贪求。
  
  这样也很好、很好了。
  
  直到月泉淮邀战中原武林,上了华山银霜口。那只小龟披着朝阳出现在他的案头,呆呆地被鹦鹉啄了个颠倒,也只不疾不徐地划着四肢想翻过身来。鹦鹉黑豆一样的眼睛瞧着这新鲜玩意,一歪脑袋还要去啄小龟的腹壳,被回过神的谢云流挥袖驱走了。
  
  那是吕祖养的乌龟,他和李忘生一道喂过,龟壳上还沾染了纯阳松香和檀香的味道,像是谁凭空送来一抹华山的叹息。
  
  于是月泉淮和纯阳别册便都不重要了。谢云流将乌龟揣在怀中,此次回程,只需带他的刀,便可去往他的心之所向,再不入迷惘之境。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师兄?”
  
  谢云流被李忘生唤回神,才察觉自己竟端着茶盏沉吟了许久,掩饰地喝了口茶。
  
  李忘生也在打量谢云流。岁月经年,他这大师兄面容英俊如昔,通身气势更是洒脱之余不失威重,虽然和昔年那个灵动肆意的小谢道长不可同日而语,但到底是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起码李忘生瞧着,他此时并未发怒,应当只是单纯神游天外了。
  
  虽然李忘生猜不出谢云流此时所思所想,但总归不是恼怒不悦,便比之前见面便剑拔弩张好上许多。
  
  李忘生略放下心来,便更仔细看他。师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眉心略舒,眼睫微合,神情有松弛之感,便是这茶讨了他喜欢。若是片刻后便再饮第二口,便是相当中意,可以给师兄带些回去慢慢喝。
  
  然而谢云流没动第二口,便端着茶盏侧头看他:“盯着我做什么?”
  
  李忘生对上他视线,坦然自若:“看经年未见,师兄风采卓然。”
  
  若是换做几十年前,被师弟夸这么一句的谢云流能把尾巴翘三天。如今谢宗主纵横江湖半生,听过的好意的和不怀好意的夸赞都不知凡几,虽然还是为他简单几个字涌出几分欢欣来,但总归是有了长进,堪堪端住了哼声:“无事献殷勤!”
  
  “师兄天纵英才,忘生不过坦诚心意罢了。”听出他虚张声势,李忘生笑了笑,“除魔一战后,借在场诸位门派侠士之口,师兄的江湖声誉想必能更盛一层。”
  
  这些武林豪杰们别的有待商榷,跑腿递消息传口风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好。
  
  谢云流被他一句“坦诚心意”哄得舒坦,又恼恨他提及不相干的旁人,短短两句话间心绪起伏,冷呵一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连月泉淮一个分身都无独战之力,竟也敢排着队往九老洞里扎!”
  
  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那群门派侠士们怕是要尽数化作掩日剑下亡魂了。
  
  “斩除魔道,护佑河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本就是修心之道。”李忘生倒是不掩欣赏之意,“何况若无他们在洞中奔走收集残碑碎片,我等也无从参悟天道剑阵真意。”
  
  这话自然是没错,只是谢云流想起九老洞中对战月泉淮情形,只觉心口灼热郁气坠得他发疼,终于忍不住搁下茶盏,身形侧转,隔着小桌死死盯住了李忘生:“说到与那月泉淮一战——师弟,那月泉淮擒住你左手之时,你右手化作剑指,意欲何为?”
  
  李忘生颇遗憾于没能瞧见谢云流喝下第二口茶,一面应答他:“那时月泉淮制我左手,身前空门大开,我又嗅到酒气,自当寻隙以右手再攻,破他罩门。”
  
  他应答流畅,谢云流神色却一点点沉了下来,甚至带出了几分隐隐的压迫感:“你那时分明左臂距他更近,为何不聚气挣脱他束缚,反而要用横运在后的右手?”
  
