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AU] 【连载中】别把代餐当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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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10 | 回复41 | 2025-4-13 21:51: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句话概括:粉了多年的虚拟主播真人出镜后居然是自己的前任


电脑屏幕还在打转,李忘生却已经开始紧张。
舰长群消息弹个不停,多是在吐槽这莫名其妙的开播时间,零星夹了几个抱怨人为什么要上班的,早高峰地铁太挤网也差,到时候估计赶不上直播。
闲聊的气泡铺天盖地,最后是祁进开了全员禁言,用管理员的至尊身份升了个一言堂:“什么时候开播?”
“别急,时间没到。”李忘生回他,又检查了一番摄像头。
直播也有五个年头了,本人出镜却是头一回——算是周年的粉丝福利,李忘生本想拒绝,但六个粉丝群从未如此战线统一,打开一看都是在嗷嗷待哺,他看不得一群人句句重复求情又哭丧着脸的样子,于是又心软。
直播栏人气榜单常年前三的玉虚始终以虚拟形象示人,眉心有颗红痣的白衣道长,皮套画风清润似华山巅最净的雪,说话声音也仙气飘飘温柔可亲。最难得的是用语文明不爆粗,气质娴静又端正,任谁看了都想留下听几句再走,即使对方所言尽是鸡汤谈心,倒也不愧直播间标题的心理咨询四个大字。
玉虚创号至今,算到现在整五年,线下却只露过一次面,戴着口罩全副武装,只能瞧出一双晶亮睫绒的漂亮眼睛,还被厚重的镜片遮了个干净——全身上下都挡成这样了,第二天的各大社交平台还是爆起了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偷拍照,除却对着个高腿长的蒙面帅哥直呼初恋情人以外,最惹人遐想的还得是李忘生本人眉心那一点痣,竟是和皮套上的一模一样。
真容被好奇了这般久,五周年的粉丝福利投票,大家便死命给榜二提督紫虚提建议,让他把露脸这选项加进去。紫虚一开始不依,大家便搬出榜一孤客来压阵,开玩笑般道一句总督比你好说话得多,要么这活动你别组织了,让孤客全权负责得了。
激将法妙就妙在使用对象是个好捉摸又不服输的炮仗,冲冠一怒为颜面的紫虚把露脸选项加进了福利列表,计划因而圆满成功。
只是突然提到了群成员以外的人,粉丝群的新人难免开始好奇这孤客的身份,毕竟此人不比紫虚那般活跃,粉丝活动和切片录屏都是紫虚在捯饬,而孤客除了送钱送上榜单以外也就一段百万播放的切片能瞧出粉籍。你看看这三级号的黑头像,他甚至连粉丝牌子都不戴。
话一出口就被几个老粉堵了嘴:这百万播放可是孤客在B站发的唯一切片,光这一条就爆了吸引了那么多人入坑,更别提油管那些动辄几十万播放的日语切片。得亏他的福,玉虚在海外名气也大得很,算得上是贵人了,怎么能叫瞧不出粉籍?
新人又好奇了,那怎么不把油管那些搬到B站来?老粉哎一声,默默地拍了拍紫虚的头像。
【你拍了拍紫虚的肩膀问玉虚切片做好了吗】
一切尽在不言中。


——


知道祁进就是紫虚这事纯属意外。
李忘生和这位师弟的联络不算紧密,知晓此人的存在也是因为吕洞宾无意间提了一句,告诉他研一新生里头有个脾气顶犟的在他底下,一打听可是了不得,竟是跨考到环艺来的。
李忘生早已毕业,熬过了环艺最寒冬的三年,对现在稍好的就业形势还算乐观。他认为祁进此举不算头铁,如果用高情商些的说法,那便是行业难得的赤子。
吕洞宾笑了,说这赤子是从计算机跨考到环艺来的,你怎么看?于是李忘生不说话了,坦言实在是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人,有些难评。
奇怪的学弟在他某天返校时碰上了面,一瞧见他的脸已然惊了半天,听他开口更是瞪大眼睛。李忘生不以为意,直到和吕洞宾告辞,祁进按着吩咐领他到了校门口,百般犹豫之下才忐忑询问,问他是不是玉虚。
李忘生愣在原地。
“考研那段日子一直听师兄直播,我不会听错。”祁进道,“当时压力太大,您的直播风格很舒服,也点拨了我很多,说是人生导师也不为过。”
李忘生简直拜服,特地变的声线居然还是骗不过粉丝的耳朵,回个母校都能掉马。
还好周边没什么人听他们说话,祁进像是看出他所想为何,忙承诺自己不会在社交平台透露此事,让李忘生放一万个心。
李忘生自然相信,说到社交平台不免好奇,询问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和平台ID,祁进的语气却很郁闷:“紫虚,榜二那个紫虚。”
李忘生听到他在榜二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不免失笑。


——


榜一跟榜二交恶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但若真要说个源头,得一直追溯到孤客在B站发布的那条百万切片。
切片内容算不上长,十分钟的来电连麦。最开始再正常不过,玉虚招呼打得温柔,观众也腼腆听着声音乖巧,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心里憋着不太舒服,想来直播间倾诉一下。
玉虚问是不是想征求大家的建议,对方说不是,只是单纯分享一下,您就当听个故事吧。
画风便是从这儿开始跑偏的,先是倾诉的故事情节之炸裂,人际关系之混乱,道德廉耻之沦丧令在场所有人大惊。玉虚也吓坏了,最擅长安静听故事的人没忍住打断数回,确认了好几次事件中的诸多主角都是血亲关系而非其他路人甲乙丙丁。
故事讲完后,直播间安静了许久,只有弹幕嘈杂不绝,满满都是问号。
玉虚在如此寂静里开口,问他能帮上什么忙。电话那头语气很平静,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突然开始评价玉虚的皮套,美则美矣,无奈是个道士,与她家的信仰有所冲突,如果对面的人是个修女,说不定她会更心安一些。
玉虚努力维持住表情,问她为什么。
“因为这样您就可以判我如此行径究竟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道,“我的妈妈就是一位修女,您的皮套很漂亮也很像她,如果能由您来判决我,我会很开心。”
玉虚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自己做了这些事对不起她,为什么不去跟她亲自说,反而还要在一个像她的人身上找慰藉?”
“她不在了。”电话那头道。
弹幕哗然一片,均是在表示默哀。
“跟人私奔了。”她又道,“没死呢,虽然我确实挺希望她死的。”
弹幕又哗然一片,开始刷代餐不能当饭吃。
最后是玉虚耐不住这位观众的要求,穿着道士服开始胸口画十字,为她请求主的宽恕,这通电话才算结了。视频结尾弹幕往往偏少,可因着画面违和感实在太烈,竟是成了第二波弹幕高潮打卡地。
第一波自然便是那个炸裂的树洞故事,孤客的标题也取自其中,风光地做了一把震惊部成员。众人因吃瓜被骗进,却未料爆点一环接一环,笑点在最后的道士判她入地狱中大火收汁,就此成为艺术。
切片发布不过两个小时祁进就找上门了,质问孤客这段怎么能发出来,故事炸裂不说,宗教敏感也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有损玉虚形象。你看今天直播一群人故意讲炸裂小故事逗他玩,还要他把皮套换身衣服,谁还关注他的知心发言和睡前小故事?直播间画风都不对了!
孤客已读不回,祁进更气,连番轰炸力证自己唯一官方指定录屏组的地位,并要求孤客以后在国内平台发视频都要先经过他的同意。
“你哪位?”孤客这会儿倒是回了,“想让我听你的?榜单赢过我再说。”
李忘生那头还在忙着应付突然涌进直播间的万千网友,全然没意识到送礼列表悄悄发生了变化,直到孤客丢了个游乐园全站飘屏,他才反应过来事态不对,一看榜单对方的送礼额已然一骑绝尘,标识已然变成总督。
祁进看着华丽留言条上的我赢了三个大字,把孤客永久拉进了黑名单。


——


道士念Amen是一个热点,榜一榜二的军备竞赛也热度不俗,一连爆了两个视频,连带着玉虚本人也风风火火进入大众视线。
泼天的富贵让李忘生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最开始被于睿骗去直播的时候,对方所言也不过“对着摄像头说说话笑一笑帮我测试皮套流畅度”和“心理疏导嘛随便播播跟观众聊聊天就好”,他只当成人之美,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领域干出些名堂。
紫虚对这莫名的流量颇有微词,李忘生倒觉得无谓,觉得名气大了能帮到更多的人总是好事,直播间互动的人多了也更有趣。
只是当他每次看向总榜单的时候,总会想到最开始的直播间里头,陪他呆坐了一个小时的孤客——坐到最后要下播了,也没有人来光顾他的心理咨询。那时的李忘生觉得第一天开播总得干点这个账号该做的事,便问孤客有没有什么烦恼想倾诉一下。
他做好了对方沉默的准备,右下角却蹦出了开播以来第一条用户弹幕。孤客光讲他现下一个人在国外如何烦闷,没提及太多其他细节,李忘生便也只能顺着他的情绪安慰,语气温柔像给猫梳毛一样把他字里行间的戾气都抚平。
孤客沉默了很久,而后道了句谢谢。
一句谢谢让李忘生很是感动,以至于第二天于睿本该收回皮套的使用权了,李忘生又出资将它买了下来。一开播孤客又至,准点得仿佛人形闹钟,李忘生这才注意到他的粉丝栏里头除了几个人机,原来还有个小黑脑袋顶着孤客的名字。
他诚恳道:“谢谢你陪我。”
孤客打字道:“不用谢。我闲得没事干。”
研一的暑假算得上忙碌,但李忘生每每回到公寓时总会播个一小时左右,直播间其他人来来往往,只有孤客雷打不动,躺在榜一像嵌在坑里头的一枚萝卜。
他不常发弹幕,除非李忘生主动问他最近在日本如何,才会得到几个字的回答。内容千篇一律,不是还好就是一般,说是在日本但精神状态瞧着更像在监狱,似是倒霉的日子过惯了,根本没什么开心的事值得分享。
这样的状态更令人在意,李忘生也因而常关心他,可能是精诚所至,孤客确实开始慢慢地敞开心扉,时不时讲些生活里遇到的趣事。李忘生常笑着评价,说你只要愿意去发现,生活里自然还是好事多。孤客也没再驳他,态度仍旧冷淡,但李忘生早已习惯,知道此人性格如此,不必过分强求。
于睿好奇过两人的关系,却也只打听过一次——李忘生在听到她的调侃后便冷了脸色,她知道对方这是还挂念着那位早已分手的前任,便不再敢言语。
李忘生也没责怪她,于睿此言并非空穴来风,但他对孤客的态度并非如那些粉丝所说的暧昧关切,他只是很感激这样一位粉丝的存在,陪他度过查无此人的时期,制作的切片吸引了海内外不少粉丝,又在直播间送了如此多的礼物,就连现在的直播封面也是他出资去约的稿。都说一生之中贵人可遇不可求,在李忘生心中孤客便是如此。
于睿哦了声,而后问,那大师兄呢?
李忘生沉默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可遇,也不可求。
摄像头的绿灯亮起,他在直播间的缩略图里头瞧见自己的脸,赶忙从往事中回过神来。自直播间爆火后他就不太敢看弹幕,现下一瞧果然尽是些看不懂的荤话,唰唰好似瀑布一般逆流而上。
紫虚开始出警:“注意用语,没必要把好帅说得那么恶俗。”
“没事,大家没恶意。”李忘生道,努力在其中挑选一些称得上正常的弹幕,一条条回复下来。
“今天安排和以往差不多,但得先读会儿评论,连麦估计要排到半小时后。”他道,“晚上有事情,所以直播排到早上了。大家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直播错过了还可以看录屏的。”
弹幕又在刷舔舔黄豆,看得李忘生有些脸红。
“为什么我不用上班?项目刚结,现在放假。”弹幕登时一片酸溜溜,他笑了笑,把祁进寄来的评论卡从盒子里头取出来,震惊地瞧着手里头的厚厚一摞,“那么多?”
“六个粉丝群,每个五条。”紫虚在弹幕里头道,“注意用语,没必要把手真好看说得那么流氓。”
“这瞧着可不像三十条的厚度。”李忘生道。
手机嗡一声,是祁进来了消息:“他们说如果我多加几个问题就推举我成为新的榜一。”
“……”李忘生回他,“你应该是被他们骗了。”
祁进沉默了很久,发了个嘴角向下的黄豆。
李忘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一条条认真读下来。
粉丝多是在关心个人生活,他无意透露过多隐私,便答得极为含糊,打着太极把话题带过。好在大量的表白里头也混杂着一些值得讨论的问题,比如对于某些二元概念的看法和世界观的讨论,又比如对于年龄较小的粉丝能提供些什么未来规划,对于年龄较长的粉丝又能提供什么人生建议。
李忘生推着眼镜专注地答,未注意到弹幕里红心连连,虎狼之词在满场跑的火车里头嘀嘀呜呜,也没注意到紫虚又在和孤客争榜一,分值差距越来越小——孤客难得一整场直播都没什么动静,紫虚疑心他是在挂着直播忙别的事,便趁机开始狂刷礼物,在即将超越之际这尊大佛却开始动了,就此又是一场火热拉锯战。
直播间的观众早已见怪不怪,调侃一句哥俩又打起来了便继续认真看玉虚答评论,对方表情如常,却在看到最后一条评论时僵住了表情:“……”
“玉虚跟孤客很好嗑,求多互动……好吧。”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屏幕之上正好是孤客送的城堡,弹幕纷纷开哇。
城堡特效精致梦幻,却终究没敌过紫虚的攻势,榜单猛地刷新,最顶端的坑位不再是那个黑色小头像。
弹幕急了,预见到日后无法再拿榜一激将紫虚的可能,赶忙拱火:“孤客怎么不动了!那可是你待了五年的榜一啊!”
“没钱了?脾气变好了?还是日本待久了学会忍术了?这换我我可忍不了啊!”
孤客却未再有动静。
李忘生失笑:“他都把榜一让给你了,以后就别这么执着了。每次给你俩退礼物都要花上我好久时间。”
紫虚在弹幕里哦了声,迅速认错:“下次不会了。”
最该开口的孤客却不说话。
弹幕依旧滔滔而来,没人把孤客的异常放在心上,都在打趣紫虚又争又抢,终于后来者居上。李忘生悄悄在后台给孤客发了个消息,对方已读没回,他便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在直播上,开始了连麦咨询。
修女那事儿大火后,跟他连麦的粉丝总喜欢在后头跟句“我是有罪还是无罪”,或是“我是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李忘生便顺着他们来,每次连麦前都会贴一张百度随便搜罗来的天堂图,把每个人的头像都放在里头。
“两分钟后开第一个连麦坑。”他看了眼弹幕,不禁失笑,“怎么又开始问感情生活了?刚刚读评论不是都回答过了吗?”
弹幕纷纷道他狡猾,糊弄一下转移话题的工夫,什么时候也能称得上正经回答了?
“我不是单身,不用再问了。”李忘生没看摄像头,草草道一句便开了连麦,“不浪费时间,我们开坑吧。”
队伍瞬间浩浩荡荡排了一长串,紫虚算了算直播时间,按着李忘生平日的进度在队伍之间划了道分水岭,岭后的观众遗憾离场,只得准备下次再战。
第一位即将露面,众人纷纷望向特效里的头像,想看看是哪个幸运儿杀出重围。
熟悉的小黑头像,居然是五年以来总居榜一却从未排过连麦的孤客。
李忘生的语气明显轻快许多,真诚得眼睛都在闪,由衷地希望能为这位朋友排忧解难。
众人也好奇这位榜一究竟是什么声音,等了半天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孤客头像右下角的麦克风图标动了动,一开口却是个变声器音色:“把天堂那张图撤了。”
语气算不上好听,李忘生并未觉得冒犯,只当他心情不好。弹幕却听不下去,齐刷刷一排问号,都在问孤客要干嘛。
“找张地狱的图片。”他道着,见李忘生依言照做,深呼吸一口气似是欲言又止,沉默了几秒才道,“……把我拖进去吧。”
李忘生愣住了:“什么?”
“没听清?”孤客的语气更差,“我说,把我拖进去。”
李忘生忙道:“你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下地狱?发生什么事了?”
孤客只道:“照做。”
城堡特效又闪瞎观众狗眼,弹幕的问号刷得更快。
李忘生不知道孤客要搞什么名堂,对方在他直播间待了五年,从未如此咄咄逼人过。他一瞬间想到先前连麦的观众,其中不乏一些因为生活巨变而向外表露恶意的人,既然自己能把他们安抚下来,那孤客应当也不在话下。
他思忖些许,决定先按着孤客的吩咐,顺着对方的意思来。地狱的烈火焚烧着那只小黑球,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头像,没有任何头衔,也没有什么人脸,可地狱的图景太可怖,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怜悯。李忘生总觉得人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本心仍旧善良澄澈,那便仍有回头之路,不至于在如此烈火中受苦受难。
他还是没忍心,把孤客的头像从地狱中拖了出来。
通话对面的人却笑了:“你怎么总是这样?”
“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吗?”李忘生愣个神的工夫,他早已愈说愈多,“反复问我近况,那么多问询那么多关心……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如果另一个人在你面前诉几句苦,你也会坚持五年每周都给他发消息,关心他的近况吗?这个殊荣如果只有我得以享有,那……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第一个捧场的粉丝?还是榜单第一的粉丝?你图我什么?我把你当成了——不,你把我当成了谁?”他道完,却又毫无缘由地扯到了无关的话题之上,“……所以,你不是单身,对吧?”
李忘生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话里究竟是何含义,只能小心翼翼开口先稳住他的情绪:“你还好吗?我们深呼吸一下,先冷静下来,可以吗?”
他第一反应是孤客在日本又受了什么刺激,对方先前和他透露过些许,在日本的生活算不上好过,除却职场太过压抑以外还有跟家里人闹掰的前因,他不常说话应该也是出于这点,现下攻击性如此强,应当也是郁闷太久的缘故。
“你现在还好吗?”李忘生的语气很温柔,“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你选择连麦也是因为想和我说说话,不是吗?”
孤客仍旧沉默,任由空气越来越压抑。
后头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他心觉不能一直陪孤客沉默下去,只得默默开口打破了僵硬的气氛:“你……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孤客终于开口,“连麦不是为了和你说话,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耳机传来一阵重重的叹息,像茫茫的雪把李忘生的胸口压得很闷。
“我脱粉了。”他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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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1:53:2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东京时间八点整,谢云流出门去上班。
日本的办公族已经沉闷出了一种特色,不论是装束还是面容,都带着明天世界毁灭也无所谓的稳定情绪。谢云流却穿得过分显眼,身量又高在地铁里头鹤立鸡群,引来不少女高中生回望。
媚眼自然抛给瞎子看,谢云流一个没理,两眼紧盯着手机里的直播界面,捏着有线耳机的调控把声音开大。
不再是熟悉的那个虚拟形象,李忘生本人在里头,弹幕和礼物满屏在飞,多是在夸主播长得漂亮,和皮套太像了。
如此废话。谢云流想。要长得不像他也不至于在茫茫直播间里头一眼就认准了这个玉虚,还在对方身上耗费了那么多金钱时间。
李忘生看似没怎么被他方才的话影响,难过只在眉眼间留了几秒就火速收敛,现下更是跟连麦的观众谈笑风生,安慰的话一套接一套。
亏他还特地用小号来看看李忘生会不会表露什么情绪,没成想此人一贯情感淡漠,分手后不闻不问便罢了,现下没了个那么重要的粉丝也能面不改色,心简直跟用玉雕筑似的,又冷又硬。
地铁里头网不太好,弹幕滚动的速度时快时慢,内容大差不差,十有八九在讨论方才分享的树洞小故事,剩下一二则是杂七杂八,不是在花式夸颜,就是在家长里短,这家长里短好奇的自是情感状况居多,都在八卦好奇李忘生的那句不是单身,嚷着能不能说点恋爱日常。
谢云流眉头皱得更紧,啧声自紧咬的牙关间漏出。身后矮他一头的西装男瞥他一眼,后怕地退了一步。
工作的地方离家不过两站,他没在直播间逗留太久,听见播报声便关了手机刷卡出站。左转两百米就是熟悉的场所,青天白日底下勉强还有些人样,没夜里那么桃柳风月。
手刚覆上门把,谢云流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取出兜里的口罩戴上。
果不其然又是扑面烟味。店里头人少,烟源便很好确认,谢云流绕到沙发后头,对着白发青年的后脑勺就是一个爆栗。
浪三归嗷一声,赶忙把指间的烟灭了:“前辈!”
“还没戒掉?”谢云流瞪他一眼,把人瞪蔫儿后便没收了还在泛火星子的短烟,“平常不见你上班那么积极,昨晚是不是又通宵陪人了?”
“我在您心里到底什么印象啊,您当上老板后我就彻底洗心革面了好不好?”浪三归狡辩完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只得嘁了一声认栽,“……好吧,老顾客工作又不顺心,买我一晚陪她喝喝酒而已。”
谢云流没说话,半晌也只是看他一眼:“下次别接了。”
“不接客我拿什么赚钱啊?您既然还没把这店面彻底改头换面一番,总该允许我这个老员工干点封建遗风吧。”浪三归叹了口气,“我可没法像您一样,甘心在角落当个守身如玉的忧郁男,那么多富婆贴上来千金买笑都能不搭理的。”
谢云流的表情有些僵硬:“……你一定要提这事?”
浪三归见他面容尴尬,免不得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论混这行的阅历,谢云流比他多了约莫两三年。浪三归初来乍到那会儿店里的top1便已是谢云流,不同于其他牛郎店里头靠甜言蜜语和PUA技术把顾客哄得团团转的top1,对方走的是褒姒路子,从不主动营业,连笑都吝啬。
他实在好奇这样一个闷葫芦到底有什么能耐挤上头牌,同行的前辈诶一声,叽里咕噜跟他讲了一堆此人的炸裂往事。原来这店原先的老板姓藤原,找牛郎的渠道这般多,他非要另辟蹊径,和朋友一道走灰色渠道去骗良家少男。谢云流便是第一个受害的倒霉人,语言不通稀里糊涂签了合同被迫下海,刚来店里那会儿日语也不会讲,只能在角落镶边沉默。
照理说这种消极的营业态度只会引得客人反感,无奈谢云流的脸实在太惊艳,因着抵触营业他甚至都没化妆,纯正的原生脸在一众粉黛之间脱颖而出,皮肤白得跟打了粉底的同事也没两样,配着黑漆漆的眉眼更是显得长相尖锐又锋利——就是嘴角沉着太显忧郁,若是笑起来绝对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出场不过两小时,倒完酒落座不过两刻钟,角落便已然围了一群顾客。女孩们谈笑风生,争相讲着笑话,冷的热的并存,新的老的皆具,也不知究竟谁才是那个牛郎,简直是倒反天罡。
顾客们如此卖力,可惜情话悉数说给聋子听。谢云流一句没懂,反而她们越笑他越警觉,凑得越近他越恐慌,到最后沙发只坐了边缘一角,如此夹缝中求生存,却被当成了纯情害羞,被离去的顾客们大肆讨论,在SNS上传得沸沸扬扬。
事态发展到最后,甚至专门有人开设了赌局,探讨究竟谁能杀出重围博人一笑。一开始的战况算得上文明,讲些笑话调笑些许便可,可全日本的笑话几乎都快讲完了,谢云流还是那副鳏夫样的沉肃脸,失去耐心的富婆实在忍无可忍,开始砸钱让谢云流笑。
面前的顾客怒火中烧语气高傲,谢云流却只是抬眸看她一眼,默默把桌上的支票收了,从包里拿出写生册开始给她画画像。空气霎时沉寂,所有人都屏息瞧着他作画,十分钟后起形完毕,谢云流把初具雏形的漂亮脸蛋展示给她看,用蹩脚的日语问她可不可以。
对方还是被那双眼睛看得消了气,梗着脖子点点头说可以,于是谢云流继续低头开始细化。细化到一半又有人给出了转账记录,说你推荐的酒我已经买了,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张。
谢云流画了一晚上,画完的当场给,没画完的第二天也按着地址寄了过去。画得又快又好看,免不得在社交平台又火一把,这下关键词不再是新宿区的忧郁帅哥,而是新宿区那个买酒会额外赠画的忧郁帅哥。
一直到前几年有位女士出资买断了谢云流今后所有的画,对方才终于从这场莫名的宠爱中逃出生天,神龙不见尾直到前两年才露面,竟是成了这家店的新老板,还扬言迟早要迁出这歌舞伎町,搞个正经些的咖啡馆。浪三归对这决策没什么异议,能上岸自是极好,他又不是因为下海有意思才下的海,有份体面工作自然最好不过。
只是他不明白,谢云流的合同早已到期,能成为新老板说明他的经济条件也足够优渥,为什么非要在牛郎店里头一条道走到黑,难道他在国内没有家?
浪三归不免又好奇一番:“所以您为什么不回国啊?”
谢云流莫名其妙于他的话题转换:“你们这儿我还没安置好,先不回去。”
“都两年了还没安置好啊?您真的有在安置吗?”浪三归故意呛他,“不想回国内直说啦,不用拿我们当幌子。”
“……”谢云流隐忍,“什么时候你们的意见能统一了,再来嫌弃我动作慢吧。”
浪三归心想那倒确实,当时因着谢云流的身份店里头来了不少走投无路的华人,家乡本就遍布五湖四海的,愿意留日还是打算回国都说不清,更别提咖啡馆的选址,光是沿海还是内陆就在群里投票投了好几轮。
“唉,您对我们怎么那么好啊?”浪三归不免感叹,“自己老大不小了也不回国找找家里人报个平安,每天就耗我们身上盯着这个警告那个。”
他像是想到什么:“难道您在国内真的没家人?”
“你这嘴是怎么做到头牌的?”谢云流懒得骂他,“我倒想清闲点,你给我时间清闲了?昨晚没来查岗,你转头就跟客人出门,真不怕跟之前一样惹出麻烦事来。”
“小红是我熟人啊,真的没事。”浪三归道,“前辈您也真是的,上回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还记着呢?”
“你倒是忘得轻松,进医院的人又不是你。”谢云流话音刚落,大门再一次被打开——早春的风从外头漏进来,正好吹起他的额发,露出眉尾三条已愈合的疤。
浪三归回头望去,莫铭走进店内,一眼锁定吧台上的谢云流,颠了颠肩上的黑包便直直朝他的方向走来。
“我去。”浪三归翻了个白眼,“未成年又来串门。”


