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正文完】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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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keni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嗤,李忘生,从小就是这样口是心非,你怎么就是改不了?你想求仙问道,我还能阻止你不成,这是你心之所愿,我谢云流也不是黏糊,拖后腿之人。若是你要杀夫正道,我与你杀便是。”

“师兄!你在浑说什么?”李忘生皱眉斥责。眉宇间尽是不满的情绪。

“李忘生,你这幻境怎么没完没了的……”谢云流此时已然确定这又是一处幻境。

“师兄怕是还没清醒,这里不是幻境……”面前的李忘生还在辩解。

谢云流走近一步,摸上李忘生的面颊“还说不是假的,你在这幻境里,竟还比本尊暖和些,那呆子常年手脚冰冷,像个冰雪做的人,夏天抱着才是最舒服的。他却不自知。”

“李忘生,你真是个呆子,不想我走挑明了说便是。我既回来了,又不是非走不可,你便不能开口挽留一二吗?宁可拿个劳什子幻境来关着我?”谢云流想通了这些关节,只觉好笑又好气。堂堂纯阳宫掌教,如此幼稚……用最笨的办法留人……

即麻烦,又伤身,何必呢……

“师兄,我曾起过很多卦爻想测算师兄何时回来,却发现皆属空白。师父说,卜卦者不能自卜,如医者不能自医……”只因谢云流早已与他同气连枝,命数纠葛……李忘生扯着嘴角,像露出一个好看一点的表情,却发现已经不会了。

一时间两人默默不语。谢云流看着眼前的李忘生,想了想便明白关窍所在。于是开口“那下次回舟山处理事务,你与我同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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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醒了,在太极殿,果然刚刚是幻境,身边躺着李忘生,此时也缓缓睁开眼。

“李忘生,你真是好样的。不愧是纯阳掌教,本事真大,还能制造幻境拘人神识了。”谢云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

李忘生不发一言,掀开被子,穿鞋下地。

“忘生?”见李忘生不理自己,谢云流皱着眉追着下了地,“你等等,我有些话要问你。”谢云流心中有太多疑惑,他知道只有李忘生可以解答。

“师兄请问。”李忘生起身迅速穿戴整齐,目光淡然沉寂,语气带着十足的客气。

“李忘生你又闹什么脾气?”谢云流见李忘生如此,便觉一肚子气。

李忘生摇头,神情不变“没有闹脾气,师兄多虑了。”

“难道你不好奇你我二人为何重返盛年?”谢云流气的不想跟他纠结态度问题,直接甩出自己的疑问,他倒是要看看李忘生如何搪塞自己。

李忘生不答,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如同一尊玉雕的神像。

“李忘生,你是没长嘴吗?”谢云流皱眉,从小便是这样,不高兴就不说话,凡事让人猜,猜对了猜错了也不说。

“确实不如师兄会说话。”李忘生难得刺了回去。语气也带着刻薄,像是屋檐上挂着的冰锥子一样。

一时语塞,谢云流烦躁的甩甩袖子。“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我惹你不快了你也直接点明,想要我怎么做明明白白说出来就是。何必让我猜?我不如你李掌教七窍玲珑心,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说话间不自觉的便又不好听起来。李忘生冷笑一声,神情也再不似从前温和。“谢宗主又何曾听过贫道的话。谢宗主不知贫道所想,何必再说,谢宗主无事,便早些回舟山吧。恕贫道招待不周了。”

从不曾这样被对待过的谢云流愣在原地,即便是幻境中也不曾如此冷言厉语。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谢云流心里知道,此时走了,李忘生只怕更生气,但是若是不走,又拉不下面子。深吸几口气平复下翻滚的情绪,勉强维持冷静的开口“忘生……你我别再蹉跎了行不行……”

李忘生背过身不愿看谢云流,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此时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谢宗主,曾经只当你对贫道误会颇深,故不敢强求什么。可如今看来,谢宗主分明再清醒不过。所以,这些年来,贫道算什么呢?”

“是年少无知时的懵懂?还是谢宗主随意丢弃的故人?又或者不过是谢宗主一点寻欢情债罢了……天道剑阵中龙脉之力化的幻境中,谢宗主以命相续情深意重,我所造幻境之中,谢宗主清晰冷静。所以五十载自苦的傻子,不过贫道一人而已。贫道……多谢,谢宗主成全之意,如今勘破情劫,不再执着于不圆满之事,不圆满之人。不再强求了。”李忘生一口气说完,只觉心中郁气消除大半。他又不是真的石雕玉塑,怎么可能不生怨怼……

他可以接受谢云流陷入迷障误会,与他又隔阂不可破,却不能接受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这样离开五十年。难道李重茂便比他与师父加起来还重要吗?五十年啊……他等不到下一个五十年了……

谢云流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依旧无话可说,李忘生的脾气极好,生气起来却格外认真难哄,五十年的积压一朝清算,谢云流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年纪了,他总不能再上蹿下跳的逗师弟开心吧。

“所以你我重回盛年是借龙脉之力?可是你在幻境中也渡我修为内力,以命相换?你我二人互传内力修为,恰合阴阳轮转之意,成功得借龙脉之力,故而重回盛年。”谢云流想了半天也只能找到这个话题。

“谢宗主聪慧,何须贫道说什么呢?”

“那你为何晚醒这么多?是为了布幻境?”见李忘生回答,谢云流乘胜追击继续这个话题。只要李忘生搭理自己便是好的。

“谢宗主身怀三重功法,李某望尘莫及,自是无法立刻融会贯通,不及谢宗主轻车熟路来的从容。”李忘生面无表情的说出听着平常,却无比冰凉的句子。谢云流此刻意识到,这次李忘生真的不好哄了……

挫败的垂下头,桀骜一世的谢云流,如今束手无策,他也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对着李忘生说“我其实在心底深处恨你,恨到融入骨血,仿佛这样,哪怕一天我死去,也是裹挟着你的灵魂,拥着你的血肉一同寂灭。”嗤,太肉麻了,纵然他是如此想,也决计说不出口……

什么是阴错阳差呢?或许就是师父曾经说的“云流,你有自己的道要走,和忘生并不相同。”两人殊途同归便是最好的结局,终究免不了的是殊途。又或许是曾经他想着和师弟好好谈谈,把话说开,他顺势回家,却赶上李忘生带了一堆多事之人,洛风又险些惨死……两人之间误会渐深。以至于后来再无话可说……

那时候的谢云流就在想,兰因絮果便是他和李忘生的结局,从此天涯便是他的道,或许有一天仅余一具骸骨之时,可以让人将他偷偷的葬在李忘生附近,那便很好了,同穴是不敢奢望的。就那样近近的陪着,褪去所有世俗喧嚣,就赤条条的一具白骨。干净又纯粹,这样就很好。

那这样的话,自己算什么呢?总不至于是陪葬品吧?啧……没名没份,真惨……这样想想,不甘心,很不甘心……于是他想,那就恨李忘生吧,坚持的恨他,这样恨到融入骨血,哪怕一天死去,也是裹挟着李忘生的灵魂,拥着他的血肉一同寂灭的。那时候再葬在李忘生附近,就多少有些名份了。哪怕是李忘生的仇人,也是与他划上了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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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keni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谢云流就是这样意气用事,一腔热血的冲动做事,哪讲什么道理。一个念头的升起,就会让他抓的紧紧的,执着的去追。哪怕世人不解,那又如何,他谢云流愿意便好。

但是这些他是说不出口的,年轻的时候话可以不过脑子,脸皮比天厚,现在年逾七十,说不要面子那是假的。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表白,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他现在的确是个毛头小子的模样。

“唉……师弟,你别生气了行不行。”这便是他能说出最软的话了。李忘生那么善解他意,应该能听懂他的服软吧……

可惜,这次并不如他所愿。

“谢宗主……请回吧……”李忘生说完,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决绝的背影,竟然让他想到五十年前大雪夜自己走时的模样,那时的寒风刮的人面颊生疼,大雪能迷蒙中山间行人的眼。原来当年的自己看起来就是这么无情吗。

于是谢云流便不敢追了,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明白当年的脚程怎么就这么快,一点不知道迟疑。

李忘生没有嘴,卓凤鸣是个彻头彻尾的剑纯,上官博玉心思全在林语元身上。祁进……呵,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算来能问的便只有于睿一人。

谢云流不再迟疑,快步前去寻找于睿。于睿似是早知道他要来,不急不慢的点着香,泡着茶,“大师兄喝杯茶别着急,五十年都过来了,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谢云流闻言便只得坐下,无言的喝着茶,一杯接一杯,线香燃尽换了盘香,盘香燃尽,于睿命人送来清淡粥饭,不发一言继续点香泡茶看书……直至夕阳余晖暗淡,天光尽敛,星月东升。

“大师兄,您回去休息吧。这样的一日,二师兄重复了五十年。二十年前我曾问过他值不值得。您猜二师兄说什么?”于睿微笑着问,语气轻柔的好似春风拂面。

可是谢云流就是知道,接下来的话,一定会如数九寒霜一样,冰冷的让人胆寒。

“二师兄说:所谓值得,不过是心甘情愿等到了一个会回来的人,而所谓遗憾,则是心甘情愿等一个不回来的人。”于睿说完低声轻笑“二师兄很傻是不是。至少我们都这样认为。”

谢云流脸色渐白,紧咬的牙关,颤抖的睫羽都在昭示着他此刻翻涌的内心。

“二师兄不过是怕了,曾以为朝暮间的嬉笑打闹皆属平常,却原来不过大梦一场。这样太残忍了。”于睿说完看着谢云流难看的脸色,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舒坦。原来,她的心底深处也在为李忘生叫屈……

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追忆与惋惜,李忘生就这样抱着过了五十年。一点点翻找,一遍遍回味,凭着那一丝丝的甜,弥盖了五十年间所有的苦。

如今重回盛年之时,谁又有勇气重来一次,再赌一次呢?李忘生也不行,他已经苦了五十年,盼了五十年,等了五十年。他已被谢云流拉入了红尘,做不了太上忘情无悲无喜的神仙了……他一介凡人,血肉之躯,何敢再撞南墙?