  李忘生对上谢云流有如实质的目光,一时间也肃容端身,严阵以待。
  
  他和谢云流同修紫霞功和太虚剑意双重心法,在少年时,二人经常彼此切磋,也会共同研讨这一战的武学招式得失。虽然谢云流更偏重剑术,李忘生则更侧重气劲,但二者如阴阳双鱼,本就是相辅相成,二人交流心得,往往都受益良多。
  
  此时谢云流提起对战月泉淮一事,李忘生只当他是要如往日一般议论武学心得,一面暗中感叹师兄沉迷武学数十年如一日,一面肃容答他:“彼时月泉淮已然以气化剑,自上而下全力攻我左肩。我若仍以左臂主攻,受他剑势之威,或许便无法精准破其膻中穴,就算侥幸点中,也有力劲不足之忧。战机转瞬即逝,不容有失,若以左臂承剑,我便以右手变指攻上,亦可破他罩门……”
  
  李忘生看着脸色越来越阴,已经一幅风雨欲来表情的谢云流,有些诧异于他的反应,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他,看着他眉间三道紧皱伤痕,下意识道:“说起来,若非师兄鼎力相助,我也无法抓住时机,以左指刺他膻中大穴,多谢师兄——”
  
  “我还缺你一声谢不成?!”
  
  谢云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李忘生的话。他半身前倾,直接越过小桌,一把抓住了李忘生的小臂。
  
  李忘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却被谢云流紧紧拉住,不容许他逃脱。谢云流的手掌极热,隔着衣袖烫在他的小臂上,像是能一路烧到他胸膛里去。
  
  “师兄……”
  
  李忘生唤出口又抿唇,尝试着挣了一下,却见谢云流倾身更迫近了过来,贴在他的耳畔发问。
  
  “天道剑阵中,你我互为阴阳阵眼,你对敌月泉淮时,不可能不知道我就在你身侧。”
  
  “他攻你左侧,你便要以左肩挡刃,改以右手前攻?”
  
  谢云流的呼吸几乎都贴在李忘生的耳畔和颈侧,在他雪白的皮肤上烫出一片霞一样的红晕来。谢云流盯着那片嫣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
  
  “——你是觉得我护不住你,还是觉得我不会替你挡这一剑?”
  
  在他掌下,李忘生细微的挣扎突然就停了下来。
  
  于是衣袖摩挲的沙沙声消失了,房间刹那坠入了安寂之中,窗外落雪声便响了起来。谢云流与李忘生在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彼此的倒影。
  
  谢云流一错不错地看着李忘生的眼睛,看到他目光浮现出细碎的,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伤感。
  
  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了一下,然后他听见了李忘生依旧温和如水的声音。
  
  “师兄应当听闻过,开元五年明教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曾大破纯阳星野剑阵之事。”
  
  这话头开得风马牛不相及,谢云流眼瞳却微微一缩,怒气消了大半。
  
  那时他叛逃纯阳,上官博玉、洛风都尚在年幼,纯阳上下几乎全靠李忘生一人支撑,简直是风雨飘摇青黄不接,而星野剑阵除却阵眼之人,更需四名弟子占阵运势,李忘生几乎是全无助力在侧,对上那时武功大成,气焰不可一世的陆危楼和四大法王,这一战之艰难可想而知。
  
  那时谢云流听闻此事,还耻笑过李忘生学艺不精,纯阳丢人现眼。数十年之后他重返中原,便远赴明教,毫不留手地把陆危楼教训了一顿。
  
  如今再听李忘生提起此事,谢云流不复当年心境,看着李忘生玉一样的面容,稍微一想象他苍白浴血的模样,便觉胸膛闷痛。
  
  而李忘生微微垂眼,道:“彼时我居阵眼,尽力护持四方弟子,初时尚可支撑;只后来明教法王自坎水位攻入,乾卦方位弟子未能及时护持,我被明王重伤,经脉瘀阻无力维持剑阵,四位入阵弟子亦是重伤。”
  
  谢云流只觉胸腔泛上了闷滞感,潮水一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还在纯阳时,没少和李忘生演练星野剑阵,他居阵眼的时候多些,李忘生便在旁边为他掠阵;李忘生居阵眼时,他便长居乾位,至刚至阳,杀意凛冽,也能将阵眼护得滴水不漏。
  
  但是他走了,星野剑阵坍塌时内力如星坠,悉数落在了李忘生身上。
  
  “在那之前,我总觉得师兄仿佛还在身侧,并未远走。”李忘生语气平和,“但明教法王破开星野剑阵,致使纯阳蒙羞,我才意识到……若一味依赖倚靠,不磨练自身,护不住纯阳上下,更护不住自己想护之人。”
  