——


莫铭是莫寻轲的儿子,莫寻轲便是那个买断谢云流画作的神秘女人,事迹比本人出名,当年在社交平台上也是被好生猜测了一番,众说纷纭什么版本都有,却不知对方买下谢云流不过是给自己儿子找个画画家教,好准备一下未来的艺考。
素描老师是母亲在牛郎店捡来的,莫铭对这事最初颇有微词,在谢云流第一回上门时好是冷嘲热讽一番,最后被对方一小时出张高精素描的工夫拜服,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在他底下练习。
再不服气的小孩养了那么多年也养服帖,谢云流接手牛郎店后他便常来串门。浪三归最烦他来,未成年是一回事,主要这小孩来店里也不干别的,就喜欢拉着他当写生模特,妨碍他跟顾客聊天。
“又来了?”谢云流倒没什么意见,“今天想抓谁当模特,我让他带你去包厢。”
浪三归赶忙祈祷对方这回可以换个人折腾。
“今天不画。”莫铭开了口,把包放在凳上,“就是问一声,您怎么脱粉了?”
“……”谢云流的表情再一次僵在脸上,也不知今天是犯了什么太岁,一个两个都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想脱就脱,你还管上了?”
“我是没资格管您。”他道,“就是挺好奇您说的那话,听起来怨气太重,像是跟他有什么感情纠葛。来的路上我在看贴吧,都说您是被睡了但没给名分,一怒之下才脱的粉。”
浪三归诧异抬眉:“还说我呢,您自己都不洁身自好!”
“……”谢云流很想翻白眼,“我每天都去教你画画,哪来的空飞回中国睡人?”
“那是为什么啊?毫无预兆就脱粉了,昨晚我画画的时候您还在旁边看他直播。”莫铭问,“还送了好多礼物,我听到他在直播间感谢您的大城堡了,真败家,赚来的钱是不是全拿去送礼了?”
谢云流瞪他:“脱粉就脱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长得难看影响我观赏还不行?”
“难看吗?他很好看啊。”莫铭眨眨眼,“跟皮套一模一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怎么漂亮啊?给我看看呗。”浪三归加入话题,倾着身子去看莫铭的手机屏幕,惊叹出声,“前辈您什么眼神啊?审美出问题了吧?就这还难看啊?”
“……”谢云流眉头紧皱,“莫名其妙的你关注这个干什么?作业写完了?”
“没,我今晚就写。”莫铭被戳中痛处,声音低下去,“关注这个是因为您脱粉了我就没法听直播了。这主播很温柔啊,说话特别舒服,直播间故事也有意思。”
苍天啊。浪三归见谢云流脸色越来越黑,忍笑道:“你就不能自己拿手机听吗?一定要蹭前辈的?”
“我倒想。”莫铭叹口气,“可惜艺考临近,过几天我就要被收手机。”
他转过头,谢云流黑着脸在喝酒,竟是没呛他也没骂他,反常得不行。莫铭沉思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所以您以后还会放他的直播吗?”
“不知道是不是玄学。”他诚恳道,“听到他的声音,我画画就特别有动力。”
谢云流啧一声:“他不是还在直播吗?你真想听不如现在就听个够。”
“提早下播了。”莫铭道,“我来的路上他刚好准备关直播间,应该是被您的话影响到状态了吧,瞧着很伤心。”
“他伤哪门子心?”谢云流冷笑,“我认识他那么久,就没见他为谁伤过心。”
“真挺伤心的,我看他眼圈都——”莫铭还没说完便被谢云流打断:“你今天是不是太闲了?浪三归,带他去包厢写作业。”
浪三归看戏看得正乐,却突然被谢云流点了名:“别吧,等下开业了我还要——”
被谢云流一眼瞪怂,他只能咬着牙摁上少年的肩膀,莫铭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浪三归捂住嘴带去了包厢,只得作罢。


——


谢云流在吧台越坐心越烦。
午间档多是来喝酒吃饭的客人,没夜里那么大胆放荡,自然也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都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餐位和约点的男宾聊天。店内的音乐也是他精挑细选过的,不是什么吵嚷的鼓点劲乐,在新宿里头他们店铺已然算得上褪去风俗,装潢也是精简雅然,饶是周围环境如此,谢云流偏还觉得心里有火在烧,烧又烧不尽脑海里李忘生的脸,反而把对方的眉眼燃得更明晰。
直播间里头的李忘生,不管是脸还是眼神还是周身气质,和七年前相比都没什么变化——光是这一点便足够引人嫉妒,说明对方生活绝对称得上顺风顺水,没遇到什么值得他烦心的事,不然就会像谢云流一样,容貌虽是未变,但就是瞧得出来变化极大,眼神比起往日沉得像死水,丢块石子进去也起不得任何波澜。
虽然早已知道李忘生把他放下,但亲耳从对方口中听到不是单身这四个字,谢云流还是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
他俩分开的年岁虽远大于恋爱的时间,但年幼相识又一起长大,李忘生如何忍得住这七年以来对他毫不在意?一句放下便把一切淡漠都包装成理所当然,那他这么多年在日本画着正字熬合同是在干什么?图好玩吗?
他越想越气,举起杯子又猛喝一大口,看着太阳光底下的酒透明得像冬天屋檐上结的冰柱,柠檬片上的花瓣被杯壁扭曲得则像一湾浅浅的河。
谢云流忍不住又去想当年,早春雪停后他和李忘生出门去铲雪,对方的脸吻起来冰凉,手心却被他握得很热。
东京也会下雪,但他再也找不回当时雪里的悸动,看着满天的冰花只觉纷扰,一块一块黏连着从天上飘下来,一点也不如家里的漂亮。偏偏又烦人得紧,落在肩上也不化,拂一拂沾了满指冰凉,顺着血管冻得心脏也一激灵。
就跟李忘生一样。
他看向窗外骤然落下的雪,一时有些愣神。
“前辈?”浪三归喊他一声,谢云流才把视线从窗外挪开,一看墙上的时针已然重叠,竟是十二时。
“他作业写完了?”谢云流问。
“早写完了,现在在包厢点男模练习呢。”浪三归道,“您不吃饭吗?都这个点了。”
“刚刚在想事情。”谢云流道。
“想那个主播的事?莫铭和我说您都粉他五年了,为什么露个脸就脱粉啦?长得也没有很毁形象吧?”浪三归好奇道,“真奇怪,您看着不像是会嫉妒别人长得好看的啊?”
他等着谢云流怼他,可对方只是把杯里头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起身朝门外走去:“哎,您去哪儿啊?”
“回家吃饭。莫铭那儿你管一下。”他没管浪三归在背后如何抗议,开了门便大踏步埋头走入飘扬大雪中。
谢云流抬头,一片冰花正巧落在他眼睫,把视线瞬时模糊。
手机是鬼使神差拨通的,李忘生的号码他倒背如流。那么多年来一直盼着这串数字出现在来电显示,现在好不容易出现,却没想到是自己先拨出的电话。
早两年的时候他希望李忘生能等一等,即使登机前的那场争吵已然闹到了分手的地步,他还是抱着些期盼。直到旁人告诉他李忘生早已放下,你也应该继续新的生活,可谢云流看着周边陌生的城市,却不知该如何开启这所谓的新人生。
玉虚便是这时候碰见的,他疑心过对方是不是就是李忘生,可声音听起来比记忆中沉一些,直播也不像是李忘生会从事的领域,孤客就在日本,他也从未向自己打听过谢云流此人。玉虚把自己的生活藏得太好,除了长得像李忘生,声音像李忘生以外,谢云流找不到任何他是李忘生的证据。
于是即使心里早有预感,他还是自欺欺人地在玉虚身上砸钱砸时间,享受对方时不时的关心,好似这些全是来自于李忘生本人,而非那个长得像对方的皮套。可露脸直播把一切都打碎了,他在夜店混迹得久,太知道什么叫非奸即盗,李忘生如此的关心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明白。
或许两人之间确实曾有过抱团取暖的时期,但孤客毕竟不是谢云流,那时的玉虚也不是李忘生。而谢云流和李忘生之间,七年来唯一的破冰也只寄希望于这一通电话。
谢云流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换号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接,如果接了他该怎么开口,是先骂他几句移情别恋,还是该过问他这几年如何,但想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没立场去指责,也没立场去打探,二十年的岁月李忘生用了两年就悉数走出,只留他一个人困在年少的冲动里自暴自弃,分别至今连重新看到那张脸都会自乱阵脚。
他察觉到自己呼吸越来越快,跨国电话拨通的时间总是很长,谢云流便在无机质的嘟嘟声中缓慢地等,直到话筒的声音突变嘈杂,像一记重锤击在他心口,让心跳都停一拍。
是个陌生的女声:“喂?”
“……”谢云流愣了愣,“李忘生在吗?”
女声听上去也诧异:“他在的,请问您是?”
谢云流沉默不语,背景音的动静很明显,似是床榻间被褥的翻动,而后是李忘生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怎么啦?有电话吗?”
他赶忙挂了电话,雪已落了满头满肩,洇得大衣都深上几分。
谢云流把薄薄一层悉数拂去,手心满是雪水,被风一吹更是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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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1:55: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周末的高铁上多是回家的大学生,车厢里头年轻人的气息格外浓,新潮的小玩意也比比皆是,洛风刚帮着邻座把满是Q版贴纸的行李箱搬下来,又被前头一个超大镭射痛包晃了眼,好不容易挨着人流下了车,第一件事便是给李忘生打电话。
“师叔!我到站了。”洛风道,“您现在在家吗?我马上过来。”
“刚从你于师叔那儿回来,咱们还是去商场吃饭。”李忘生把地址发给他,“行李搬着方便吗?不方便我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光背个包来的。”洛风哎一声,“您可算出门啦?还以为你们那个项目要干到天荒地老呢。”
李忘生一想起那项目便头疼,前段日子醒着的时间全在电脑前度过,除却项目的设计以外还得忙直播的事,把他掰成两个用都忙不过来——好在结了便算数,再多的要求再多的驳回都是翻篇的过去式,现下提起来也不过嗤一声带过:“对啊,难得出门,师叔带你吃点好的。”
洛风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公交过了几站便到商都,广场上的黑白太极明显,是全市最标志的建筑。
他一眼就瞧见在喷泉旁站着的李忘生,穿着是最普通的羽绒牛仔裤,偏偏站得板正身直,面孔又俊朗清秀,在人群里头一眼就看得出。
洛风很久没来太极广场逛了,高中住校时往返匆匆,家周边的建筑比起游玩场所更像奔赴地狱前的临终观花。加之李忘生那时的状态也不好,感情上的事放不下,事业刚起步又忙得焦头烂额,放假时他多在帮忙打理家里的事,更没有什么闲心去一块逛商都,看个电影都是奢望。
去外省上大学也有两年,现下瞧见整个广场也不知该熟悉还是该陌生,至少李忘生瞧着实在没怎么变,只是旁边少了个人。
他按捺下心里莫名的伤感,对着李忘生跑过去:“师叔!”
李忘生一如往日笑着把他接在怀里,只是洛风身量早已长得和他相近,抱起来只显得奇怪,他便松开对方,搭着肩膀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亲眷。
两人当然没什么血缘关系,真要说些亲缘,洛风和师祖吕洞宾的关系更近一些,后者相识许久的一对记者夫妇因袭击不幸去世,当时拼死在人群中救下的婴儿就是洛风,吕洞宾在收养那对夫妻的儿子后得知对方也失去了父母,便一并把两人接了过来。
吕洞宾这人在行事上还留着些建国前的旧范,不喜欢老师来老师去的,就爱学生称呼他师父,为师亦为父,为父亦是为师,那记者夫妇的孩子自然便成了他大弟子,姓氏未跟着变,仍喊他谢云流。洛风比较特殊,吕洞宾不想占婴儿的便宜,直接把人丢给了谢云流照顾,后者学着他那句为师为父论,往后便以师父开始自称。
李忘生是在这之后拜的师,洛风没那段记忆,但谢云流提及过,对方第一天拜访便被个三岁小孩大喊师娘,给师父敬的茶都差点洒到地上。
洛风心想还好李忘生没被吓走,年少的谢云流行事恣意到了妄为的地步,他艳羡崇拜却不敢贸然模仿,若不是李忘生作为另一个榜样从中调和,洛风十分怀疑自己初中时会学着师父带领社会青年半夜翻墙直奔网吧。
他一想到自家师父年轻时那副模样,又没忍住惆怅起来,方才瞧见李忘生时想到的另一个人,便是本该在对方身边的谢云流。
他不知道对方和李忘生是何时开始的恋爱,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始终跟在师父身侧的人,在潜意识里早被他默认成了对方的伴侣。可分手的日子他却是记得的,他那时因着参加奥数班回家总是踩着夜色,谢云流和李忘生对此不放心,总会商量着日子接他。
那天是周二,按着两人安排应是谢云流来接,但洛风在门口等了许久,最后等来的是步履匆匆的李忘生,后者眼圈泛着红,发丝被风和雨扰得纷乱。
他迷茫地被李忘生接回了家,对方在进门后行为一切如常,洛风想问个清楚,但听到李忘生剁肉的响亮动静又不敢问了。此后的每次晚归都是李忘生来接,谢云流像人间蒸发样,学校不来家里也不在,洛风有一晚实在吃不习惯李忘生做的饭菜,趁对方洗碗的时机逃下楼,拨通了门卫室的电话。
“师父!”洛风见电话接通,赶忙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东西,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师叔根本不会做菜,每天吃着都觉得自己命好苦。
电话那头很吵,他听到男男女女的嬉笑声,以及背景里头嘈杂的音乐。当时的洛风已经能够理解其中暧昧的低喘是何含义,他正想问谢云流到底在干什么,却被一阵忙音止住了所有话头,只能不知所措地举着话筒,抬头看到门卫在窗外和李忘生聊天。
他突然特别想哭,但又不敢告诉李忘生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后者看到他这副可怜巴巴样子便也没多指责,本想把事情笑着带过,却被洛风一句话击溃所有伪装的防线。
“师叔。”他当时问,“我是不是再也吃不到师父做的饭了?”
也是这时候,洛风才从李忘生口中知道谢云流之所以找不到人影是因为去了日本,一去还没了踪影断了联系,前几天来了电话报平安,却只说让家人别再联系他,一副从此再无干系的架势。
洛风不知道谢云流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他总觉得自己因上学缺失了很多细节,可李忘生没有想说的意思,他便只能按下那份好奇。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看了眼餐桌那头的李忘生,对方一路上除却例行的关心以外没提及什么别的事,他心里却攒了许多疑问,首当其冲的便是直播里那句话:“师叔。”
李忘生抬眸示意他讲,于是洛风道:“我看您在直播里说自己有新对象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李忘生的表情登时变得很僵硬。
“您不用这样,我没意见的!”洛风赶忙道,“您好不容易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现在有新的幸福我真的很开心。”
“新的对象怎么样啊?是男是女?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脾气怎么样啊?会照顾人吗?会做饭吗?”洛风好奇道,“什么时候可以带回来让我认识一下啊?哎不对,恋爱多久了啊?可以见亲属了吗?”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长串,看着李忘生的表情从最初的愣神转换为无奈。
面前的人低眸笑了笑,半张脸隐在餐厅昏黄的灯光里。他看着对方抬起手轻轻在脖颈间一拨,泛着银光的项链被拨到毛衣外头,戒指顺着羊绒的纹路滑下,平缓,却像一记棒槌猛击洛风的脑门。
这枚戒指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他骤然没了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还在等师父吗?”
李忘生却没正面回答他:“直播间那句只是为了劝退一下后台的私信。”
“哦。”洛风的声音很轻,“那您用这句回答我就行,没必要把这枚戒指拿出来。”
李忘生只得笑了笑:“好了,快点菜吧。”


——


洛风不觉得李忘生那句话只是为了劝退那些撩拨的私信,但有些陈年旧事不太方便搬到明面上讲,戳破对方的用意也没什么好处,毕竟该回的人还是回不来。
好在吃个饭的工夫尴尬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洛风和他讲了很多学校里的事,李忘生一一回应下来,笑意却浅。
他以为忙碌那么久的项目好不容易结了,对方的态度应该会积极不少,可现下的低气压显然不合常理,只能让他想到唯一一个可能性:“师叔,您在想孤客的事吗?”
洛风看了今早的直播,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莫名于这位粉丝突然的发难,对于社交平台上的无稽猜测更是感到气愤。他不觉得师叔会是那种和粉丝私联的人,孤客的话都是疯言疯语,不具备任何可信度。
“毕竟是第一位粉丝,意义总是不太一样。”李忘生道,“刚刚看了一下他的主页,不管是油管还是B站,都已经全都清空了。”
洛风心想这都什么事,忍不住叹了口气:“脱粉是他自个儿的决定,您既然没做错什么,就别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说的话更是别往心里去。”洛风道,“这种人就是太会脑补了,您出于好心关照一下,他非要想歪,莫名其妙的。”
“知道啦。”李忘生笑着,把桂花糕往他那儿推近了些,洛风也不推却,抓起筷子便吃,叽里呱啦的人忙着吃东西,桌上的气氛又一次冷下来。
短短一顿饭李忘生发呆了大半时间,洛风抬眼观察,实在不理解对方在郁闷什么:“……师叔,总不能是您真的对他有些奇怪的想法吧?”
“……不是。”李忘生脸上终于有了些活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只是在想,我关照他也并非只是出于关心,他那番指责我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一天里面会遇见那么多心情郁闷的人,我不会每个人都关照过去,即使他是帮了我很多的榜一,我也不会主动发太多关心的话,这样只会叨扰人家。”李忘生垂着眸子,对着白盈的碗凝视瓷中另一个自己,“可他出现的时机太过……人也都在日本,免不得让我有些在意。”
五年前遇到孤客是什么时机?是李忘生的状况终于好转,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走出感情创伤的时期。洛风想到那枚戒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件事说出来只会惹人不快。”他见对方抿了抿唇,“但我总觉得……他和你师父很像,可能也是出于这点,我才会乱了阵脚,额外给了他那么关照。”
洛风一口糕点险些噎在喉咙:“…………”
“师叔……”他艰难道,“代餐不能当饭吃的……”
“……”李忘生的声音很轻,“我知道。”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洛风痛心地扶额,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在他脱粉了,我反而有点解脱。”李忘生抵着下巴若有所思,“被他这么说了一通,心里的内疚也能轻一些。下播后我就把礼物悉数退给了他,这下便是真的两清了,他不用再为我的关心所困扰,我也不用再为关心他感到纠结。”
“……”洛风默默继续吃糕点,“您和他没有什么别的关系吧?”
“我对他并没有那种感情,只是觉得相像至此也是种缘分,没成想是段孽缘……罢了,或许强行把对你师父的亏欠摁在他身上本就是徒添因果的行为,是我做得欠妥。”李忘生皱起眉头,“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突然脱粉的原因。”
“谁能想明白?”洛风道,“人心毕竟是最猜不透的东西,家人之间都会有莫名的隔阂,何况网友呢?师叔您也别想了,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把直播间每个人都安抚好是不可能的事。”
“……可能确实是我太理想。”李忘生笑一声,“总觉得我和他之间毕竟相识五年,再大的事也能坐下来好好沟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走了之。”
洛风总觉得这剧情分外耳熟:“……”
这孤客,从某种角度来看好像真和他师父有点相像。就连李忘生现下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都是这几年提起谢云流时的高频状态。
也不知是对孤客这行为颇有微辞,还是单纯地因为对谢云流的离去感到不爽而迁怒于相像的人。
“……您要么休息几天吧?直播也恢复成先前的频次,别为着粉丝福利天天播了。”洛风劝道,“每天听那么多人讲故事,再擅长开导的人也会郁闷的。”
“师妹也这么说……”李忘生琢磨一会儿,“难道真是咨询室的问题?”
“于师叔也跟您说了?那您就听我俩的吧,好好休息,顾好自己的情绪最重要。”洛风道,“哎说到于师叔,我下高铁那会儿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您在她那儿干什么呢?”
“她和男朋友打算搬家到市区,拜托我去帮个忙。”李忘生道,“顺便聊聊皮套的事,她最近人挺闲,想把那皮套优化一下。”
“您选择继续用皮套吗?”洛风问。
“露脸播还是不太习惯,弹幕和后台的消息也有些……”李忘生欲言又止,“总之就是不习惯。”
洛风忍不住笑了:“怪不得您特地提一嘴自己不是单身呢。”
“本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李忘生嘴上如此说,但方才取出来的项链还在胸口轻轻地晃,看得洛风实在哭笑不得。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先前和我说的访学项目,选好学校了吗?”
“想好了。”洛风道,“咨询了老师,还是觉得去日本最好。”
李忘生的眼睫发颤般眨几下,莫名想到方才未知来电的属地,几乎要被这个国家整出心理阴影:“……那也挺好。”
洛风得了肯定答复,终于放下心来:“师叔,如果我在那儿——”
“不用找他。”李忘生打断得很急,“你好好忙学业的事,不用找他。”
“师叔,我是说如果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地方,能不能向你讨点资金。”洛风无奈,“师祖最近又找不到人了,经常联系不上。”
李忘生敛着眸,尴尬地露出个笑:“……不用找师父,钱不够了找我便好。”
“剩下的还吃吗?”未等洛风答话,他又把那盘糕点收了,“吃完就走吧,我去结账。”
洛风只能应好,起身跟着他一块去了前台。