“对了,大师兄还不知道吧,二师兄而立之年便两鬓霜白,是一夜之间白的,我们看在眼里,可是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提,连师父也不敢。”于睿觉得反正都是插刀子,那不如插狠一点。反正刀子不插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这样想着,那仅有的一点点“愧疚”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多谢。”谢云流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沙哑。

于睿浅笑,整敛了衣裙站起身恭敬的送谢云流出门。“大师兄不必谢我。还是赶紧回去找二师兄吧,再不回去,怕是回去也晚了。”

于睿看了看天色,觉得谢云流再不回太极殿,怕是再也进不去太极殿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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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纯阳总是冷的刺骨,彼时刚搬来华山,李忘生体魄还没练好,总是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夜里便总是不爱出门,早早就窝在房间里看书。

那时候谢云流总喜欢钻进他屋子里,夜里二人裹着同一床棉被。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管什么时候,李忘生的房门总是不落闩的。

谢云流自信的一推,没推开,像是不信一般,又反复推了几次。依旧没推开,房门从里面被门闩卡住。“李忘生,你开门。”谢云流皱着眉拍了拍门。

屋子里的人并没说话,也丝毫没有动静。

“忘生,你先开门,我们谈谈。”谢云流静下心,收敛着内心的烦闷。努力让拍门的动作显得轻一点。

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谢云流耐不住性子了,直接推窗,却不想依旧没推开……糟糕……谢云流这样想,看来这次李忘生来真的了,真的生气了。很难哄那种……

谢云流不由得望了望屋顶,那就……只能这样了……

轻车熟路的翻身上了屋顶。揭开了几片瓦,又轻巧的翻身进屋,进屋后还不忘运着轻功踩在房梁上将瓦片归位,以免寒风侵袭。一切弄好之后刚才落地,只见床榻上侧卧的人衣衫整齐,丝毫未褪。

“师弟……”谢云流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李忘生缓缓睁开眼眸不在装睡“谢宗主如此行事,有失体统,剑气厅早已修缮好,请谢宗主移步吧。”

谢云流直接褪了外衫躺上床,“忘生,我不走了。绝不会再抛下你和纯阳宫。至于剑气厅,风儿与裴元住在那,我总不好过去吧。”

李忘生坐起身看着他,目光似月光沉寂冰凉“谢宗主如今又要抛下刀宗了吗?”

“不是,自是不会,日后我来往华山与舟山便是,你即已准备卸任,便让卓师弟多费心管理纯阳宫上下。日后来往之间与我同行,舟山温暖,也可好好养养你的身子。”谢云流耐着性子说自己的计划。

李忘生摇头,语气淡漠的拒绝“谢宗主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和你走呢?谢宗主总是这样自信。”

对于这样油盐不进的李忘生,谢云流哑然,他似乎习惯了李忘生几十年如一日的包容,宠溺,或者说纵容,似乎不管他做什么,李忘生都会无条件接受,并且包容,就像是两人在床笫间一样,纵然他使坏,花样百出。

而如今的李忘生像是铜墙铁壁一般,让他举步维艰,此时,他突然明白方乾和陆危楼为何提起李忘生,总是说“此人心性坚韧,密不透风,极难对付。如华山劲松顽石,自成其做派法度,不可更改。”然后颇为惋惜的看着自己。原来这些年江湖也好,朝廷也罢,都不在明面上对他如何,李忘生的态度功不可没。李忘生处处摆明了态度,承认静虚之名。更多次为他说话周旋,使得旁人不好动作……

想通了这些关节的谢云流并不高兴,因为他明白,如果李忘生真的放弃自己了,那么自己等他五十年,也未必能等到李忘生回心转意。

“忘生,我只是不想再错过。我不妨碍你求仙问道,若是你不愿,我们就做师兄弟,若是这样能弥补你心中遗憾,勘破心结,那……也很好。”谢云流想,他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即便身形面容重返盛年,心性却是永远回不去的。更多的情话也好,软话也罢,总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去。

“谢宗主,抓不住流云从来不是因为我不要了,只是因为抓不住,那种无能为力,自我厌弃,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抓住那抹流云,再努力一点,便可免他颠沛流离。可惜终究事与愿违。”李忘生没有看谢云流,缓缓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出这些话。或许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再说第二次。

谢云流……你是我的不圆满……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身后没有声音,两个人的沉默让屋子里气氛变的可怕,又或者说是微妙。

“谢宗主,明日便回刀宗吧。”李忘生垂眸,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就这样吧,莫强求。

“忘生,当初连风儿一个孩子都能去扬州找到我,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呢?”谢云流声音沙哑,问出了这个困住他多年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来呢?

“呵呵呵”李忘生痴痴的笑出声,那种笑冷到人心肺里。听的谢云流打了个寒颤。

“谢宗主,你当真不知我就在不远处吗?还是谢宗主以为,风儿一个孩子能从华山跑去扬州,又或者你谢宗主觉得我与师父能放任一个孩子千里迢迢出门找你?谢宗主?当真不知吗?”李忘生猩红着双眼,望向谢云流。是满满的恨意和不甘。是啊,他李忘生凭什么不恨不怨,心甘情愿呢?他又不是神仙玉雕,他凭什么要无悲无喜。

“谢宗主口口声声说不愿再见我,说我卑鄙小人,为图掌教之位逼你远走,推你入深渊。那李重茂一人便胜过我与师父,还有纯阳上下。李忘生何其渺小不值一提,谢宗主都忘了?”李忘生眼角滑下一滴泪,滴入床榻里,一瞬间便没了踪影,像是一个幻觉似的。

“谢宗主若想要掌教之位,贫道双手奉上,几十年的权欲斡旋,人情杂事,早已让贫道不堪其扰。谢宗主愿接,贫道求之不得。”李忘生哑着嗓子说完。

“忘生,我年少糊涂轻狂形式,不过是一腔愤慨兄弟义气,哪有什么其他,只是终究误你良多。”谢云流慌忙的不知如何解释。也不想去说什么受人挑拨之类的推卸罪责之言。只是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擦李忘生眼角泪痕。

李忘生扭过头不让他碰,曾经他想着,师兄回来便好,误会解开便好,身死道消前还能见师兄一面便好,师兄愿意回来与他一起布阵便好……太多太多了,一直都在想着,谢云流当初是受人蒙蔽坑害,不是真的将自己弃如敝履。

然而他发现谢云流什么都知道,对自己的那份情也从未变过,幻境中以命相换也好,清晰冷静也罢。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承认。他想通了想回来了,可是恰恰这些让李忘生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可笑的,这些年的坚持和自我催眠又算什么呢?他谢云流如此清明冷静,那过往种种,是否都太可笑了……

五十年换来一个不存在的误解和笑话,往昔所有不在意的恶言恶语都真实的变成了一把把刀子在反复凌迟。将他切割的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如今重返盛年,难道还要再继续下一个五十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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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keni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匆匆时光行无踪,岁月沉寂不知味。不,他不愿意,谢云流他要,但是他要的是谢云流心甘情愿,彻头彻尾的不再轻言离开。

谢云流最后还是赖在太极殿里,只是打了地铺,李忘生背对着他,夜里连翻身都不曾有。谢云流叹气,却也明白此时的李忘生真的生气了,自己那些无赖泼皮,只会火上浇油。

如此这般只能让自己收起心思早点休息,或许是太极殿里若有似无的气息让他倍感安心,谢云流竟然一夜无梦沉睡安寝。

再睁眼时床榻上已不见李忘生身影,谢云流火速洗漱穿戴完毕,三清殿中于睿正在讲经,见谢云流前来,放下了手中经卷,环坐的弟子们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都对这位刀宗宗主·静虚子·剑魔·谢云流颇为好奇。

便是连屋外原本悠哉散步的仙鹤也停下脚步,昂着高贵的头颅打量着眼前这气势强盛的年轻人。

“大师兄怎么来了?”于睿先行开口。

谢云流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李忘生的身影“忘生不在此处?”

于睿摇头“掌门师兄今日清晨只说有事,命我代为讲经,之后便未曾见到了。”

话音刚落,洛风拉着裴元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来不及行礼问安,更没看到一旁的谢云流。“于师叔,不好了,掌门师叔离家出走了!”

于睿快步向前走到洛风面前,刚要开口便见谢云流拦在了她的面前,厉声询问“什么意思?”

洛风指了指裴元,示意裴元来说,众人目光瞬间挪到裴元身上。

裴元倒是不急不慢“早上李掌门下山前曾被我撞见,我见李掌门往山门走去,便好奇询问。李掌门只说下山走走,让我不必提起。”

想了想裴元又接着说:“我本以为李掌门只是去山下镇子上,却想起来今日李掌门不曾带拂尘,而是背着剑,身后还有一顶幂篱。这样想着觉得不对,便与洛风说了。”

说完裴元看了看洛风,又将目光移至谢云流身上,与此同时,洛风与于睿也将目光移到谢云流身上,都在等他给一个答案。

洛风皱着眉抓头“师父,您又怎么惹掌门师叔生气了?他才刚醒,您有什么事非要这时候气他的嘛?”

于睿也是颇为不赞同的看着谢云流。

谢云流拧眉,他怎么知道为什么李忘生这么生气,明明他心心念念想让自己回纯阳,如今回来了,他倒是走了。谢云流只觉心中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

一甩袖子,逍遥游而去,只听利刃出鞘“祁进!出来打一架!”