  这道理谢云流在远走东瀛时已是切身体会过一遭,更被他视作正理,没少用来教导刀宗弟子。可如今从李忘生嘴里听到这话,他却丝毫没有师弟心境进益的欣悦,而是从心底胀起细密的疼来。
  
  于是李忘生用另外一只手覆上了谢云流的手背,低声道:“与月泉淮对阵时,师兄愿意相信托付于我……忘生感激不尽。”
  
  谢云流擅于外攻,李忘生则长于内劲,而且常人眼中,谢云流比李忘生更擅杀伐,往往会想当然以为二人合力之时,自然是谢云流为主攻。
  
  然而月泉淮变招用出迦楼罗功法,李忘生断言由外攻破恐以难成,便是要以内劲破他气罩,自然也当由李忘生主攻。那时谢云流回首,深深看了李忘生一眼,李忘生却没有回头。
  
  面对月泉淮这样的强敌,对于主攻之人而言,瞬息便是生死之别。谢云流不愿让李忘生负担如此危险,但他没有阻拦,而是以身为盾,护住了他的师弟。
  
  而李忘生也于瞬息之间抓住破绽,一指膻中定下胜负。这其间的惊心动魄不足为外人道,却让谢云流和李忘生回想起来,至今仍有心绪激荡之感。
  
  李忘生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幸好师兄没有大碍,忘生也就放心了。”
  
  谢云流只觉胸腔一暖,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热。他松开李忘生的手臂,伸手握住了李忘生的肩,又不舍得发力,就只是轻轻拢着,下定了决心低声喊他:“师弟,你……可恨我?”
  
  话问出口,谢云流反而有些踟蹰。若是李忘生答他恨,他该如何自处?若是李忘生说不恨,他又要觉得是李忘生掩饰心绪,不愿与他讲出实情。
  
  谢云流行事素来直爽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全天下也只有一个李忘生,能让他柔肠百结,举棋不定。
  
  倒是李忘生将被他握住的手臂搁回身侧,沉吟片刻才道:“初时我不明就里,确实曾怨恨过师兄。只是后来被师父开导,再见识过许多江湖风云,悲欢离合……便只愿为师兄守住纯阳,让师兄不再如失雁难归。”
  
  他总要替师兄守住纯阳宫的灯火,守住往纯阳的归途,哪怕山路难行,夜雪风疾。这一守,便守了许多许多年。
  
  谢云流对上李忘生的眼睛,喉头微滚,胸膛中的灼烧烫到他难以忍受的地步,终于拂袖推开那张碍事的茶几,伸手按住李忘生的肩膀和腰身,把他扯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李忘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拖进了一个温暖而不容他挣脱的怀抱,感受到谢云流手臂几不可查的微微颤抖,本打算发力推开他的手指有些迟疑地搭在了谢云流的胳膊上:“师兄……?”
  
  谢云流埋首在他颈侧,声音嘶哑得厉害:“忘生……是师兄错了。”
  
  “……”
  
  哪怕是李忘生,在听见谢云流嘴里吐出一个“错”字时都愣怔了一下,想下意识瞧瞧窗外景色,看是不是自己置身梦中。
  
  但他很快从师兄强硬得不容错认的拥抱里回过神来,心底亦是涌出百般感慨,伸手虚拢住他师兄的后背,轻拍了拍:“师兄不必过于自责。你愿回归纯阳,忘生已别无所求,想必师父也会欣慰才是。只可惜师父一直行踪成迷,未能与师兄相见。”
  
  若是平常时候,谢云流自然不难分辨出李忘生哄小孩儿似的动作,只可惜他此时心绪激荡,唯有面前人在怀中时才能安抚胸腔灼热,只抱紧了师弟柔软温热的腰身不愿放手:“我在九老洞中虽未见到师父,却也已经知晓了师父之意……见与不见,已无区别。”
  
  “师兄道心已成,能顺其自然便是好的。”李忘生安抚他,又实在难以忽视这古怪姿势,加了几分力道推了推他的胳膊,低声服软一样喊他,“师兄,能不能先放开……忘生喘不上气了。”
  
  他确实是喘不上气,连语调都柔软许多,不再似静水流深,倒多了几分示弱。听在谢云流耳中,硬是生出缠绵意味来。
  
  见多了李忘生心静如水的模样,谢云流自作主张将这话理解成撒娇,龙心大悦之下大发慈悲地松了手:“怎么这么娇气?练剑练体,锻气锻心,莫非师弟是偷懒了?”
  