——


屋内装潢没怎么变,就是那一派乱室佳人的风格,让他乍然间觉得有些恍惚——客厅瞧着还挺人模狗样,应该是李忘生特地为了他收拾的,卧房则没那么好运,设计的废稿满地都是,独留电脑桌旁的一圈独自整洁,违和得颇有些孤芳不自赏的调调。
“师叔您最近是不是忙昏头了?房间怎么乱成这样?”洛风帮他一块收拾,“上次我看这房子那么乱还是在——”
他适时地住口。
“一忙起来就忘了。”李忘生没在意他未说完的话,“一天要四十八小时我就有时间收拾了,可惜折了半,只够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
两人收拾完房间早已折腾过了大半个下午,李忘生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洛风算算排课,表示可以住到周一再走。
李忘生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又问他什么时候去日本。
“月底就去了。”洛风道,“得去三个月,您不要太想我啊。”
李忘生没说话,只是笑着揉揉他脑袋。洛风抬头看他的表情,还是没忍住道:“师叔,您是不是还在想师父?”
发间的手顿住了,洛风心想果然,看着李忘生的嘴角又渐渐垮下来。
“没。”李忘生闷声道,“……不是很想了。”
“那就是有点想的吧?”洛风道,“如果啊,我是说如果这次去东京,万一真打听到师父的一些消息了,您希望我怎么做?”
“哪有那么巧的事。”李忘生道,“又不是抛头露面的人物,你怎么打听?”
“师父当年也去的东京,说不定我真能碰见他呢?”洛风直起身,语气认真又严肃,“您呢?您想和他说些什么吗?”
他看着李忘生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黑漆的瞳仁像深不见底的池。
能说什么呢?李忘生想。对方当年离开前便已经做出了抉择,自己本就不在谢云流未来规划的考虑范畴内,误会当前,就连解释的话他也懒得听一句,转头便不见了踪迹。
年少的山盟海誓在人生的交叉道前显得多么无力又渺小,像手里捧着的水再珍视终究也会洒个干净。谢云流或许是刚愎自用了些,需要旁人来相劝,而不是冷置着任由感情挥散干净,但当时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实在很难再鼓起勇气去挽留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爱人,即使他们的过去确实美好得无可指摘。
于是李忘生只道:“算了吧。”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和他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道着,感到胸口的戒指变得愈发灼热,硌着皮与骨,疼得很钝。
人一心烦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做,李忘生也不例外,草草结了话题便起身去厨房,打算给洛风削个苹果吃。
洛风却不死心地唤住他:“师叔。”
“……你每天就在想这些东西吗?”李忘生无奈地回头看他,“我都放下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
“因为您放不下。”洛风也叹气,“师叔,您对师父到底怎么想?您希望他回来吗?”
厨房一阵沉默,只剩小刀切着果肉的声响,几分钟后李忘生端着果盘回到客厅,才回答他的问题。
“风儿。”他道,“我希望他回来,但我不希望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去找他,去求他回来。”
洛风想说话,被他喂了块苹果片又只能作罢。
“如果你真在日本遇见他了,帮我带句话吧。”李忘生冷笑一声,“告诉他,既然是他先走的,那也得他先回来。”
话里的怨气有些太重,惹得洛风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你看电视吧,我去买菜。”说完这些,对方的语气又变得很轻松,仿佛方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全是另一个人的心声,“今晚想吃点什么?”
“都行……要么您放碗汤吧,我什么都吃的。”洛风好不容易咽下苹果片,李忘生也没难为他再具体想点什么菜出来,匆匆关上门便下楼,脚步声随之越来越远。
洛风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一看微信正好来了消息,是一道要去研学的裴元。
“问了一下阿麻吕,他对那个男人确实有些印象,名字也一样,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他道,“……所以你为什么会认识在牛郎店工作的人?”
洛风也震惊:“他在牛郎店工作?”
他赶忙把对话框往上刷,瞧见了先前发给对方的照片——洛风找公寓时随手刷到的一条许多年前的私人博客截图,对方应该是位游客,帖子尽是游玩过的景点,九宫格里头花花绿绿,有一张却引起了他的注意,看标签是拍摄于新宿某家餐厅里头,桌上摆着几盘小甜点。
画面中心的齐刘海女生被三四个男人包围着,最边上是一位明显不合群的黑衣男人,被拍得模糊,拍立得的暗角范围又大,黑暗之下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可他就是认出了这人是谁。
“……你确定他在夜店工作?”洛风还是不敢相信。
“至少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裴元道,“怎么,不是你要找的人?”
“名字都对得上的话,那应该是的。”洛风打字的手都有些僵硬,“谢谢你,我到时候去看看。”
他叹着气收起手机,天花板白亮,几乎要晃昏他的眼。
李忘生方才的话语在他脑内一遍遍回播,连带着当时那通被挂断的电话也重新出现在脑海,洛风摸了把脸,觉得事态好像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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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1:56: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因着备考被莫寻轲收了手机这事莫铭倒没有太苦恼,唯一苦恼的事是玉虚突然请了三天的假。
他没敢和谢云流说,对方自那天回家吃个饭后就把好心情全吃没了,整天跟个行走的乌云团子一样走到哪儿臭脸摆到哪儿。莫铭问浪三归这样任由他垮脸会不会影响营业,浪三归说你不懂,这是回到褒姒状态了,巅峰时期啊。当年前辈刚来日本的时候就这副表情,帅得好似芳心纵火犯,简直名震东京,路上猫狗看了都要回头望两眼。
莫铭却不是那些看着冷脸会心动的富婆,只觉得整个画室静得像太平间,气温都因着对方的存在降了十个摄氏度,惹得自己画几笔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头一看谢云流果然盯着他和笔下的画满目怨念,眉头皱得像海岸边被浪打的一片片皴。
莫铭不欲惹他,赶忙把视线收回,却未料谢云流先开了口:“你看什么?”
“……”莫铭哪敢说话,只得搬出浪三归教他的御敌大法,“我看您好看。”
谢云流果然被他这话堵得哽了半晌:“……你说他请假干什么?”
莫铭懒得追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只求气氛重新回到方才的冰点,可惜谢云流那儿郁闷的话一旦说出就如山崩海啸,倒豆子一般咕噜噜从嘴里蹦出来。
“心态那么差,被说几句就不播了,我说的话难道很难听吗?”他道,“还是真心虚了?可要真知心虚,早干什么去了?嘁,我看他这五年来可从来不像是知道心虚两字该如何写的样子,他女朋友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跟人偷偷发消息?”
“……照您这么说,全天下搞心理咨询的都是出轨病患的道德败坏人士了。”莫铭刚说完就被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淫威之下只得选择闭嘴,心里头却腹诽不止。
连麦发难的是他脱粉的是他,现在人家不播了反而要问七问八的人也是他。莫铭挑了挑眉,不免责问苍天,叹一句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难搞的人。
“哪家的心理医生会坚持五年都来关照近况的?”谢云流啧一声,气焰却因理亏削了三分,“……明明就是他自己拎不清。”
到底是谁拎不清啊。莫铭扯扯嘴角:“可是我看了您那天给我的聊天截图,好像也没有很逾矩吧?”
听到的话越逆着心意,谢云流就越火大:“不逾矩?不逾矩他为什么心虚不敢上播?”
争论的中心就这么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人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莫铭无奈,“估计是真被您那话惹得不开心了呢?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一个粉丝,总得让人家缓一缓吧?”
好好的粉丝福利硬生生被榜一突然的脱粉整成了狗血八点档,当事人本就够难受了,背地里造谣的帖子又满天飞,都说玉虚私联粉丝却相中了个有性子的地雷,最后闹成这样也是自作自受。
——甚至这枚地雷自己还陷在臆想症里出不来,简直就是吃了迷幻菇的土豆。
他又免不得打量了番谢云流的表情,瞧着怨归怨,表现出来的却不是如何厌恶,气急败坏倒是更合适一些。
那天的录屏也是,孤客的语气听上去太像树洞主角,质问的话语之下满满都是难以言说的苦楚,听得莫铭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相信这种酸溜溜的句子居然出自谢云流之口。
当事人之一态度如此,自然免不得众人猜忌,可李忘生的茫然却也不像是演的,眉目间的郁结似是真情实感地在替对方的离去感到悲伤,仿佛下一秒就要挂上泪。评论区因而吵得不可开交,有站孤客的也有站玉虚的,还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的,直接去白月光产品bot投了稿,开始提前给两人的感情盖棺挖坟。
如此关头,玉虚那儿免不得需要回应一番,除却解释自己和孤客的关系并非如谣言所说以外,还为个人关系影响直播氛围这件事道了个诚恳的歉,最后则表示自己接下来因为现生有事打算停播三天,作为补偿还办了个抽奖——态度诚恳,再加之五年以来的人品有目共睹,算是把风波有惊无险地平复了过去。
路人们是不在乎了,可两位当事人又是如何想法?至少从谢云流那儿看来,是没想把这事翻篇的意思。
“不开心?他会在乎这种事?他什么性子,我可比你清楚得多。”回忆被响起的话语骤然打断,莫铭听对方又开始唠叨,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跟他不过是认识五年的网友,怎么就知根知底上了?”
一句话杀伤力十足,谢云流不作声了。
莫铭心想对方果然是当榜一当出幻觉了,以为了解程度和打赏金额成正比,其实不然,撑足了也只是自我感动的一厢情愿。
他看着谢云流的表情骤然变得很苦涩,再开口,语气竟是平缓了许多:“……他有说为什么请假吗?”
“紫虚说是因为家里来人了,要带对方出去玩几天。”莫铭道。
“……这小子怎么对他的事了解得那么清楚。”谢云流咬牙,“家里来人了,来什么人?”
“不知道,群里其他人在说可能是对象。”莫铭想起当时一群人咿咿哟哟的八卦语气,不禁汗颜,“您说他们也真是,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往对象身上想?玉虚也说了不要太关注这方面的东西,偏偏不爱听。”
没等到人回答,他好奇望去,谢云流的表情又如八月的天,刹那便乌云遍布。
莫铭觉得这素描是真有些画不下去了。


——


三天的行程被排得满满当当,洛风实在没想到短短两年里头家周边多了那么多可逛的商业街和打卡地,高强度城市漫步了两个早午晚,到返校前夕早已收拾不动行李,躺在沙发上安静瞧着12306的弹窗消息,提醒他距离下一班行程已不足十六小时。
电视里头晚间新闻播报刚开始,洛风不爱看这个,见李忘生看得认真便偷偷拿出手机摁亮屏幕——裴元的消息又来,在和他确认去新宿那家牛郎店的日期。
“你也去?”洛风发了个问号,“这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不用跟着。”
“毕竟是红灯区。”裴元道,“两个人一块去没那么危险。”
洛风挑挑眉,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我白天去,不会有问题。”
“……”裴元那儿默了半晌,“那我想见见世面,你带我去吧。”
洛风实在懒得吐槽这个鬼理由。
身旁的人换了个坐姿,洛风忙把手机屏幕朝自己那儿偏了些,免得被李忘生瞧见,对方却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风儿?”
洛风忙道怎么了,李忘生的面容瞧上去严肃:“师叔做的饭,你说实话,这几年还吃得惯吗?”
如果李忘生问他好不好吃,那答案绝对是斩钉截铁的不好吃三个字,一点反驳的余地都不会有。但吃不吃得惯却是个很考验情商和语言艺术的问题,无关乎客观的判定标准,纯看主观的情感色彩。
于是洛风选择昧着良心:“吃得惯啊。”
不算谎话,只要不搞什么灵机一动的小巧思,李忘生做的饭菜还是能勉强挤得上一般水平。虽是从零开始,但毕竟苦练了七年,再差的天赋也敌不过长年累月的勤奋。
“那就好。”李忘生松了口气,“我做的菜你都能接受,在日本应该也可以吃得惯。”
“……”洛风不知该对这句话作何反应,李忘生的幽默感有时比德国笑话还令人汗颜,“没关系师叔,我自己也会做菜的。”
“算了吧,你的手艺比我还差。”李忘生笑一声,“这次去就你一个人吗?”
“加上隔壁医大的总共三十人,有老师带队的,师叔您别担心。”洛风道完,看着李忘生像是没什么要问的样子,表情很平静,但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份淡然底下是堪称汹涌的情绪,小心翼翼开口,“……师叔,您不开心吗?”
“没,我只是有点……”李忘生努力想形容心里那阵感觉,“不安吧。”
“又不是一个人去,出不了什么事。”洛风失笑,“日本治安也还可以,不比英美那头乱。”
“每天给我来个消息吧。”李忘生还是道,“毕竟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从高中的住宿到大学的出省,他知道李忘生其实是一个很不愿意接受改变的人,尤其在人际关系上。但生活毕竟在继续,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也多是阶段性的,今天有人来了,那明天就会有人走,这是很正常的事。
这一点对方比他更清楚。
“就三个月啦师叔。”洛风道,“如果你想我的话,就来日本玩一玩嘛。”
李忘生笑了笑,眼睛里头却暗暗的,等到最后也没给个什么具体答复,洛风便只得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叔,我看群里说您打算把直播频次改回之前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李忘生道,“那天听你和师妹说完,我也想开了些,还是多关注一些自己生活里的事吧,网上的感情没必要想得太深入,也没必要太认真。”
“对啊对啊。”洛风忙道,“孤客那事您就随他去吧,这种人早点走了反而是好事,您要是继续跟他这样相处下去, 谁知道他会误会成什么样啊。”
“粉丝跟朋友一样,只要记得在一起时美好的回忆就好了,如果有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呢就尽快忘掉。这事啊路人舆论那边反正也已经翻篇翻过去了,咱们呢好聚好散,不要再被他困扰了。”他絮叨着,“师叔,说真的,您有这工夫去关注孤客,还不如多关注关注自己身边的人,比如——”
李忘生看他一眼,视线染上三分凉意,洛风果然卡壳:“……比如您可以考虑一下多关心关心我。”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也不反对。”李忘生叹了口气,“但注意分寸吧,如果他不想回来,那也不用强求,言辞柔和些,他不喜欢听反话。”
“真怕他那个脾气到现在也没改。”对方轻轻抵着下巴,眸子又垂得很低,“到时候把你也连带着骂一顿。”
洛风:“……”
他想到对方的职业,仍旧止不住汗颜,“……师父要混成这样都不肯回来,那是有些不讲道理了吧。”
李忘生挑挑眉,问他这样是怎样,洛风忙道无事,又把话题像拨风车一样吱悠悠地转:“师叔,您要是回到先前那频次,那岂不是要好几天之后才能直播了?”
“嗯,正好留点时间给师妹做新皮套。”李忘生也顺着他的方向拐了个弯,没去钻牛角尖,“她和卡卢比这几天刚做完外包项目,说闲着也是闲着,打算把玉虚那形象修改一下。”
洛风心想这改动会不会太多了,又是恢复直播频次又是换皮套,不知道的还以为玉虚这是真被刺激到了,要来一场钮祜禄的大蜕变。
他于是试探着问:“粉丝群里怎么说?有反对意见吗?”
“没,皮套那事大家还挺欢迎的,说画风确实有些老了,表情变化也比较僵硬,优化一下当然是好事。”李忘生笑了笑,“至于直播频次,我料到他们会不开心,就没让祁师弟当传话筒,他那性子要是听到有人反对,估计又要炸。”
“一宣布果然有些异议,但直播时间拉长了一个半小时,再加上发了几个红包,哄几句也安抚好了。”李忘生道,“马上改口说我最近的直播听起来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嗓子听着也很哑,还是多注意休息吧。”
洛风领略过李忘生哄人的功力,现下听着这群胎盘变脸如翻书,也只能叹一句情有可原。


——


时隔一周终于复播,直播间观众涌入的架势堪称排山倒海,画面都因而卡顿了数秒。
全新的皮套比起先前更加精致华丽,色彩没原本那么淡,华山巅的雪落到了万家灯火里头,终于染了些人间气。比起初始的道服还加了些可供更换的服饰,玉虚摁着键盘一件件展示下来,光是道袍就有五六种款式,更别提其他不同风格的服饰,每一套都漂亮得不行,引得弹幕区惊叹连连。
每换一套莫铭就伸手划着谢云流的屏幕截个图,对方的脸照例多云伴阴,在看到最后一件神父服饰时更是黑成了锅底。
玉虚也愣住了,键盘声啪嗒响起,恢复成了最开始的那套蓝白道袍,准备开坑连麦。
莫铭注意到谢云流的眉间稍稍散去了一些郁结,正打算收回截图的手指认认真真开始看直播,对方却登时把屏幕熄了。
黑屏里映出自己茫然的脸,莫铭不解:“您怎么关了?”
玉虚的声音倒是因着后台播放还在,谢云流冷笑:“听个声音就得了,你不是要练速写?难道还要看着他的脸画吗?”
模特浪三归就在画板后头,撑着面颊闭目打盹,一听动静瞬间睁开眼:“怎么了?终于能开始画了?”
莫铭看了眼谢云流,只得不情不愿地拿起炭笔。
“哎,你们注意到没有?”浪三归醒了便开始犯那话痨毛病,“最近来这儿的华人又多起来了。”
“东大的那些交换生吧,每年都有。”莫铭道,“听说最近店里又来人在打听老师的事。当年名气真有那么大?过了那么多年了还来探消息。”
“你是没见过当时那场面。”浪三归咋舌,“简直就是东京的美丽传说,感觉全日本混夜店的有钱人都吻了上来。”
谢云流砸了块橡皮正中浪三归眉心,后者嗷了一声,只得结束话题:“可惜了,被莫姨一掷千金赎身上岸当家教,从此告别下海生活……”
“然后现在又为了那个咖啡店下回来了。”莫铭道完也被弹了个脑瓜崩,“打我干什么?又没说错。”
谢云流语气不善:“叽叽歪歪说什么?安静干你们的事。”
“哎前辈别啊,我最后好奇个事呗。您这儿教画画也赚不了几个钱,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都能给玉虚打榜送游乐园的?”浪三归道,“总不能是贷款追星吧?那我可要说您了。”
莫铭哦一声:“没贷款,他还负责洞幽名下的服装设计,一套不便宜。”
浪三归忙道怪不得,谢云流揉着眉心,语气无奈:“也不怕我告你泄露商业机密。”
“那简单。”莫铭看向浪三归,“把无关人士干掉就好了。”
无关人士难以置信:“喂!我给你做模特你就这么无情无义啊!”
闹完这一顿,俩小孩终于安分,谢云流抱着胳膊,眼神原本是落在莫铭那幅画上的,可盯着盯着又免不得发起了呆。
李忘生的声音确实温柔,像有魔力一样能把人的心安抚得很平静,连浪三归这种精力过剩的都能听睡着,也难怪性情更稳定的莫铭会喜欢。
他轻轻闭上眼,熟悉的声音带起的便是熟悉的面容,或是轻蹙眉心的或是笑意轻浅的,李忘生那时的嘴还特别笨,经常会被他一些话逗得犯结巴,也不知是如何就修炼成了现下这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知心博主样,蜜语甜言张口就来,巧舌如簧模样一看就不正经。
这人怎么能变成这样?谢云流想,他怎么能跟当时店里的那些同事一样,在客人面前柔情又蜜意的?
那个人连情与爱都只肯在床上说,现在面对粉丝的告白倒是冷静,轻飘飘一句我也爱你们,哪还有当初说我爱你时的半分局促和青涩。李忘生的爱太泛滥,随便一个人只要砸钱砸到榜一就能享受到五年的关心,可这人的爱又那么吝啬,不论是当初还是现下都是一点挽留都不给,休息了一周就能把五年的粉丝彻底释怀,直接刷新了两年就走出上段感情的记录,真是时刻在进步时刻在突破。
“……前任吗?”
发呆发得思绪游离九霄云外,刚准备在回忆里头来场遨游却又被这两个字迅速唤回。谢云流的神经迅速紧绷,随即听得连麦对面的人道:“是。刚分手,异地原因。明明是我先提起的,却始终放不下。”
“可听你的描述,他不像是良人,你也知道这点,不是吗?”李忘生道,“刚分手时的落差感确实很容易让人心情低落,但回归单身并非尽是坏处。你先前为了迁就他错过了那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何不趁现在,把那些计划罗列起来呢?”
“我太难过了……”对方道,“整天下来脑子里只有他,其他什么事都不想干。”
“你不必难过,没什么值得难过的。”李忘生听她仍在啜泣,语气更柔,“既然已经是前任,又是犯了错的前任,那便不用去记挂了。你日后的生活会更精彩,不必把自身一切的情感都牵挂在对方身上,任由自己自暴自弃,好像这样就能让对方回来一样。”
“万一他能回来呢?我真的很后悔……”她道,“是不是熬过那段时间,我们就会重新变得像先前那样幸福了?”
李忘生那儿沉默了半晌,直到女生的哭声渐息,他才斩钉截铁开口:“回不来的。”
“熬不熬过那段时间……意义也不大。”他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早就有了裂缝,这不是忍耐可以解决的事情。与其互相折磨做一对怨侣,不如早日彻底分开,把问题暴露出来,好让对方明白其严重性,也好让他明白你们并不相配,或许——”
直播的声音戛然而止,莫铭好奇回头,正想问一句怎么没声了,却见谢云流的面色阴沉,拿起手机便快步出了画室。