洛风呆呆的看着谢云流离去的方向,半晌转头看向于睿“于师叔……这可怎么办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于睿叹气“掌门师兄这次是真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啊,钻起牛角尖来,比谁都倔,比你师父还犟,如今,解铃还须系铃人,且看大师兄的本事吧……”

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洛风拉着裴元去找卓凤鸣“完蛋了,赶紧让卓师叔去拦一拦。这要是再把纯阳宫拆了,别说师父要完蛋,师叔回来能把我也一起团吧团吧丢出去!”

于睿见此不由苦笑,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啊……本来以为月泉淮即死当是岁月静好的日子,却不想一向沉稳冷静的掌门师兄会成为最大变数。

纯阳掌门李忘生离家出走……说出去怕是整个江湖也没人会信……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这样一个稳重自持的人,闹脾气了会去哪里,看来大师兄有的找了。

所以李忘生去哪里了呢,一开始李忘生只想下山回潞州看看,却在快进城门之时又调转了方向。往扬州去了。重新站在扬州码头的时候,李忘生看着码头牌坊已经褪色的朱漆,不由得想起五十年前的场景。

就是在这里,他看着一艘大船远去,看着码头上的青年安抚了孩童,接过了孩童硬塞进手里的包袱。头也不回的上了船。然后就是多年的离别。

去找叶英吗?当然不是,李忘生看着去藏剑的船,带上幂篱,头也不回的向另一条船走去。决然的仿佛五十年前的那个劲装青年。

没错,李忘生要去东瀛。是寇岛还要跨海的东瀛。也是那个谢云流一待就是三十年的地方,他想看看那时候的谢云流,在经历什么,这东瀛到底有什么好的。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必须承认,这是困扰了李忘生五十年的问题,他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值得谢云流贪恋的,能在外五十年不回家,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十几天的海上风浪,即便是李忘生面色也并不好,下了船,看着面前贫瘠而匮乏的土地,李忘生秀眉微皱,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嫌恶。便是这里吗?

一路上,李忘生受到每一个路人的注目,或好奇,或不怀好意,或探究,也或有害怕。各色各样,李忘生却目空一切。

就这样一路行去,到了一个村落,李忘生停止脚步,因为这个村落边,有一处石刻,上面是凌厉的刀气所刻。一看便知是谁所为。

或许是他停留的太久,就近的一个妇人,探究的看了看他。“你是谁?”妇人开口询问。

李忘生见她所说并非倭语而是官话便知她必然认识谢云流“我来找谢云流。”

李忘生如是说。

那妇人警惕的看着他“你来找谢大哥做什么?”

“谢大哥?你们很熟?”李忘生重复着这个称呼。

“你到底是谁?是藤原家派你来的?”妇人并不理会李忘生的提问,依旧警惕。

李忘生摘取幂篱,语气放缓“我不是藤原家派来的,但,是来找藤原家麻烦的。”

那妇人见李忘生摘下幂篱,看清楚他的长相之后,惊讶的指着李忘生“你是李忘生!对不对?”

李忘生疑惑“你认识我?”他并没有见过这妇人,东瀛之地也从未踏足,难道是师兄提及过?毕竟自己眉间红痣还算是好认。

妇人摇头,语气里带着些笑意“我不曾见过您,但是却也见过您。”

“何意?”这么说李忘生也不由疑惑起来。

“谢大哥曾经画过您的画像,挂在床头,那时我们还小,谢大哥刚来,我们好奇,又见他不是坏人,便常去找他,所以看过您的画像。您和画像里一模一样,所以便能认出来了。”妇人陷入回忆,眼神像是透过李忘生在看另一个人。

“能和我说说他在这里的事吗?”李忘生开口。

“可以是可以,但是您总要跟我说,如今,您与谢大哥是什么关系吧?”妇人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二人之间的故事,如今拿不准,不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是我道侣。”李忘生如是说。

“道侣?谢大哥终于得偿所愿了。”那妇人一笑不由感慨。

“何意?”李忘生明明心里晓得,却还是忍不住相问。

“谢大哥刚来的时候和藤原家在一块,一个月后却孤身一人来了我们村子,当时我们都很害怕,他却不发一言也不理会我们,自己找了个空屋子,修修补补就此住下,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去旁边的海崖练刀。藤原家几次来寻都被他赶走。言语间似乎很是不屑,后来藤原家派忍者来找麻烦。也都被他赶走。渐渐地我们发现他不是坏人,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不由自主的崇拜大侠,便偷偷去找他。”妇人提及此处,嘴角不免带着笑意,她看了李忘生一眼,缓缓继续。

“谢大哥对我们这帮孩子倒是还有些耐心,有一次我去找谢大哥,却发现他发了热,嘴里一直喊着忘生,李忘生,师弟。还说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说得最多的便是,李忘生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那是虽然年少,却被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再看到谢云流挂的李忘生画像时,只一眼便记住了。

“他在这,过得是不是很不好。”李忘生垂着眼眸,神情带着些悲伤。

“我带您去看看吧。”妇人说着便转身前行,李忘生默默跟在后面,走了一会才到了一座偏僻孤寂的草屋,低矮的房屋,泥土茅草搭的墙与顶。所谓床,也不过是一个土炕罢了。

床边的土墙上被划刻了一道道的印记。密密麻麻,贯穿了这三十年的岁月。

“傻子。”李忘生抚摸着墙上的痕迹,目光却越来越冷。

“烦请告知藤原家所在。”李忘生并未回头,尽量放缓语气。

“你顺着大道一路向前,进了城最大的屋子便是。你孤身一人去藤原家,要多加小心,藤原家豢养了许多死士和忍者,极难对付的。”那妇人低声提醒,她也明白按照年岁来说,李忘生不该是面前这青年模样,想来是功法秘术。但想到谢云流也不免被暗算,不由出声提醒。

“多谢。”李忘生礼貌拱手道谢。随即便轻功离去,翩然若仙。

然而此时的李忘生却并不在意自己风姿如何,只一心要屠了藤原家。以报当年离间之仇。他压抑苦修了六十多年,天道既然让他重活一次,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留遗憾。

重拾年少心性,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李重茂该庆幸自己死的早,不然,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他了。

藤原家并不难找,如此丸小之地,屋舍简陋,唯有藤原家高楼广厦格格不入。李忘生幂篱一掀,利刃出鞘,一个两仪化行便拍了过去解决了门口守卫,一剑劈开了大门。

动静引来了藤原家守卫,李忘生运起功法,四相两仪六合破苍穹,武学流畅,出剑干脆利落,不一会便将藤原家守卫屠戮殆尽。

“你是谁!”正厅出来一个黑衣白腰带的东瀛人,腰间别着一把东瀛武士刀,用蹩脚的官话问询李忘生。

“你便是藤原家主?”李忘生抬起头看过去,面上依旧干净如玉,眼眸里却满是杀意。

李忘生眉间朱砂嫣红如血,藤原家主瞬间把刀“你是李忘生!大师范的师弟,是他派你来的是不是。”

李忘生微挑眉,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认得自己,更觉谢云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更为这五十年蹉跎不值。手中利剑却毫不迟疑,向着台上之人划了过去。

藤原家被屠的消息一个月后才传回中原。谢云流的鹦鹉带来的消息,洛风凑过去看清消息内容惊呼“这不会是师叔干的吧?!也太……残暴了……师父,你完了……”

头上被谢云流毫不留情的打了一巴掌“闭嘴。”

洛风捂着头,却不甘心就此闭嘴“师叔怎么去东瀛了?还去屠了藤原家,莫不是要给师父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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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铁青着一张脸“难怪藏剑山庄万花谷遍寻不到,他倒是会跑的很。一把年纪了开始年少轻狂……”

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不由打鼓,李忘生这分明是重回少年时,重走少年路,重算……少年帐……那若是翻起旧帐,他谢云流还真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洛风见谢云流此时脸色哪还有不明白,贱贱的凑过去“师父,快去找师叔吧,您好好道歉承认自己年少糊涂,再带着师叔去扬了李重茂,说不定师叔会网开一面的。”

“怎么找?上哪找?你当他还会在东瀛等着不成?一个月了,早不知如今去了哪。你还呆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拉着裴元去找!”谢云流不耐烦的看着洛风,平时就属他最会在李忘生面前当间谍,如今倒是一点用不曾有,干脆喊李忘生当师父算了。

想归想,身法却一点不慢,只携了随身长刀,便离山去找,若是他所猜不错,李忘生该是去了昆仑才对。

谢云流追去昆仑,找到昆仑派现任掌门,昆仑派现任掌门识得谢云流,故而颇为客气。

得知他前来是为寻李忘生却面露遗憾。“谢宗主来晚一步,数日前,李掌门便已离开了。”

谢云流皱眉,神色凝重,看得对方小心翼翼的问道:“谢宗主可是有要事寻李掌门?”

谢云流不欲多言“他可留下只言片语或言明要去何处?”

对方摇头“李掌门只在昆仑逗留数日,四处闲逛了一番,平日里便留宿在玉虚峰上的小楼。便是您曾经养伤的地方。”

谢云流拱手道谢,“有劳相告。谢某有所叨扰了。”如此倒是让对方无所适从,连忙摆手。

谢云流并没有继续寒暄的打算,施展轻功踏雪山冰壁而去。如今他心中也有大概成算,李忘生怕是要将他当年流亡之处都走一遍。那接下来是去黑龙沼还是去舟山?