  李忘生在谢云流松手的一瞬间就从他怀里挪了出去,整个人几乎贴到墙上,还试图把被谢云流推出去的小桌拉回来挡在二人中间,猝不及防被娇气俩字贴在脸上,那张向来平和静美的脸浮出一瞬间的空白。
  
  李忘生天资本就卓然,只不过是比不过谢云流这种堪称妖孽的不世出天才,但他以师兄为目标,日日勤勉修习,从不懈怠,常得师父夸赞,师弟师妹敬重,不少弟子都以他为榜样。李忘生不敢说自己做得足够,但被评价娇气……确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这一愣神,就被刀宗宗主轻而易举捡到破绽,谢云流也跟着他挪坐过来,堪堪把人堵在墙根,倒是没再把李忘生直接抓进怀里,而是沉吟道:“倒是在九老洞中,我捡到了当初你买给师父的锦囊,想必是师父留下之物,思来想去,还是要转交给你。”
  
  李忘生瞧着谢云流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祥云鹤纹锦囊,便认出了这是何物。
  
  不像年轻时闲不住的谢云流,李忘生下山时候不多,采买山下物件也少,这白色锦囊还是他和谢云流某年一同下山买年货时挑中的,且原是一黑一白两个,李忘生一并买了下来,黑的送给了谢云流,白的则回山后送给了纯阳真人。
  
  谢云流刚收到黑色锦囊还很高兴,但看到他把白色锦囊送给师父之后就似乎颇为不满,那时的李忘生面对突然怒气冲冲的师兄不明就里,如今想起,便只觉往事如水,逝者如斯。
  
  李忘生很快回神,接过了那锦囊。那锦囊白皙如新,还带着谢云流胸膛的温热,里头像是装了什么东西。李忘生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才拆开了锦囊,从里面倒出一张方折纸条。
  
  李忘生打开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就是一变。谢云流原本还坐直了身体想着避嫌,却瞧见李忘生的表情变幻不定,也不由得提起心来:“师父说了什么?”
  
  难道是吕祖又推演出了什么命途祸端,才让师弟这么持重柔和的人都面色如此凝重?
  
  李忘生却一震,当即将那字条握进了掌心:“……只是师父略作叮嘱,不是什么紧要事情。”
  
  谢云流能被他糊弄过去才有鬼了,当即冷哼一声:“我才刚回纯阳,你就敢这么诓骗于我,嘴上还说着想让我早日归返,也都是虚情假意不成?”
  
  “师兄……”李忘生表情无奈。他师兄拿捏起他倒是一把好手,专挑人几十年的执念软肋捅,只是这纸条若是真让师兄看见,那才是大事不妙。
  
  “师兄多虑了。”李忘生字斟句酌,和声劝慰,“若当真是大事,师父又怎会随意丢弃,而不是另寻人转交给我?我知道师兄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会行偷窥之事,但师父既然放在九老洞中,便是不怕师兄知晓。哪怕师兄不信我,也总该信一信师父才是。”
  
  行事光明磊落的师兄轻咳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真想过要不要拆开偷看一眼,再看李忘生为难神色不似作伪,到底是没有舍得对他穷追猛打:“……罢了,若是你有何图谋,我总不会坐以待毙就是!”
  
  “忘生绝不会对师兄不利。”李忘生正色道,“我以道心起誓,若有违背,便令我身死道消——”
  
  “够了!”谢云流听不得他说这种话,低喝一声打断了他,“你一个修道之人,也敢轻言以道心起誓,就不怕心性不定入了魔障么!”
  
  李忘生垂下眼眸将手中纸条装回锦囊收好,静声道:“能让师兄信我,便无妨。”
  
  之前数十年的误解错过,恶语相向,李忘生实在不愿再经历一次。
  
  谢云流微微动容,忍不住抬手想触碰他,替他抹去周身孤静落寞:“忘生……”
  
  李忘生被他偷袭得手过一回,自然不会懈怠到重蹈覆辙,把白色锦囊收进袖中,在师兄的手落到他颊侧之前便自然起身:“师兄还有伤在身,忘生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谢云流捞了个空,有些不满地抬头看他:“你都宣称闭关了,谁还敢用杂事打扰你?”
  
