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年夜饭（LOF 肆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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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阳宫厨房外面，倚在门边的谢云流看到当真换了身衣裳挽起袖子准备做菜的李忘生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难道还真打算自己做？”

　　李忘生神色平静，他一边往装满面粉的瓢里加入温水一边回答：“如今人手不足，只得辛苦一下师兄陪我在此了。”

　　要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数日前，月泉淮意欲闯入纯阳对龙脉下手，谢云流在恩师指点下携带纯阳别册和纯阳一同围攻月泉淮化解危机。战后他体内内力耗尽，本欲返回刀宗，于睿却开口挽留。

　　谢云流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即使他此行前来助纯阳一臂之力，终究还是身份敏感。他也不信于睿作为三智之一不明白，但于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打消了想法。

  “大师兄，师父近日可能会回纯阳一趟，稍作停留可好？”

  谢云流沉吟片刻，让莫铭带大部分刀宗弟子返回翁州，自己则留在了纯阳一边恢复内力，一边等待恩师的消息。

　　谁曾想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吕洞宾的行踪没有任何下落，反倒是纯阳宫日渐热闹了起来。

　　因着年关将近，纯阳弟子们有的收拾行李打算回家一趟，有的则是留在宫内打扫卫生，虽然人少了些，却明显气氛活跃了不少。大概是摆脱了月泉淮的阴影又恰逢佳节，纯阳宫上下都极为高兴，连路过扫雪的弟子脸上都是一派欢欣。

　　待在院落里练刀的谢云流正想着与自己无关的时候，就被于睿请到了太极殿商讨事情。

　　“……师兄也在，不如就和我一道吧。”

　　谢云流听着李忘生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春节期间各门需要做的事情，正在一旁走神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待他抬起头，却发现其余几人已经行礼离开了。

　　虽然无心参与，但内容他是听了个大概的，不过就是些打扫布置的任务，至于他和李忘生被分配到厨房负责制作年夜饭的事情，谢云流当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门下弟子的任务罢了，难道纯阳宫还要一教掌门去做这些事情？

　　谁知道等他们两个带着静虚和玉虚门下的弟子们一到厨房外面时，却发现两门弟子自觉地端起木盆到门口洗菜备菜去了，还顺手带走了一脸茫然的刀宗弟子，只留下了谢云流和李忘生。

　　看着李忘生真的揉起了面团，要不是想起自己刚刚和李忘生和解，谢云流都忍不住嗤笑出声了。纯阳宫再忙，难道还缺了几个厨子不成？想归想，他却没有继续开口。

　　一时之间，狭窄的厨房里只有李忘生揉捏面团和灶台下时不时啪啦炸起的火花声。

　　在看到李忘生一本正经地面粉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粉如此反复四次以后，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却没有任何动作的谢云流终于看不过去了：“你再加水，今夜怕是要吃全汤饼了。”

　　李忘生愣了一下低头一看，面团果然已经比预计的变大了好多。他有些赧然地放下，怪不得之前自己做的汤饼总是比预计的分量要多很多。

　　“叫师兄见笑了。”如果是年轻的李忘生可能会懊恼自己天资愚钝，这么多年了依旧不擅厨艺，可如今的纯阳掌教早已经不再执着于此了，毕竟再也没有人一直走在他前面让他拼尽全力地追逐了，所以他心平气和地向谢云流发出邀请，“不知师兄可否协助一二？”

　　门外看着谢云流走过去的纯阳弟子们悄悄吸了口冷气，正在择菜的玉虚弟子和静虚弟子眼神交流了一会，然后还是静虚弟子败下阵来，往旁边挪了挪，碰了碰的刀宗弟子的肩膀：“你们家宗主会做饭吗？”

　　“啊？”正盯着贝类吐沙的刀宗弟子下意识回，“应该不会吧？”他抬头望着宗主和纯阳掌门在灶台上不知道在忙活啥的背影，表情有些纠结，问出了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的事情，“话说，你们纯阳怎么是掌门在做饭啊？”