既然慢了李忘生数日,不如直接去刀宗等着算了。免得再错过,如今的李忘生在想些什么,他委实捉摸不透。说起来,曾经的李忘生,他也不错琢磨透过。

行至半路便收到了传信,果然李忘生已到了刀宗,谢云流加快了脚程,不过二日便赶到了。

“人呢?”谢云流问前来迎接的浪三归。

“在您居所。或者在正厅,也有可能在海边。”浪三归抓着头说出这几日李忘生爱待的地方,却换来谢云流的怒瞪。

“李掌门又不是囚犯,我也不能将他锁着吧?”浪三归不满的嘟囔。

“放肆!”谢云流斥责。

浪三归瘪瘪嘴,无言以对,只能灰溜溜逃走。

谢云流回到居所,一推开门便见李忘生坐在桌案前看帖子。

“谢宗主回来了?请坐吧,贫道批完这几折公文便给您倒茶。”李忘生头也不抬的招呼他。

这怪异的感觉,仿佛他才是来客一般,但是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师弟,你来刀宗批纯阳公文?”谢云流没话找话。

李忘生摇头,笔却不停“不,批的是刀宗公文。轻崖见贫道前来,直言刀宗公务堆放有三月之久,于是别让贫道越俎代庖一番。谢宗主若是介意,不如前来接手?”

“不,不必了……”谢云流扶额,他怎么也没想到方轻崖那小子能干出这么不着调的事,但是……干得漂亮……不愧是洛风的弟子,一样的能作。

能干出拿公文套住李忘生的事,真是鬼才。

“我去给你做鱼羹。你慢慢看。”谢云流干坐着颇为难受,干脆打声招呼,钻进厨房。

李忘生不置可否,一心批复公文。多年掌门经验,批复处理的实在是快,比谢云流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的多。方轻崖来拿公文时不由感慨,师叔祖还是太会管家了,刀宗没有师叔祖不行啊!!!

公文拿走不久,谢云流便端着热腾腾的鱼羹回来,轻放在李忘生面前“趁热喝,刚捕的小银鱼,华山吃不到这份鲜。”

“嗯”李忘生并没有拒绝,默默端起白瓷碗一口一口喝着。这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样,又好似不一样。

“还喜欢吗?”谢云流问。

“什么?”李忘生停下手中动作,回看了谢云流一眼。

谢云流抿嘴,微微蹙眉,只道:“我是问你鱼羹的味道,还喜欢吗?”

李忘生点头“原来是鱼羹,那自然是喜欢的。谢宗主手艺更胜从前。”

“哦。”

李忘生微微一笑不在意似的继续喝鱼羹,慢条斯理的,如同少时那般,恍然间又让谢云流看见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

“怎么想到来刀宗了,我以为你是不愿意来的。”谢云流受不了沉默,率先开口。

“没什么不愿意的。更何况,贫道愿意与否从来都不重要不是吗?”李忘生语气轻柔却每一个字都像尖刀。

“师弟……”谢云流微皱眉,总觉得如今的处境皆是自己欠下的债,但是还债的感觉颇为不好。

放下手中白瓷碗,李忘生起身回到桌案前,将剩余公文一一整理好。动作认真仔细,毕竟是做惯了几十年了。的确比谢云流这个“半路出家”的来的细致周到。

“我听说你去东瀛,还屠了……”谢云流话还没说完,就听李忘生嗯了一声,对于这件事,他坦然应下“那又如何?藤原家谋图我师兄,这笔帐贫道不能不算。谢宗主不必挂心。”

照李忘生这话的意思,便是将他谢宗主和曾经的静虚子一分为二了。他心里便只挂着他那跑了几十年没回家的师兄,哪里有他刀宗宗主半分。谢云流不免生气,却又觉得自己吃了自己的醋,好没道理。

谢云流不甘心,拉着李忘生坐在自己身边。牢牢握着不松手,语气难得软了软,却也颇为僵硬“师弟。当年是我年少轻狂误会你与师尊。多次对你恶语相向,你若是不解气,不如打我几掌。”

李忘生轻笑摇头“李忘生学艺不精,哪敢向谢宗主拳脚相向?”

“忘生……你……要如何才能解气直说便是。”谢云流实在无法,李忘生此刻分明是较上劲了。

李忘生抽出手,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裳站起来,走到书房深处,从暗格里拿出一幅卷轴。谢云流一看,立刻暗道不好。

卷轴展开,画中人一身素色衣裙,衣袂间点缀着蓝色纹样流云。身形高挑,却未画面容。“谢宗主既有心上人了,何必与贫道纠缠?”李忘生手持卷轴,挑眉询问。

谢云流快步上前,想要收起卷轴,却被李忘生一个三才化生控在当场。“谢宗主如此珍爱画中人?”

“忘生,你明知道……”谢云流梗着脖子,不欲承认。

“知道什么?知道谢宗主在东瀛豢养过十数姬妾美眷?还是玉虚峰上有人愿以宗门相托?还是知道谢宗主床壁上道道划痕,夜夜咒骂一个卑鄙小人?”李忘生施施然将画拿到桌案前,并不解开谢云流的定身,谢云流明知此刻李忘生满心不痛快,自然不敢自己解控火上浇油。

李忘生静静执笔,在画上描摹一番。毫不在意一旁定身的谢云流。半个时辰之后,才堪堪放下手中画笔,举着画来带谢云流面前。

“如此模样,可还入的了谢宗主的眼?”轻薄的语气却卷起惊涛骇浪而不自知。

“忘生……你……”谢云流发现,如今的他面对李忘生反倒变成了笨嘴拙舌的那一个,曾经木讷呆子的师弟,如今变得咄咄逼人了。竟将画中人画出此番模样来明知故问。

对啊,明知故问,李忘生明明什么都知道,如今拿捏自己,拿捏的死死的,偏生自己就是吃这套,连一句否认都说不出来。

见谢云流不搭腔,李忘生微微挑眉,卷起卷轴转过身去“想来是比不上谢宗主东瀛那十数姬妾美眷的。”

谢云流赶紧解了定身,拉着李忘生的衣袖皱着眉沉声道:“师弟,你明知道从来没有什么美眷姬妾,我在东瀛那破屋子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何必说这些胡话。又何必与那些污糟之人相比。”

李忘生不曾转身,只低低哼嗤“贫道只当卑鄙小人尚不足以相比。”

“你既然将画中人面容画上,便知道我心中之人从来是你。何必如此……刻薄?”谢云流微微负气,完全是被戳破心事后的难堪。

李忘生施施然坐下,将卷轴放在手边“所以,谢宗主便画了一幅贫道女装的模样,还不愿画面容,是贫道面容有污难以示人,还是谢宗主觉得贫道面目可憎?”

谢云流急忙打断“不过是怕人窥见罢了……我并非有折辱之意……”画人女装扮相,心思说龌蹉二字也不是不行,如今情况,他可不敢说多错多。

“嗯,终究还是贫道见不得人。”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谢云流一把将人扯到怀里“师弟,别闹了行不行。我不过是怕你生气,也怕别人看到觉得折辱你。”

“嗤”“所以谢宗主的心思才当真难猜。贫道委实猜不透摸不准。不知道谢宗主想要如何。”李忘生美眸流转,语气轻柔又轻蔑。

谢云流抱着人不撒手“忘生,我们合籍为道侣可好?终究是我错了……”

李忘生拍开他的手,却没推开谢云流“谢宗主来便来走便走,凭什么觉得晚了五十年,贫道还愿意与你合籍?”

谢云流暗暗咬牙,明白李忘生就是要算清楚旧账,这笔帐也势必要讨回去的。“师弟……你不愿搭理谢宗主,难道师兄也不行吗?刀宗归入纯阳也不是不行。”

“呵,谢宗主这是撂挑子找苦力认着贫道一人了。往后更是方便您来便来走便走?”如今的李忘生早没了当年的木头模样,五十年的私情积怨,翻涌而来,是必要清算清楚。他明白,这是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条沟壑一根长刺,终究会在不经意间重新刺痛彼此。

重回少年时李忘生也明白,应该抓紧时间好好在一起。可是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人间世事更让他明白,几年的沉疴痈疽不剔除,迟早会再一次破裂流脓,再一次蚀骨之痛,无药可医。

“你既愿意来刀宗,愿意替我去东瀛出气,何必对着我宛如坚石处处不可近?”谢云流此刻只觉得满心委屈。

李忘生忍着笑,并不看谢云流,沉着嗓子说:“贫道来便来,走便走。不劳谢宗主费心,便是看看谢宗主在东瀛境遇如何也是未必。”

谢云流哑然……现在方知当时的自己这张嘴真是讨厌,若是自己知道来日有此一幕,必然要将曾经的自己毒哑了才好。

“我去给你捕点银鱼。”说完谢云流大轻功遁走,他实在不知道再待下去还有多少旧账等着自己。

练红洗见谢云流皱着眉头来到礁石滩捕银鱼,凑上去询问“宗主还要练这基础?”

谢云流不答,只一心捕鱼,练红洗在一旁看着,逐渐捕捉到一丝异样“宗主,你心有所乱,招式都不干脆了,宗主是碰上什么事了?不是宗主说把痴心断吗?”

练红洗的提问,简直是在给谢云流难堪“闭嘴,练你的刀。”一道刀气拍过去,堪堪划着练红洗的头发而去。

练红洗愣住,这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而谢云流只一味的捕鱼,附近海鸥都被赶了个干净。身边堆起了一摞小银鱼。

“啧,李掌门的胃口有点大啊……”不知何时来的浪三归站在练红洗身边幽幽开口。

练红洗皱眉不解“这是李掌门今晚要吃的?”

浪三归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没事离莫铭远点,别和他一样傻。”

“掌门,师父来信了,问您在刀宗可习惯,他大约三五天便能回来。”方轻崖在门口探头探脑了许久,确定谢云流不在才踏足进来。

李忘生好笑的看着他做贼心虚的模样,语气柔和“风儿又说了什么讨打的话不敢让师兄看见?”