——


“或许只有你们在真正成熟,真正能理解对方当时的想法后……才能以更合适的形象相遇相爱吧?”李忘生的语气很平静,“当然,这是最幸运的可能性,多数人还是在走着刻舟求剑的老路子,我不希望你也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姑娘,掌好人生的舵,大步往前吧。”
他静静等着电话那头的女生哭完,对方把脑子里的水排清楚后也冷静了不少,坚定分手想法后便道着谢离开了直播间。洛风看着屏幕里眨着眸笑的玉虚,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忘生或许无意提及,但他终究是听者有心。
阿麻吕和店员交涉的声音嘀嘀咕咕,他等得有些心焦,刚抬头就汇上对面的视线——裴元坐在桌子对头,表情倒是很平静,对上他的视线便偏转,开始研究墙上的挂画。
于是洛风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低头瞧李忘生的直播间。
几秒钟没看,弹幕却已经炸开了锅,洛风一翻,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乱码ID,在莫名其妙地挑主播的刺。
“皮套不顺眼?”李忘生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早习以为常,“大家都挺喜欢的,你多看看,说不定就顺眼了。需要我换几身顺眼的衣服看看吗?”
“剧本?不是剧本。人家伤心成这样,你说是剧本,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忍不住笑起来,语气间有些无奈,“我没贬低那位前任的意思,也没有借着这话题暗讽自己的前任,你与故事里的男主人公非亲非故,不必急眼。”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李忘生见紫虚发了条已踢的弹幕,轻轻笑了笑,“没有就下一位吧。”
洛风觉得李忘生自孤客脱粉后哪止是想开了,皮套一换,连带着攻击性都上去了。
他见阿麻吕回头跟裴元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对方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起身坐到他身侧:“他说店员已经问过了,谢先生马上就来。”
“……”洛风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不了吧。”裴元语气淡淡,“你日语不太好,可能听不懂。”
洛风扯扯嘴角:“我都来研学了。”
“哦。”他道,“那就是因为阿麻吕有点怕生。”
洛风彻底投降。
聊天聊死的当口,周身气温骤降。
洛风赶忙看向门口,熟悉的人影大步迈入,夹带着室外冰凉的碎雪和寒风,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云流进来时还愤恨地瞪着屏幕,收起手机时连带着问店员的语气也不是太好:“谁找我?”
店员小心翼翼指了指沙发,谢云流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在看清来者面孔后登时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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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1:58:0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空气死寂一片。
洛风抬眸看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谢云流,后者变化实在太大,叫他有些不太敢认,过长的额发一低头便把眉目遮个大半,配着耳骨三枚黑钉,瞧上去阴郁得很。
即使照片里对方大相径庭的装扮已然昭告结局,但现下洛风亲眼得见,还是觉得这身缀满银饰的夹克过分违和——记忆里的谢云流穿得没那么花枝招展,或许是为了合衬李忘生的穿衣风格,他很喜欢学着对方搭配些浅色的衣服,整个人瞧上去十足青春阳光。
洛风心想看来人真的是会变的,谢云流那双眉,眉心纹路深得像沟壑,一看便经常皱起,和李忘生一样。
难道感情真的会和日历一样在一页页的撕扯中变得愈发单薄?还是因为那一地鸡毛,就连他师父师叔这样相爱的伴侣都难以挺下?那离开了对方该是离开了累赘,生活应会愈发向好,可为什么两个人分开后,却也不像过得有多如意?
他一时间不知自己如此擅自打破这份不如意,究竟是是幸福的起始,还是另一场纷争的预兆。
空气仍在沉默,最后是裴元起身带着阿麻吕关上了门,故意啪嗒一声关得响,洛风才回过神来,一开口却是有些哽咽:“师父。”
谢云流听到他的声音,指节像触电般动了动,人却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应也应不迅速:“……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谢云流问他,心里腾起一个窃喜般的可能,随即又被下意识地划去,把浮现的那张脸划得面目全非,“……就你一个人来吗?”
“就我一个。”洛风道,“前阵子刷到个帖子,里面有您的照片,我就擅自打听着来找您了……会不会打扰您啊?”
果然。谢云流自嘲般笑笑。
“不打扰。”他道着,终于抬头开始打量洛风的脸,表情露出些早年的温柔,即使别扭得瞧不太出笑意,“……长那么大了。”
洛风想笑,但是眼眶莫名其妙就开始发热。
谢云流过问着他的近况,问得简单,或许因为专业学校这种事总是聊不久,又或许是因为两人太久没见,早没了能共鸣的话题。他发觉对方的话变少了,比起年轻时唠天唠地的话痨劲,谢云流现在更喜欢沉默。
沉默到最后也说不出什么关切的话来,只是问他这几年怎么样。洛风说挺好的,或许因为有人比自己瞧上去过得更一塌糊涂,所以让他回想起过去七年的境况时,竟是觉得尚还说得过去。
也不知谢云流有没有听出那过得一塌糊涂的是何许人也,洛风小心地观察对方的神情,除了惯例的肃容外瞧不出任何情绪。
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如果没情绪,那说明师父也放下了,可若是真放下了,作为相处那么久的亲人也总该问一句对方的近况,为什么现下又闭口不提。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选择试探问:“师父,您只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吗?”
“……”谢云流的指腹开始在衣角摩挲,“师父怎么样了?”
“师祖挺好的,身体很健康,带的学生也都很听话。”洛风道,“您还有别的人要关心吗?”
谢云流开始频繁喝水:“……博玉呢?”
“博玉师叔出国深造了,就是感情生活不太如意,您想听的话我等会儿讲。”洛风道,“还有别的人吗?”
谢云流答得干脆利落:“没了。”
洛风哎一声,师叔两字刚出口,就听谢云流炸毛一般,连音量都微微拔高:“谁要关心他了?!”
洛风赶忙缄口,气氛却已因方才的震声骤然降至冰点。
而后是谢云流很轻的喃声:“……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早不关我事了。”
“当年是他先提的分手,现下还要让我装个没事人过问他的境况?”杯中的倒影看不真切,迷迷蒙蒙也不知是谁的眼,“……我过得没他好,他满意了?”
“师叔没这么想……您别钻牛角尖。”洛风未料对方反应可以大到如此地步,可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您真的不好奇一下吗?其实他——”
“我好奇什么?”谢云流想到方才直播时李忘生那一番话,不禁冷笑出声,“他现在如何,到底有什么值得我好奇的?”
反正比我过得洒脱,也比我过得滋润。谢云流咬着牙,将最后一点水喝尽,杯底触桌的声响铿锵有力,在如此安静气氛里,响亮得堪称莫名其妙。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谢云流放下了。洛风把脸埋在掌心,已然开始后悔开启这个话题。


——


谈话不欢而终,谢云流的逆鳞他不敢碰,炸乱的毛洛风也不敢顺,只能暂且先加了个联络方式,决定来日方长慢慢缓和两人的关系。
出包厢的时候谢云流突然喊住他,洛风回过头,问他什么事。
“住处找到了吗?”谢云流道,“没找到住我这儿来。”
“犹豫什么?不想退租的时候为了复原房子忙得累死累活就来住我这儿,还能免房租。”谢云流道,“正好缺个人晚上替我收拾房子,你过来帮忙吧。”
洛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师父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做保姆的。”
“……”谢云流沉思一会儿,“你来吧,我给你做饭吃。”
“地址您给我一下。”洛风还是为饭折了腰,“什么时候可以?”
“出息。”谢云流轻哼一声,“那么多年就没吃顿好饭?李忘生干什么吃的?”
他念李忘生三个字时总是念得很用力,洛风听着也尴尬,正想干回自己最擅长的转话题老本行,就听谢云流道:“……所以他怎么样了?”
洛风装傻:“谁啊?师祖还是博玉师叔?”
“……”谢云流瞪他一眼,“李忘生。”
明明半小时前还不让我提。洛风嘁一声。
腹诽归腹诽,对方好不容易提起这茬,他还是选择抓准这个难得时机:“师父,师祖师叔都对您很挂念的,您真的不考虑回去吗?”
“谁问这个了?”谢云流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问李忘生现在怎么样。”
“现在挺好的,您别担心,他看得开心态也好,不像前几年那样……”洛风突然止了话头,小心翼翼抬眸看一眼谢云流,对方的表情一贯冷漠,也不知是冷脸惯了还是真的漠不关心。
“您当年为什么走啊?师叔真的伤心了很久。”他小声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也不期望你们能回到以前的关系,但毕竟还是家人,您可以回国去看看师祖师叔吗?”
“他知道你来这儿找我吗?”谢云流打断他。
“……啊?”洛风不解于他突然的提问,“师叔知道的,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我是来找您的。”
“他托你带话了吧?”谢云流轻笑一声,见对方表情僵硬更是坐实心中所想,“我就知道。他让你跟我说什么?趁现在赶紧说吧。”
洛风哪敢吭声,要把李忘生那句话说出来,他先前叽里呱啦说的那么多话就全白费了。
“怎么不说话了?”谢云流看他一眼,“不是什么好话,对吧?”
“也不是什么坏话……”洛风扯扯嘴角,“其实师叔对您没什么意见……我说过的他对这事看得很开的,所以您就放心回去吧……”
谢云流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看他,洛风实在被盯瘆了,只得把一切和盘托出:“他说,当初是你先走的,那也该你先回来。”
谢云流的笑听着让人心里发慌。
“那你也帮我带句话。”他道,“当初是他自己说的让我走了就别回来,那我偏要遂他的愿。”
“……”洛风抚了抚自己的眉毛,十分担心自己年纪轻轻也要跟这俩一样皱得眉心皴纹遍生,“师父,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还能聊什么?”谢云流环视一圈,眼神游离半晌后重新归位到洛风脸上,声音很轻,“我听说他似乎在做直播?”
洛风愣住了:“……您怎么知道?”
“家教学生是他头号粉丝。”谢云流啧一声,只能把锅暂且先甩到莫铭头上,“直播一场不落,花钱打赏极其败家。”
“……”洛风艰难开口,“他网名总不能叫孤客吧?”
谢云流哽住了,下意识抿了抿唇,摇头速度极快。
“那就好。”洛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哎师父您是不知道,师叔真是想你都想出毛病了,他居然觉得那个孤客很像你……”
谢云流的眉头蓦然皱得更深。
想我?李忘生都有新的对象了,还想我?谢云流难以置信,心里喧叫半晌,最后也只敢腹诽般在脑海里蹦出一句:他有病吧?
“哦您估计还不知道孤客的事,就师叔直播间那个榜一大哥。”洛风以为他在疑惑对方的身份,“哎我真服了,怎么能有那么莫名其妙的人啊!师叔对他又没那方面意思,他倒好,误会成那样暂且不提,还非要搬到台面上来叽里呱啦,把师叔名声都毁了!”
“……”谢云流咬着后槽牙,“他想我想得把孤客都认错成了我,但是对孤客没那方面意思?”
“对啊!师叔哪看得上他,他从始至终都有喜欢的人啊,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对这个榜一有意思,撑足了也就是个网络世界的替身啊!”洛风小心看他一眼,语气期冀又紧张,“替身嘛那必然还是比不过正经在身边的人,您说是不是啊师父?”
谢云流的表情却很是阴沉,洛风想问他听到没有,没听到他就再说明白点,可刚开口就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登时不敢再吭声。
对方似是真的很生气,深呼吸好几下才把眉间郁结散去些许:“换话题。”
“哦……”他等谢云流表情缓和了些才小心道,“那我问您些问题?”
他看着谢云流腕间的宝玑,语气凝重:“您是不是被包养了啊?”
“…………”谢云流敲了个他一个栗子,敲得洛风没忍住嗷出声,“谁被包养了?!”
“您都在这儿干活了……还不让我问吗?”洛风哭丧个脸,“我之前给您打电话时,还……还有那种声音呢。”
谢云流疑惑:“什么声音?”
“就是那种声音啊!”洛风道,“我还以为您一到日本就出轨了……还不止一个人呢……”
谢云流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的电话?”
“您走后两个星期吧。”洛风道,“晚上打的,七点多还是八点多我记不清了。”
“……那个时候手机不在我身边。”谢云流沉思一会儿,“我来日本后没干过那种事,你当时打的电话,那头的人不是我。”
“……”他看着洛风如临大赦的表情,心下一惊,“等等,李忘生知道这事儿吗?”
“师叔不知道啊,我哪敢告诉他。”洛风道,“不然他更伤心,一伤心做的饭就更难吃。”
谢云流松了口气,随即又骂自己在庆幸什么东西。
“师父,那时候你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吗?”洛风问,“您为什么会来这儿工作啊?环艺那时候就业前景那么可怜吗?正经工作找不到居然只能下海了啊?”
又挨了一个栗子。
洛风正想抗议,抬头一看谢云流半张脸隐在包厢暗下去的黑暗里,嘴角和眼睫都习惯性地垂下,似是对着虚空发起了呆。
“……师父。”洛风问道,“您既然不喜欢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去啊?”
“谁知道。”谢云流把他带出了包厢,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有些地方就是回不去。”
洛风看着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个词,叫时过境迁。


——


两人回到大堂时,裴元甚至在手机上背完了一章病生。
洛风震惊于对方居然还在等待,环视一周却发现少了个人:“你同学去哪儿了?”
“他有事先走了,我接你回去。”裴元起身,看了眼洛风身后的谢云流,似是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沉默着和对方一同走到大门边。
谢云流打开门,只觉好像被对方暗地里剜了一眼,不禁皱起眉:“……你和他什么关系?”
“啊?”洛风看看裴元又看看他,“同学啊?”
谢云流哦一声:“地址发你了,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来我家吧。”
剜的视线果然愈发恶毒,谢云流回望过去,蓦然有些想笑。
洛风未察觉两人间诡异的气氛,跟谢云流乖乖道声好便踏上回程的路。下地铁站的时候安静了一路的裴元突然开口:“你要住到他家去?不租那栋公寓了?”
洛风嗯一声。
“……”裴元的视线意味深长,“这种地方工作的人,你还是留点心眼吧。”
洛风失笑:“你别误会,他是我长辈,不会干坏事的。”
他看着裴元的表情顿时僵硬,心道果然,见对方道歉只觉好笑:“没事,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
“这次的事也真是谢谢你了。”洛风道,“不然我还真找不到他。”
他和裴元其实称不上熟络,朋友圈喊了一声有没有人在东京有认识的人想打听些事情,两人的聊天框才终于出现第一句对话。
说实话,对方能愿意主动帮人都出乎洛风意料。裴元年纪比他小两岁,却是同级,早年跳级的事抓得不严,天才或是鸡娃大有人在,多数都不太爱说话,颇有些少年老成的调调,裴元也是其中一位。
洛风当时在研学队伍里头瞧见他还以为多不近人情,没想到还挺热心,至少在这事上是真帮了他大忙。
裴元应对道谢时也没什么表情:“不用谢。”
他默一会儿,又道:“你记着这个人情就行。”
“这个简单。”洛风轻松道,“改天请你吃饭。”
像是没答在裴元想要的点上,他看着对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忙问:“怎么了?”
“没事。”裴元转过头,“地铁到了,快走吧。”


——


谢云流静静看着洛风走出了店,却迟迟未关上门。
他倚在门边,了然地看着洛风裴元的背影,也不知透过他俩看到了什么黄金屋,驻足久了就难以挪开。
谢云流又想到洛风那句,说李忘生在他走后过得一塌糊涂。
李忘生会过得一塌糊涂?他想,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个最擅长按部就班,上学期间都从不熬夜的人,会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那他当时是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创伤?足够让一个完美理智的人沉沦至此,浑噩得像失了半条魂。
可现在对方看上去毫无在意,外表光鲜不说,连情绪和能量都是积极充沛得让人有些嫉妒。
……所以他说李忘生这人厉害。
恨和痛有些很绵长,可有些恨和痛又很暴烈,像夏季的骤雨倾盆而下,悲恸短短一段时间就落幕,而后雨过天晴,无影无踪。
明明天气还未转暖,也未到梅雨的季节,谢云流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初来日本那天也是如此闷顿天气,登机前发送的消息还在屏幕里头,全是一气之下说的糊涂话,因为骤然开启的飞行模式而未能成功发送。
最后一句他记得尤为清楚——如果你觉得分手是最好的结局,那我顺着你的意思来——现在想来简直推卸责任,明明是自己落荒而逃,还要把缘由都推到对方身上。
这是他理智时的想法,虽然提起这人的时候还是不理智居多。有些事情的答案如此明显,傻子才不明白,只是自己不太喜欢去这么认为,算得上是明知故犯。
可能因为把一切都揽成自己的错误容易太痛苦,他就自作主张地把一些责任推到了李忘生身上,理所当然地让对方先受着,反正他一贯能忍。
谢云流突然想起漏问了件事,该问问洛风,李忘生现在还在不在李氏工作的。
当年他被李隆基逼至那般境地,李忘生也还是让他先回去复职,总说事情还有转圜,总说是为了他的前途考量,却从未过问他的意见。
回首年少的事,会想通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在日本那么多年他总忍不住想,或许当时该有其他路子,不必在环艺一条道上走到黑。
可哪来那么多如果,出走前那场架吵了,下机后没发出去的分手信也发了,该打听的也打听过了,得到的结果就是李忘生早把他放下,自己的出现只会把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度搅乱。
他甚至连李忘生如何回复那条分手信都不知道,手机和证件卡包都以面试需要为由被李重茂拿走保管,后续也没再回到过他手中。谢云流觉得自己当时也是太信任这位朋友,或许是因为一块从李氏辞职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想为一时的义气找些慰藉,他选择去相信对方的人品,好证明自己为了这人却让吕洞宾和李忘生伤心一事,并非彻底的错路一条。
他带着作品集去面试,到头来被李重茂劝着签的却是风俗店的合同,故意滥用片假名的纸页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书,被藤原带到夜店时才意识到不对。
开始时因着语言不通没少出岔子,调情的黑话他根本听不懂,看着男男女女在他身旁笑成一团也只觉无聊透顶。
他不喜欢这种氛围,李重茂却是如鱼得水,已然成为红灯区常客。谢云流有时疑心对方根本没被父母冻卡,但自身难保,藤原发现了他消极的营业态度,时不时找他或是怀柔或是施压,他也因而懒得再去关注对方是如何潇洒快活。
日本的上司聊天时不喜欢单枪直入,往往东扯西扯半天才会扯到谢云流的态度问题,他本就被弯弯绕绕念叨得烦,听到对方谈违约金威胁时实在气得心闷,借口说要出门透透气,走着走着便逛到了公用电话亭之前。
身后监视的目光令人窒息,但吕洞宾的声音让他听着安心了不少,连带着胸口的燥郁都平息下来:“……师父。”
他这才开始盘算,原来距离自己离国已有两个星期。
电话那头愣了很久,而后关切像噼里啪啦的雨点一样落下来:“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死哪儿去了?忘生说你去日本了,我寻思着也没去雨林啊?怎么电话一直都关机打不通啊?”
“手机丢了,您不用再联系那个号码了,联系到了也不是我。”谢云流努力把声音装得平静一些,“如果换了新号码,再联系你们吧。”
亭外传来几声轻咳,谢云流瞥了他们一眼,咬了咬唇:“如果没联系也别担心,我没事。”
“……你到底进哪儿了?”吕洞宾有些疑惑,“需要我报警吗?”
“签的都是正规合同,报什么警。”谢云流嗤一声,“就是这工作保密性比较强,对人际排查也严,我可能没法联系你们。”
“保密性强?”吕洞宾更怀疑,“你总不能是去造原子弹了吧?”
“……”谢云流扶额,“没,这个我要造也得回国造。”
“那你厉害。”吕洞宾道,“学个环艺还能搞上核武器。”
谢云流彻底被他逗笑,笑久了苦涩却更深,把空气僵得愈沉默。
“师父。”他小声道,“从集团辞职那事,您会不会怪我?”
“我怪你什么?”吕洞宾道,“你从小到大给我添的麻烦事还少啊?”
谢云流觉得此情此景自己应该是再笑一声的,嘴角却实在抬不起来,玻璃里的倒影瞧上去比哭更难看:“……师父。”
“想家了?想家就回来吧。”吕洞宾叹了口气,“你只要回来就行,一回来我们就都不怪你了。”
“我,还有忘生。”他道,“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谢云流只觉眼眶越来越热,“那没办法啊,总得让我把这里的事忙完吧?”
“忙完?”吕洞宾无奈道,“云流,你最好是忙得完。”
谢云流倚着亭壁,自嘲地笑了笑。
合同上标着的期限是三年,但之后藤原会不会再耍手段让他续签下去,实在难说。离开的途径说容易也容易,只要钱给到位,足够覆盖违约金,足够让对方满意,可他哪来那么多钱。
换条道走法律途径也难办,一举一动全给藤原派来的这批人监视着,真把他当镇店之宝一样供,一点自由都不给。即便真能偷偷接触到律师,藤原家背靠财阀,告赢估计也困难。
离开明明是那么轻易的事,回去却骤然障碍重重。
吕洞宾在电话那头还在说什么,谢云流回过神,只听到他最后问要不要回家。
“不用的师父。我在这儿真挺好的,忙完这里的事我就回来。”谢云流笑了笑,“三年吧,我会回来的。”
玻璃上传来几阵轻敲,谢云流不耐烦看他们一眼,毫无畏惧和一双双不怀好意的视线对望,一直到那些人识趣移开视线。
“会回来就好。”吕洞宾道,“至少说明你还想回来,忘生这半个月来心情特别差,问他就说你不回来了,还好现在收到你电话。”
“忘生……”谢云流沉默一阵,小声道,“忘生现在在家吗?”
“出门接风儿去了。”吕洞宾道,“你想跟他说什么话?师父替你说。”
谢云流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虎牙刺破下唇泛起些血腥味,疼痛终于让他找回了声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私,但是……”
“师父。”他道,“能不能让他再等等我?”
吕洞宾叹了口气:“云流……”
跨年的烟花脩然绽放,谢云流看向乍然亮堂的夜空,滚烫的眼眶终于盛不住眼泪,落了一滴到手上被风吹过就冰凉。
风铃声清脆作响,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人潮涌流的新宿街口,周遭嘈杂作响,他却只觉嗡鸣无声,回想着吕洞宾当时说的话,心里止不住地发冷。
“……这事要换你,你等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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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2:00: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假是休了,人却闲不下来。吕洞宾一个电话从钓场抛来,指导学生课设的便又换了个人选。李忘生临危受命,难免耽误个把小时,赶到学校的时候祁进已经靠着前人的教程摸索了大半。
好在对方计算机基础在那儿,上手也轻松。一通忙活到两点半,食堂早已关门,祁进提议不如出去吃顿饭,于是两人收拾一番,又一块去了面点摊边晒太阳边吹冷风。
吃饭时再聊学业上的事容易倒胃口,光吃不说话又安静得过分渗人,祁进思索一番,最后还是选择找了个话题:“师兄。”
“六群满了,新开的七群似乎有点闹腾。”祁进道,“需不需要我把嘴太闲的人踢了?”
“闹腾?”李忘生好奇,“怎么个闹腾法?”
“打听您恋爱状况的人有点多。”祁进道,“我警告了一次,但新进来的总会问一声,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捣鬼。”
汤面热腾的雾气把面前人的表情蒙个彻底,李忘生垂着眸沉思,半晌才道:“不用,应该没什么恶意。”
“不过最近关注这个的粉丝确实有点太多了。”李忘生笑了笑,“今晚直播的时候我说一下吧,大家都是识趣的人,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么件事追问再三,问不到答案也就不会再问了。”
“届时有情况了你再出来维稳,全群禁言几天就当做个警告。”他道,“或者让语元在里头引导一下话题,多聊些除了私生活以外的东西——方法有很多,你选些温和的,言辞不要太激烈。”
“好。”祁进应道,“那我把她拉到七群来。”
李忘生闻言放心地继续拨碗里的面和菜,随即却听对面的人开口道:“所以您真的不是单身吗?”
“……”李忘生险些被汤呛到,“怎么你也问这个?”
“实在有点好奇。”祁进道,“毕竟没看您朋友圈里有发过谁,吕导也没提起过这号人,学院里头倒是有些八卦,但年份太久远了信息又稀碎,可信度估计不高。”
李忘生埋头不语,夹起面汤上漂着的青菜小口小口地啃。
“其实我还挺意外的。”祁进眨眨眼,“毕竟您看着不像是会浪费时间在感情上的人。”
李忘生的语气落下去:“你觉得感情是浪费时间吗?”
“浪费时间。”祁进说着,似是为了坚定想法,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对,浪费时间。”
李忘生琢磨出里头有些情绪,免不得无奈地轻笑:“我倒听说你本科时有过一段,那这话是谈前想的,还是谈后悟的?”
他一看,祁进也开始埋头吃面,第一次任由两人的话茬掉在了地上。
“怎么,还有联系吗?”李忘生不惯着他,“我看你朋友圈也挺空空荡荡的,真好奇,你要说一说吗?”
“……没联系过了。”祁进目移,知道自己提了个不该问的问题,语气很是后悔,“不过卡里每个月总会多出一大笔他给的钱,这算联系吗?”
“你退还了吗?”李忘生问,见祁进摇了摇脑袋,眉头皱起像疙瘩:“退了又会送现金过来,时间久了就懒得再跟他计较。”
“送就送吧,每次还都把我的公寓打扫一遍,要不是查监控看到他人影,真怀疑是闹鬼。”祁进嘁一声,“说了好几遍了不要再缠着我,没想到这人……简直阴魂不散。”
他希望对方能应和几句,可李忘生沉思些许,语气竟是有些艳羡:“能这样惦记你,总比真不闻不问的来得好。”
“……”祁进觉得面前的人也是个十足的怪咖,“我可不要这福气。”
“当时分手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道,“三观不同,理念不合,没必要再走下去。明明闹成那样也不算好聚好散,他却偏偏要念念不忘,总觉得只要一直等下去,我俩好像就还能有什么转机一样……怎么可能,简直烦人。”
李忘生的表情有些僵硬:“……别聊他了吧。”
“好,不聊了。”祁进的情绪敛得很快,“您也是,别总是浪费感情在无关的人身上。”
李忘生更加笑不出来:“……你说哪位?”
“还能哪位?直播时对您胡言乱语了这么一通,换我早就要找他算账了,不像您又留体面又重情义。”祁进叹道,“师兄,我能瞧出来,您到现在都还不开心。”
“……”李忘生觉得这面是有些吃不下去了,胃口骤然变得很差,“又不是好事,总该不开心一下。”
“哦。”祁进故意道,“那我还挺开心的,现在榜一是我了。”
“我倒更宁愿您是为丢了个摇钱树感到难过。”祁进见他表情无语,实在有些痛心失望,“总不能真是因为有了些奇怪的情况吧?师兄,您不是单身啊。”
李忘生的表情称得上是愁云密布了。
“您别太往心里去了。”祁进没明白李忘生的脸色为什么越来越差,只得意思意思安慰几句,“我还有钱能打赏呢,只要您别老退我礼物就成。”
“退礼物还不是为了你好?”李忘生无奈,“每天过得那么拮据,到底哪来那么多钱打赏我的直播间?”
“还能哪来的。”祁进脸不红心不跳,“就是每个月他给的那笔钱。”
“你拿他给你的钱……”李忘生难以置信,“来打赏我的直播间?”
“那怎么了?”祁进眨眨眼,“退又退不回去,家里一箱现金摞着也看着心烦,干脆都存到卡里当粉丝基金,就当我回报您的。”
“……”李忘生捻着鼻梁,“到时候他问起来可别说都给我了。”
“不会的。”祁进道,“他不会来问我这事。”
“一会儿说他对你阴魂不散,一会儿又说他不会来过问事情。”李忘生道,“那你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一碗面逐渐吃到尾声,祁进敛了敛眸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他移开目光,“可能他也知道明着联系我不会收到满意的结果,除却加深所谓的情伤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偷偷关照你?可这有什么用。”李忘生道,“他还是在关注你,关注了就很难去谈放下。”
“所以我说他笨。”祁进冷笑一声,“真正的聪明人应该要学会一刀两断,自欺欺人的才会陷在过去出不来。”
“……”李忘生用指节抵着眉心,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我有点吃不下了。”
“可您才吃了这么点。”祁进道,“是不是谈这个有点太败胃口了?我就说前任这东西不能搬上桌来讲,恶心得要死。”
李忘生只是叹气,半晌才道:“你是怎么做到放下得那么彻底的?”
“……这有什么好问的?”祁进不解他的问题,但还是认真思索起来,“可能我没他那么笨?”
李忘生挑了挑眉:“……”
“您问这个干什么?”祁进好奇,“难道您也被前任骚扰了?”
“没。”李忘生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朋友。”
“他跟你一样,心挺狠的。”他笑了笑,“我不太理解他,总觉得这样对他的……对他身边的人不太公平,所以对你的心态格外好奇。”
李忘生知道这段话不是在抱怨祁进,可心里泛起的煎熬却不论面前的对象正确与否,他以为自己这几年已经足够平静,但再想起对方时还是容易缠进情绪的涡。
他怀疑过自己如此坚持的意义,但有些事成了习惯就再也无所谓结果,心里也门清即使谢云流能回来,很多事情也没法再回到以前的样子——对方应该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断得很干净,就像祁进说的,这是聪明人会干的事。
李忘生深呼吸一口气,想把翻涌的心绪平复下去,可有些情绪一旦开了个闸口,就会如洪水漫堤,抵挡不住。
祁进的声音随即响起,表情疑惑得不像作假:“您朋友?哪个啊?订婚宴上跑路的那个?脑子长坑了把未婚妻丢在那儿,您居然觉得我会和他一样心狠?”
“……”闸口的水突然被泼天的冰冻结,李忘生一口气顿在喉间,险些没顺下去,“……不是。”
“那是哪个?”祁进认真思索,“那个眼睛坏掉的?不应该啊瞧着还人模狗样的……他干嘛了?”
“也不是。”李忘生抚了抚眉心的疙瘩,语气责怪,“你这么说人家有些太没礼貌了。”
“对不起师兄。”祁进诚恳,“我这人比较粗俗。”
“所以您刚刚要问我什么来着?”他嚼着菜瓣一脸迷茫,“刚刚打了个岔就忘记了。”
“……没事了。”李忘生叹了口气,“你继续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