　　不仅掌门要做饭，怎么还把他们宗主拉上一起了？

　　而且他不是客人吗，为什么也被喊过来做饭了？

　　静虚弟子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好像是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吧，几位真人轮流掌厨，不过往年配合他们的都是大……”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

　　刀宗弟子以为他是提醒自己小声点，于是也降低了音量，“那你们掌门做饭好吃吗？”

　　静虚弟子回过神来，把手上的白菜掰开泡在水里揉搓，实话实话：“不好吃。”

　　“其他几位呢？”

　　“……也不好吃”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做？”

　　静虚弟子沉默两秒，“大概是为了磨砺道心。”

　　旁边听了半响的玉虚弟子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她清洗蔬菜的盆子也挪了过来，更小声抗议：“掌门做菜哪里难吃了，至少比其余的几位好吃！”

　　她这话说得其实不错，另外几位做的饭确实是“各有千秋”。

　　祁进从小是个流浪儿，后来又在凌雪阁做杀手，对于吃食一向是“能吃就行”，做饭讲究一个白饭泡汤不出错。

　　上官博玉倒是十分喜欢吃，奈何天赋全点在了吃上面，对于如何做是一窍不通。曾经倒是想过用丹炉做饭，毕竟炼丹和做饭都是掌握火候，最后饭倒是真让他做出来了，就是不管什么食材进去，做出来的都是一碗大杂烩，大家经常能在一个锅中吃到酸甜苦辣。

　　卓凤鸣为人十分认真，每次安排他做什么总是尽心尽力完成，奈何从小家境优渥，别说做饭了，生火都需要别人帮忙，做出来东西不是太咸就是太淡，甚至比不上祁进平平无奇的泡汤。

　　于睿倒是对做饭有相当的热情，也具备理论知识，但是实际上手后对于食谱上的“少许”“适量”却总是无法领悟，每每认真做出来的饭菜都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泽。

　　于是也只有李忘生做出来的饭菜还算正常了。

　　平心而论，大概是认真学习过，李忘生做出来的饭菜至少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诡异的地方，味道也没有超出太多，也肯定熟了。

　　这下静虚弟子更沉默了，虽然说掌门做的确实要好吃那么一点点，但是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个，他更愿意吃大师兄做的饭啊！

　　想到洛风师兄，静虚弟子情绪又有些低落，然后想起洛风师兄经常提起的师祖厨艺十分好，再次向刀宗弟子确认：“你们宗主真的不会做饭吗？一点也不会吗？”

　　他真的不想吃每年都一个味道的年夜饭了！

　　刀宗弟子听他这么问，也有些不确定了，他想了想平日里的宗主：“应当不会……吧？”

　　谢云流当然是会的。

　　纯阳宫刚刚建立那会，山上拢共就几个人，师父又时常不在，便是他这个大师兄在照顾另外几个孩子。

  风儿和博玉两人年岁尚轻，小他几岁的李忘生也不过是个十余岁出身的富贵小少爷，别说生火做饭了，五谷都不一定能分清楚。

  面对几个嗷嗷待哺的师弟和徒弟，谢云流愁地都没心思练剑了，只好苦哈哈地给他们做饭。

　　一开始谢云流的厨艺自然不怎么样，毕竟他对怎么做饭一窍不通。仅仅只能做到把东西煮熟，至于味道怎么样他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也不挑剔食物。再加上除去两名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师弟李忘生也并未提出任何意见。是以谢云流最初也并未放在心上，每日依旧煮着他的白饭配炖汤。

　　直到有一天，谢云流突然发现李忘生原本有些圆润的脸竟然显出了些轮廓，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李忘生是因为吃不惯他做的饭菜才消瘦的。

　　得知真相的谢云流又生气又自责。他想冲上去质问师弟吃不惯为什么不说出口，又清楚按照师弟那内敛到不给人添麻烦的性格，不管他做的饭菜口味如何都不会有分毫意见。他甚至都能想象，哪怕自己说了这事，李忘生也只会认为错在自己，道歉然后强迫自己多吃点。