方轻崖一愣,有几分迟疑“您和宗主和好了?”手里的信紧了紧,不知道还要不要给。

李忘生斜了他一眼伸出手没搭话。多年来的“血脉压制”让方轻崖规规矩矩的递上信。

李忘生一目十行看完,将信烧了“你回去告诉风儿,他还是回万花比较安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莫要再提。”

方轻崖轻咳了咳,心里无语,他就知道自己这师父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墙头草”偏生家庭地位高的很。

“弟子明白了。”想了想,方轻崖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掌门,师父他说什么了?”

李忘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师父就写了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说着,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和好笑,这话也只有洛风这孩子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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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keni | 6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方轻崖仔细看了看李忘生如今的面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惊赞“掌门,您现在真好看。”

李忘生挑眉“没大没小。”

方轻崖凑过去,拿出从洛风那传承来的劲儿,蹲在李忘生身边,像个乖巧的小羊羔“掌门,您这么好看,一定非要驯化宗主吗?其实,师父说的也不无道理呢。”

“你今日刀练完了?”李忘生答非所问。

方轻崖点头“练完了。”

“哦,那过来把账目理了吧。前几年的烂账,一塌糊涂。到底是谁核算批复的?”李忘生从容的搬出一沓账册,一阵风吹来,翻开了账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笔笔龙飞凤舞的流水账,还有一堆涂涂改改的痕迹。

方轻崖默默咽了咽口水,一副不愿直视的模样,面容皱起“账目应该是浪刀主弄的吧,弟子不懂,整不了一点。”

李忘生三才化生定住了想要跑的方轻崖“刀宗弟子的文化课是该安排安排了。”说完,将账目留给方轻崖整算,自己施施然离去。

谢云流回来的时候,便只看见方轻崖苦着脸在算账,见自己来了也没起身“师祖,弟子好苦啊,掌门让我清算这些年的账册,说咱们的账本乱七八糟。不做完不给弟子走啊……”

谢云流这才看到方轻崖身上的定身。沉默了片刻问“李忘生呢?”

方轻崖无语“您觉得弟子现在能知道吗……”

谢云流点点头觉得也对,于是将刚煮好的银鱼羹放在另一边桌案上,自己去找李忘生。李忘生很好找,随便问了问路边的弟子,无人不认识那如谪仙一般貌美出尘的道长便是李掌门,纷纷给谢云流指路。

李忘生在鹦鹉园逗鹦鹉,一只乖巧的小蓝鹦鹉正在与李忘生互动毁。谢云流来的时候,李忘生正背对着他,此时一只硕大的鹦鹉飞到谢云流肩膀上,看了看谢云流又看了看李忘生。随即重新扑腾翅膀飞到李忘生面前。挤走了正在被它逗弄的小鹦鹉。

绿豆大的眼睛仔细看了看李忘生,李忘生被这突然来的大鹦鹉弄得愣了一下神,刚回神便听见鹦鹉大叫“李忘生!卑鄙小人!李忘生!卑鄙小人!无辜!深渊!”

李忘生挑眉微愣,后而转身看向谢云流,眉眼间含笑“这也是谢宗主给贫道准备的惊喜?”

谢云流呆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接话………

夜里,李忘生早早换了寝衣熄灯休息。谢云流纠结踌躇半晌还是推门进屋。如今倒是倒了个。以前是他天天霸占李忘生的太极殿,如今李忘生倒是占了他的居所。他反而进退失据。

“师弟。”熄了灯的屋子,只有半掩窗棂透进的月光,洒下一地清辉,幽幽微光笼罩着床榻上安寝的美人。对,是美人,李忘生从来美的对他而言惊魂动魄。就像是从他魂魄里长出来的一具玉雕神像,这一刻,谢云流又一次意识到,他的确非李忘生不行。难怪这些年自己守身如玉的如此简单……

李忘生似是已经睡着,并不理会谢云流的呼唤,谢云流站在床边纠结不已,自己这是过去一起睡?还是过去一起睡?就这样上床共枕而眠,是不是太登徒子了?可是,自己这样都能不为所动,是不是太丢人?

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一把年纪了,矫情什么?

这样想,谢云流觉得的确不必矫情,李忘生也没说不让自己回自己房间睡觉不是?

于是谢云流脱下外袍,只着里衣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刚想揽过李忘生,就被他睁开的眼睛瞪住。

“谢宗主这是何意?”李忘生冷着声音发问,俨然是将谢云流看作登徒子一般。

谢云流惯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己这个毛病他也是知道的,但是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七十多岁的人了,哪有那么容易改掉“自然是回房睡觉。我回自己房间,有何不可?”

李忘生开口,语气没那么冷淡,却也不带温情“谢宗主另寻他处休憩吧。贫道与谢宗主尚且到不了同榻抵足的情谊。”

谢云流一愣,翻身下了床,盯着李忘生看,心思却不免翻腾上头,什么叫和他不到同榻抵足的情谊?那他李忘生和谁有?他那离家出走五十年的师兄?!呸,那还不是他?好没道理,不对,难不成七十岁的谢云流比不上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呸呸!

“你让我去何处寻?如今这个时辰你将我赶出去,刀宗上下都得看笑话。”谢云流气急。语气也急冲冲的,仿佛真是二十岁毛头小子的性子。

李忘生翻了个身背对谢云流,并不看他。“谢宗主可以去的地方多,不像贫道,只能困守一隅。”

“忘生……你……”谢云流想,自己欠的债,自己还……二十岁造的孽,七十岁还,五十年的利息,不知凡几。李忘生当纯阳掌门这么些年,算账的本事倒是真的见长,只希望他别学会放印子钱就好……

“贫道与谢宗主不熟,还是称呼贫道卑鄙小人的好。”谢云流哑然……

“明日我便将那学舌蠢货拔了毛给你解气。”

“谢宗主句句肺腑,字字珠玑,何错之有,哪里就需要贫道解气?”说完不再与谢云流言语分毫,只侧身而眠,恰如一柄形容绝佳的玉如意。不一会渐渐传来均匀呼吸。

这便是绝世难题了,走还是不走?谢云流一时也无法抉择,五十年前他看不懂李忘生,五十年后更看不懂。五十年前的李忘生貌似木头实则心如磐石,认死理,执拗,严以律己。如今的李忘生,宛如玉雕神砌,心思细腻又处处玲珑剔透。何其难猜……

李忘生只睡了半张床,盖了半张被子。如此情况,那便不好抉择了。分明是送命题……

他若是走,丢脸事小,只怕又是日后的一笔旧账。若是不走,这难免日后也会被记上一笔,只道是他登徒子行径……

走什么走!衣服都脱了,床都让了一半了,床上的人五十年前就该是他道侣,又不是没睡过。走什么走!这样想着,谢云流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他跟自己道侣同床共枕,需要他李忘生同意或拒绝?哼!

谢云流重新躺下,掀开被子盖子身上,犹觉不够,终是伸手将李忘生揽在怀中,如此,方安心睡去。

谢云流佳人在怀睡的很安稳,这么多年都没有过的安稳,怀里的人还是冰肌玉骨,抱着很舒服。故而陷入沉睡的谢云流并不知道,他睡着之后,怀里的人转过身,在他眉间落下一吻。然后又背过身在他怀里睡去。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第二天醒来身边没有人的情况。谢云流难得起的晚,身边已没了李忘生。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在李忘生身边睡的总是如此深沉不设防,身边少了一个人都未曾发现。

李忘生能去哪了?谢云流看了看天色,应该是洗漱完毕处理公务去了。李忘生的作息总是规律的令人发指。

果然行至书房,就看见李忘生勤勤恳恳处理公务,旁边还站着几个刀宗弟子和领头的浪三归。李忘生正在跟他们说教账目该怎么做怎么理。

听得懂吗……?谢云流不禁想,反正他是没耐心听的。快饿死就去找隔壁岛找老方洗劫一通打点秋风呗。

“宗主。”刀宗弟子回头见到谢云流从内室方向走出来,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李忘生又看了看谢云流……一些画面在他脑子里闪过,瞳孔随之地震。

谢云流没阻止他胡思乱想,反正迟早的事,有什么好否认。

“可听明白了?”李忘生问道。

浪三归挠着头,看了看谢云流,硬着头皮说听懂了。实则……也就那样。

“罢了,我让师妹来给你们上文化课吧……”李忘生觉得照这样下去,刀宗迟早变成代代出文盲。成为第一个因为账目混乱而倒闭的门派也是指日可待。毕竟根源上就不太行,谢云流委实不是一把管家好手,月例银子总是刚过半月便花光了。

“让风儿回来管吧。”谢云流开口。

李忘生摇头“风儿日后是要回纯阳即位的。”

谢云流不解“归并一门便是。”

李忘生挑眉,语气里冷冰冰的,像是故意找茬“谢宗主又想当甩手掌柜?”

谢云流摇头,纵然心里的确想甩了摊子,拉着李忘生就此说走就走。可是如今李忘生在他面前颇为喜怒无常。所以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

挥挥手赶走了碍事的电灯泡,深吸一口气,走到李忘生面前,很认真的看着李忘生,那颗红艳的朱砂痣无论多少年还是会刺痛他的眼睛。

“忘生,过去的事,万般皆错也已成往事。能不能,就此了结,来日方长?”谢云流是个干脆性子,他没那七窍玲珑心,只一根筋的直来直往,他对的时候打死不低头,但是他错了便会认。既然知错便会认错。

他只觉得蹉跎五十年,他误李忘生良多,李忘生闹闹脾气,无可厚非,但是如此这般密不透风,又让他百般刺挠……

“我们不谈前情,只论日后好吗……”

闻言,李忘生眼眸都冷了下去,垂下的睫毛投下阴影,将冷却的眸光遮的迷蒙不清。轻抿的嘴角和微皱的眉头,都在透露着当前的心情。

从李忘生放下手中笔,整敛衣衫站起身时。谢云流便开始惴惴不安。

“谢宗主,你我之间除了那五十年前的一丝前情,哪还有其他可言?这五十年里贫道尚且没有参与,何敢再谈以后?”李忘生朝着谢云流稽首,衣袖擦过谢云流垂在身侧的手。这一次李忘生没有停顿的离开。

夜里,李忘生没有回来,谢云流问人,只说李忘生已经离岛……谢云流不知如何去追去寻,只一个人坐到天明,亦没有丝毫头绪。

“师叔!师叔!不好了!师父去隔壁找方乾了!”洛风叽叽喳喳的拿着信跑到李忘生面前,搅了他与东方宇轩的棋局。

东方宇轩听到洛风直呼方乾姓名时倒是毫无波澜,还颇有看热闹的意味。

李忘生不好太直白,只接了信扫了一眼,不过是浪三归告诉洛风谢云流去了蓬莱,归期不定罢了。

“师叔,您不着急吗?”洛风搬了把椅子坐下,挨着李忘生,像只没长大的小羊羔。

“急什么?蓬莱又不是龙潭虎穴。何况……你师父与方岛主交好。没什么可急的。”李忘生不以为意。

洛风看了看东方宇轩又看了看李忘生,急得团团转“师叔!您就不怕……不怕师父跟着方岛主学坏了?”

