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LOFTER 芫漠漠 老师的授权,相关授权信息和原文地址请点击 【授权合集】 **云流桑,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李忘生学艺不精被人拿了与我何干!”(doge)
“——我来便来,走便走,或许是来看看你如何死去的也是未必!” 愤恨之语回荡于四方皆白的静寂空间,李忘生静静抬头,神色无悲无喜,自唇齿间漫出一声幽长叹息。两条粗糙斑驳的巨大铁链突兀出现,从他手臂迅速攀援而上,将其整个人缠绕撕扯,孤零零高悬于半空,宛如一柄绷到极致,即将折断的剑。 苍白长河自他脚下升起,瞬息蔓延至谢云流跟前——他在彼岸,谢云流在此端。 有什么极其可怕之事即将发生,剧烈心跳中,谢云流终于迈出第一步,随即越走越快,越行越促,渐至大步奔跑,想要立刻跨过这条河赶到对岸。 但撕裂穹顶的血红剑痕比他更快——在他仿佛永远也抵达不了那个人身前时,三道剑芒已带着不详猩红,无声落于李忘生上方。 殷红太极阴鱼不再完整,比它更红的,狰狞的伤口划裂眉间皮肤,正正覆盖其上。汩汩鲜血汇成细小水流,顺着那张温润面容滴答坠落。 四方皆暗,天地崩毁,谢云流听到自己心跳骤停之声,眼前长河盘旋凌空,带着呜咽呼啸声幻化为漫漫飞沙,模糊了此方梦境。种种嘈杂里,李忘生平静且清晰的话语遥遥传来—— “师兄,如你所愿。”
“——忘生!!” 谢云流遽然睁眼,似是一时不能适应黑暗,以手覆眼沉默良久。 他从枕下摸出一枚铁戒,反复摩挲錾刻于内侧的“天涯此时”四字,思绪不由自主开始发散。 自上次华山归来,已三月有余,不知师弟是否已出关,不知他……是否真的已无碍?他托人将这枚戒指归还于我,又是何意?他究竟明不明白——还是说,此次一聚,他已前尘尽释,想与谢某相忘于江湖? 心中一沉,谢云流将铁戒紧紧攥于掌中,一时竟不知这个猜想与方才梦境哪个更可怕些。 他将戒指重新放回枕下,暗想:不知师父的小龟在非鱼池是否安好?既是由谢某亲自归还,我,我总得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此番去华山,也只是为了寻找恩师罢了。
三日后,他悄然伫立于空雾峰竹林,鸦羽大氅随穿林寒风起伏不定,宛如无声窥视的黑色大鸟。 浑厚圆融的气息自竹屋中透出,谢云流心中一定,正踌躇是否就此离开,便听有人唤道:“师兄。” “嗯。”他脚下一转,自然而然向屋内走去。 李忘生盘膝打坐,坐忘无我正运转至第九个周天。谢云流看看窗,看看地,捻了捻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将大氅解开随手丢下,这才若无其事在李忘生身边坐定。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李忘生即便闭目调息,也能感受到这股如有实质的视线,不由问道:“师兄在看什么?” 谢云流迅速扭头,扭到一半又强行回转:“看你。” “你现在,就像刚入纯阳的初级弟子。” 最后一个周天运转完毕,李忘生长睫微微一动,睁开双眼。他侧头端详片刻,温和道:“那师兄就更像忘生的师兄了。” “哼,”谢云流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快,“你嫌我白发苍苍的样子老?” “师兄白发时,忘生也是白发。”李忘生仍是温温柔柔的,抬头认真道:“正好与师兄相配。” 谢云流心跳突然变快了些——但他仔细看了看李忘生双眼,这人目光澄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不禁又有些气闷。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听着竹屋外落雪簌簌。 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两刻,李忘生突然开口:“师兄。” “你这次回纯阳,可要多呆些时日?” 谢云流答非所问:“你真的……已然无碍?” “无碍,根基无损,只是比起师兄要恢复得慢些而已。”李忘生十分坦然,“师兄功法卓然,忘生的确所不能及。” “没有,你如今,很是厉害。”这话说得十分由衷,谢云流想起九老洞中并肩作战一幕,心想,不愧是我谢云流的师弟。 他抬手捏了捏李忘生肩头,确认掌下身躯并无消瘦,这才满意的一偏头:“回去?” “嗯。” “那我住……?” “住太极殿吧。