　　谢云流越想越气，剑也不练了，当天夜里就跑去山下的饭馆里偷师学艺去了。

　　再后来，李忘生就发现自家师兄的厨艺突飞猛涨了，不仅能做出咸淡合适的可口饭菜，甚至还会做他家乡那边的点心。虽然李忘生从来没有说，但是他渐渐地开始期待每天的饭菜了，脸上的圆润也被养了回来，连带着洛风和博玉都长胖了不少。

　　之后，谢云流每去一处地方除却比武收藏宝剑，还加上了一件去学习当地特色美食做法的事。等回到纯阳的时候做给师弟和徒弟尝尝，就为了每次看到他们亮晶晶的带着崇拜的眼神。

　　只是这样的事情已经许久没做过了，谢云流垂目看着锅中逐渐凝固的牛乳。

  如今他没有四处游玩的爱好，也再没有人会期待着他带回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美味，左右不过是一些前尘旧事罢了。

　　李忘生放下手中的菜刀，递给谢云流一小块绢布，开口：“在面对月泉淮的那一招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真的中招，能为武林除一大害也并无不可，只是没想到师兄会冲上来。”

　　谢云流用绢布把逐渐凝固的牛乳被放进去，然后裹紧：“阵中变化若我这个阵眼都反应不过来，还当什么师兄？”

　　“多亏了师兄反应及时，忘生并未受伤。”看到谢云流裹好一块，李忘生又递上一小块绢布，“我只是没想到，师兄会答应留下来。”

　　谢云流神色莫名：“或许我只是留下来疗伤也未可知。”

　　李忘生看着谢云流把被绢布裹住的牛乳挤压后放进蒸笼里，低下头继续切菜，“师兄莫怪，我并非觉得师兄不应该留下，只是……我闭关的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师妹能够让师兄留下来，而我好像总是词不达意。”

　　笃笃的切菜声伴随着李忘生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曾经的我一直以为，师兄在意的是一个真相。可后来师妹告诉我，师兄在意的不仅仅是真相。我以前不明白，直到这次才隐约有些明悟了，为什么从前师兄总是不愿意听我讲话。”

　　谢云流不知道李忘生为何突然提起曾经的误会，既然已经解除，说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你……”

　　“师兄好久没有听我说话了，让我说完吧。”李忘生一句话就让谢云流哑口无言，他低头把切好的菜整齐地放在空盘子里，“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成长了，面对任何情况都能平静对待，这份淡然在处理很多事情时候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师兄看到我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时候，师兄一定很失望吧。”

　　“我……”

　　“我明明那么期待师兄的回归，却只能说说些生硬的劝导和看似真挚的场面话。”

　　良久的寂静横亘在两人中间，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时不时响起，李忘生平复了一下语气，接着说，“是我的错……”

　　“那时候，我只是想你能恨我。”谢云流突兀开口，“你怎么能不恨我呢？”

　　明明是我打伤师父，是我叛逃纯阳，是我带抢你剑贴，你却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平静地规劝。是心虚还是不在意？是得意还是冷漠？

  可任他再三细看，曾经木讷板正的人也找不出一丝熟悉的坦诚，只有虚假的面具，只有伪善，只有欺骗。他清楚地明白这是远比仇恨更加让人痛恨的遗忘。可是凭什么他受尽磨难，对方却能够抛弃过去。

  他是过去吗？不，他要拉着李忘生再次经历那些风雨飘摇中的痛苦，要让对方永远看到他就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让对面完美的面具因为他产生裂痕，即使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深信当初的一切。

  他愈是痛苦，愈是拒绝追寻真相，既然记忆里的人都已经面目全非，那他又为何不能一错再错？

　　直到师父点化他，他才明白，他作为师兄又有什么脸面去成为李忘生的心障？所以其实是他的错，是他私心作祟想要李忘生永远记得他，却到头来还要李忘生来给他道歉。

　　“我永远不会恨师兄的。”李忘生抬头望着谢云流沉默不语的样子，风霜如刀刻般在那张原本俊朗的脸上留下痕迹。

  细细想来，他们分别的日子已经远远超过朝夕相处的日子了。

　　“师兄，我……”

