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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蛛殿内。 谢云流已在这殿顶藏了数日，他也不知自己空耗这些时日是为何？那醉蛛武学修养平平，只是依赖虫豸尸人为战，这些天也数次离殿，只留了个内力被制的李忘生独在殿中，无论要杀要救，都是一个掠身的事，自己下去做成了怕是都没别人察觉。 但他始终什么都没做。 他内力深厚，数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也无甚大碍，于是他就这么在梁上待着，一动不动，见醉蛛放毒蛛啮咬李忘生，听醉蛛辱骂他、逼问他，听他们谈及自己时李忘生始终坚称当年之事是误会而醉蛛嗤之以鼻。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醉蛛又带来了新的蛊虫罐，大大小小的蜘蛛扑向李忘生，紫色的甲壳上反着艳丽又幽冷的光，口器与节肢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李忘生一声不吭，只是呼吸声骤然急促。 然后醉蛛又开始嘲讽，被李忘生顶了回去。 “他脾气倒是比少年时硬了很多，从前对着外人都是温和有礼，只管教我的时候有点强硬态度。”谢云流暗想。 “哼，不愧是当了几十年居高临下的掌教。” 他听到他们又在说他，听到李忘生说向来敬重他，说从未像醉蛛所言残害同门，说无论被蜘蛛咬多少口也只是这一句话。 “他定是早就知晓我在一旁了。” “说来说去就这两句话，他这口拙的毛病怎么还没长进？说话也不行，武功也不行，练了四十多年剑，还能学艺不精被这等货色拿了。” “罢了，总不能再这么让他给纯阳丢脸，辱了师父的名声。何况博玉冒着危险来救人，这一团污糟的地方不宜久留，帮他了结了任务早日回山的好。再说这畜生也是我年轻时结下的冤孽，殃及李忘生倒显得是我亏欠他。” 谢云流终于说服了自己。 然而一阵突兀弥漫的白雾打断了他跃下的准备，这雾转瞬即逝，但他不由警觉，南蛮之地古怪之物颇多，虽他见着雾立刻屏住呼吸，但有些毒是能从皮肤渗入的，不可不防。 谢云流暗自运气，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再看下头两人也止住了话语，醉蛛一幅警觉的模样，甚至吹笛唤回了李忘生身边的蜘蛛，便也停住了行动。 “快来快来，打醉蛛啦，又到了欣赏经典嘴硬节目的时候了哈哈哈哈。” 殿外突然响起的笑语让谢云流悚然一惊，他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童一蹦一跳地从敞开的殿门走进，但在她出现在殿门之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即便现在见到了人，也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这又是哪来的孩子，这般武学修养，莫非是和那五毒教主一般练武出了岔子？” 再一细看，谢云流顿觉自己怕是确实中了毒雾生了幻觉了，这孩子穿得像是个五毒教出身，按理说出现在此也不奇怪，可哪里会有正常人走一步地上一个白圈里头飘雪花，手里还拿着个快有她人高的大葱当笛子吹！ “来了来了，你倒是走得快，拉到小怪还不是得我清。”伴随着懒洋洋的女声，又有一人跟着走进，这高挑女子一身唐门劲装，手里拿着的倒是个千机匣，但却缠绕着青色的电光，脸上还戴着两个挡眼的黑色圆片，也不知怎么看得见路的。 “好，好，好，又有人给我的蛛蛛们送口粮来了！便先放你一马！” 