师兄的剑气厅还在修缮,等下次回来,就能入住了。” “哼,你怎知我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但师兄回来时,忘生定第一时间过来找你。” “不时刻盯着纯阳事务了?” “师兄忘了?卓师弟正代掌纯阳宫,我看他进退处事,已做得极好,师兄以为如何?” “你是掌门,问我作甚?” “但师兄也是纯阳的大师兄啊。” “……都听你的。” “那就劳烦师兄这几日多指点下弟子武技吧。” 谢云流身形一顿,盯着身旁满含笑意的双眼:“李忘生,你是不是早就想如此了?” “并无。”李忘生神色自若,坦然回望:“是看到师兄后才想起来的。” “哼。”谢云流随手拂去落在他眉间的雪花,将人手臂一扯,“走了。”
两人就此在太极殿住下,倏忽便是半月有余。 谢云流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直到有天李忘生问他:“师兄,这只鹦鹉是来找你的吗?” 他才如梦初醒,抬手摸了摸鹦鹉翎羽,闷声回应:“嗯。” ——平日事务均由刀主处理,但每年一度的弟子武艺考核,宗主必须在场。 他望着安静抄经的李忘生,心想,既然有代掌门,为何不能有代宗主?此番回刀宗,倒要好好考量一下人选。 但就这么回去,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想问的事,还迟迟未能开口。与李忘生同住这半个月,两人每夜絮絮而谈,漫无目的,说翁洲的海,华山的月,博玉怎会长成如此圆润,风儿又何时才能出万花谷,师父这些年回来过几次,那只小龟是怎么出现在他案头的,翁洲气候不比华山寒冷,不知它呆在非鱼池还习不习惯?种种琐碎,仿佛他从未离开过纯阳,师兄弟间每日操心的,也无非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他真的离开过五十年,无数错过的过往岁月里,稚童成长为青年,少年熬白了黑发。如今容貌随功法回溯于一切都未发生时,但流逝的岁月已不再回还,师弟眼中曾流露的隐约情愫,他也不敢直接抹去一切误会与冷语,向这人明白确认了。 现下这种情状,已然很好,但—— 谢云流心中陡生烦躁,将鹦鹉随手一放,任它振翅飞远。李忘生看他面无表情,想了想,放下笔道:“师兄,你若无聊,不如让忘生陪你切磋一番?” “我没有!”他陡然拔高声调,意识到不妥,又放低声音道,“没有无聊,跟你在一起,很好。” ——但我不知要如何才能更进一步,更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踏出这步。 他不由愈加烦闷,随手拿过李忘生抄好的经书翻看几下:“我明日须回趟刀宗。今夜,你……你要不要同我去后山温泉沐浴一番?” “毕竟翁洲到这里,路途遥远,待休息好了,我再出发。” 李忘生面上露出几分迟疑,谢云流见状,心中不由一沉。他不欲听到拒绝话语,便直接抢先道:“你若无暇前去也无妨,反正我,我认得路。” “没有不愿意。”李忘生静静望向他,“只是想起小时候,师兄带我去温泉玩耍之事。岁月倥偬,一晃已过去这么多年,不知那处泉水是否依然如旧。” “还有师兄,你手中经书拿反了。” 谢云流:………… 他简直落荒而逃。
及至晚间,两人一起来到后山温泉。 山石覆雪,白雾蒸腾,池边松树比记忆中长大许多,宛如一把天然伞盖延伸于泉水上方。袅袅热气盘旋上升,融化了松间积雪,间或有水滴嗒然落下,在池内荡出小小涟漪。 谢云流将鸦羽大氅铺开,示意李忘生将自己衣物放在上面,免得被雪水浸湿,随后三下五除二解开外衣,仅着里裤没入水中。 温热泉水漫过肩膀,令他沉沉吁出一口气。身后传来哗啦入水之声,是李忘生走了过来,与他并肩坐下。 谢云流扭头,顿时满脸诧异:“你怎么……怎么还穿着里衣?”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有何可避嫌的!” “我……”李忘生有些局促,犹豫半晌,还是慢慢解开贴身丝衣,放在一旁山石上。 他顿了顿才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谢云流近乎震惊的神色。 “你——你这是——”谢云流欲抬手碰触,却僵硬着停在半空。 李忘生低声苦笑:“有碍观瞻,让师兄见笑了。” ——自肩至腕,前胸后背,皆是狰狞噬咬痕迹,虽已淡至浅褐色,落在他玉白皮肤上,仍给人触目惊心之感。 