“放肆!不可胡言!”

“嗤”

严肃斥责的是李忘生,嗤笑出声的则是东方宇轩。“风儿说的很对,很有道理,也很有依据,哪里胡言了。”

李忘生不好接话,只能皱眉瞪了洛风一眼,这孩子被惯坏了,什么都敢说不知道随了谁。

“真不去看看?”东方宇轩开口询问,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棋子玩。

李忘生摇头,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棋局上“还不是时候。”

“哦,有时候觉得他谢云流也挺可怜,总是交友不慎,也总是当局者迷……嗤。”东方宇轩落下一颗棋子,心里觉得自己的点评颇为犀利。

李忘生想了想,也觉得东方宇轩说的有道理,但是他不好附和。毕竟东方宇轩那话分明针对的是方乾,他若是附和,多少不太礼貌。

“你就是凡事太讲究章法规矩,你若是早拿出当年一身黑衣锁雾的性子势头,他谢云流早乖乖在家过日子了。”东方宇轩看着如今面容比自己小了几十岁的老友,说话上也少了几分同辈的客道,反而带了点老神在在的口吻。

李忘生苦笑,手上一颗棋子落下,截断了东方宇轩大龙“这话你信吗?师兄哪里是乖乖过日子的料?如今乖觉不过是年过半生,千帆过尽归于平和罢了。若是没有这几十年的种种,谢云流怕是年逾七十,还要纵马踏歌呼朋唤友,日日不得安宁半分。”

东方宇轩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很诚恳的说:“那至少他交好对象可能就是青莲居士了。唔,还是有进步的。”

李忘生无语,这三句话不离贬低亲爹的,也只有东方宇轩了……

“大唐有他们四个,可真是……波谲云诡暗藏祸端啊……”东方宇轩像是上了瘾,嘴像淬了毒。

李忘生给添了水,很中肯的开口“东方兄不必如此意有所指……贫道实在不好附和,还是就此打住吧。”

东方宇轩本也没想隐瞒什么,也没真的打算李忘生会跟着自己一起骂方乾,如果李忘生会,他就不是李忘生了,就不是那个认死理的李忘生了。也不是那个会等一个人五十年的李忘生。

“不必这个眼神看贫道,东方谷主何尝不是同道中人?”

“呵,谢云流可真活该,可有的受了。”被李忘生戳了一刀的东方宇轩如此评价……

洛风在一旁抓耳挠腮,总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线索细节,又哪里都寻摸不到头脑。到底是什么?

于睿到了舟山是浪三归接待的,浪三归看着于睿和她身后的男子觉得有点眼熟。回忆许久立刻拔刀“你又来做什么!”

于睿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的不明所以。“刀主这是何意?”

浪三归冷哼“此人是明教夜帝,曾与宗主有过节。如今来我刀宗必然不怀好意。”

于睿拦下浪三归的刀,“怕是有误会,卡卢比没有恶意,只是送我来刀宗罢了。”

“与您同行?您可知此人曾见到宗主立刻拔刀相向。嘴里还念叨着,原来是你。宗主多番忍让,此人依旧不依不饶。何其无理!”浪三归冷着眸子怒目圆睁。势必要将卡卢比赶出刀宗。

于睿微微一愣,面色赤红,“浪刀主莫怪,此事怨我。我自会向大师兄禀明原由,还望浪刀主给个面子。他绝不会再无理为难。”

浪三归见于睿如是说,只得收起兵器,沉默的带于睿去休憩的院落。“此间院落有两个厢房,还望于师叔看好此人。”

于睿点头,既然浪三归愿认她这个师叔,她自然不会拂了好意。“大师兄和二师兄在何处?”

浪三归叹气“李掌门前几日便离岛而去,宗主心情不好,去了蓬莱,至今未归。”

于睿一愣,倒是她来晚了。思索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他二人,想来不日也该回来了。”

浪三归没再说什么,抱拳告辞。他一走,方轻崖便贼溜溜的进来“于师叔祖~”

“嗯?”于睿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份称呼,奈何,又是事实。

“师叔祖在万花,师祖去了蓬莱。所以您是来刀宗帮忙理账目的吗?”方轻崖想,刀宗的烂账应该难不倒于师叔祖这天下三智之一吧。

“啊?”于睿万万没想到方轻崖要说的是这个……“不,不是,是二师兄让我来给你们授课的,说你们……基础太差。”

“可是……账目怎么办?”方轻崖挠头,他真的不想再理账目了,太可怕了,越理越可怕。

于睿见状,笑的安抚道:“让风儿回来一起理便是。”

方轻崖眼睛一转,觉得有道理,将自己师父骗回来,跟着师父的必然有裴元。他就不信,裴元出身万花会理不清区区账目!

方轻崖欢快的去坑自己师父,只留下于睿和卡卢比,卡卢比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坐着,像只乖巧的小猫。

“别再跟大师兄闹不愉快了好不好?”于睿语气轻柔,像一条丝羽纱巾一样拂过卡卢比的心头。

卡卢比点头,没有拒绝,也没有问为什么。懂事的让于睿有些不忍心“我当年不过是被二师兄描绘的大师兄给迷住了,儿时心性,做不得真的。更何况,那是二师兄眼里的大师兄,你可明白?”

卡卢比思索着,过了一会点点头。“明白。”

于睿觉得他没明白,但是也不好再怎么直白的说出来,只能就此作罢。

“都是呆子,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出来不对啊,再拖下去,全江湖都得知道纯阳掌门离家出走去当刀宗宗主夫人了……”

于睿小声的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突然出现的谢云流将于睿吓了一跳。

于睿见谢云流面容严肃,眉头紧锁“没什么。只是二师兄离山有些久了。”

“前半段。”谢云流打断了于睿的话。

于睿想了想,欲盖弥彰的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两位师兄这么蹉跎下去的确不像话。”

“说清楚,师妹。”谢云流去蓬莱找方乾解惑无果,满腹心事回来,又见于睿还在遮掩,语气更冷。

于睿见他拿师兄身份相压,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师兄自己好好想想吧。二师兄没消气,谁敢多说什么。”

谢云流还想逼问,却被卡卢比拦住了视线。这个见过一两次的明教夜帝,总是对自己满怀不喜。又想起九老洞中于睿拿出来的那颗夜明珠,如今看来倒是另有故事,可惜他没兴趣知道。

谢云流也不欲真将师门关系再次闹僵,冷哼一声就此离开。

卡卢比对着谢云流离开的背影皱眉,表情没有丝毫的放松,眼神也算不上善意。

于睿无奈出言安抚“你别对大师兄这么不善,大师兄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只是过往种种兜兜转转,皆是造化弄人。”

卡卢比摇头,顿了顿,缓缓吐字“他去明教挑衅教主,连败教主三日。狂悖!”

“嗯?”于睿愣神“不曾听你说过,什么时候的事了?”

卡卢比默然想了想“很多年前,尚未东归之时。”

于睿似乎想到什么“可是你们上纯阳破星野剑阵之后?”(剧情需要不要深究年代时间)

卡卢比点头。

于睿想明白了,啼笑皆非,走到桌前写了一张字条,唤来信鸽将信绑在它腿上。

“你要告诉李掌门?你希望他们尽快和好?”卡卢比提问,他还是不太明白中原人的弯弯绕绕。

“不好吗?两位师兄蹉跎了太多年,何必再蹉跎耽误下去,你应该明白,喜欢一个人其实很辛苦,两情相悦却又互相耽误,其实更辛苦。掌门师兄不过是怕了,谁守了五十年,都会怕的。大师兄则是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想赶紧抓住。他们两个人其实从来都不在一个思考线上。生生误了五十年。”于睿语气轻缓,似是说他人又似在说自己。停顿片刻又缓缓道出。“一个求不得,一个看不破……终究是纯阳太冷,而舟山太远。”

卡卢比在身侧,静静站着,局促的手几次想要伸出去,又战战兢兢的缩回去。

于睿笑着将手递过去“呐,给你拉着安慰我吧。”

卡卢比拉过于睿的手,珍重的握在手心。像是握住了高悬的明月,将其视为全部。

“所以,帮他们一把吧,毕竟师兄不成婚,我这个做师妹的不知还要蹉跎到几时。”卡卢比手中一紧,目光切切的看着于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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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睿只是笑,盈盈秋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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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您就看在师父知错能改,几次相助的份上给他一个痛快吧。师父那个脑子,除了喝酒,练武,就是您。您设这么大一盘棋,他看得懂吗……”洛风唉声叹气的为谢云流求情。

李忘生默默泡着茶“知道他想不透,不是让你于师叔去了吗?”

洛风一愣“可是于师叔不会偏心您吗?”