  “纯阳事务繁杂,不好全推给卓师弟,总需交代嘱托一二。”李忘生笑了笑,忽然伸手触了一下谢云流蹙起的眉心,“师兄伤还没好,莫要一直皱眉,当心留了疤痕。”
  
  那触感稍纵即逝,谢云流只觉被他点过的伤疤都开始隐隐发热,眉眼舒展开来,嘴上倒是不认输:“修道之人何需拘泥皮囊,一二伤疤不足为虑……还是说你觉得这伤疤不堪入眼?”
  
  “当然不会,师兄不拘小节,随性随心,当为我辈楷模。”李忘生从不吝啬夸奖他的大师兄,“待我处置完手头事务,再来寻师兄论道。”
  
  谢云流被“师弟还会再来”安抚住,却没打算就这么送他出门,而是从善如流地起身:“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起去。”
  
  李忘生微微一怔:“可师兄现在还需休息调养……”
  
  “不差这一时半刻。”谢云流已经开始先他一步往外走,“久未回纯阳,许多都与记忆中大不相同,四处瞧瞧也好。”
  
  这话让李忘生沉默下来,低叹一声:“……我听师兄的。”
  
  于是后山雪路上便多了两个相偕而行的人。纯阳天寒地冻,虽然二人都是一身内力散尽,但常年锻体之下也不惧严寒。谢云流看着李忘生行走在他身侧,衣袂翩飞飘逸如鹤,一时间不由得庆幸当年自己取走了他袍袖上两颗明珠。
  
  毕竟广袖随风流动如云衬得起师弟通身气度,被明珠压住袖角却能显出他衣袍下纤细腰身,而谢云流绝不能容许后者入了其他人的眼。
  
  好在一路走来都是僻静,除却风雪无人叨扰。谢云流自九老洞中破除迷惘心境,愈发圆融自然,不似数十年前时苦大仇深,反倒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意,再看华山上雾霭重叠,白雪如昔,倒是难得起了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旨。
  
  李忘生原本还有些担心谢云流触景伤情,见他眉目舒展气息平和,正要放下一颗心来,就听见谢云流愉悦发问:“你我二人倒是许久未曾比剑,可要去论剑峰上走一遭?”
  
  师兄这闲不住的性子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一把年纪还能故态复萌。李忘生无奈道:“可师兄伤势未愈,而且忘生内力全无,佩剑未在身侧,怕是不能让师兄尽兴……”
  
  谢云流的刀倒是被他随身佩在腰间,总不能他用神兵利器对自己赤手空拳吧?
  
  “演练而已,何物不可为剑?”谢云流倒没有趁人之危的心思,目光随意一瞥,示意李忘生稍等,他自己一脚踏入雪地,走向了不远处的一片梅花林。只见疾雪间刀光一闪,片刻后谢云流身形出现,手里赫然提了两支长约三尺余,缀花如血的梅花枝。
  
  李忘生望了望天色尚早,便没有再推辞,从谢云流手中接过那支梅花时只道:“师兄好雅兴,忘生……愿意奉陪。”
  
  他总不会拒绝他的师兄。毕竟他真的以为,没有他人在侧,只他师兄弟二人比武论剑的日子,是要一去不复返了的。
  
  好在不是只有他一人怀念这样的时光,好在世事终归得以成全。
  
  华山风雪愈疾,天地间却不显晦暗,空中浮云舒卷。大雪下得突兀,弟子来不及打扫,论剑台上已然积了一层薄雪,放眼天地皆白,唯有“剑道”二字鲜红依旧。
  
  二人内力都未恢复,皆以单纯武学招式相对。谢云流另立刀宗武学,一代宗师招式凌厉,大开大合出其不意;李忘生则专心钻研纯阳剑法至登峰造极,圆融不息水泼不进,竟然一时之间难分胜负。两道身影缠斗在一处,普通花枝亦现出勃发锐气,挥动间割裂风雪,每一次相击都挥洒出点点绚丽花瓣,旋舞在二人身侧。疾风骤雪迷人眼,二人却能在招式间隙清晰地瞧见对方的面容。
  