恍惚的念头也就一瞬间,李忘生在回去路上深刻反省了一会儿,总不能每遇到对不得善终的情侣就开始追忆过往,惹人烦不说,自己心里也不爽。
地铁的轰声震耳朵,于是他戴上耳机打算听会儿歌,无奈随机播放也来添乱,七年前压箱底的歌被翻出,熟悉前奏响起又把他的思绪拎回当年的夏。
他知道谢云流是个自由惯的人,也知道对方不论是思绪还是行事都算得上捉摸不定,天马行空的思路一旦蹦跶起来就很难跟上——性格如此,设计风格更是特立独行。
早年他以为在李氏工作是谢云流最好的归宿,一来可以借着吕洞宾的关系总揽设计方案的领导权,二来能够打造自己的团队,不会因为个人风格太格格不入而遭到反对。但好好的前景总起波折,明明抄袭的丑闻和谢云流没有任何关系,对方却非要为了袒护深陷舆论中心的朋友,在展览会场和李隆基当众起了冲突。
他们的师父试图从中斡旋,未料谢云流的行事总是先人一步,不管是递交辞呈还是一意孤行去了日本求职,都带着一心撞南墙的犟劲,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自认把一切都解释得很清楚,师父那边会帮谢云流周旋说情,对方也无需服软去和李隆基道歉,谢云流却偏偏不希望自己的事牵连到其他人,死磕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理,硬要冒着被行业避雷的风险去递辞呈。
解释到最后李忘生也累了,看着对方气红的眼圈也不愿再白费口舌让一个不可能冷静的人去寻回理智。他只是拉住对方的手问他,像是最后一步的求解,即使求证的过程早已乱得一塌糊涂:“师兄,你就当听我一回,可以吗?”
“我已经想好了。”谢云流道,“谁也改不了。”
“我也改不了?”他无意问出口,可惜嘴动得比脑子快,偏偏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又不利索,只会沉默着僵在原地。
李忘生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对方登机前夕,他无意发现盒里的机票时,除却震惊和失望以外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争吵的内容早已模糊,难说是因为过去得太久,还是大脑在自我保护,他只记得谢云流在不住的追问下彻底发火,把两人这几个月来因求职碰壁累积的压抑气氛悉数爆发了个彻底。
“国内不肯要我,那我就去国外,这很难理解吗?”谢云流没有把音量拔太高,李忘生能看出他在试图把情况稳定在普通争吵的范畴里,即使语调因着情绪已然颤抖,早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我希望你们可以支持我,可你们除了让我回李氏以外还会干什么?”
“……师兄,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他只得把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再说一遍,“明明事情还有转圜,为什么非要选择损失最大的路?”
“如果转圜就是让我服软,那我宁可把南墙撞破!”他看不见谢云流的表情,只能看见对方起伏不止的脊与背,“忘生,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我不觉得自己做错,即使重茂不是我的朋友,我也受不了李隆基如此冤枉人。”
“可你这样毁的是自己的前程。”李忘生看着他,“你朋友那儿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现在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你能不能再等等?”
“你真以为调查不能作假?”谢云流回头凝视着他的眼睛,终究还是把语气软了下来,“……被行业避雷又如何了?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我无意把你们牵连进来。”谢云流道,“别管我了。”
李忘生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满腔言语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便蒸发殆尽,泡沫一样攥也攥不住。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有心无力得紧。
时针啮咬着心脏,每往前拨一格,胸口便愈发空洞。
“师兄。”他挣扎半天,还是选择再最后争取一次,“……我知道你这几个月以来求职被针对得厉害压力很大,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和李先生起了明面上的冲突,但我们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也不用为了师父的恩情一定要逼着自己在行业里干出什么名堂。”
“所以我希望……你在自己的前路上能多加考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来者不拒,什么人推荐的工作都敢接下。”李忘生道,“如果他邀请你去的是德法,是欧美,那我会相信。可日本?我不觉那儿就会接受你的设计风格。”
他把机票放回桌上,递向他:“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谢云流的眸子昏暗,只有抬起眼看他的时候能瞧出一瞬清明。空气在刹那间凝固,裹着两人成了道密不透风的沙漏。
最后谢云流伸出手,把那张机票攥回手中:“……我想试试。”
谢云流的来路清晰了,于是瓶中的沙粒往他的方向倾斜,把心埋得愈发无踪迹。
“那你去吧。”李忘生轻声道,“如果成功了呢?你会留在国外吗?”
谢云流没看他,答案在沉默里总是比话语更明晰。
李忘生抿了抿唇,也不知该不该把那句话说出口。
他和谢云流的人生规划是一致的,一致到李忘生误解了那么多年,已然把追逐谢云流当成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以为只要跟着对方走,总不会出大岔子。
北斗的柄倾斜了,那他也要顺着对方,把整片天都倒转吗?
“忘生?”谢云流开口,把他的思绪牵回,“我们这样算吵完了吗?”
李忘生盯着桌上的檀纹,视线却有些模糊。
“……师兄。”他抬起头,像是真正下定了决心,“我不觉得,我们的感情可以经得起那么远距离的消耗。”
谢云流稍归轻松的脸色登时僵硬:“……你说什么?”
“……算了。”一鼓作气的话语在看到对方的表情也衰竭了个干净,“当我没说过。”
“忘生。”谢云流却攥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分手?”
“我还没去国外呢,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的感情?”他难以置信,“我说过一辈子就留那儿了吗?你能不能乐观点?在这种事上都要怀疑我吗?”
“你既然决定要去,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李忘生没敢看他的眼睛,“我不希望到时候我们的感情要落得狼藉收场,不如现在叫停吧,对你对我都好。”
谢云流把他的手握得生疼,他吃痛抬眼,却见对方眼眶发红,眸底满是不解和怨愤:“李忘生,我们恋爱五年了。”
“五年的感情在你这儿就是和电视节目一样可以说暂停就暂停,说下播就下播的吗?”他道,“我要出国了你第一句话就是分手,有你这样的人吗?”
领口被猛然攥紧。
“你买机票的时候有想过这事吗?你想过我们恋爱五年了吗?”李忘生迎向他的目光,看着谢云流的瞳孔脩然放大,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清晰,是全然陌生的怒容,“你就理所当然地闹着你的脾气,就那么信任我,信任我们的感情,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会在你后头跟着是吗?”
虎口传来一片湿意,他怔愣地看着谢云流满眼的泪,心口又脩然软下来。
“……我不会一直追着你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不会再让步。”他还是松开了对方的领口,想说很多最后却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师兄,我不会允许你走。”
他刚伸手抚上谢云流颤抖的指尖,脩然又被挣开。
“若我执意要走呢?”谢云流闷声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便走,还轮得到你来管我吗?”
李忘生心里的怒气终于到了顶点,他指了指房门,语气不耐:“那你走吧,我是留不住你了。”
谢云流半晌没动,张口闭口许久像是想说话,但最后还是迈出了步子。
“你——”李忘生看着对方居然真的朝门外走去,“谢云流!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门哐一声关紧。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得好似破天的雷,叮叮咚咚又道道催魂,李忘生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竟是洛风的视频通话邀请。
“师叔!”人生和命运惯例地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见到师父了!”
“怎么说呢哎呀……”洛风道,“我觉得他还是挺挂念你的,一直在关心你怎么样了。”
李忘生敛了敛眸子,也不知心里的情绪是喜是悲。
“他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还听说了你在直播的事。”洛风没等到他回答,便自顾自说着,“似乎是因为他学生也是你粉丝,他才知道的。”
李忘生开口:“所以他原先不知道。”
“是。”洛风语气无奈,“师叔,您不会真觉得孤客是师父吧?”
“……我没这么觉得。”李忘生移开视线,“他还说了别的吗?”
洛风顿住:“他……”
呃着呃着就没了下文,李忘生便干脆说得更明白些:“他打算回来吗?”
洛风选择沉默。
“我就知道。”李忘生轻笑一声,听得洛风满身鸡皮疙瘩,赶忙道:“师叔我觉得他还是挺想回来的……”
“那让他亲口来说。”李忘生道,“什么都让你当传话筒,把你当什么?”
“……”洛风尴尬,“可是师叔你也把我当传话筒啊……”
李忘生被噎了半晌。
“……他现在在哪儿工作呢?”他问,“还在干设计吗?”
洛风又沉默。
“怎么不说话?”李忘生疑惑,“难道是无业游民吗?”
“……”洛风心想那还不如无业游民呢,“师叔,我说出来,您千万千万不要生气。”
李忘生挑挑眉:“我生什么气?他怎么样都是自己的选择,再如何也轮不到我生气吧?”
“不是,这绝对不是师父自己的选择啊!”洛风道,“我感觉他挺讨厌这份工作的!”
“讨厌为什么不辞职?”李忘生更无法理解,“回国对他来说就这么难吗?机票买不起我给他出成吗?”
洛风第三次沉默。
“……抱歉风儿。”李忘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凶,紧急平复了心情,“你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那个……”洛风小心道,“您打包票?”
李忘生无奈笑着,把洛风笑得稍稍没那么忐忑了,默默道:“师叔,其实师父现在……呃,在风俗店工作。”
李忘生面无表情:“……”
“其实风俗店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风笑得尴尬,“师父很洁身自好的,他说自己自从来日本后就没干过那种事了!”
他看向屏幕,李忘生的表情冷得可怕,眉目间毫无平日的温润体贴,俨然是另一副模样。
“他骗人的。”对方冷笑道,“什么鬼话,这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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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2:02: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谢云流骤然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活像刚从水中捞出,冷汗遍布全身。
午个睡的工夫,居然又梦到当年分手的场面,李忘生一句感情经不起消耗梦个反反复复千万遍居然还没梦腻,每次都配布着不同花样。有对方从未爱过的也有对方喜新厌旧的,这次却格外吓人,他赌气之下听了对方的话转头就走,随即便见眼前一片血雾,是对方把刀没入自己的胸口,整双眼连带着眉心的痣都发红。
谢云流把脸埋在掌心里头,沉沉叹完口气,听到门在敲:“进来。”
“师父?”洛风探个脑袋,“怎么了突然嗷嗷叫的?做什么噩梦了?”
“……”谢云流满头黑线,“梦到你师叔要杀我。”
洛风想到刚才通话里李忘生的语气,一时间面容很是凝重:“……”
难说啊。他想。
谢云流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仍在盯着虚空怔怔发呆。洛风小心地靠近,在他身侧坐下来:“我刚刚跟师叔打过电话了。”
“你不会把见到我的事跟他说了吧?”谢云流见洛风表情心虚,登时皱起眉,“……算了,他怎么说?”
“师父……”洛风叹了口气,“您要么还是改行早点上岸吧,我感觉师叔不太喜欢您这个职业啊。”
谢云流语气僵硬:“我要他喜欢了?”
“怎么说呢……”洛风只得摊牌,“其实我也不太欣赏。”
“就算是牛郎店老板也有点……哎我也不是歧视这个行业,就是……”他见谢云流表情越来越差,“……就是您能不能找点正经活干?”
“我都不太能接受,何况师叔呢?不论是出于家人的关心还是……还是那个身份,有点偏见是很正常的。”洛风道,“我跟他解释过了,说您就算下海了也是洁身自好的。可他说我讲鬼话,根本不信。”
他看着谢云流终于动弹了,整个人哐一下缩回被子里,只能瞧见乱糟糟的后脑勺。
“……正常。”后脑勺开口了,“他什么时候信过我。”
洛风无奈讲道理:“您这个情况解释起来太复杂了换我我也很难信……下个海又不是进了传销组织,怎么做到那么多年都不给联系的?”
“问您您又不肯说。”他道,“师父啊,您总说师叔不挂念您,但我感觉您好像也没多把师叔放在心上啊。”
谢云流没吭声。
“……您倒是反驳我几句啊!”见人始终不说话,洛风忍无可忍,开始扒拉这坨大棉被,“总不能是最坏的情况吧?难道您真的在骗我?其实这个店真的提供桃色服务?您不联系师叔也并非身不由己,就是单纯的始乱终弃啊?”
一颗栗子终于落在他额头,谢云流的眼圈有点红,半晌才开口:“……纯陪聊,只卖酒。”
“不私联也不睡人。”他道,“至少我来后就一直这样。”
“可我同学说你们店里那个头牌经常晚上出门去陪客人的。”洛风怀疑道。
“陪他发小。”谢云流道,“他俩晚上纯喝酒打牌,之前不放心他跟着人去过,发现他俩光唠嗑就能唠一晚上。”
洛风问真的吗,他挑起眉:“我诓你干什么?”
“那我当时打您电话时,对面那个人是谁啊?”洛风的眼神已然有些不信任,“您同事?”
“……”谢云流移开目光,“前同事。”
“那您前同事玩挺花的。”洛风撇撇嘴角,“您那时真不在旁边?”
“我不在。”谢云流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手机不在身边,每天都有人来盯梢,办卡也办不了。”
越听越像进传销了。洛风想。
“那五年前师祖收到了您要回国的消息,又是发生了什么?”洛风问,“那会儿怎么能办卡了?”
“店长忙着捯饬家里那点破事,撤资跑路后来了个新店长,我和他谈了谈合同的事。”谢云流敛着眸子,语速也随着表情的变化有些慢下来,“但谈完后……总之想通了些事情,就没回来。”
“您一定要像这样逼急了才会解释几句吗?”洛风叹气,“所以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联系师叔呢?”
“师祖那儿好像有自己了解的渠道,我们不住在一起,再加上师叔当时状态不好,师祖不太敢跟他聊您,很多事情其实都没交流到位。”洛风抿了抿唇,抬眸瞧见谢云流表情有些怔愣,“师父,您当时来消息要回国的时候,师叔开心坏了。可到头来呢?您人也没来电话也没来,他又没等到。”
谢云流默着,迟迟没说话,四指嵌在掌心的肉里,指端都发白。
半晌他才松开手,像妥协:“……他等不等关我什么事。”
洛风彻底失语,只觉一阵无力:“师父。”
“傻子才等那么久。他傻我不傻,换我我可不会等。”谢云流挪开视线,“等等等……等个头啊,等了那么久,现在不也还是放下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照他说的,早点放下对他对我都好。何必作践自己那么久,表演欲过剩吗?”
“反正……反正他永远是最先放弃的那个,我只是学着他一块心狠而已,还怪上我了?”喃喃的声音越来越轻,“又不是谁都能跟他一样体面一样说放下就放下……”
“……师父。”洛风难以置信,再好脾性的人现下也带了怒气,“您知不知道您有时候说话真的很伤人啊?”
谢云流却没什么表情:“该伤的都伤完了,也不在乎多伤几遍。”
一句话堵得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失望和痛心搅在一起,害得胸口发闷。
“你也别拿以前的事骗我了,小心骗着骗着自己都信了。”谢云流轻笑一声,“他希望我回去,你也希望我回去,但回去后呢?你觉得我俩现在如此……还能回到以前的状态吗?”
抬眼一看洛风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谢云流又有些说不下去,敛敛眸子最后也只道,“……风儿,有些事情我不想去面对,别逼我了。”
“那您倒是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啊?”洛风委屈,“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
“……”谢云流帮他把眼泪擦了,“算了吧,没什么好说的。”
“算了是哪门子回答啊?”洛风气笑了,“您不回家,但总得回国吧?难不成真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啊?”
“回的。”谢云流叹了口气,像安慰小孩一样揉揉他脑袋,“我回的。”
“在这儿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干。”谢云流道,“干完就回去。”
“真的吗?”洛风感觉对方十句里面能信的简直寥寥,“您说的,干完最后一件事啊。”
谢云流无奈看他一眼:“选址的事忙完就好了,到时候店里的孩子跟我一块走,我就彻底跟这个身份割席,行吗?”
他看到洛风登时咧出个笑,迅速板起脸:“这事不准跟李忘生说。”
洛风不嘻嘻:“……为什么啊?”
“我又不是回去找他的。”谢云流撇嘴,“知道我在干这行后就说我尽讲鬼话,天知道见到本人了要怎么排挤我?谁会对前任有好脸色?我何必自讨没趣。”
“……师父。”洛风懒得惯他,“说了那么多,您就是不敢见他吧?”
谢云流没看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敢见啊?虽然师叔现在对您态度是差了点……但您毕竟都那么对他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忍忍吧。”洛风看他一眼,故意道,“……总不能是怕旧情复燃吧?您还对师叔有感情吗?”
“感情?”谢云流笑得极为夸张,“我跟他分开七年了,这七年里头见的人那么多,喜欢我的人从这儿能一直排到北海道,哪个不比他出色?我干嘛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洛风:“……”
他觉得谢云流实在有点太好懂,但不好意思戳破,只能转移话题维护一下对方脆弱的颜面:“那个……晚上师叔要直播,您看不看?”
“我看什么?他爱播不播。”谢云流尴尬下床出房间,逃跑的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以后少提他的名字,心烦。”


——


凉水泼到脸上的那一瞬,谢云流找回了些许清明,抬眸瞧见镜中人眉尾的疤痕,又没忍住郁闷思绪。
电话里头说是三年,却没想三年未到事情便有了转圜,先是莫寻轲把他从SNS的热点事件里解救出来,再是藤原突然和本家那儿出了矛盾,自身难保之下牛郎店也换资,新的老板接手后他终于和对方谈好了合约,签完字便算一切尘埃落定。
他出门时只觉一切轻松,给吕洞宾发完短信后又在李忘生的号码那儿踌躇半晌。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认错,吕洞宾那句话像噩梦一样时刻让他担惊受怕,一面希望李忘生放下也好,一面又埋怨对方不能如此轻易放弃。
谢云流盯着通话界面,最终还是亏欠了些勇气,决定先回去店里收拾东西。
浪三归正巧也在,他心情好便跟对方多聊了几句,后者尚未与他熟络,见谢云流态度突然改善还有些震惊,便不再如往日故意呛他。
收拾到尾声之际,门外却突然聚了一群人。浪三归入行才半年,对如此情况毫无警觉。谢云流察觉不对,上前想锁门却还是晚了一步,闹事的一股脑涌入,上来就开骂。
他这才知道浪三归这张嘴惹了个大祸,嘴甜是基本技巧,但也该讲究个分寸,对着有夫之妇还是不能演得太深情,对方缠上来的时候也得当断立断。浪三归却对他道事情有怪,这凤凰男本就窝囊,自己跟那顾客也快个把月没联系了,现下如此狗急跳墙也不知是翻起了旧账还是有人撺掇。
哪顾得上那么多,他问对方会不会打架,浪三归应了,却未料混乱之中最易出混账,不知哪个上头的把酒瓶甩向谢云流眉心,浪三归没拦住,眼瞧着谢云流被重重推向茶几,额角登时磕出血来。
最初还能站得稳,可死撑到最后也敌不过眼前一片眩晕,浪三归吓得脸都要和头发白成一个色号,赶紧帮他打急救。
臭小子心也挺大,醒来第一句话不是庆幸谢云流人没事,而是脸没破相。
谢云流无语地看着他认真地凝视自己的脸,随后花容失色:“坏了,眉毛留疤了,真破相了。”
谢云流白他一眼,浪三归赶紧滑跪,说自己从此改头换面再也不敢为了钱跟顾客私联。
“我又不是你老板,管得着你?”谢云流知道他家里困难,也没再冷嘲热讽,“行了起来了,搞得我多虐待你似的。”
“源头在我,您让我跪会儿吧跪着心安点。”浪三归低下头,“您昏迷这段日子大家也都来看您了,我把您要回国的事跟他们一说,大家就在想着要不要等您出院了办个——”
谢云流打断他:“……我昏迷这段日子?”
“对啊。”他道,“您昏迷快一个月了,还好没留什么后遗症,不然您要是瘫了傻了我真得以身相许照顾您一辈子……”
谢云流对他这张嘴实在忍无可忍,抬手对准那白毛脑袋就是一捶,对方吃痛嗷一声,这才安分。
“有没有人来找过我?”谢云流问。
“莫姨出事当天就来了,垫付了医药费后嘱咐我把您的手机和证件保管好。”浪三归揉着额头,“前几天还来了个姓李的先生。”
谢云流眼睛登时亮起来。
“他托我转告您,说他现在负责个城市设计的大项目,政府很重视的,问您要不要来。”浪三归道,“他说,您就算回国了,局面也还是那样,该落的冷待一个也不会少,说不定还会连累师门。可要来了这个项目,他绝对给您上宾待遇,以前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你俩还是能做朋友。”
谢云流咬着腮帮,眉目间满是郁结。
当年的调查因着他带着李重茂一道离开而彻底叫停,原因除却当事人主动离职外,还有证据缺失的缘故——全是从李重茂口中听到的,对方靠着他的作品集和那张嘴敲出了不少在日项目的门路,来夜店找他说话时落了冷脸也不恼,只说形势需要,得把知情的人控制住。
“我也没得选。”他道,“师兄,你原谅我吧,至少在这儿我们总没亏待过你。”
谢云流觉得这人对没亏待三个字绝对有什么误解。
最开始他不明白,以为只是藤原生怕丢了枚头牌,才处处限制他的自由连联系家里人都不肯。如今想明白的除却真相以外还有另一件事,当年李重茂带回的那张拷贝图纸,被偷偷锁在了对方房间书柜的暗格里头,这个秘密只有他俩知道。
他当时随口问了嘴,对方也随口一答,玩笑般带过的却是未来那么多年的隐患。
浪三归见他始终没说话,不知个中玄妙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小心地瞧着他:“前辈,您还回国吗?回的话我们给您开个欢送会?”
谢云流沉思些许,而后摇了摇头:“暂时不回了。”
“啊?”浪三归莫名,“怎么不回了?”
谢云流只说要把事情忙完,浪三归更是一头雾水,问他还能有什么事情要忙,跟后头跟了只大狗一样怎么甩也甩不开:“您告诉我嘛?万一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谢云流看他一眼,随口掐个谎:“我打算把店买下来改个咖啡馆,带你们上岸,行不行?”
“啊?真的假的?”浪三归两眼冒光,“什么时候开始搞啊?”
“不知道。”谢云流道,“等我回来吧。”
“您又要去哪儿?不是不回国吗?”浪三归问,“还是因为那个李先生的话?您答应了?真要去啊?他可还说去了就不能再联络国内了……”
外头咔哒一声,思绪脩然回笼,谢云流盯着镜中的脸,一时有些愣神。
太阴郁,跟过去差太大,李忘生不会喜欢这样子的人。
对方说是在等,等的也不过是一切尚未发生时的年少,这人素来念旧又传统,要是见他如此形象,过去那么好的回忆指不定都要被毁了个干净。
他摸了摸眉尾的疤,额发被打湿后就遮不住那块可怖的伤,现下暴露在空气里,看得他心里满是不安。
“师父!”洛风的声音传来,“洗个脸怎么洗那么久?我先上晚课去了啊。”
谢云流缓过神来,开门问他:“饭吃过没?”
洛风在门口换鞋:“我跟同学出去吃。”
谢云流皱起眉:“哪个同学?”
“你们上次见过的啊。”洛风比划着,“长得蛮好看,个子高高的那个。”
谢云流眉头皱得更深:“……”
“我去了啊。”洛风挥挥手,迅速关上了门。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却骤然响起,谢云流一看,来电是浪三归。