李忘生微叹,觉得洛风不愧是谢云流捡回来的,多少随谢云流。

“你好好修养,少操心。我与你师父之事急不来。他自己参不透,谁也帮不了他。”李忘生轻抿一口茶,神色淡然。他又何尝不想挑明,但是那样,没用的。谢云流自己不看破,谁也没办法。五十年山中岁月,多寂寥冷清,只有李忘生自己知道,而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不愿意再等了。

“那我能跟师父说您在万花吗?”洛风不免同情谢云流,终究是自己师父。

“他知道。”

“那师父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也知道,他没想通关窍,来了也无用的。”

“师叔,您别和师父打哑迷了行不行。”洛风哀嚎,而李忘生不为所动。

--

于睿在舟山授课进行的很顺利,谢云流偶尔路过检查弟子们听课情况,只是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双手一背仿佛天下人皆负他一般,大有又要天下皆敌的架势。

“大师兄,手谈一局可好?”于睿下了课,低着头理着教资,问一旁还未走的谢云流。

“若要手谈,师妹找错人了,该去万花谷才是。”谢云流沉声道。

于睿温婉一笑“大师兄若是赢不了小妹,刚好可去万花谷搬救兵。”

于是谢云流从旁边搬了棋盘来。

棋局中于睿一直谦让,只守不攻。渐渐被逼至角落四散,谢云流黑龙盘踞棋盘之上。“师妹既然无心弈棋何必相邀?”

于睿不答只一味想让。谢云流耐心用尽刚想掷棋罢局,却见于睿棋风一转,开始紧粘凸围,迅速斩断黑龙几处关窍,反将自己散落的棋布连接。反压谢云流棋势。

“大师兄,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您当局者迷,自是没有看透的。”说着,最终落下一子,黑龙龙首气绝无力回天。

谢云流看着棋局陷入沉思。于睿没有打扰,起身拿起书籍教资,施施然离开。卡卢比看了看谢云流仿若入定一般,也紧随于睿离开。

谢云流坐到日头渐落终于想透其中要塞。“李忘生,你真是好样的!”

谢云流恨声说道,手中未落的棋子,在他紧握的拳头中化作齑粉……

“师兄来的比我预想的要早许多。”李忘生感觉到蓬勃的杀意,淡定的推开窗让微风吹进来,也让窗外的人翻身而入。

“如今怎么不喊谢宗主了?李掌教这是要与谢某套近乎吗?哼!”谢云流眸子冷冽,周身杀气未褪,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李忘生掐死一样。即便是几十年前的每一次争锋相对都没有如此的强烈。

“既然师兄前来,必然是想通了破了我这棋局,此时的师兄当是深恨着我。若是再出言相讥,恐要性命不保了。毕竟我学艺不精,怕是挡不住师兄功法。”李忘生言语轻快,毫不在乎谢云流此时狠戾的目光和周身杀气。

谢云流一把将佩刀卸下,狠狠拍在桌子上,他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真要拔刀相向,一刀劈了眼前这人。“李忘生,你真是好样的!当年之事是我误会你,如今你便要好好算计一场报仇是吗!”

李忘生淡然的嗯了一声“是啊,卑鄙小人,心思深沉,貌若无辜,将师兄推入深渊。总得都坐实了才不亏的。”

谢云流气急,一把将李忘生扯到自己面前。想看看他这如玉面容如何就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我若是不来呢?你的算计不就满盘皆输了?你又当如何?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还是羽化登仙斩断红尘?”说到最后谢云流的声音竟不由带颤,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师兄不会不来。”李忘生淡淡的说,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洛风也帮着你诓骗我。”谢云流想到洛风当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就生气。

“师兄明明知道,并不算是诓骗,最初只想着无论如何要诛灭月泉淮。又想着若是身死总得提前交代一番,总要把师兄的掌门之位还给师兄才好。可是交代完又想着,不甘心,死前总得再见师兄一面吧,若是见不到那是不是太亏了,等了五十年,就这样结局。多少有点不甘心,很不甘心……”李忘生停顿半刻,直接胸中一股郁结渐散,微微深吸一口气,他垂下眼睑,再度开口。

“我知道师兄恨我,可还是想再见一面。即便是被恶语相向也很好。”

谢云流只觉得气血逆行,被李忘生气的够呛,明明准备以命相博,被他如此轻描淡写。一边生离死别毫无迟疑,一边又演绎着恋恋不舍的戏码。果然是他从来看不懂的李忘生。

“所以前半段算计,后半段赌。原来你李掌教才是真的赌徒。”将自己算计来再气走。没想要他也参与九老洞之事,只想最后独自以命做赌,好大的手笔。

他谢云流年少轻狂时也不曾做过如此狂妄自大之事,而李忘生一把年纪了倒是狂妄的很!

李忘生默然不答,静静的等谢云流逐渐平复呼吸。“我总不想将你也牵入死局。一人之死换天下人生并不亏。但若师兄也牵扯进来……师兄必然不会让我独死。即已了却执念,其余的无论结局便都是赢的,即是稳赢有何可惧?又何必将你牵扯入局。”

“李掌教当真大义……”谢云流轻抿薄唇,缓缓闭上双眼,似是不想看见面前的人。

“如今天道眷顾,已是很好。”李忘生似乎并不将之前慷慨赴死的事当一回事,说的很是轻松。带着看破天机,道法高深的淡然。

“可是李忘生,时至今日,你还在骗我……你要我如何觉得很好?”谢云流猩红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李忘生。见他如今依旧如秋月冬雪一般,沉静无波的面容,便只觉可恨可憎……

“师兄着相了……”李忘生不欲再提。

换来的自然是谢云流的冷哼“着相?我倒是不知李道长佛学研究也好得很。少和那些秃子混在一起,好好的人偏生修得无情无欲,看着就让人生厌。”

李忘生语塞,“师兄不可无礼……师兄厌恶我便是,何必牵扯高僧。”

“李忘生!你明知道我何曾真的厌恶你,又何必处处拿话噎我?你处处翻旧账清算,却至今不承认从始至终制造幻境坑骗。哪来的什么天道幻境,分明是你李掌教幻化所造!怎么?李掌教不自信,非要验证一下自己在谢某心里几斤几两吗?”谢云流气急,不想与李忘生虚与委蛇下去,明枪直剑的挑明了,且看他如何耍赖!

李忘生却不着急,面上依旧一派淡然,倒是真正修得不动如山之势“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师兄。”

“所以你昏迷多日,是散功所致。你将内景经修至第四重了,却又散功。为了什么?”谢云流说着狠狠的揪住李忘生的领子,盯着李忘生的眼睛。想看看他到底又在算计什么。

李忘生回望谢云流,深深的望进他的眼眸“师兄不是都知道了吗?”

谢云流像泄了气一样松开手,满眼疲惫,语气中带着挫败“李忘生,修道成仙不是你之所愿吗,你何必如此。”

李忘生微笑,拉着谢云流的手。扯开他紧握的拳头,解救了被掐出血印的手掌“师兄,我成不了仙,因为早有心魔执念。师兄,正是我的执念。我不过是得偿所愿之后贪心不足,突然想与天道一争。天道授我仙途机缘,而我不愿斩断前程,放下执念。只是没想到内景经四重散尽,竟能重回少年模样,想来天道垂怜,如此一来并不算亏本。”

“所以你从何时开始决定散功?”

“见到师兄的时候,虽然师兄说话不中听,但是师兄如我所料来了。便不自觉想要加筹码赢的更多。赌徒心理,忘生亦不能免俗。”李忘生说起来不免有些得意。

谢云流甩开他的手“李忘生,你简直……”

“嗯,卑鄙小人,心思深沉,貌若无辜,将师兄推入深渊。”李忘生无缝接话。

“李忘生!你惯会气我!”谢云流怒吼。

“师兄息怒,忘生知错了。”李忘生轻笑。

完蛋了,自己就吃他这套,纵然眼前这人“艺高人胆大”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散功当凡人,还屡屡试探。简直可恶,但是自己就是觉得挺好,真是丢脸,李忘生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师兄深夜造访,想来是赶了夜路,可要先休息一会?”李忘生出言打断他的思绪。

“哼!李掌教的床榻,谢某可不敢上,免得又被算计。”谢云流将头一别,不去看李忘生。

李忘生点头“师兄所言甚是,毕竟如今无名无份,当是不好同榻而眠,隔壁房间早已收拾妥当,师兄可自去休息。”

“李忘生!”谢云流又被气的暴怒,明明自己才是来算账的那一个,偏生被李忘生反向拿捏的死死的!简直不可理喻!

谢云流只觉重回盛年的李忘生早没了当初小师弟的木讷,也没了老年师弟的沉稳隐忍。如今的模样是他没见过的,处处促狭尖刻。难怪能当这个国教掌门,必然是在应付皇室时学来的糟粕!

哼!好好的师弟给李家那帮人浸污成什么样了!