只见醉蛛口头放着狠话，动作上却警惕得狠，跃身而起，以笛声催促着蜘蛛向这两陌生人涌去，却被那唐门女子一发裂石弩轻易击杀。 “噫，叠词词，恶心心。”那五毒女童丝毫未停步，踏着蜘蛛的尸体轻巧地走到了李忘生身边，唐门紧随其后。 谢云流紧盯着这两个怪人，准备一有异动就一刀下去，但她们却在李忘生身边停住了脚步，唐门开始摆弄千机匣，五毒对李忘生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呀老李”，然后开始……原地蹦跶。 闻声谢云流眉头拧紧，“这人未免太过轻佻！” 再看李忘生也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但还是关切地提醒这两人：“此地被醉蛛老人设下了陷阱！诸位大侠当心！” 谢云流在心里哼了一声，“装模作样，自己还被锁链捆着呢，作出关怀后辈的样子有什么用，再说这人还说不定是多大岁数的老妖怪。”但见着两人看着虽然轻狡怪异，对李忘生却没有恶意，便也不急着下去，想着等醉蛛试探几番也不迟。 醉蛛笛声骤急，墙边洞口开始陆续出现他豢养的那些蜘蛛和尸人。这一试探让谢云流更为心惊，天一教养蛊练尸还是颇有一套的，他一路解决过来虽无危险但也要费一番功夫，但此时冲上来的无论是身手敏捷的暗杀者，携带毒气的毒师，还是体型庞大的巨尸，都被那唐门一箭解决，若不是她装填弩箭还需要时间，甚至靠近不了她二十尺。 “哎呀，该让你切田螺的。”那五毒转着大葱突然开口，说的话却让人听不懂。 “无所谓，反正是老本，再说田螺也得打四分钟，都一样。” “要不我帮你打打？” 唐门噗嗤笑了出来：“就你那破蝎心？你要实在无聊，奶会儿老李呗。” “奶不了啊！别看老李足足十亿的血条，要是能奶，我在这挂一天按键都要给他奶满好吗，哪能放着他道基受损回去养伤都得养个六七年不得不让卓凤鸣替班啊。” “道基受损？”前头两人的怪话谢云流没听明白，但最后这句话却让他心骤然提起。 “他内景经已修到三层，又没受什么重大外伤，不过是些蜘蛛怎么可能到这地步？” 可再仔细打量李忘生，见他垂下眼睫一言不发，这可信度顿时上升了五成——他这副模样和他少年时练剑不慎伤了却逞强不愿暴露时如出一辙。 谢云流顿时蹲不住了，只想下去探探他的脉查个究竟，可眼下局势奇怪，醉蛛也躲到了殿高处，他藏着出了什么事还能当个天降奇兵，现身了可就不好说了。 “再等盏茶功夫，那醉蛛养着的毒物也有限，眼下也耗了一半了，总要现身的，等把他杀了，我倒要看看李忘生是不是真的丢人现眼到这种地步。” 他正在梁上暗自心焦，又听到那唐门接话。 “原来如此，我看他血条空一半，还以为和敖龙岛尹青羲一样呢。” “没啦，能奶的NPC很少的。”五毒也跟着闲聊着，不过话语里还是全是怪词，“哦对！”她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敖龙岛最后那动画你看过吗，就老谢来救老登那个，别说，老谢这人别的不行，耍帅真的是一把好手。” “这老谢说的是何人？莫非是我？”谢云流心头生疑，“不过江湖上姓谢的也不少，那浩气盟的盟主也是。老登又是谁？” 这问题很快得到解答。 “老登，你说方乾？” “对啊，还能是谁，那个抛妻弃子的渣男，掌门投票就他两位数连地鼠门都不如的。” 唐门女侠又笑了起来，“好吧，也是，抛妻弃子两次，当得起。” 谢云流这下觉得说得可能是自己了，毕竟方乾常年居于海外，中原侠客同他熟识的不多，更别提方乾武学修养水平极高，即使因为什么原因受了伤，能从他扛不住的敌手那里救人的也屈指可数。 他此时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两个异人言语间提及的，不像是此世间已经发生之事，她们提及李忘生重伤修养和方乾遇祸自己救人的时候，那笃定的语气完全是在谈论已经确凿的故事。