  专注的,热烈的,彼此凝视的……李忘生全神贯注之余,分心看着师兄俊逸如昔,仿佛熠熠生辉的眉眼,扪心自问,只觉得当年少不经事时,擅自对师兄生出别样情丝,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谢云流也在望着李忘生。梅花瓣掠过李忘生的眉心和侧颊,谢云流的目光不自觉地去捕捉那些柔软的嫣红,最后落在对面人眉间一点朱砂,觉得自己要溺陷在他端正专注却柔软如水的眼睛里。
  
  “李掌教年轻的时候可是眉心一点朱砂痣,霜雪如玉隔云端的美人——”
  
  “谢云流与他朝夕相处,动了心思也不无可能……”
  
  无心人碎嘴闲言,成就有心人一语成谶。那些朦胧情愫伴随他远走,又随他归来,终于叶落生花,破土而出。
  
  谢云流胸臆一舒,满腔不得解的灼热闷炙终于化散开来,滾入他的心脏。原来不过是源自本心之中,那些无从言说的爱而不得、忧思迟望。
  
  原来我本心蒙蔽半生,一朝回首,才探知我爱你如昔。
  
  意随心动,谢云流将梅花枝向身后反手一背,侧头让过那横处刺来的梅枝,伸臂揽过李忘生贴近过来的腰身,顺他力道旋足半圈,才堪堪卸了力道站稳,在挥洒如雨的梅花瓣里把人稳稳当当按在了自己胸前。
  
  “……师兄?”
  
  李忘生仓促收式,踉跄半步才抱着梅花枝在谢云流怀里站稳,下意识抬头去看人:“师兄怎么不躲开,莫非是伤着了——”
  
  一片梅花从他眉心飘落,掠过他的眉眼,被俯身下来的谢云流压在李忘生的嘴唇上,碾碎在了交融的唇齿间。
  
  风雪止息,天光乍破。流云纠缠回雪,露出澄透璀璨的日光来,竟是个难得清朗得令人心折的好天气。
  
  正适合失雁南飞,浪子归家。
  
  洒扫弟子提着工具拾级而上,爬上论剑峰扫雪,入目便是铺陈满地的凌落雪痕和乱红,却辨不清痕迹去向。他走近了仔细一瞧,不由得“咦”了一声。
  
  “怪哉,论剑峰上怎会有梅花?”
  
  -
  
  太极殿内炉香燎燎,谢云流屈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边香茶氤氲,很是带了几分志得意满,恍惚间倒有了几分几十年前风采飞扬的小谢道长的影子,尤其是下唇上不轻不重的一枚齿痕格外引人注目。
  
  相较而言,端正跪坐在他对面的李忘生就有些神色恍惚。纯阳掌教的嘴唇比往日鲜艳红润了许多,身上更是换了一件立领外袍,遮住了侧颈位置,让他显得愈发清心禁欲。
  
  谢云流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他倾身向前,握住李忘生的指尖:“忘生,你在论剑峰上说的话,再与师兄讲一遍?”
  
  李忘生神色平淡:“师兄放手。”
  
  “不是这句。”谢云流捏了捏他的手指,“往前一句。”
  
  李忘生面无表情:“师兄,有人来了。”
  
  “也不是这句!”谢云流差点被他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撩起心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威胁,“非得让我亲你你才肯开口?”
  
  李忘生深深地叹了口气,侧头朝着窗外扬声道:“祁师弟,烦请稍待片刻。”
  
  足足片刻后,紫虚子略有僵硬的声音才从窗外遥遥传来:“……不是要紧事,既然掌门师兄不便见客,我明日再来。”
  
  谢云流:“……”
  
  “那就有劳祁师弟了。”李忘生朝窗外点了点头,片刻后便回头看向谢云流,“师兄刚才说什么?”
  
  “李忘生!”谢云流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咬着牙把他拽到自己跟前揽住了,“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顾左右而言他?嗯?”
  
  “……师兄说笑了。”李忘生堪堪扶住软榻,才没一头撞在谢云流胸膛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忘生年少时确实暗自恋慕过师兄,绝非虚言,师兄何必一再追问取笑?”
  