——


熟悉的铃声把他唤醒。
李忘生划掉闹钟,有些恍惚。
再耐听的歌当了闹铃就有些惹人厌,但他设了那么多年也懒得再换。
梦里的东西不可尽信,他一开播,榜一依旧是孤客,他终于愿意对他敞开心扉,线下一见面果然是谢云流,衣着都是往年最熟悉的那几套,脸却想象不出。
外头太阳正落山,他没开灯,望着天花板在黑暗里头出神,莫名其妙就想到刚开始那段日子,他试探过孤客,问他在日本过得怎么样。
“现在?”孤客的回复永远寥寥几字,不愿多聊,“不好。”
“但我有信心变好的。”那天却似是心情不错,额外聊了很多句,“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所有的责任都得我来担,现下要解决些遗留的问题,也得我一个人来。”
“……”多熟悉的话,他撑着颊,看着昵称栏那两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人的脸,“那你寻求过家里人的帮助吗?”
孤客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李忘生以为他不会再回的时候,他发来了消息:“我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李忘生无奈地笑了笑:“跟他们有矛盾吗?”
“……”孤客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忘生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道,“还要问为什么吗?”
这话谢云流也说过,但不是这个情境,是李忘生高一那会儿头回收到女生情书有些不知所措,想问问谢云流的意见。
对方语气很差,发了顿在当时的李忘生看来实属莫名其妙的脾气:“不知道。”
他问谢云流怎么会不知道,他明明最有经验。
“呆子。”谢云流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干嘛还要问为什么啊?烦。”
他凝视着对话框里的那句话,眸光自那一瞬涣散,许久才回神。
“……那我们不聊这个了。”他道。
孤客发了个问号:“你还要聊什么?”
李忘生问:“你想听我聊些什么?什么事都可以。”
“……”孤客发了个汗颜表情,“我对你的事没兴趣。”
李忘生失笑:“我又不要求你来了解我。”
“那你和我聊那么多干什么?”孤客问,“闲着没事干?”
李忘生于是也道:“我不知道。”
孤客原话奉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必要问为什么。”李忘生笑了,“可能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对面沉默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长。
没来得及摁掉的闹钟又卷土重来,李忘生这回没去动屏幕,任由歌唱完了还在迷迷糊糊抱着被子浅睡,直到反应过来这闹钟是上播提醒,骤然清醒。
风风火火吃完饭又叮叮咚咚收拾桌子,等到开播却还是迟到了半小时,弹幕狂刷一排终于等到你,刷完了开始震惊:“今天怎么是本人出镜啊?!”
李忘生无奈笑笑,毕竟打算说点大事,皮套那温柔样感觉没什么威慑力,还是本人出镜冷着脸警告一番有效果。
他看了眼弹幕一派开朗又热情,还是打算把败气氛的说教往后挪一挪。
“嗯,今天露会儿脸,不上皮套了。”他开始读弹幕,“因为刚睡醒,所以头发有点乱……没,没有在家窝一天。上午去指导学弟了,回来得空就睡了会儿。”
“家里就我一个人。”李忘生道,“是,平时两个人住。”
他看着弹幕里果然蹦出几条八卦留言,鱼上钩正好能让他借题发挥。
“你们到底在好奇什么?没自己的对象吗?”他无奈笑起来,“他长得很好看,人性格也好,就是脾气有时候有点急躁。跟我干一样的工作,是单位里的同事,不是主播。我俩恋爱挺久了,但是现在异地,所以你们也见不着他。”
“怎么样,透露得差不多了吧?所以可以别问了吗?”李忘生跟弹幕嬉笑完,突然冷了脸,“说了很多遍了,可惜还是有人不听劝,那我在直播间里再说一声:我不喜欢私生活被人窥探,背后讨论随意,但不要明着打听到我面前来,也希望不要再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满足八卦的癖好。”
弹幕忙开始刷好,于是冷脸的主播又重新露出温柔的笑意:“辛苦大家遵守一下,那我们开坑。”
今天的连麦没什么重磅内容,都是很正常的倾诉,算得上李忘生的舒适区。他开导着电话对面一位位迷茫的人,按照要求把他们的头像拖到天堂或地狱里头,气氛一片融洽。
到最后还剩四五个小球列在等候区,他活动一番肩胛:“下一位。”
一枚鹦鹉头像蹦到屏幕中心,色彩缤纷的瞧着还挺可爱,ID是莫小刀,一开口试麦般喂喂几声,是很甜美的女孩声音。
对方莫名开始沉默,于是李忘生主动找话题:“是遇到什么事了呢?”
“哦。”对方应一声,“想问问你和你对象怎么认识的。”
声音是甜,语调却如死水平静不像寻常女孩上扬,听起来十分违和。
但比起声音,更值得关心的显然还是那句话。
“……”李忘生的笑容淡下去,“排队就为了问这个?”
“对啊,我很好奇。”她道,“你们感情好不好?怎么认识的?谈了几年了?她对你怎么样?见过家里人了吗?你认定她了吗?觉得这段感情幸福吗?”
“我说过了,不再透露他的隐私。”李忘生笑了笑,“紫虚帮我切到下一位。”
对方震惊:“喂!”
他刚把人切断,留言就应声而至,李忘生只瞥一眼:“感谢莫小刀的sc,祝您生活愉快事事顺遂天天开心。”
莫小刀见他只说套话不肯读留言板内容,彻底急眼:“让我回坑位。”
“回坑位只为了打听这些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李忘生道。
“我真有事分享。”她道,“刚刚那些是导入,导入懂吗?”
有弹幕开始建议让她回坑看看到底要讲什么事,李忘生叹了口气:“队伍后面几位呢?可以让她回来吗?”
还是粉随正主太善良,全是清一色的好字。
“紫虚让她插个队吧。”李忘生看着莫小刀的鹦鹉头像重新蹦上屏幕,耳麦里的声音甜得很假:“谢谢主播。”
他正想回复,却听对方在耳边道:“你果然对谁都那么关照。”
有些咬牙切齿的调调,但随即又格外正常地开始打招呼,仿佛方才一瞬间只是幻听的错觉。
李忘生皱起眉:“……”
总感觉有点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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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2:03: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周末得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洛风一个提议,干脆跟着谢云流一块去了店里头蹭点果啤。浪三归前些日子和他碰了面已然混熟,现下瞧见人过来也热烈欢迎,迅速贴上来打完招呼,没管谢云流意见自顾自从柜里取了瓶贵酒开封。
“……”谢云流对他越俎代庖的行为颇有微词,“从你工资里扣。”
“不是吧,那么小气。”浪三归呛他,“这不您徒弟吗?开瓶酒都舍不得。”
“没事师父,等下我把钱转您。”洛风咧个笑,接过了浪三归递来的酒杯。
“转什么,又不是你自己赚的钱。”谢云流目移,拍拍他肩膀,“不用管,你喝吧。”
说完又指指浪三归,语气全然变个样:“你喝一口扣一千。”
浪三归累觉不爱:“为什么啊!”
洛风笑起来,趁着谢云流去吧台整理的工夫,凑近浪三归小声道:“你偷偷喝吧,我不告诉他。”
后者登时亮了眼睛,正想对着洛风的杯壁抿上一小口,大厅门上的风铃却像造反一样叮叮咣咣响起来。警铃大作之下两人毫无防备,一个激灵乱了阵脚,脑门都撞到一块磕了个响亮的头。
莫铭背着包气势汹汹走进来,整张脸都气得通红:“您有毛病啊!”
谢云流回过头,被他这半是敬语半是骂街的架势冲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装傻!我出于信任才把手机给您的,结果您呢?偷用我号在干什么啊!”莫铭放下包,似是太渴了,抢过谢云流手边的杯子就咕咕咚咚灌下去,喉咙受不住骤然的冰凉,登时被那股柠檬味冲得咳嗽起来。
“哦,在帮你追星。”谢云流脸不红心不跳,“顺带给你升了个舰长,加油干掉榜一啊。”
“我又不需要!”莫铭被那顿水凉得冷静了不少,嘴里却仍是嘀嘀咕咕蹦着火,“您真是……干嘛啊开一堆号,在粉丝群里搅浑水就算了居然连直播间都要钻进去。明明关注玉虚都那么久了,真那么好奇他的对象就自己去问啊,他又不会不告诉你。”
原本在看戏的洛风突然顿住了:“……玉虚?”
浪三归暗叫不好,一看谢云流的表情也凝固,只有莫铭不明情况,看着浪三归身边陌生的来客茫然地眨眼睛。
“……”谢云流突然转向莫铭,语气责怪,“还不是为了你?”
莫铭缓缓打出了个问号:“……啊?”
“你不是被他骗了吗?”谢云流面无表情,“当时直播间闹那么大,我不得帮你打听打听他背着你还有对象这回事究竟有什么内幕吗?”
“……”莫铭的表情更茫然了,“啊??”
“啊什么?”谢云流赶紧揽过他,把人往包厢里头带,“行了,这个身份你知我知,别在大庭广众地方说。”
莫铭这下真有点莫名其妙了:“??”
两人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洛风攥着杯子,小小的脸上满是大大的疑惑:“……什么意思?”
浪三归面色严肃:“……行吧,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其实莫铭……刚刚进来的那个孩子。”浪三归道,“他就是孤客。”
洛风大脑一片空白:“…………你也知道孤客?”
“对啊!臭名远扬,当然知道了!”浪三归尴尬起身,“你等着吧,我去打听打听情况。”
他迅速溜进走廊,果然瞧见一间包厢里头亮着灯,谢云流抱着胳膊在面壁崩溃,莫铭坐在沙发上,看表情似乎还是有些不解。
“你进来倒是看看情况呀!”浪三归无奈,“要让前辈徒弟知道他和玉虚那些事,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我不知道那是他徒弟啊!”莫铭才知道洛风的身份,也才知道最近七群里那些乌合之众竟然全出自两人手笔,“我这几天在备考都好久没联系你们了,哪知道你们一干就憋个大的?!”
“还还还还觉得丢人呢!”莫铭指向角落的谢云流,气得结巴,“老师他拿我号装人妖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人!”
谢云流忍无可忍:“这还不是因为你!”
莫铭把颤抖的手指挪向自己:“又我?!”
“……没,说我。”浪三归被谢云流瞪得一激灵,“变声器是我买的。”
谢云流已然气结,莫铭看看他又看看浪三归,脑子一片混乱,已然放弃抵抗。
“消息那么灵通,你是不是偷看录播了?”浪三归见谢云流扶额叹气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只得问莫铭,“所以前辈昨晚打听出什么没有?”
“当然没有。”莫铭道,“他真是……哎我服了,因为玉虚不准他排坑只是为了打听对象如何,他被踹出坑了又说自己其实是有心事要说的。”
浪三归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事?”
“我看他跟玉虚的感情纠葛就挺适合当心事的,多炸裂多夺人眼球啊,偏偏不说。”莫铭哼一声,“居然去网上找了个段子,就是那个……”
浪三归问哪个,莫铭气得脸通红:“……我老公是公务员。”
“…………”浪三归面色凝重,“是不是还有一段说我今年刚满十八岁和老公结婚已经三年了现在龙凤胎一生老公却对我不再如初?”
莫铭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发给前辈的。”浪三归扶额,“我说怎么他突然要我随便找一段感情树洞发他。”
莫铭正无语,脑袋却落了个爆栗,听得浪三归也哎呦一声,竟是惨遭双管齐下。
罪魁祸首面色铁青:“成事不足!”
“您也没说要这个用途啊。”浪三归吃痛,“我还以为您开玩笑呢就故意给您发了这个……”
谢云流更是郁闷,一想到昨晚尴尬的局面就来气,弹幕笑个不停偏偏李忘生还真信,后台专门私信了他来劝人,说你们这个婚姻是不做数的去法院吧可以离婚的,看得他汗颜不止,真想掰开这人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好管闲事四个大字。
“发个东西发不好。”他啧一声,“买变声器也买错。”
“哎这我要抗议啊,明明是我为了让您不掉马精心准备的东西!”浪三归理直气壮,“用这个变声器多好啊,绝对想不到莫小刀这样甜甜的萌妹音背后居然是个男人!”
莫小刀本人险些气晕。
“真搞不懂您,人家都有对象了,您还在惦记什么?既然没被他睡,就别再念念不忘了吧?不然和那些臆想主播的榜一大哥有什么区别。”莫铭叹了口气,“老师,还是说您已经精神分裂了?”
“……”谢云流咬着后槽牙,“我精神状况好得很。”
要是李忘生分享得大大方方,他至于去旁敲侧击吗?洛风那儿又不能问,一问肯定又要说什么自己还对人家有感情才会如此在意。
哪有在意了,就是好奇一下而已。他想,李忘生眼光一直那么差,万一又找了个对他不好的怎么办?自己毕竟是他师兄,还是得在这件事上面把关一下。
“好吗,我怎么看不出来?”莫铭懒得计较,“总之别拿我号乱排坑了,您要捣乱也换个号捣乱。”
“……”谢云流却惦记着李忘生私聊框那几句关心,“你要不要当榜一?可以跟玉虚私联的。”
“少来!我又不是您,我可不想抛头露面地粉他。”莫铭拒绝了他的贿赂,把潜水白嫖说得理直气壮,“爱他就要默默守护他您懂不懂啊?”
“不要?”谢云流叹一句难搞,抱着胳膊思索,“哎,这样。你生日不是要到了?那套高达要不要?”
莫铭看着他:“……”
浪三归见状笑出声:“你不会就被这种东西收买了吧?”
见莫铭表情隐忍,谢云流笑了笑:“这样,我把你购物车全清了行不行?高达手办你随便挑,确定下来了把链接全发我。”
“您拿去用吧随便捯饬都行。”莫铭道,“我再开个小号默默守护去。”
浪三归叹为观止:“……”
“那便行了。”谢云流拍拍他脑袋,“我去外面跟风儿聊聊,你带他醒会儿酒。”
“……我还以为那杯是水。”莫铭震惊。
“怪不得今天话那么多。”浪三归嗤一声,“出息啊,就这样被前辈拉上贼船了?”
莫铭对他做个鬼脸。
“哎,考完你还待在日本吗?”浪三归问,“之前听你跟前辈说打算回国读大学来着。”
见莫铭点点头,他不禁感慨:“天哪,我会想你的。”
莫铭没懂他在伤感什么:“你不也要回国吗?那个咖啡馆,老师已经在选址了。”
浪三归震惊:“真的假的?我没听他提起过啊?”
“告诉你们不得炸开锅了。”莫铭道,“到时候叽叽喳喳又一堆人推荐这旮旯推荐那旮旯。”
“嘶……这会儿动作又那么快了。明明前几年磨蹭那么久都没动静。”浪三归琢磨无果,只得用胳膊肘戳戳他,“诶,选的哪个址,你说说?”
“想诓我?”未成年的城府颇深,“不可能,除非你也给我买高达。”
浪三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谢云流回到大厅的时候洛风还在对着手机戳祖玛,看神色似乎没被方才的事影响。这回小心翼翼坐到对方身旁的成了他,问也问得心慌不安:“……风儿?”
洛风抬起头,表情一派正常:“怎么了?”
“……这事你别告诉李忘生。”谢云流见洛风眼神疑惑,便挑明道,“我学生就是孤客的事。”
洛风像是才恍然:“哦哦,我不告诉。”
他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状似无意:“反正师叔不是很在乎这个孤客,是谁都无所谓。”
“……”谢云流被他盯得瘆,匆匆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
“好喝啊。”洛风道,“度数挺低的吧?我喝完感觉没什么事。”
“客人喝醉了容易闹事,卖的基本都是度数低的。”谢云流道着,洛风却找了个格外奇特的关注点:“以前闹过吗?”
他如实答了:“闹过一次大的。”
“您眉尾的伤也是因为这个吗?”他盯着那块肉色格外浅的疤痕,视线落了不过一秒,谢云流就撇开了头。
见人默认却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洛风也不再纠结:“师父,你们这儿WiFi密码多少?”
谢云流报了,洛风却茫然地摇摇头:“没记住啊。”
“您把手机给我吧,我看看密码。”洛风道,对着谢云流怀疑的目光露出无辜视线,对方很吃这套,只得把手机递到他手里:“……你看吧。”
风铃叮叮当当响起,谢云流看一眼:“我先去招待客人,有事找三归。”
洛风点点头,看着谢云流回了吧台给人调酒,迅速点开手机里的直播软件,向着个人中心大步冲刺。
用户名是一串乱码,看上去等级很低。洛风没信如此障眼法,轻车熟路点进账号管理,被一排乱码震得瞪大眼。
一划翻到最底下,孤客二字白底黑,明显得晃眼。
……
要了命了。洛风目光复杂。
他以为李忘生在胡思乱想,结果还真是本尊驾到。
洛风已经记不清孤客当时在直播间里说的酸话,但身体本能还在,下意识地便起鸡皮疙瘩。他一时间有些迷茫起来,搞不懂对方现在对李忘生的态度之复杂,会不会跟这件事也有几分关系,毕竟对着个皮套主播情根深种,对方却是前男友这事还是有些太令人难以接受,有种怎么逃都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的感觉。
谢云流朝他方向走来,洛风迅速切屏清空后台,对上他的目光:“连上了师父。”
“好。”谢云流接过还回来的手机,没多确认检查,洛风却心里有鬼,很是忐忑地开了口:“师父……”
谢云流转过头:“怎么?”
“……”他叹了口气,“没事,就是感觉您也挺可怜的。”
谢云流皱起眉,没懂他在突然怜悯个什么玩意。


