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复婚!!! *有卡睿提及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战乱以来,天仿佛越来越冷了。中条山的二月初,夕阳下涑川水还未能被吹化,某个数十年未有人居住的小院却升起了第一缕炊烟。 若是有人此时从窗边经过,便能发现屋中人已很有些年纪了,银白的长发拢作一个道髻,脸上也难免有些沟壑,倒是眉间朱砂太极仍旧鲜艳夺目。老者穿着半旧的蓝白窄袖棉袍,一手提着锅盖,正有些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添水。忽然似有所感,抬头间笑声已然从门外传来—— “师弟,杂碎汤哪有你这么个煮法。” 目光所及之处,另一个老头儿,某位谢云流正倚着门抱臂笑他。 他改了装扮,倒是没丢下那件黑羽的大氅。此情此景,竟恍如两人还是垂髫小童之时,谢云流贪玩晚归回家一样,两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师兄到了?”李忘生先反应过来,眉眼间淡淡的惊喜还未褪去,手中汤勺一松就要去迎他师兄。 “哎锅,锅!”谢云流连忙上前几步从他手里抢过汤勺,细细从汤沿撇去浮沫,“杂碎汤要捞掉这些血沫的,买的时候肉铺没同你说吗?” 李忘生只是笑:“比不过师兄厨艺精湛。” “咳,”谢云流目移,埋头搅了几下锅中汤水,清清嗓子,把汤勺放在一旁的盘子里,“你到了几日了?” 李忘生拣了两个小凳来同他一起在灶边坐了,呵呵笑道:“忘生也是前日才到。纯阳事杂,幸好没让师兄远路而来还要等我。” 谢云流点点头,一时无话。两人相对闲坐,屋外北风呼啸,屋内却只闻薪柴哔剥噼啪之声,忽地心就安了下来。 “……师弟,再加根柴。”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等这锅杂碎汤煮好出锅,已絮絮从华山的饺子聊到了翁洲的冻雨,李忘生翻出旧日的碗碟洗洗涮涮,谢云流舀了勺汤吹着气去尝——盐倒是放得刚刚好。 两人围坐在桌旁,李忘生捧着碗喝汤,谢云流拿起筷子瞧了瞧,自然地从碗里挑出块羊肚给他。 “师兄,”李忘生放下碗,“昨天我打坐时,那个旧蒲团放了太久被风吹得脆了,用不得了。” 谢云流边嚼边侧头看了看:“是得换个新的了。我看这窗子也要重新糊,山下那个集还在原来的地方么?” “在的,我昨天去买些杂物,还见到了师兄从前在张村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如今跟着她的儿子在卖编筐。”李忘生感慨道,“也没想到时移世易,竟还能得遇故人。” “故人怕是早认不出你我了,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谢云流笑了声,来回指指自己和李忘生的胡子。 “不失其所者久,师兄明明一点都没变。”李忘生笑眯眯地边说边低头挑出块姜片,看得谢云流好气又好笑地轻轻踢了他一下:“李大真人,李大掌教,谢某人以前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学坏了。” “哦?师兄说的是哪些?忘生不记得了,是‘学艺不精卑鄙小……’” 谢云流连忙放下空碗捂他的嘴:“好师弟,别翻旧账。” 李忘生失笑,掰开他的手自去收拾杯盘,谢云流溜达着端详记忆中熟悉的屋子,忽听得李忘生“啊呀”一声:“昨日忘记买灯烛了。” 谢云流瞧瞧外面快黑透的天色,没有灯火,那就只好摸黑了呗。 好在他二人闭关后内力已恢复大半,如今夜里视物倒也无甚大碍,谢云流摸进内屋,手就着微弱的月光探向桌上的茶壶,师弟还真给他备下了温热的茶水?谢云流美滋滋倒了杯茶,翘着脚边喝边和师弟骂一骂当年东瀛附庸风雅的茶汤。 “师兄真的受苦了。”李忘生叹了口气,沉沉说道。 李忘生收拾完也转进内屋,只见谢云流正坐在床边等他,黑漆漆的天色,唯有他师兄的眸子亮得惊人。 黑暗惑人心智,黑暗却也催生勇气。 “……师兄?” “师弟,你……” 谢云流说不下去了。他该说些什么呢?说我知晓你我之间总是太多误会与蹉跎,说如今我虽能同你这般亲密如初,但那些背道而驰的时间却总是永远弥合不了的裂谷,说如今我们默契地把那些事都翻过,可我又怎能确定,过尽千帆,你是否仍旧愿意? 他开不了口,李忘生却是晓得的。 谢云流只觉在黑暗中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又好似怕碰疼了他似的,小心翼翼地抚摸他额上三道浅浅的痕迹。 “我的心意,师兄难道还不知晓?” 谢云流眼眶有些湿润。 是啊,这就是他的忘生,他才是真的,从未改变过的那一个。 李忘生叹气,同他师兄一同躺下,“……忘生永远陪着师兄。”
谢云流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间神思从中条山飘去东瀛,又一路飘去昆仑南屏,飘上华山的雪夜,飘进翁洲的风亭,孤身一人,形影相对,只觉天地间怅然若失,却不知为何作此感。直到他茫茫然间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李忘生。 此间世界,没有李忘生。 谢云流惊得一下睁开眼睛,涔涔冷汗中反应过来这是个梦。正喘息间却感觉身旁人轻手轻脚地往外挪动,不知要去做什么。 李忘生正要坐起来想打坐入定,忽然被谢云流拉住了手。 “做什么去?” 李忘生马上侧过身去看他师兄:“吵醒师兄了?” 谢云流另一只手揽过来,给他掖了下被子:“睡眠不好么?” 李忘生点点头:“年岁渐长,睡眠少些也是常事。师兄怎么醒了?” 