再联系他们奇特的穿着、高妙的武学水平以及对李忘生除了一开始打了声招呼之后完全视而不见的态度，莫非是什么上界之人下来游历？ 看到李忘生也在锁链的拘束下站直了身体，虽沉默不语，但神情端肃目光灼灼，谢云流便知他也有所猜测，稍稍放下心来，也越发专注地看着下面，想听听他们还会说到什么未来之事。 这般思考实则只是一瞬，那两人还在自在交谈，听了唐门之言，五毒回应道：“就是，他们F4也是绝了，人均抛妻弃子一次。” “喂喂喂，老谢老陆就算了，你这人均下来剑圣可是平白中枪啊。” 谢云流边听边忖度着，“方乾抛妻弃子之事，自前些年五毒换教主一事起，江湖上消息灵通人士多少有些听闻，自己同他熟识，也知道他确实早有妻子且如今和他关系不睦。那个艾福四听不太明白但像是指的四个人，和唐门提及的人数匹配。老陆按江湖地位匹配来说莫非是陆危楼？但上次所见他和他女儿一同过得也挺好？” “何况我从未婚配，哪来的妻与子被我抛弃？” 他正觉得平白被冤，又听到那五毒开口，忙凝神细听。 “嗨呀，人均嘛总是有人多有人少，你看他们纯阳六子还人均一段情债呢。” “老谢老李是彼此的情债，于睿是卡卢比的白月光，祁进和谷之岚的孽缘，这我知道，头两个算两段，这也才四段啊？” “老三上官博玉和老李门下的林语元有一段，你不熟纯阳不知道也正常，但你怎么忘了我们剑姬啊！” “哈哈哈哈对哦，祁进是一夫一妻，”唐门笑得几乎端不住千机匣，“合着卓凤鸣就是被人均的那个是吧。” 谢云流这才明白，不由得大怒，自己同李忘生只有冤仇哪来的情债？这两小子哪里听的谣言污人清白。他几乎按捺不住要下去了。 “他们纯阳这也是上梁，从吕祖开始就没有感情顺利的。不过九老洞谢李都复婚了，下面几个也该有点进展了吧。睿睿不暗恋纸片人大师兄了，李隆基明年就死了博玉也不用担心身份问题，这一下子就能解决两对。”五毒接着说话。 爆炸的信息量让谢云流又强压心头莫名情绪继续凝神，李隆基要死了？这话语里的明年是真实时间还是未来的某个时刻？九老洞又会出什么大事让这些异人能记住，是否会危及纯阳？ 他强行忽略了九老洞之后的五个字。 “说不定呢，可能下赛季就给我们个惊喜？毕竟谢李这之前也是谁能想到，就那SB误会能分手五十一年，分手五十一年了还能复婚，只能说感谢月老撮合了。” “上回谢李见面还是烛龙殿后门派事件老谢又被倭寇造假的破信骗去纯阳吧，到九老洞也差不多十年了，月泉淮这狗家伙也就做了这个好事，”五毒骂了一声，然后环视了天蛛殿一圈，“哎，不对，小怪打完了，醉蛛呢，又bug了？” “Bug了吧，还在那台子上站着呢，还挺高，我看看卡不卡视角。” 谢云流从殿中高处正能看到高台上的醉蛛，他储备的毒虫尸人被轻易解决，此时神情慌乱，又不敢下台到两个祸星攻击范围内，只能躲在台子深处硬熬，见那个唐门挪动脚步打量高台，慌张地开口：“大侠，我……” “这个角度可以，刚好四十尺，看我来一个，百里——” “等等！”醉蛛和那五毒同时开口，却也没拦得住唐门。 “追魂！” 一道迅光倏忽而过，那醉蛛被弩箭直接穿透，甚至被带得飞出了数尺落下高台，在及地之前就没了声息。 唐门径直走到了醉蛛尸体旁边，翻找片刻道：“是bug，没掉落。”说完起身抬头张望，“咦，老谢呢，不是要下来救人吗？” 谢云流不奇怪这人知道他在上面，可看她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自己所藏身的房梁，一副疑惑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困惑了。 