——


周末店里人多,洛风便没待太久,跟谢云流告辞后打算回家磨会儿论文报告。他无意想起孤客的事,出了地铁站习惯性翻聊天软件时却瞧见置顶的李忘生,纠结再三还是给对方抛了个电话。
李忘生接得迅速:“风儿?”
“师叔。”他抿了抿唇,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说出口,“孤客他……”
李忘生被骤然蹦出的名字惊愣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怎么?”
他态度太正常,更让洛风觉得没必要开口。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呢,庆祝师叔代餐成功了?但这事听着怪渗人,兜兜转转伤害自己两次的居然是同一个人,时间点还都卡在五年的阶段,如何让人不崩溃……
洛风深呼吸着,最后还是道:“孤客真该死啊。”
“……”李忘生没明白,“你怎么了?”
“我没事。”洛风强装镇定,“就是有感而发。”
李忘生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了:“……突然有感而发这个?”
“……嗯对。”他默着,骤然回忆起莫铭进门时说的话,好奇道,“师叔,最近是不是挺多人在打探您那个对象的事啊?”
“……是。”李忘生道,“前阵子和祁师弟在聊,粉丝群里好奇感情生活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没想到是有人在煽风点火,背地里加了七群粉丝的好友,混熟后就引导他们在群里聊对象的事。”
“要不是语元也被对方盯上了开始拉拢,我还真被蒙在鼓里。”李忘生头疼道,“昨晚还来了个连麦的女孩子,应该也是被坑蒙拐骗了,一上来就问七问八。”
洛风瞬间明白莫铭当时在说什么了:“……”
坏了,那岂不是师父也误会了。他暗叫不好,可又不能告诉李忘生那被坑蒙拐骗来的就是谢云流本人,只能小心提醒:“……师叔你多留点心眼吧,互联网上的萌妹背后是人是鬼不一定的。”
“是啊,你说谁能想到这样年轻的孩子,居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李忘生显然没对上电波,“她丈夫也是个一言难尽的,居然把人抛下了就这样一走了之。”
洛风闭上眼:“…………”
“我听她语气也不容易,对丈夫情感态度很复杂,短时间里估计是走不出来。”李忘生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具体情况如何,贸然劝人离婚会不会反而毁了前路……但还是希望她可以脱离苦海吧。”
洛风已经快忍不住笑了:“……她会的师叔。”
“对了。”好在李忘生转了话题,没让他破功,“你这几天学习还顺利吗?”
“挺好的。”洛风道,“刚开始上课有点听不懂,慢慢就习惯了。”
“那就好。”李忘生道,“吃穿用度有什么需要的都跟我说。”
洛风忙道好,听着李忘生沉默下来,便问:“还有事吗师叔?”
“……”李忘生终于开口,“这几天有见过你师父吗?他怎么样?”
洛风于是想到那天谢云流的一通气话。
“师叔。”他有些自我怀疑,“您觉得师父回来,到底算好事还是算坏事啊?”
他有时也郁闷,郁闷李忘生和谢云流的脑回路总是在不该同频的时候共振:“怎么,他觉得是坏事,是吗?”
洛风一句不是刚开口,又被他笑着打断:“不用骗我。”
“师叔……”他忍不住叹气,“我一开始觉得只要你们见了面,就没有什么说不清的难题,可师父好像很不愿意见您。”
“态度太抵触了,我也就不敢逼他。”洛风道,“师叔,他宁可拐弯抹角地关注您都不愿意亲自跟您说说话。可师父不该是这样的人啊,我一直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误会,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忘生的语气很平静:“那这说起来有点太长了。”
又是不愿提起的态度。
洛风心里彻底急了,也不管谢云流有没有亲口承认过,总之先把对方的想法传达:“当年那事,师父说是他的错。”
“我想他不愿见您,可能是心里有亏欠。”电话那头沉默着,气氛紧张得让洛风心脏扑通狂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承认,也不肯跟您坦白……”
“……正常。”李忘生开口,“他就是这个性子,你不用管。”
“我要管的啊师叔!不管你俩可能就……”他皱起眉,“可能就一辈子都没法说开了。”
“风儿,你听我说。”李忘生的语气仍旧平缓,循循善诱很是温柔,“是不是我那天给你看了戒指给你太大压力了?我对他已经没什么感情,你别太在意。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他不想来那就别逼他,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他日子过得安定,我也很顺遂,已经不需要再——”
换旁人来早已被哄得脑袋昏昏,但洛风跟他待了那么久,早就养出了抗性:“您别骗自己了好不好?”
对面骤然说不出一句话,洛风见自己说中了,心里再急也只能叹着无可奈何的气:“您当年不也是这样?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不想再听关于师父的消息。偏偏师祖和博玉师叔全信了,真以为您不再关心师父的事,有事就也不敢跟你说了,连带着我也一起瞒着。”
“他们……”洛风敛敛眸子,“他们住在外面是不了解近况,但我毕竟是和您一直在一块的人啊。”
“所以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实情呢?”两人再如何隐瞒又如何,他偏要勉强,“为什么师父和您一样,都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还爱着对方呢?”
一句话像陨石落海,掀起惊天巨浪,他听着电话那头李忘生的语气登时慌乱:“……他还爱我?”
“师父他……”洛风犹豫也不过一两秒,谢云流干出那么多事哪像是没感情的样子,对方没嘴他有嘴,为了他俩能早点说开,一点善意的谎言也是应当,“师父对您还有感情的,他特别关心您的事情。”
李忘生却又沉默了,沉默得特别久特别长,直到最后一阵颤抖的笑声打破僵局,听起来居然有点害怕畏惧:“……我不需要。”
“……什么?”洛风懵了,“为什么啊师叔?您不也——”
“他先前犯的错,我都想开了。”李忘生的声音很闷,“人总会犯错,一时冲动之下的决策,多年后肯定能够想通。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尤其是你师父这样让他往东他偏往西的人,往往更容易犯错。”
“但有些事情不一样……犯了一次我就不会再去信任他。”他道,“我们那时候还没正式分手,我还没回复他的分手消息,他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洛风觉得他语气不对劲:“师叔?”
“我没事。”李忘生道,“风儿,我只是……”
声音几不可闻:“可能我确实……接受不了现在的他。”
“师叔,如果是工作的话,师父马上就回国了,他不会再干这行了!”洛风急道,“之前也和您说过他们店里不是提供那种服务的类型,您不要对他有偏见啊。”
李忘生的呼吸很快很紧,似是在哽咽,却终究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很想说出来,说出谢云流走后他收到的分手消息,说出他打了一通通电话过去不是关机就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总搪塞说谢云流没空或在忙,可背景音里头的动静他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深意,他说自己可以等,只要他让谢云流亲自来跟他说话,但此话每每一开口都会被对方挂断,挂断了李忘生就接着打,烦了对方很多次后那个男人终于猜到他的身份:“你总不能是他师弟吧?李忘生?”
“还真是。”得了肯定,他似是了然,突然得逞一般笑起来,“不用打来了,你知道他在干什么。”
“你要不信,看他会不会给你打电话解释嘛。”被骂了也不恼,他只是笑,显得对面的人更为无力,“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说我在胡言乱语吧?”
他很想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覆水难收的道理他太懂,刻舟求剑的教训他也明白,可他还是很想把一切都和谢云流面对面说清楚,不论结局是好是坏。
可惜对方只会逃,七年前逃,五年前逃,现在也逃。偏偏他每次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逃,在原地等着像被当成猴一样耍,耍久了他也心累了,觉得这样一个让人失望透顶的恋人从此也该彻底放下了,但遇到孤客后一切又像从头开始般陷入了另一个奇怪的怪圈,像因果报应一样,刻意地去在对方身上投射情感寻找慰藉,结果呢?到最后孤客走了,谢云流反而又重新回来了,像是被他的感情招回来了一样,活像缠上身的邪祟怎么驱也驱不掉。
他怎么就和这个人纠缠不开了呢?李忘生想。少年时尚青涩,尚不成熟的爱情就那么值得惦记值得回味吗?即使对方已经完全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为什么心里还是残存着一些可能性。
他宁可希望谢云流是在日本瘫了倒了傻了七年,都不愿意对方变成了那种会在夜店寻求艳遇,明知家人来电也不回复,一头扎进风俗店工作那么多年还不愿回来的人。
这样的人说爱他,只会让他感到害怕,因为他惊恐自己第一时间表露的情绪不是抗拒,而是心动。他居然有些开心,庆幸自己还是在对方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直播间里安慰了那么多人,劝导了那么多人远离那些出轨的,背叛的,自私的,言语控制的前任,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为什么自己这儿反而就医不好?
李忘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得去治治脑子。
洛风听他有了动静,小心翼翼开口:“师叔?”
“我总觉得您俩误会特别大,要么还是正儿八经见面谈一次?师父那边也误会着呢。”叽里呱啦一大堆,全没听进去,“这样,等师父回国,我把事情跟他说开,然后让他去见您,好不好?”
耳朵逐渐复工,情绪如海潮一般褪去,李忘生终于平静下来:“不用了。”
“为什么啊?”洛风简直要抓狂,“您不想见他吗?”
不想。
他不想再打破最后一道幻想的美梦了。
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洛风去找他,现下的对方到底还有什么让他缅怀的价值。
“算了吧。”李忘生笑得很冷静,“没什么好说的。”
“哎!”洛风被挂了电话,几乎崩溃,“您跟师父搪塞我都用同一句话啊?!”
他险些在地铁站尖叫出声,踱了半天步也冷静不下来。
所以说算了这个词能不能从字典里抠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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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2:03: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日落时分,夕阳余晖从窗里透进来,晒得浪三归后背有些发烫。
抬眼投去视线,画板背后只能瞧见莫铭上半张脸,两只眼专心致志盯着素描纸,时不时看他几眼,打量得颇为冒犯。
模特在画师眼里已然丧失为人资格,跟个石膏像也没什么区别——浪三归不动声色叹了口气,只能继续保持着这沉思者的姿势,把满腔的话憋下来。
直到天色暗下来,莫铭终于磨完一张,转身去开包厢的灯,浪三归才得空开口:“……我在想个事儿。”
莫铭疑惑回头:“什么事?”
“自从前辈那徒弟回来后,前辈选址飞速挖人也飞速,今天听店里头聊天,居然已经有四五个把合同结了。”浪三归嘀咕,“可他前几年完全没动作啊!我劝就摆烂,徒弟来劝了反而动作快起来了。”
“别醋了。”莫铭表情淡然,“我看他急眼是早就急起来的,跟你和洛师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时候急的?”浪三归皱起眉,“哎不是,你怎么连洛师兄都喊起来了?”
“不行吗?徒弟和学生不是一个概念吗?”莫铭哼哼笑起来,“你把时间线往前再推推,他从脱粉玉虚后就开始急了。”
“……”浪三归努力回忆,半晌蹦出一句,“所以他真要回去做小三?”
“说得通了。”话一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浪三归登时摆出副分析真相的模样,就差戴个黑框镜,“怪不得要我去群里打探对象呢,原来是要看看能不能趁虚而入,要是他们感情不好,那前辈上位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毕竟砸了五年的钱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莫铭一反常态地没掺和话题,沉默着削着铅笔,只留浪三归一个人叨叨。
“可玉虚现在还不是单身呢,他就这样在直播间接近人家,是真没看到弹幕骂他不要脸吗?”良知战胜了对谢云流的滤镜,浪三归忍不住惆怅起来,语气突然很崩溃,“天哪不要啊,当牛郎说出去已经很难听了,怎么还要当小三啊!”
脑袋一疼,浪三归哎呦一声,回头一看谢云流不知何时进了包厢,还偷偷绕到了他身后,瞪得很凶:“谁要当小三了?!”
浪三归委屈:“我看您在直播间捣乱的架势,也不像是不想当小三的样子啊……”
“什么你跟她幸不幸福啊她真有那么好吗就认定她了吗不能换一个人吗……”浪三归道,“您敢问我都不敢听啊!这架势不就是在撬墙角吗?”
谢云流难得哽住,竟是选择以沉默应对。
莫铭小声嘀咕:“你看他没反驳。”
谢云流瞪他:“你也欠打了?”
“……”莫铭迅速低下头和铅笔相依为命,“我忙,你们继续。”
谢云流骂他出息,转头对上浪三归怀疑目光,不禁汗颜:“我就是好奇,好奇一下都不行?”
“您三岁小孩啊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好奇的。”浪三归道,“您跟他是五年的朋友,当时脱粉他瞧着也挺挽留您,那见个面就能问明白的事,搞那么复杂。”
“……”谢云流撇开视线,“我不想见他。”
浪三归莫名:“那您急着回国干嘛?”
一句话不知戳了对方哪根气管,语气登时有些气急败坏:“我急着回国只能为了他吗?!”
于是浪三归也急眼了:“那不然呢?!”
谢云流气结,一时间又找不出回怼的话。
莫铭笑了:“你看他又没反驳。”
“……”谢云流看他,“你是不是真欠打了?”
莫铭火速投降:“错了。”
“前辈……您看咱也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浪三归无奈,“总得告诉我们一下,这群聊里兴风作浪,直播间里捣乱的目的是什么吧?就为了报复玉虚骗身骗心啊?那您回去到底是为了当小三还是手撕渣男啊?手撕渣男的话要么你还是做个818吧,写不出我给您代写成吗?”
谢云流看他的眼神称得上莫名其妙:“……”
“您就那么爱他?!”没得到肯定的浪三归满是震惊,“宁可去直播间捣乱都不想毁坏他的名誉吗?”
“……”谢云流的眼神更无语,只对莫铭抛了句话就走向大门方向,“继续画吧,我去忙了。”
莫铭小声嘀咕:“你看,心虚了。”
“莫铭!”听谢云流在门口怒喝,他顿时一个激灵,赶忙继续磨那支已然尖成针头的笔,不敢再吱声。


——


叫号板上的名字太过熟悉,东方宇轩暗叫不好,一看开门来人果真是李忘生,心中更是不安。
“怎么了这是?”他心里已有答案,但瞧见李忘生死灰般表情还是难以置信,“亲娘诶,你不会又开始想那个前任了吧?”
病患点了点头,东方宇轩无言以对,叹气半晌还是道:“怎么说?还是开点安神的药吗?”
“也行。”李忘生坐到他面前,“要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陪我说说话吧。”
“直播间跟水友不能聊啊?”东方宇轩显然很抗拒,“跟你那个榜一大哥聊聊天呗。”
李忘生没想到此人的网络还停留在2G时代,只得摇了摇头:“这件事还是和亲近的人聊比较好。”
“哦。”东方宇轩对自己被划入亲近范围内这事没有多么受宠若惊,“那怎么不和你师父聊?”
“当年态度太抵触,师父已经不敢和我聊他了。”对方扯出个难看的笑,“这几年来他似乎是想和我解释清楚,我也隐约觉得和师兄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但还是不太愿意去面对,总觉得再多的误会……也抵不过当时的电话,毕竟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东西。”
“过不去那道坎吗?”东方宇轩揉揉太阳穴,对面前这位病患属实束手无策,“万一是那个男人在胡说八道呢?”
“……不知道。”李忘生敛了敛眸子,“只知道这几年回忆起那通电话的声音,总觉得在里头确实听到了师兄在说话。”
“你这是出幻觉了。”东方宇轩道,“别信啊,你心里恨他,幻想出来的也都是不利于他的东西。”
李忘生却道:“我恨他吗?”
“……”东方宇轩指了指自己,“问我?”
“要么还是和你师父聊一聊吧,你前任那儿估计是套不出什么话——他肯回来了吗?”见李忘生摇头,他忍不住失望地啧一声,“你说你,怎么偏偏爱上一个不愿意回家的人呢?”
李忘生皱起眉,看他的眼神很是复杂。
对方丝毫未觉:“哎你也别总在家人面前装了,这种病最忌装,别人都发现不了你有异样,求救的渠道便断了一条,只靠自己还是很难走出来的。”
李忘生垂下眼:“但我还是走出来了。”
“你走出来个头啊?”东方宇轩叹了口气,“你走出来了就不会在我这儿了。”
见对方骤然沉默,他终究还是心软:“睡不好的话我给你开点助眠的药吧,你情况还好人也拎得清,我就跟你说明白点,这事还是要自己去想开,别太依赖药物。”
“这几天少跟你家那孩子聊起前任吧。”他道。
“已经躲他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李忘生叹了口气,“感觉有点对不起他,风儿为了我俩的事也是挺尽力了,可有些事我没法和他说,他从小就崇拜师兄,不能告诉他对方其实……”
“你看你又说起来了,每次要有这个念头就转移话题吧,就像现在这样。”东方宇轩无奈看他,“少聊,少想,少念,很快就能走出来的。”
“……”李忘生狐疑看他一眼,“经验之谈?”
“那自然。”东方宇轩道,把病历递给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一有这念头就去做些其他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吧,实在不行我那本秘密花园你拿去涂一涂。”
李忘生摇摇头表示拒绝:“要么忙项目,要么忙直播。”
“现在休假吗?”他问。
“项目刚起步,很忙。”李忘生道,“工作室虽然刚独立出来,但李隆基那儿还在管,很多项目都要得他批准才能上工。”
“压力那么大啊……那你别直播了,能请假就请假吧。”东方宇轩见他表情登时不太赞同,只得道,“至少不能再连麦了,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就别顾别人了。实在觉得对不起粉丝就直播玩会儿弱智小游戏呗,随便聊会儿天,气氛会轻松点——你直播间没黑粉吧?”
出乎意料,李忘生点了点头:“有。”
“黑粉?”东方宇轩奇了,“真稀罕,玉虚都有黑粉了?紫虚不是把能拉黑的全拉黑了吗?”
“前段日子总有,一群乱码记也记不住,拉黑了一个又蹦出来三个。”李忘生头疼道,“……跟有丝分裂似的。”
“那么锲而不舍?”东方宇轩好奇,“怎么骂的?”
“……”李忘生扶额,“说我皮套越改越怪,哄人太暧昧言辞没有距离感,共情能力太低下永远都能置身事外……”
东方宇轩乐了,笑得毫无风度:“这算黑粉啊?谁家小学生找茬来了,暗恋你吧?”
“你甭管他。”他笑得够呛,半晌才缓过来,“要真被骂碎了就去粉丝群喊一声我要抱抱求安慰得不得?你现在憋成这样也是太羞于讨安慰,有时候不用硬撑的。”
李忘生也被他这架势整得笑起来:“得。”
“好,那我给你开药单。”东方宇轩敲着键盘,“还是找孙老师傅拿。”
“对了。”李忘生拿了药单正起身,他又道,“他学生最近出国研学,现在是孙老自己在管药房,关门时间会比平时早两个小时,早点去啊。”
“好。”李忘生道,“谢谢你。”




——




洛风之后给李忘生打了好几通对话,但对方不是挂断就是没接,微信留言也不回,只在每周一给他惯例打钱,打得格外多,多到洛风良心更加不安。
他还是没法理解如此情况,旁敲侧击给于睿抛了个电话。
“生气?没生气吧,师兄看起来好好的。”于睿语气如常,“估计是最近又开了个项目,忙得要死要活才没跟你联系吧,他直播都请了好几次假呢——哎呀你知道的嘛,就是他们项目组有个刺头特别爱特立独行,跟大师兄一个样,但又没大师兄的本事。”
“……师父和师叔。”洛风提取到关键词,忍不住叹气,“我总感觉他俩有什么误会……”
“就算有误会也不至于那么多年都不来电话吧?又不是做间谍去了。”于睿道,“要么你问问师祖?但他最近又被上头请去封闭作业了,联不联系得上都是个问题。”
“师祖应该知道很多消息吧?”洛风叹气,“可惜没能找机会告诉师叔。”
“也不是没机会,就是每次提到他,师兄状态都不太好。”于睿道,“时间久了估计师祖也不敢说了,万一提多了旧情复燃把人真整成翠翠了那不是要遭天谴了?”
“……”洛风扶额,“……结果师叔根本没放下。”
“是啊,演得那么好,你博玉师叔现在还信着呢。”于睿感慨,“哎呀,那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念念不忘,大师兄真有那么好?”
“……”洛风呃一声,作为过来人深有体会,“好的时候真的特别好……”
于睿表示懂了。
“唉,如果真念念不忘,为什么我告诉他师父心里其实还有他时,他表现得那么害怕啊,说是不能接受现在的师父,可……”洛风实在没懂,“可师父说了,自己那牛郎店是纯卖酒不卖身的,偏偏师叔就是不信。”
“……”于睿叹了口气,“当年他俩闹太僵,师兄估计已经不信他了,顶着反对一意孤行跑去国外还失联那么久……谁能接受得了。”
“失联……”洛风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于师叔,你说他俩联系过吗?我当时都能打通电话,师叔怎么可能打不通?”
“打通了又有什么用?跟你一样撞见现场直播啊?”于睿说完顿时感觉不对,“哎等等。”
“…………”洛风我靠一声,“不会吧?!”
“但你说了他会信吗?虽然大师兄说是当时手机在别人手里,可……”于睿道,“说实话吧,我觉得这事还是等大师兄回国了亲口解释比较好,你也说了嘛他最近忙活的进度飞快,等到时候他回国了我俩一块去他那儿,绑也要把他绑来。”
“于睿师叔……”洛风感动,“也就您跟师祖还支持我撮合他俩见面了。”
“你也别这么说,大家都挺想他回来的。”于睿无奈,“只是两个人如此收场,过错方又在大师兄那边,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不值和唏嘘,很难说再有些别的心思去撮合他俩重新见面。”
“倒也是……”洛风叹了口气,“他俩现在……哎,平时看起来都挺正常的,偏偏一问到对方的时候,要么变大炮仗要么变闷葫芦。”
“那你就别问了吧。”于睿道,“说多错多,更何况你只是个传话的,传的话是不是他们本人的意思,你又不清楚、不知道。”
洛风一想还真是,这俩太喜欢说违心话了。
“感情的事,就怕弄巧成拙啊。”于睿笑道,“你呀也别总想着这事了,不是要研学吗?先把重点放研学上头。”
“好。”洛风道,“哎日子过得真快……”
“是呀,你是不是快回来了?”于睿道,“最近看你忙昏头了吧社交软件也没动静,师兄的直播你看了吗?”
“还真没看。”洛风叹气,“我跟您偷偷说啊您别告诉师叔……其实我现在住在师父那儿,晚上要忙作业看不了,休息日白天想看录屏他又老瞪我……”
“你住在大师兄那儿?”于睿震惊,“厉害啊直接深入敌营了,那你这些日子打探出什么没有?”
“打探个鬼啊。”洛风啧道,“除了知道他就是孤客还喜欢偷学生马甲以外什么也没打听到。”
“啊?”于睿更震惊,声音都变调,“我的天哪,他就是那个榜一啊?!”
“对啊!我真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洛风道,“他一开始到底知不知道师叔是玉虚啊?不知道的话也太悲剧了……”
“……那师兄也挺悲剧的。”于睿道,“人活到现在统共就遇到两个极品,居然还是一个人。”
“不对,三个极品。”她道,“哎你知不知道直播间那个三婚萝莉的事?”
“……什么?”洛风被这名词吓得猛一震。
“ID莫小刀那个。”于睿道,“老借着炸裂树洞来暗搓搓打听忘生师兄跟他对象感情好不好,严重怀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她话术又整挺高明的,打听的话很隐蔽,要不是感情经历太假,听上去其实很像闺蜜茶话会在分享各自的感情生活,所以我说她段位高……”
洛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完了,忘记跟师父解释了。他痛定思痛,当时李忘生那句不想见给他的打击太大,见到谢云流也不太敢道破这个残酷的真相,更别提解释清楚其他,生怕给谢云流带来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希望,一时冲动之下又干出什么事来。
“哎,你是不知道她编的故事有多离谱,在直播间都离三回婚了。”于睿扶额,“什么公务员老公始乱终弃,总裁对象阳痿无力,现在当着明星的嫂子背地偷情……师兄刚开始还能劝几句,后面发现她越讲越离谱后也意识到不对,现在都不怎么搭理她了。”
洛风:“………………”
“我就怕这种人啊越不搭理越来劲,爱得太扭曲了,总有一天要变态。”于睿啧一声,“感觉今年师兄这烂桃花有点太多了,你说我要不要去观里给他求支签来?”
“……”洛风的语气称得上飘忽,“可能……真的挺需要的。”


——


听着东方宇轩的建议,玉虚难得改了个赛道,一点进直播间就是泡泡堂的蓝色小机器人在屏幕里连环炸,炸完又去打连连看和蜘蛛纸牌,兜兜转转玩了一圈,最后还是投向炸弹人的怀抱。
弹幕见他没游戏玩了,便提议道:“其实还可以玩森林冰火人的。”
“这个……”李忘生挑挑眉,“一个人很难玩吧?”
“那简单。”有人道,“跟女朋友一起嘛。”
众人现下知道了具体情况便不再窥探,于是李忘生对这偶尔的提及也不甚在意,对戏一般瞎编,应得十分敷衍:“他不在。”
“这都几个月了感觉就没回来过。”弹幕蹭蹭刷,“姐姐事业那么红火啊?”
李忘生继续已读乱回:“他忙。”
“忙点好啊忙点好。”
“姐姐啊回家吧回家好不好?”一串刷屏而过,“感觉主包要等成黄花菜了。”
“姐姐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弹幕助手还在滑,“这位小寡夫就交给我们关照了。”
蓝色机器人不小心放了一长串连环炸弹,把自己堵死了。
弹幕笑倒一片,李忘生也无奈地红了耳朵:“失误了。”
游乐园缤纷出场,李忘生神色如常开始背感谢词,却在念到对方ID的那一刻卡了壳:“……莫小刀?”
他最近被这位姑娘整得有些心累,语气算不上太欢迎:“……你又来了?”
醒目留言飘在弹幕上方,他点开,果然是莫小刀:“双人游戏她玩不了,我陪你玩。”
李忘生简直无语:“……”
弹幕狂刷一片6,司马昭之心的队形跟得整齐,偶尔夹杂着几个在骂她能不能要点脸,紫虚呢紫虚快干活啊这几天干嘛去了。
“不用。”李忘生叹了口气。他不傻,奇人异事来得多了也察觉到对方撒谎之下奇怪的意图,只是碍于莫小刀并未挑明,很多事作为成年人便也不能明讲,只能委婉拒绝:“今天开播只是自己随便玩会儿,不跟水友一块。”
“那能连麦吗?我有事问你。”留言又来,“我礼物都送了,你不能拒绝。”
“……你不送我也会答应的。”李忘生叹了口气,“只要你连麦说的都是正经事。”
“是吗?看表情你好像挺介意我的,还以为你不会答应了。”莫小刀发了个微笑颜文字,“看样子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笑脸相待,至少对我你就没什么好脸色。”
李忘生没再应她,后台开了连麦软件,把房间号私发给她和紫虚。
熟悉的鹦鹉头像又蹦到屏幕中心:“我对你女朋友很有意见。”
李忘生把软件小窗,边放炸弹边敷衍:“所以呢?”
“你很想她吧?但是她不想你,想的话总会回个电话的。”莫小刀道。
“你怎么知道他没回电?”一个走位堵住两个玩家,炸弹范围堪堪擦过蓝色小人,战况堪称紧张,“直播里我不会泄露私人信息,你没必要以偏概全。”
“……那你可把她藏得真好啊。”话里开始带刺,“藏得都人间蒸发了,直播间一点痕迹都没有。好歹也是个大主播,她不关心?不来直播间看看你?那不就是不在乎你吗?你如何关她什么事,反正她只会关心她那事业。早点甩了吧,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李忘生面色未变:“紫虚还在吗?”
紫虚慢了半拍,许久才在房间讨论区留言:“现在拉黑吗?”
“你又拉黑?!”莫小刀啧一声,“行,拉黑我之前让我说最后一句话。”
李忘生皱起眉:“你说。”
“这样的对象你还当个宝宠,还等她?”她气道,“你简直是个倔驴,笨蛋,有病啊!”
“……”紫虚难得没有跳出来骂人,语气很平静,“要么我还是拉黑她吧?”
“先前没跟你挑明,是担心自己多想。但现在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干脆和你说得明白些。”李忘生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裂痕,难得在直播间发了火,“我不知道你现实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不如意要来网上如此找存在感,但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不管他如何,我都不会考虑你。”
“我让你考虑我了?”对方却道,“为什么不分手?你不是最讨厌异地恋吗?”
李忘生正想挂断通话,可她的语气太奇怪了,像是对他很了解似的,一时间的犹豫成了导火索,点燃了怀疑的炸弹:“……什么?”
“怎么,这会儿怎么又能接受了?”她冷笑一声,“你就那么爱她啊?爱得那么死去活来的?”
李忘生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担心吗?”她道,“还是说你觉得,你和她的感情就能经得起那么远距离的消耗,她就那么特别?值得你为了她连原则都不要?”
无数次在回忆里重播的话此刻被对方一字不落说出,李忘生彻底愣在原地:“……你到底是谁?”
对面骤然沉默。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李忘生为了直播还是没有揭穿,可心里已然无法平静,“拿我寻开心吗?觉得这样很好玩?”
“不是。”对面终于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这下无需再猜,百分百确认。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他叹了口气,把心里的火压下来,“……你真是跟以前一样让人火大。”
“可是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对方的语气竟然称得上委屈,“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这样关心你啊?”
李忘生不能理解:“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谢云流骤然沉默,“你没说过?”
李忘生觉得心里越来越烦:“我没说过。”
耳机里的沉默震耳欲聋,他不想再和对方纠缠,点出后台的连麦软件打算退出,谢云流忙道:“等等!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李忘生果断挂了电话,回到游戏时游戏已然结束,挂机的后果自然是败局。
“……抱歉,播不下去了。”李忘生实在没法做到再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弹幕闲聊,叹着气把摄像头关了,“紫虚把人踢一下吧,不准再让他进直播间来了。”
“……”紫虚已看呆,“好的。”