　　“宗主！莫刀主托人送了螃蟹过来！！”这时候，一名刀宗弟子兴奋地提着个篮子跑了进来，“两筐！”

　　没想到一踏进了就看到纯阳掌教和自家宗主正站得很近地在讲话，氛围看起来却有些严肃。他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怎么就忘了这里是纯阳不是刀宗了呢，这好像是打扰了宗主商谈要事啊！

　　谢云流似乎没注意到李忘生方才的话，看到刀宗弟子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又僵在原地的样子，有些不悦地质问：“进来怎么也不敲下门？”

　　刀宗弟子面露难色：宗主，这也没有门啊！

　　当然，求生欲迫使他点了点头，“弟子下次一定注意。”

　　看着抱着螃蟹的刀宗弟子又跑了出去，谢云流突然说：“等会做好以后我就要下山。”

　　李忘生毫不意外，毕竟谢云流现在的身份敏感，能待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明日皇宫会来道观祭祀，到时候再走容易多生事端。

  他只是没想到师兄会坦言告之自己，毕竟谢云流此前来走又何曾告知过其他人。一时间竟然忘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下意识地给出建议：“后山有一条小路，师兄应当知道，顺着那边下去最快。”

  谢云流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下次吧。”

  这话没头没尾，既像是解释又像是承诺，又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却让李忘生在良久的沉默后轻声回复：“好，我等着师兄。”

　　是夜，纯阳宫难得灯火通明。

　　因为这是一年仅有一次的除夕夜，远远地，还能听到山下传来的烟花爆竹声，给冷清的华山带来几分尘世的喧嚣。

　　太极殿内，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看着桌上颇为精致的各式菜品，闻着不同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勾人味道，大家都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忘生，这居然是掌门能做出来的菜？

　　只有上官博玉望着其中一样熟悉的点心喃喃自语：“大师兄？”

　　上官博玉抬头望向李忘生，只见李忘生穿着掌教的道袍，脸上依旧是熟悉的温和笑容，只是更加真切，旁边是和往年一般无二的空座。

　　他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依稀想起了同样一个除夕的夜晚。

　　那时候纯阳宫只有几个人，师父坐在上面品酒吃菜，他和大师兄二师兄还有师侄围在火盆旁边取暖聊天。手上便是拿着几个大师兄做的金乳酥。

　　谢云流一边喝着椒柏酒，一边对他们讲自己下山游历遇见的有趣的事情和有意思的人，他讲英雄救美也讲快意恩仇，讲风花雪月也讲比武论剑。讲到精彩处，还掏出剑来比划几下，直把小师侄洛风看得双手呱唧呱唧地拍，嘴里说着师父好帅！师父真棒！带得自己也一边吃一边跟着呱唧呱唧地拍手。二师兄李忘生做不出那样的动作，但是一双眼睛也是亮亮地看着。

　　听着听着，上官博玉就感觉自己有些犯困了，他刚刚揉了下眼睛，就听到大师兄压低声音；“又睡着一个，诶师弟，你是不是也觉得无聊了？”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二师兄回复：“没有，我觉得师兄说的很有意思，不过风儿和博玉太小了，犯困也是正常的。”

　　“哼，你们等着，等我以后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客，一定会有更精彩的故事讲给你们听，到时候我会让所有的师弟师妹们都心甘情愿地为我鼓掌！”

　　当是时，意气风发的少年脸上尽是炫彩夺目的笑容，年少成名天资卓绝，有恩师指引前路，有师弟相伴武道，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不过以后年夜饭你们几个师弟师妹轮流做，哪能每次都是我来，我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人~”

　　“好。”

　　似乎是被二师兄一脸郑重的模样逗笑，大师兄又是一阵闷笑，而上官博玉已经彻底坚持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旁边早已坠入梦乡的洛风还在下意识嘟囔着：“师父……天下第一……”

　　窗外，明月依旧皎洁，如同少年的情谊，再有许多的阴晴圆缺，终归还是一如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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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这种烟火气息很重的文，感恩搬运到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