谢云流不说话了。李忘生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师兄低低地说,“……我怕合上眼,发现这才是我的梦境,我还是困在腥风浊浪里,回不去家,也没有你。” 李忘生无声地搂他师兄近了点,谢云流顺着他的动作摸黑把他抱得更紧,把脸埋在李忘生的颈窝里,闷闷地呼吸。 “都过去了,我永远不会丢下师兄的。” 谢云流的喉间滚过千言万语,他想说那些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想说我曾那样对你还未向你说声抱歉,想说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但他最终还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你在我怀中,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师兄明天给你熬咸骨粥喝。” 李忘生轻轻地笑了:“嗯。”
东风吹去旧梦,也吹开屋前的杏花。 李忘生正闭目入定,耳边忽然凛冽刀风袭来,他瞬间出手,右手二指牢牢夹住刀锋,左手一道掌风拍出。 “哈哈哈,李掌门果然功力深厚,陆某得罪。” 兜帽人从虚空中现出身形,竟是明教教主陆危楼。 “不知陆教主远道而来,有何要事?” “陆某听闻旧日好友心愿得偿,在此山中隐居,故而特意备了礼物前来拜访,也是想化解从前两教的恩怨,还望李掌门宽和,不计较陆某今日的冒犯。” “纯阳事务,老道已交予卓师弟管辖,陆教主大可不必为此事寻到此处。” 陆危楼微微一笑,正要再解释两句,只见谢云流一手拎着酒,一手掂着他礼物中带来的一盒茶叶:“这茶看着不错啊。师弟,咱家茶叶快没了,正好乐得省一省。” 陆危楼一时难以置信,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云流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前见你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孤傲模样,今日一看,竟如此轻松惬意,倒有些五十年前的影子了。” “废话少说,”谢云流懒懒地靠在他师弟身边,“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我就不追究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事了。” “云流兄猜得不错,”陆危楼收起打趣的神色,郑重将一封红色洒金信笺递交于李忘生手中,“我今日是代我教法王卡卢比前来,商议与贵教清虚真人的婚事。” 竟是师妹……李忘生接过信笺,知晓以于睿的性格,便是终于了悟道心,她素来聪颖非常,此番也必是已坚定了心意,才会如此郑重地托对方敬重之人,来同自己说这一桩喜事。 “……师妹也算得悟道心。当年她入门时尚在襁褓,还需我时时看护……如今也是寻到自己的道了。烦请陆教主回程时告知他二人,我与师兄已然知晓,愿他二人此后琴瑟和鸣,永以为好。” 陆危楼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死活不要在他们两个家中用饭(我觉得我在发亮,陆教主语),谢云流将他送至山下,回来时却不见李忘生。他寻去内屋,看见李忘生正背对着他出神。 谢云流知道他面前的是什么,那是洛风的牌位,李忘生从纯阳宫拿走的唯一的东西。 他又何尝不懂他师弟的难过,同是从小时教养长大的孩子,旁人幸福之时,唯有风儿受他之过,再也无法活转过来。他心中亦是泛上一股悲戚,却不忍李忘生如此伤神,无奈叹口气,自那各色礼物中挑出颗冬瓜糖放在牌位前:“风儿若是得知,也必是高兴的。”又塞给李忘生一个:“你们俩一人一颗,我们三人,就还同从前一样。” 李忘生落下泪来。“师兄……” 谢云流红着眼眶帮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呆子,风儿是我的徒弟,我又如何不心痛……我终究是愧对他。我陷入迷障,怨忿难平,却连累了他受苦。这些时日我总是想,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补偿他?他一生所求,不过是让你我二人重归于好,可就是这点心愿,我甚至都没能让他看到……” 他的师弟默默与他额头相抵。 谢云流从衣襟中掏出一本泛黄的道经:“忘生,这也是我从刀宗带来的,唯一的东西。若是你愿意,我们就把这个送给风儿……想必他一定会欢喜的。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李忘生怔怔地接过那卷道经,心中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仍迟迟不敢置信。直到他在师兄的催促下打开了那道经的内页,只见一张早已褪得发白的合籍书,载着无数风痕与水痕,风尘仆仆,从久远的少年时光来到他面前。 不知是谁的泪水滑落。 “我愿意的。我自然是愿意的……师兄。”
“……对了,师弟,我现在想想,纯阳这些年也没听说过办喜事,想来是有些麻烦的。” “正是。忘生想去探望师妹,师兄可要和我一起?” “这山中无聊,我正好去凑个热闹。” 李忘生失笑摇头—— 回去看看吧,我们一起。 永远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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