——


东方宇轩对他的铩羽而归十分震惊,最后还是送了两本秘密花园当安慰,连带着新一周的药把袋子鼓得满满当当。李忘生拎得吃力,回到公司打算继续跟项目熬命时,却在工位瞧见个出人意料的身影。
吕洞宾端着壶保温杯,笑道:“哎呀,你回来啦?”
他忙快步走到对方身旁:“师父。”
“我就来看看啊,听说项目一直没进展,卡哪儿了这是?”吕洞宾见他表情僵硬,瞬间懂了七八,“有解决方法,只是施展不开,是不是?”
李忘生点点头。
“没事,大胆去跟李三提吧。”吕洞宾笑呵呵,“不要担心之前你跟他那点矛盾会影响项目进程,工作室的实力摆在那儿,他也不敢驳的。”
“好。”他笑了笑,“我会的。”
“那便好,你呀我最放心了。”吕洞宾道着,看到他手里的药袋,嘴角耷拉下来,“怎么了,又睡不好觉了?”
“是……”李忘生随口扯一句,“工作压力有点大。”
吕洞宾总是很信他的话,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出于别的考量:“那么辛苦啊……”
他转而去跟其他成员打招呼,却未料转身瞧见的尽是一滩滩丧尸,半死不活着散发着阴气和班味。
整个办公室里活人气息实在有些不足,明明是一群年轻人却死气沉沉的,看得吕洞宾有些心疼。
“都那么辛苦啊。”他哎一声,“要么事成了大家出去玩一趟呗。”
他看着众人果然都纷纷抬起头:“旅游团建一下嘛,我看日本就是个不错的地方啊。”
李忘生入座开机,听到这话整个人一僵。
“等我们忙完是旅游淡季吧,有什么好玩的啊?”有人嗐一声。
“哪儿都好玩啊,散散心嘛。”吕洞宾笑笑,“都没去过吧?要么我掏钱,就当给大家谋个福利。”
李忘生一看周边的人果然都咧出个笑:“真的假的,那么好?”
“李前辈呢?”有人问他意见,“我们能不能去呀?”
“怎么样忘生?”吕洞宾看向他,“去不去?”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李忘生笑得很勉强:“……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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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秦川 | 2025-4-13 22:04: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谢云流瞪着屏幕里打转的气泡,几乎要把灰色的圈盯出花。
顶着李忘生名字的聊天机器人努力地在消化方才给出的设定,省略号闪了半晌,最后在灼人的视线里艰难蹦出一句:“我没生气。”
于是生气的便另有其人:“怎么可能没生气?”
莫铭一开门就瞧见如此光景,简直汗颜:“……”
“自言自语什么呢?”他叹一声,有气无力地倒在包厢的沙发上,“……我恨您,现在我进不去玉虚直播间了。”
“我是他第一个明说要拉黑的人!之前都是紫虚开喷拉黑一条龙服务的,玉虚从来没有开过口……”莫铭心碎地窝在沙发里嘀嘀咕咕,“这下真的要开小号了默默守护去了。您知道我考完拿到手机,打开直播间看到拉黑提示的时候有多难过吗?”
他不期待谢云流能回应,对方却开口了:“……抱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铭瞪大眼,只觉浑身鸡皮疙瘩:“您怎么了?”
对方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依旧发着呆。莫铭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屏幕里的机器人言辞激烈地骂了洋洋洒洒一大页,而后被谢云流一句“你这样的语气根本不是他”堵得又开始转圈冒气泡。
“……”莫铭眨眨眼,“李忘生是谁啊?”
谢云流敛了敛眸子,整个人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您没事吧……”莫铭没想到对方被拉黑后反应那么大,“被拉黑了咱们换个号继续嘛……”
谢云流看他一眼,眼圈红通通,半晌又叹口气,叹得莫铭更慌:“您说话啊!没事吧?”
“……没事。”声音沙哑又哽咽,“就是感觉自己有点蠢。”
“你说得有道理。”他道,“我不该去这样关心他的。”
莫铭简直要怀疑面前的人被夺舍了,还是说谢云流的病症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程度,从单纯的精神分裂发展出了多重人格。
那现在是第几个人格在跟他说话?
莫铭嘶一声,小心开口:“……那该怎么关心他?”
“打算去见他。”谢云流道,“有些事我总得去面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莫铭惊恐,“去见他?您要当面表明心意啊?”
这会儿疑惑的人轮到了谢云流:“想什么,我不插足他们的感情。”
“只是不想继续自欺欺人了。”他道,“既然他说自己没表示过不想见我……那我应该还能去见见他。”
自己的态度再如何复杂,说白了不就是还放不下李忘生。与其这样旁敲侧击地关心对方,不如接受作为前男友的立场,接受对方现下就是对自己毫无情意的定局,接受他俩现在唯一的交集只能是师兄弟的身份,将过去的事情说开道明后光明正大地关照人家。
……然后再以师兄的身份,劝他放弃现在的对象。
他看着屏幕里的气泡居然显示网络故障,只觉烂泥扶不上墙,熄了屏把手机放到一边。
“……”莫铭还没来得及把录播看完,不清楚他俩到底吵了个什么架,只能暂时接着话题问下去,“玉虚说过不想见您?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知道。”出乎意料的回答,“我记得自己应该听到过这句话……但他说没有的话,那应该就是没有。”
这时候那么听对方的话了。莫铭叹为观止。
“要是他没说过这话,那我这几年在干什么啊?真成混蛋了。”谢云流啧一声,似是十分懊恼,“没说不想见我……那不就是想见我?不对,那他到底把我放下了没有?可他不是单身啊?”
问我我问谁啊?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聊天机器人吗?莫铭虽不解其意,但难得看到谢云流如此正常模样,还是不忍心泼冷水,颇为大逆不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您就去找他吧?”
谢云流闻言,神色登时正经不少。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被拉黑,但被拉黑就说明您做错事惹他生气了吧?”他道,“错了就去认错,不管对方接受不接受,结果是好是坏,自己的态度总得给出来嘛,心里至少也能有些安慰。”
谢云流轻轻嗯了声,莫铭还是觉得如此气氛让人不太习惯,谢云流不呛他让他感觉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反正您照顾好自己吧,我明天就回国了。”
谢云流又嗯一声。
“您什么时候回来啊?”他问。
“快了吧。”谢云流沉思着,“应该再几个星期。”
“那您去见他,是打算在回国后去见吗?”莫铭问。
谢云流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看得莫铭简直拜服:“为什么不现在见?”
“……感觉他现在应该不是很想见我。”谢云流小声道,“还是等他气消了吧。”
只是怕被骂吧。莫铭汗颜。
“您真的觉得把问题搁置下来就能让他消气吗?”他无奈道着,见对方表情僵硬也没法继续说下去,谢云流这性格惯是如此,估计还因着玉虚瞒着单身的那事在纠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定位,现下能愿意见人已经很不错了,哪敢再要求别的。
“哎,难搞啊。”他也只能留一句如此评价,转身离开了房间。


——


第二天大清早的飞机,莫铭在座上睡得天昏地暗,下机时再度回到熟悉的土地,直觉恍惚。
莫寻轲把行程安排得很紧,参观完学校办完该办的手续就去拜访些熟络的行业老师,大人间的谈话官方客套且无聊,他全程发着呆,到第三位时已然有些昏昏欲睡。
如出一辙的办公室,唯一的区别是桌上放了张合照,他好奇望去,一位老者位于照片中心,他认得,就是面前在和莫寻轲闲聊的老人。
把目光挪向左边的人时,莫铭却蓦然瞪大眼。
照片上的谢云流头发尚短,穿着最普通最烂大街的白T和衬衫外套,脸和气质却一骑绝尘,在阳光底下笑得灿烂。
他瞧见谢云流尚还能压抑些惊喜,可在视线落到老者右侧的人时,登时没忍住叫出声:“天哪!”
被莫寻轲拍了背:“怎么一惊一乍的?”
老者没恼:“我那两个徒弟长得好看,喊几声很正常。”
莫铭抱歉看他俩一眼,可还是忍不住,视线不停往那个人身上瞟,打量得分外认真。
青年笑得没谢云流那么热烈,很轻很浅却恰到好处,叫人一瞧见就能感受到扑面温柔如春风,人也长得干净正气,在太阳底下白得像道光,显得眉目愈黑,眉间的痣也愈红。
他还是觉得很梦幻,这个人居然跟玉虚长得一模一样。
不对,那这人就是玉虚啊。莫铭眨眨眼,终于愿意把目光落回到面前老者身上:“您……您是谢老师的家人吗?”
吕洞宾笑了笑,没正面答他,莫寻轲反而眼神责怪。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赶忙闭了嘴在她身旁坐正,稀里糊涂地听着谈话继续唠,在一堆毫无主语的感慨里总算是把往事捋了个清楚。
比如老师当年不是自愿跑来日本下海的,是走投无路之下错信了人被高薪机会诱惑着骗过来的。再比如老师的合同本该是三年,但由于店长变更,这才得以提前回国,只是骗他入行的人不想此事发生,撺掇人在店里闹了事打伤了老师,这才耽搁。再之后老师便开始处理当年那个抄袭的案子处处收集证据,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还被迫切断了和国内的联系,这才失联了那么久。
回国的事也因而一直拖到现在。
莫铭盘信息盘得头昏脑涨,蓦然听得莫寻轲道了句:“他这些年帮我的品牌设计也打响了不少名气,这忙也已经还清了,您若执意要谢,不如让我孩子在您底下学一段时间。”
怪不得。他想,不然好好的家教老师为什么不去机构里雇,非要在牛郎店里捞一个回来,他妈妈又不是色令智昏的。
“我接个电话。”莫寻轲起身,揪揪他耳朵示意小孩安分一些,莫铭哎哟一声,赶忙把歪掉的坐姿重新摆正。
“不用拘谨,当我是家里长辈就好。”吕洞宾笑道,“在那儿盘事情盘清了吗?这下知道你老师的过去了,有没有什么感想?”
“……感想?”莫铭嘶一声,觉着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棘手,“呃,感想就是……老师应该早把那案子忙完了吧?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也好奇这个。”吕洞宾仍旧是笑着的,语气听上去却不甚开心,“抄袭那事也收拾完了,李隆基那儿和我谈完也让了一步,云流要是愿意回来,那还是可以回来的。”
“所以我想……应该是忘生那儿的原因。”吕洞宾道,“我那些年工作也忙,家里的事顾不太上,不沟通么肯定要出大岔子,结果就出事了。两个人突然吵了个架,一个跑没影了,一个崩溃着,问了好久才把原委说出来。可云流那儿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当时还以为是赌气,毕竟这孩子以前叛逆,跑外面两三天不接电话也是常有的事……”
“那……”莫铭问,“您是怎么联系上我妈妈的?”
“因为云流来了个电话,顺着那通电话总能查到些东西。可惜我能帮的也有限,只能拜托你母亲先把人从那个环境里捞出来。”他叹了口气,“可好不容易要回国了,这孩子莫名其妙地又想着要去弥补过去的错误,一头扎进去那么久,也不跟我们说。要不是你母亲通知我,我现在估计也得气他怎么不回来。”
“……”莫铭也想叹气了,“那老师的师弟不知道这事吗?”
“五年前云流没如约回来后他就不再关心了,一有人跟他谈起相关的事,就说自己已经放下,让对方不准再提。”吕洞宾哎一声,“最初我还真信了,觉得云流这做得确实太绝,他下定决心也是正常……”
那看来是装出来的。莫铭想。
都现在这个年代了,沟通明明是最容易的事,但心结在那儿,竟是成了道不可越的鸿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眼见气氛越来越伤感,他赶忙道:“不过老师现在打算回来了。”
“啊?”吕洞宾却骤然慌了,“现在回?”
“不是。”莫铭道,“感觉他还要拖好久,估计得再几个星期吧。”
吕洞宾松了口气:“那便好……可不能让他跑空啊。”
“跑空?”莫铭疑惑,“老师不会跑空的,我只担心他到底能不能下定决心去见你们……”
他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老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道,“万一老师还是放不下那个心结,不敢来见你们怎么办?”
“不会的。”吕洞宾哈哈笑一声,“他俩啊就是欠单独见个面说说话,大不了硬把他俩塞进一个屋里头,面对面待久了总会说清楚的。”
“……”莫铭品出了那个意思,“纯靠等啊?”
“那不然?毕竟是他俩的事。”吕洞宾叹道,“哎呀,契机常有,苦盼则难求啊,不如顺其自然,坐看日升日落。”
“等着吧。”他道,“我看他俩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莫铭:“……”
这心态简直无敌。
光是这几个月的谢云流就够他受了,面前这位老者,绝非凡人。
门外传来动静,莫寻轲打完了电话,重新回到话题之中。莫铭不便再插嘴,但经历方才的交心和吕洞宾已然熟悉,对方关于行业的见解和日后路子的建议也认认真真听了进去。最后莫寻轲带他告辞,上了车已夜深,他看着马路上边上灯火通明,还是选择给浪三归抛了个电话。
“有话快说。”浪三归不吃他卖关子那套,“马上要上班了,前辈还在后头盯我呢。”
“简直惊天大秘密啊。”于是莫铭开门见山,“玉虚是老师的前男友。”
“就这?”浪三归嗐一声,“所以他真睡粉啊?那前辈这段日子跟个怨夫样的居然还真没恨错人……”
“不是!不止那五年啊!”莫铭道,“他俩从小就认识,玉虚还是他师弟呢!”
“真的假的?!”浪三归瞪大眼,“你怎么知道啊?回去翻前辈族谱了?”
“我见到他俩师父了!”莫铭叽里呱啦蹦一大堆话,浪三归饶有兴趣听着,脑袋却又被敲个响,“前辈!老打头我要变笨的啊!”
“我看你已经傻了。”谢云流瞪他,“客人来了还在这儿打电话?”
浪三归暗叫不好,赶紧对莫铭道了句要忙,飞身杀去了大厅,果然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店里头,队中却有一位身量格外高脸也格外好的,被身旁的朋友护拥着进来,微蹙的眉瞧上去尽显抗拒,眼底也满是无奈。
浪三归甫一看清来者的脸,说时迟那时快,慌忙把身后紧跟着的谢云流推回了走廊。
“……?”谢云流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你干什么?要造反了?”
“哪敢啊这不孝敬您么我去招待……”浪三归还想把人往里头推,可惜谢云流犟性又犯,抛了一句没必要就把人撇开,迈步往大厅走去。
而后在瞧见大厅那道人影后迅速转头,大手一挥:“你去。”
浪三归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招待?”
“还怎么招待?”谢云流语气不善,“你平时怎么招待现在就怎么招待。”


——


李忘生不是太想来这儿,红灯区是一码事,最主要还是因为谢云流也干这行,他便连带着对这行业都有些敬而远之。可惜项目里头的女生们不知为什么一定要来新宿开开眼,还咬定了就要逛这家,说是比其他几个安全,店员颜值也都比其他几家高。
几个男同事完全是被拉来当护卫队,李忘生则是被她们恶趣味地请来踢馆的,说是带帅哥去牛郎店才好玩,让店员知耻而后勇,给后来人造点福气。
所以说为人太随和也不是好事,容易跟下属打成一片的同时还有被坑的隐患。
但来都来了。李忘生叹了口气,看着身旁坐下个染了满头银白的孩子,瞧着很是年轻,笑着跟他问好。
他点头示意一番,本想借着语言不通的借口糊弄过去,却听对方开口:“你们都是华人吧?”
会说中文,那是逃不掉了。李忘生瞥他一眼,沉默着本想等着同事们回应,却未料这群人早已和其他几个打成一团,异国瞧见老乡的情谊升温法则居然在这儿都适用,一时间早已聊得十足火热。
“……我要怎么称呼你?”李忘生问他。
“看您想了解到什么程度了。”浪三归笑笑,“我很愿意告诉您真正的名字,但毕竟刚见面,留点神秘感才能让您继续把视线留在我身上……”
他对他眨眨眼:“可以喊我浪游。”
李忘生喝水的动作一顿:“……”
谢云流每天也这么跟别人说话吗?他忍不住皱起眉。
“您是第一次来吗?”他见对方点头,笑意更深,“别紧张,我不吃人的,不用躲着我的视线。”
李忘生闻言更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看你们是同事一起来的吧?团建?”浪三归好奇道,“平时工作顺心吗?坐办公室一定很辛苦吧?您看您脸上都有黑眼圈了。”
“……”李忘生艰难道,“给我看看菜单吧。”
浪三归依言把菜单挪到他面前,指着菜名和酒水一个个介绍下来,没了言语打扰李忘生便没先前那么拘谨,直到浪三归习惯性地把身体往他的方向凑近,他似是非常不习惯,局促地往边上挪了挪。
浪三归瞧见他的表情,赶忙道:“抱歉!”
见李忘生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摆出营业态度:“我会注意分寸慢慢了解您的,很抱歉,请原谅我。”
李忘生无奈:“……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话把浪三归说懵:“……什么?”
“我应该是比较难搞的客人吧?”他道,“你可以去跟其他人聊聊天的,他们应该比我健谈。”
浪三归摇摇头:“不会,我跟您聊就好。”
他正想继续介绍菜单,抬头却见走廊帘后一道阴鸷目光脩然投来,几乎要穿透幕帘直达他本人。
浪三归汗颜:“……”
谢云流的口型很明显:“离他远点。”
不是您让我平时怎么招待现在就怎么招待吗!浪三归腹诽归腹诽,迫于淫威还是迅速端正了坐姿,跟李忘生隔出一大段距离:“我还是这样跟您讲吧。”
对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好的,谢谢你。”


——


年轻人之间的酒桌没那么多吹嘘,该喝的酒却是一杯没落。一群人欢欢乐乐聊到一半,便有人提议来玩些游戏,可一副扑克又能玩什么,众人精通领域还各不相同,最后一致决定干脆玩个大的。
规则再简单不过,抽牌抽到joker的有权指定随机两个数字,命令则是随便抄的网上规则,一群人把道具东凑来西拼去,就这样胡乱地拉开了序幕。
李忘生只觉今天运气差的可以,明明是随机点数字,他的手牌却每每躺枪,其他的真心话还能坦白,可一旦问到情感相关的他便不愿再答,答不出只得罚酒,一杯一杯地灌,看得浪三归眼皮直跳。
他看着对方越喝越醉,小心翼翼看了眼那头走廊的谢云流,只得硬着头皮去扶李忘生,后者往沙发背靠去却靠错了方向,浪三归见人倚在自己胸口险些发出尖锐爆鸣,抬头一看谢云流果然怒目圆睁。
他受不了了,努力做口型:“您自己来啊!”
谢云流啧一声,消失在走廊没影了。
浪三归我靠一声,想骂人硬生生憋住了,半晌却见谢云流掀帘迈步而来,口罩覆面还戴个黑框,长长的额发一遮几乎看不出脸。
浪三归不敢相信这人还专门把头发用夹板烫了一番:“…………”
谢云流走到他身边,顶着满桌人的目光,小声道:“闪开。”
浪三归迅速闪了,于是谢云流成功交接,试图主动把胸膛凑过去,可该靠的人却不靠了,回头盯着他瞧,脸红得跟桃花一个色。
而后轻轻笑一句:“真是醉出幻觉了。”
“怎么换人啦?”joker牌笑了笑,“换人也没用啊,小哥你快把小浪的牌拿好。”
谢云流接过李忘生递来的手牌,心里更是狐疑。
李忘生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五号和六号吧!大冒险第三条,十指相扣抵着额头对视十秒,成吗?”清脆声音响起,是国王开始发号施令,“五号是谁?你是五号吗?你不是给我看啥,五号呢五号呢?”
李忘生看向自己手里的牌,五颗方块。
身后的人把牌递给他看,黑桃六。
人选确定,一双双眼期冀着起哄,李忘生倒酒的动作都准备好了,新来的黑衣男人却对着他把手伸出来,掌心平摊,眼睛直直盯着,在黑暗里仍旧那么亮。
鬼使神差一般,他把掌心覆在了对方手上,对方的指尖颤了颤,而后主动将他的手握紧。
距离脩然拉近,李忘生怔愣地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蓦地放大,一时间呼吸都停滞。
他抬眸,注意到对方的眉尾有一道泛白的疤,和记忆中的谢云流有出入,于是便成了判定真伪的关键证据。
应该不是谢云流吧。他想着,大脑被酒精冲得有些昏头。
若硬要说对方是,很多理由很多借口都可以纠缠上,但他就是不想承认。
如果承认对面是谢云流,那他可就没理由欺骗自己再继续跟对方贴那么近了,明明两个人分开那么久,明明前几天刚在直播间闹过矛盾,明明……
明明他都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了。
可如果对面不是呢?他还是无法规避这个可能性,一想到自己因为对方长得像谢云流就放心地把额头凑过去,愧疚和负罪登时满溢胸口。
他后仰着身子远离,看着那双眼睛由震惊登时变得很落寞。
众人纷纷笑了:“李前辈,还没到时间呢!又要罚酒啦!”
“抱歉。”李忘生不好意思笑了,接过他们递来的满杯酒,抽出了相扣的手,却蓦然又被反握进掌心。
酒劲缓缓席卷了大脑,李忘生凝视着他的脸,看到的明明是长发黑口罩,可脑子里想象出的全是谢云流七年前尚是短发,笑也笑得灿烂的时期。
他伸出手,想去摘下那道覆面,却被对方握住阻止。他以为手会被甩开,可对方的指尖很暖,握着他的掌心缓缓将脸凑近,像是主动求抚的猫。
于是眼前的人彻底被七年的谢云流代替,昏暗的灯光在此刻骤然明亮如鲜妍的春。
要是当年自己的态度再强硬一点就好了。李忘生想。
他怎么就没能留住这样的人呢?
对方看着他,似是想听他说话。
“你……”于是酒精催促着真心,“你长得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不是吧李前辈?”有人笑起来,“那么老套的搭讪法子您还在用呀?”
对方却真心诚意地笑起来,故意把声音压低了:“有用就好。”
起哄声里,李忘生的语气更温柔:“现在你和他越来越像了。”
joker牌乐了:“李前辈,您别拿小哥当代餐吃啊。”
“吃就吃吧。”李忘生也笑,脑子糊里糊涂的说的话也莫名其妙,“我吃得还少吗?”
本尊的表情阴晴不定,只是往他的方向凑得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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