  修道之人修性修心,若是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直面,只会径入迷惘。而李忘生追崇道法自然,于感情之事上不计得失,只求本心。他的性情让他不会主动表露心迹,但被谢云流追问起时,他的道也不会允许他遮掩矫饰。
  
  “我哪里会取笑你。”谢云流自然明白,叹息道,“只是失而复得,总想听你多说两遍才能心安。”
  
  师弟早早便明了自己心意,反倒是他自己蒙眼蔽心,竟是平白迟了这么多年。
  
  “……”
  
  李忘生抿住唇。
  
  论剑台上那一吻来得突然,他被强势霸道的师兄亲得晕头转向,被捏着下巴问“李忘生你可有心悦我”的时候脱口而出“忘生年少时确实恋慕师兄”,然后又被按在松树上亲得天昏地暗,外袍都被雪泥污了,如果不是上山来的洒扫弟子,李忘生都怀疑自己要被师兄当场吃了。
  
  李忘生微微神游,伸手去够小几上的茶杯:“虽说你我之事,本不必大张旗鼓教旁人知晓,但还需禀报师父一声……嘶!”
  
  “当心!”谢云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仔细打量,见只是指尖微红才放下心来,“没了护体真气还敢摸新烧开的茶,你堂堂掌教,就这般疏忽懈怠?”
  
  李忘生被指尖的疼痛唤回些神智,看着握住他指尖的谢云流喃喃道:“只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谢云流闻声眯起眼睛:“怪不得看你方才起就神智恍惚,魂游天外,半点没有欢欣雀跃的模样……怎么,你后悔了不成?”
  
他可不会容李忘生踌躇不前,谢云流过了半生才抓住的人,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师兄说笑了。”李忘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是骤然听闻师兄心意……恍在梦中,有些不知所措。”
  
  谢云流胸口微微一滞。
  
  原来难以置信,患得患失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忘生。”谢云流坐正了身体,郑重念他的名字,握住他指尖的手改为托攥,把他紧紧握在手心里,“我谢云流,此生此世,只倾慕你一人。”
  
  李忘生眸光微颤:“师兄……”
  
  “从今往后,以此命相护,以此心相爱,山海不隔,至死不渝。”谢云流低声道,“你若是仍旧难以置信,我便每天来对你说一遍,直到你信为止。”
  
  “……忘生自然是信师兄的。”李忘生神色柔软,覆上了他的手背,“能知道师兄心意,忘生此生无憾了。”
  
  谢云流望着他,只觉心口都被暖洋洋地整个填满:“等伤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一道下山采买些东西,你有什么喜欢的都与我说。”
  
  李忘生点头:“嗯。”
  
  “然后我们去舟山看看,那里气候比华山温暖,可以临山观海,到时我们可以一道泛舟。”
  
  “好。”
  
  “可以顺路去藏剑山庄一趟,让他们帮我们打一对佩剑,我虽然主用刀,但也不介意多佩一柄长剑在侧。”
  
  “忘生听师兄的。”
  
  “……”谢云流不满地捏了一下李忘生的手,“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有什么让我替你做的事也行。”
  
  他往日做的混账事太多,如今也只想让师弟顺心遂意罢了。
  
  李忘生望着谢云流微微一笑:“只要是师兄,什么都好。”
  
  谢云流猝不及防被他击中内心最柔软处,深吸一口气将人揽进怀里抱紧,咬牙道:“我看世间爱侣,大多恃宠生娇,向对方讨这要那,怎地到你这里便什么都不要?”
  
  李忘生迟疑了一下,决定勤学好问:“忘生愚钝,实在未曾经历过爱侣相处……不知道师兄想让我做什么?”
  
  “……”一样没有经历过的刀宗宗主哽了一下,叹气道,“罢了。”
  
  李忘生自然便是这般性格,但谢云流总不满于他的无欲无求,想让李忘生对他表现出更多的依赖来。所幸他们师出同门两小无猜,对彼此喜好还是心里有数,大不了日后他将李忘生可能喜欢的都收集来就是了。
  
  在要竭尽全力对他好这件事上,就算李忘生不说,今后的谢云流也一样会去做。他我行我素惯了,从不肯屈尊体谅他人心境,但为了李忘生,他便觉出甘之如饴来。
  
  窗外日头愈晴,有一双喜鹊在松枝上相贴啾鸣,远处隐隐传来雪涛松声。谢云流看着怀里全心依偎着他的师弟,忍不住低下头咬了下他的耳朵:“你这太极殿闲杂人等太多……今天晚上去我那里休息如何?”
  