谢云流不禁又开始腹诽李隆基等人,将一切罪责尽数算在他们头上。

“所以,师兄可想好今夜歇在何处?”李忘生就站在月光里,满身清晖,眉目含情的看着谢云流这样问。

“李忘生,这是你先招惹我的。”谢云流欺身逼近,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情愫。

李忘生看的真切明白,并不抗拒“师兄想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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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感觉到身前的人将双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微凉的指尖平和着他脸颊的温度“师兄若是责怪九老洞中幻境之事,却系忘生一人所为。一番试探,只因想知道师兄如今心意如何。事关师兄,未敢自专揣度,但求一个清晰明彻。若问缘由,皆因不甘心罢了。忘生不甘心与师兄仙凡有别,不甘心与师兄殊途陌路,更不甘心与师兄造化弄人兰因絮果……”

“五十年间我总是行卜算之事,只因与师兄命数纠葛总是算不清晰,越是如此越多卜算,只求窥探天机,故而终遭反噬,道基不稳,渐生心魔……夜不能寐,难得安寝,两鬓霜白。”

谢云流听着李忘生的剖白,只觉心跳漏了好些节拍。他原本想着找李忘生算账,然后好好将他教训一番。左不过与他再打一场,最后一笑泯恩仇,像两个江湖侠客一样的解怨释仇,重归于好,这样便很好了。

可是,当李忘生这样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与他剖白心意,他感觉到异常的平和。那些戾气怨气就像从未有过一样。原来他一直想这样和李忘生两个人,好好谈谈。

“你若是早与我这般,只你我二人……何至于此……烛龙殿时你明知我为救你而去,却宁可遭蜘蛛噬咬,终使道基有损,也不愿出言求援。我只当你不稀罕罢了。”谢云流扭开头,压低眉毛,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让他至今难忘。

李忘生低声轻叹“师兄彼时心中恨意重重,我亦心有怨怼,你我都是对亲近之人难免苛刻些,故而骄矜气性便想着师兄若要来看我受噬咬之苦便看好了,师兄既然忍心看,我又有什么好先求饶的。只是师兄不知,那醉蛛老人曾言是你杀其妻子,故而将我抓来折磨报复时,我竟有怪异的念头升起,觉得理所应当,舍我其谁……”

“师父当年便说你看似循规守矩,至柔平和,实则至柔则至刚,你执拗倔强更甚于我,幼年虽有察觉,却不想竟到如斯地步。也难怪你能守着寒雪劲松五十年……”谢云流哑声低语,眼圈泛红。言语中像是替李忘生所以不值一般。

李忘生目光微闪,“师兄何尝不是。难道看着海浪波涛,瑟风吹飕便好过些许吗?”

“不好过又能如何,我当时只想着与你种种细数来不足十年,那一个十年过去忘不掉抹不平,那便再一个十年好了。就像是和自己较劲一般,觉得左不过人生数十年,总能抹平的。却不想终究不行。亲手了结李重茂之时,我心中想的却是你李忘生。我想,李重茂这样一个人,曾经也会笑嘻嘻的叫我大哥,与我推杯换盏换盏,交心畅谈。到底是我识人不清,还是他早已面目全非。”说至此处,谢云流停顿许久。他目光移到李忘生眉间红痣,手不自觉的抚摸上去。

“于是我便不住的想,那李忘生呢,曾经与我朝夕相对,身心交付的李忘生。口口声声说我误会他的李忘生,如今是否依旧?又是否也早已幻成仙人模样,绝情断爱远离红尘。”

“李忘生从小便想要求仙问道,连与我下山都不愿意去,如今我这烦扰之人远走,他该道心澄明,不染尘埃了,既然如此,我这红尘中人何必相扰呢。毕竟,李忘生年年前往藏剑会友,却从不曾踏足舟山半步……”说道此处,谢云流声音渐落,喉头哽涩。似是低落,似是怨怼,似是不甘。那种感觉就像是大雨天没有蓑衣的行人,密集的水滴无孔不入的敲打,每一滴都叮咚作响,声声扣击肺腑。

李忘生听着却只觉满足,终于晦涩一笑,一边心疼谢云流如自己一般自苦自困,一边欢喜与两人初心未变。“我自有我的道要寻,师兄亦是。如今殊途同归,自此一遭方无憾矣。”

李忘生的双手环抱起谢云流时,谢云流才终觉心安。原本要找李忘生分辩清算之事早已不重要,只余下满满心疼,李忘生为了自己自绝仙道,耗费功力制造幻境也不过是求证自己心意。一番算计谋划,也不过是图他这个人罢了,既然如此何必计较。

“所以,忘生,你说的话当真吗?”谢云流将头埋在李忘生的颈窝里,沉声问道。

“什么?”李忘生被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懵了。一时不知谢云流问的是什么。

“你说师兄想做什么都行。到底当不当真。”谢云流咬牙切齿地问,双臂用力箍着李忘生的纤腰。仿佛李忘生敢否认,他便能生生掐断这手中纤腰。

“……自然。”李忘生颤声回应……

放下的帘幕遮住了摇曳的羞涩,契合的灵魂在以各种姿态相融。月辉渐隐天际渐明,方才止战休戈。

牢牢的怀抱怀中人,因为刚经历过的情事而带着余热的身躯不同于往常的冰凉,更是熨贴难舍。谢云流亲吻眉间红痣“明日便回去告禀师父,你我结契合籍罢。”

李忘生不答,呼吸沉沉俨然睡去。

“啧,李忘生,你果然惯会让我生气……”谢云流低声抱怨。带着些许不满遗憾,将怀里人紧了紧,下巴抵在其肩窝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也一同睡去。

“掌门师兄这次出走,江湖上都在传言纯阳掌门离山出走去刀宗当宗主夫人去了!何其难听!”祁进冷着脸说。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上首坐着的谢云流。

“如何?你若是不满可要与我一战?”谢云流可不惯着他。提刀便要去教训祁进。

“打便打!我还怕你这厮不成?”祁进起身提剑。却在下一刻被李忘生一个眼神硬控在座位上。

“师兄,好好说话,祁师弟没有恶意。”李忘生叹气安抚。谢云流扭头不言,实在不愿多看祁进一眼。

李忘生好半晌才继续开口“出走数月,劳各位师弟师妹费心。如今我与师兄回纯阳,是准备禀告师父,择日行合籍大典。”

“啊?二师兄你真要去做宗主夫人?”卓凤鸣抢道。

众人面色各异小声议论。谢云流一拍桌子,面前的茶水因为震荡而撒了几滴出来,像是在表达着不满,他语气不耐“你们若有不满即刻说来,若有不服也可太极广场较量一番。”

“师兄……”李忘生出言示意。

于是谢云流只得乖觉坐在一旁,不再挑事。见他如此,其余师弟师妹自然不敢有异议。毕竟几十年的血脉压制不是虚的,如今连最能闹腾的大师兄都被掌门师兄收服,他们哪敢再说什么。

倒是于睿仗着自己是唯一的师妹,歪着头看向李忘生提出自己的疑惑“二师兄不怕师父责罚吗?我是说自断仙途之事。”

“啊?师叔自断仙途?”洛风在一旁插嘴,怎么他全程参与了,却错过了最是重大的一节。

“何为自断仙途?”祁进皱眉抢问。

“是啊,二师兄自断仙途?从何说起?”众人纷纷提问。于睿不解的看向众人,一脸疑惑“你们不知道吗?”

众人摇头……

于睿语塞……

“修仙之事本就是讲究缘法,如今结果无非是机缘未到,仙缘无份罢了。师父必然不会责罚于我。”李忘生倒是一派淡然。依旧如玉雕神砌一般作得道仙人之相。

“掌门师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官博玉不由开口。他也想不透其中关窍。

谢云流切了一声,仿佛很是得意自己能窥见李忘生的棋局算计。好过他们至今没有明白。

李忘生不答,于睿笑着开口“咱们这位掌门师兄算计了个大的。别人修仙突破瓶颈,他倒好突破瓶颈之后散去功力不愿成仙,贪恋红尘。”

李忘生见此干脆坦然开口解释,给众人一个痛快。也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纠缠“当初传信给洛风交代后事,便想着总得再见师兄一面。于是故意写了几句话让师兄看到便明白了。果然等来了师兄前来纯阳相助。”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自己的心路历程。

“后来师兄离开,余愿得解便生突破之感。强压修为准备与月泉淮一战。并不欲使师兄牵涉其中,只准备用内景经幻化分身做阵眼便好。只是师父引导师兄前来,对战之中,种种迹象阴错阳差使我私心作祟,不愿就此不清不楚。故而你们离开之后,我便假借天道剑阵幻像之名试探师兄。”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敢打扰。李忘生继续道“得到想要的结果,便是更加不愿斩断红尘,贪欲渐起干脆不做不休。散功断仙缘,将内景经重新降回第三重,只是没想到会重返盛年模样也算是天道垂怜。只是如此又恐师兄心有蒙尘,索性再造幻境将他困诱其中。”

“待我看清楚想明白,他则继续亦步亦趋算计谋划。哼,让我跟着他的步调解怨释怀,唯图一人。”谢云流插嘴,带着些许被算计的气恼。一步步验明本心,最后再得知李忘生为了自己自断仙途。哪里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日后岁月,只得依他李忘生一人而已。

李忘生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与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与师兄合籍之事,是我所图所求,无可更改。”

祁进听罢,一甩袖子直接离席不愿再听。卓凤鸣抓抓头,不解发问“那是掌门师兄嫁去刀宗?还是大师兄嫁入纯阳?”

“我们刀宗不嫁宗主!”跟来的浪三归一直没出声,此刻却第一个开口。

谢云流一个眼刀过去,浪三归即刻禁声。

于睿赶紧打了个圆场“两位师兄本就都是纯阳中人,哪有什么嫁不嫁之说,不过是静虚子与玉虚子共结连理,谢云流与李忘生共携白首罢了。小妹自当推算个好日子,为二位师兄筹划婚仪。”

顿了顿于睿又道:“只是禀告师父,还需两位师兄自行安排。”

李忘生点头“师妹费心,余下之事我会与师兄安排。”

众人散去。谢云流拉着李忘生的手“难为你愿意对他们说这么多。”他知道李忘生内敛自持,当着一众师弟师妹的面剖白心意,何其为难。

李忘生不以为意“没什么难为的。这本就是事实,从我决心算计师兄开始。便想到了如此境遇。”

谢云流没说话,只静静的拉着李忘生的手。

“只是禀明师父,怕是师兄还要提前做好准备。”李忘生笑道。

“什么准备?”谢云流不解。

“挨打的准备……”

“……李忘生,难不成师父还要将你自断仙途之事算于我头上吗?”

“不然呢?想来数罪并罚也是可能的……”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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