五毒绕着李忘生转了好几圈，谢云流看他快要忍不住开口了之时又突然停下来，走向唐门和她说道：“忘了提前提醒你了，醉蛛是有两阶段的，打到快空血他就会冻住全团，然后老李才会把老谢喊下来救场，但你直接一个百里把他打死了，就跳阶段了，直接把剧情卡掉了，老谢下不来，老李也不会动。” “好吧，习惯了，bug居嘛，”唐门耸了耸肩，转身向殿门走去，“我本来还想回顾一下经典对话呢，先去下个boss吧，一会重置我打慢点。” “行行行，下回你平A哦。”五毒也不管李忘生还被锁链锁着了，径直跟上。 待到她两走到殿门口时，似曾相识的白雾笼罩了天蛛殿，只一个呼吸的时间，白雾散去，那两人本该刚出门口，此时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云流静默良久，刚才发生的一切似真似幻，但地上醉蛛的尸体却是做不得假的。 李忘生知道他在，他知道李忘生知道他在，李忘生也知道他知道李忘生知道他在。 但他们沉默无声。 “师兄。”谢云流听到李忘生唤了一声，声音很低，只说了两个字又骤然断去，但这也够了。 “哼，你装什么，早知我来了罢。”他径自落到李忘生面前，拔刀出鞘。 李忘生见着刀光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依然静立着，神色平静，目光柔和。 只听叮当清响，锁链被斩断落在地上，谢云流又哼了一声，直直向他右臂抓去。 李忘生顺从地把手递过来，谢云流也不看他，凝视片刻这苍白瘦削的手腕，然后捏住腕部把内力探入。 这一探，谢云流马上知道了那两个异人所言不错，李忘生此时经脉空空，内力似有似无，随着他的内力游走，很多关窍都凝滞堵塞，纯然一片破败衰弱，确实是道基有损的前兆。 他心头纷扰，震惊、慌乱、不安、焦虑，一并燃成了愤怒的火焰，可这醉蛛又不能让他再杀一次了，这火发不出去，就烧得他眼睛发红，喉头发紧。 “李忘生，就那种我二十岁都能轻易打杀的废物，把你伤得这么重，我看你以后也别下山了，省得丢纯阳的脸。” “让师兄担心了，是忘生的过错。” “我担心你？我是担心纯阳！神策这段时日动静不小吧，你现在重伤，下头的师弟师妹不是修为平平就是性格冲动，怎么镇得住？” “若师兄回山，这些都不需忧心了。”李忘生本低头看着谢云流替他把脉的手，见谢云流松开，竟反手抓住谢云流的手，又抬首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恳切地说道：“师兄，回来吧！” 谢云流被那眼神里满溢的激烈情感刺得心头一震，甚至忘了挣开手。他深吸一口气，别过眼不敢再看。 “你这内伤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我与你内力同源，助你运功几次，修复道基，便能恢复大半，剩下的你自己修养十天半个月也就行了。” 李忘生闻言即知谢云流还是不打算回纯阳，不免郁郁，但想到此番奇遇之下师兄已然明晓误会了，到底是个大进展，何况师兄这意思是至少还会留几天，大不了找机会再磨他便是。 “是，忘生多谢师兄。待把其他掌门救出，就寻个安静地方疗伤，届时还得仰赖师兄了。”他顿了顿，“这番异事，忘生也有很多不解想同师兄讨论。” 谢云流这才发现他竟然把刚发生的离奇事件忘得干净，再回想那两人言论，荒谬之中又隐藏了许多重要信息，确实值得好生梳理。 “那便等此事了结再说。” 他看着李忘生安静垂首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该多说几句。 “东瀛诸事，尚有缠丝未了，等到琐事了去，我定上纯阳与你论个明白。” “是，师兄，那我便在纯阳等你回来了。” 他终于看到李忘生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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