  谢云流话一出口,又觉得话里暗示太过隐晦,怕他这清心寡欲了半辈子,不识情滋味的师弟听不懂;但他又担心说得太露骨,反而把李忘生吓跑了——这华山被李忘生经营数十年,若是铁了心的一躲了之,谢云流怕自己还真抓不住他。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李忘生的脸颊和耳朵迅速染上了桃花一样的红,整个人都僵在了他怀里,说话都有点虚:“……师兄,你我大战消耗过多,还是得修身养性……多做调理……不宜妄、妄动气血……”
  
  谢云流心痒得厉害,扶住他腰身低声哄他:“不过是内力空虚,潜心修炼便可,身体又没有妨碍,有什么关系?”
  
  李忘生垂着头抵在他颈侧不看他:“可是……”
  
  “今日能与你心意相通,师兄欢喜得紧。”谢云流步步诱哄,“忘生你就不想亲近师兄吗?”
  
  李忘生手指都微微蜷了起来:“忘生自然……但是……”
  
  “纯阳武学包罗万象,亦有合修功法。”谢云流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师弟陪师兄一道参详可好?”
  
  李忘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终于抬起头来,和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好师兄对视。
  
  “师兄说得极是。”他道,“但是师父传信,忘生不敢不遵。”
  
  “什么师父传信?”谢云流一怔,“师父什么时候……等等,那个白色绣囊……”
  
  李忘生垂首从袖中取出那个绣囊,搁在小桌上便从谢云流怀里起身,抛下一句“师兄自便我去煮茶”便逃之夭夭。满心震惊的谢云流甚至没来得及拦住他仿佛蹑云逐月的身形,只能一把抓过那绣囊拆开,打开了里面的字条。
  
  上面自然是吕祖亲笔,字迹不容谢云流错认,风骨遒劲仪态自然,两行大字力重千钧,恨不得冲出纸面来戳谢云流眼睛。
  
  “切记修身养性,不得忘情纵欲!”
  
  谢云流两眼一黑。
  
  他凭刀剑纵身入江湖,半生无所畏惧,一朝回归纯阳,终于在恩师手中栽了个大跟头。偏他还不敢把那纸条一撕了之,只能咬着后牙把纸条上褶皱抚平,重新折好收回绣囊里,眼不见为净。
  
  谢云流不得不闭目默念过一遍清净经,才敢从榻上下来去寻师弟。李忘生倒是没跑远,就在隔间露台煮茶,氤氲茶香腾了满屋。白发道子在窗前回首,山河天地皆化作他眼中星河,李忘生就微微笑起,向谢云流唤了一声“师兄”。
  
  谢云流便也露出笑意,向他的师弟走去。
  
  云流四海而归,玉藏深山而眠。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来日方长。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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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yelingbo1988 | 2024-10-27 12:16:3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流四海而归,玉藏深山而眠。这个好!一直觉得玉藏深山和云流四海,一股子be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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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米米 | 2025-1-11 03:47: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吕祖这个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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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然 | 2025-1-12 08:00:3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yiyelingbo1988 发表于 2024-10-27 12:16
云流四海而归,玉藏深山而眠。这个好!一直觉得玉藏深山和云流四海,一股子be感! ...

啊啊啊啊对不起,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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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栗子 | 2025-1-13 22:34: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哈哈哈,吕祖早就知道了双方之间暗自的心意,一下子就预判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谢云流亲手给自己的性福生活点上了暂停,但凡晚一点给锦囊呢——你师父终归是你师父,拿捏得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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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林漠漠 | 2025-1-14 15:15: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yiyelingbo1988 发表于 2024-10-27 12:16
云流四海而归,玉藏深山而眠。这个好!一直觉得玉藏深山和云流四海,一股子be感! ...

啊啊啊不小心点踩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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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饭吃的阿笑 | 2025-3-23 01:59:0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吕祖is watching you【狗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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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饭吃的阿笑 | 2025-3-23 01:59:0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吕祖is watching you【狗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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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xkdr | 2025-4-13 01:18: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别特别可爱。。。。吕祖的小纸条哈哈哈 真是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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