他的面容仍那样沉静,仿佛完全不以为意,但在亲近之人眼中,却如从小珍视的美玉历经磋磨,布满再也无法消除的蛛网般裂痕。 谢云流心头窒闷酸痛,泛起无比沉重的苦涩。他终于知道师弟为何夜夜都避开他更衣,答应来温泉时又那般犹疑,这实在是,实在是…… ——太迟了。 他艰难开口:“这是,是烛龙殿留下的伤对不对?你之后,足足休养了七年才恢复。若我当时早些下来,你就不会——” “师兄。”李忘生按上他手臂,温声安抚:“无须自责,这并非你之过错。忘生当时并未料到醉蛛老儿竟会下毒,亦是过于托大了。” “忘生,”谢云流反手握住他手掌,几乎攥得骨骼作痛,“我当时对你恶语相向,还眼睁睁看着你被那老贼折磨,我,我简直……” 他再也说不下去,眼眶酸涩难忍,似是被水面雾气激得几欲流泪。反复克制许久,才猛然倾身向前,将李忘生狠狠抱进怀中,仿佛那一下又一下的蓬勃心跳,才能让他感受到些许真实。 李忘生怔然不语,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师兄当年的确恨我,可师兄千里迢迢赶来救我亦是事实。” “旧伤早已痊愈,师兄别再……伤心了。” “没有恨你。”谢云流将脸埋在他肩头,过上许久,才似终于道出积年隐思,“我从未恨过你。” ——我只是一厢情愿的念着你,误会你,不愿承认自己与正视本心罢了。 “师弟,”他闷闷道,“过去许多年,你有没有,有没有怨过我?我曾那般当众骂你,羞辱你,令你难堪,我真的……” “师兄。”李忘生打断他未尽之语,轻轻抬手抚上眼前人宽阔后背,“你刚离开时,我的确怨过你,怨你为何打伤师父,不听辩解就走。可后来时间久了,我便也明白,你会如此,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我只是想,师兄在外飘零多年,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幸好,师父把你劝回来了。” “不是师父。”谢云流低声道,“是我自己,本就要回来。” “那只小龟,不过是顺手捎回罢了。” 李忘生忽而失笑,他稍稍退开些许,望着谢云流道:“师兄这么说,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 谢云流看他难得促狭的表情,忽然伸手,在对面人脸颊掐了一下。 ——仿佛李忘生刚入门时,他总在师弟笑起来后掐一把那张雪白柔嫩的脸。 触手温热光滑,一如此时。 李忘生不料他一把年纪还能做出如此幼稚举动,只得好脾气地退开一些,准备专心欣赏此刻雪夜美景,莫要辜负了一汪滑澈温泉。 但他刚后退半步,便被谢云流按住肩头——他的师兄不让他走,反而反复摩挲方才所掐之处,直至那块皮肤泛起绯红也不罢休。 触及脸颊的指腹略显粗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李忘生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突然于刹那间明白了十七岁时,师兄总爱这样掐他脸的真实意图。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在这安静雪夜清晰可闻。 谢云流指腹缓缓上移,停在他眉间朱砂流连不去。眼前人的反应令他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笃定,连五十年的分离与阻隔都无法消除。 他低声道:“幸好,梦是假的。” 浑圆无缺的朱砂太极,仍好端端的,安静的留在师弟额头,鲜活生动,亘古如斯。 他复又摩挲几下,终于轻轻的,郑重的,吻在这个牵念了几十年的印记上。 李忘生陡然一颤,心跳如鼓,下意识环抱住眼前人,低喃道:“师兄。” “嗯。”谢云流将他抱得更紧,自言自语道:“你自己说的,内力已恢复无碍。” “那么,就让师兄来看看你如今体力如何吧。” 他取下无名指天涯此时戒,映着华山的苍松古岩,明月飞雪,轻轻戴在李忘生手上。而后护着师弟后背,将人一把推靠于池边。 泉水涌动着,激荡着,间或溢出边缘,令松软积雪融化为汩汩春水,打湿了池边铺开的鸦羽大氅。 一只小龟不知从何处慢吞吞爬来,好奇地循声而至。距离泉池尚有三四尺远,它忽然警觉停步,两只前爪近乎生气的扒拉几下,一头扎进身旁积雪,迅速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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