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人周身经脉被封运不起气来,只得慢慢沿着山路步行。李忘生吸入的粉尘较少,提前恢复了气息流转,便半拖着谢云流上了山。 谢云流被自家师弟搂着,心里又是一番天人交战,自小便是我带他的理,都怪那蒙面人,下次遇见必将把他千刀万剐…… 吕洞宾听完他们今日这通遭遇,先是挨个替他们把了脉。所幸那烟雾粉尘只是暂时阻滞经脉流转,并无大碍。又嘱咐道此事他会处理,两个徒弟切莫插手。 谈完话出来,已是月上中天。今夜无风无雪,月光皎洁得犹如神女为人间披上一层的轻纱。天地间雪月交辉,照彻万物。 谢云流想,若是一辈子能同师弟看这纯阳的雪景,自己也是愿意的。 一回头见到身侧的人,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忘生莫名道:“师兄?” 谢云流摇头叹道:“这么漂亮一件衣服,今天偏偏不凑巧地毁了。” 李忘生身上这件鹤纹白羽的道袍,本就是为了见客用的。白日行事匆忙,也来不及换下。如今被锋利的岩石刮出了不少细小的口子,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了白色粉尘。 “师兄还说我,看看自己吧。”李忘生亦是莞尔。 谢云流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不遑多让。他不比师弟出身富贵平时讲究惯了,但跟着吕洞宾长大没委屈过,鲜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好在师兄弟二人本就是长身玉立的少年人,虽然衣裳破烂,此刻雪中月下相视而笑,倒别有一副落拓风姿。 “说起来,如今临近年下了,该给师兄置办几身新衣裳。”李忘生道。 二人顺着小路慢慢往回走,地上拉长的影子肩连着肩,胳膊贴着胳膊,甚是亲密。 谢云流见了颇有点琢磨不清的滋味,想起被自己藏在包袱里的那个锦盒,心不在焉地说:“我是无所谓,该给风儿和博玉置办几件。” “是了,正好师兄也回来了,过几天咱们可去一趟山下镇集置办些年货。”李忘生苦笑道:“近日多半也没什么香客再上门了。”
某监察御史上山祈福坠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原本香火鼎盛的纯阳宫变得门可罗雀起来。纯阳弟子们左右无事,乐得清闲自在。 李忘生前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那天在山下受了些风寒,回来后就发起热来,病倒了。 谢云流只得一边忙着照顾病号,一边抽空处理宫内琐事。 之前一些人见李忘生年纪小,难免欺他面薄。谢云流接手后将这些人好好收拾了一顿,事后感慨他师弟平日里辛苦,又叹他师弟也太好说话了些。 今日忙完已将近傍晚,他这几日没回剑气厅,与李忘生同住。进门时人正睡在塌上,脸蒙在被中,许是梦中被病热所扰,一节白藕似的小臂探在被外。 洛风在一旁翻着经书,见他过来亲昵地跑上前,谢云流顺势抱起,悄声问有没有认真看书。 这点微末动静,却将塌上人惊醒了。 “师兄……”李忘生撑着床榻坐起来,平日里规规矩矩束起的青丝散落在肩头,病容憔悴,衬得眉间那点红痕越发艳丽。 谢云流取了茶盏,将人半搂在怀里,慢慢地喂给他喝。病中口干,原本淡色干燥的唇被茶水浸润,慢慢恢复了血色。 他想,自己十六岁时早就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生水起的劲,师弟如今十六未满,抱起来细细一把骨头,倒像是个女儿家。 想到这里,不免轻笑一声。 李忘生不明所以,抬头望过来,似是在问笑什么呢? 谢云流同他额贴着额,感受了下温度,满意道:“不错,烧已退了大半,再休养两天便能好了。” “这几日辛苦师兄了。”李忘生带着歉意道,“宫中事务繁琐,本该由忘生操持……” “不辛苦不辛苦。”谢云流二指交叠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这几日压根没人上门。” 言谈至此,二人皆是收敛神色。那日后第二天吕洞宾便前去长安面圣,至今未归。昨日传信来说,今年过年将在宫中作陪,归期未定。 “这几日忘生虽在病重,却也对那日情形有诸多疑惑。” 谢云流知他自小多虑多思,只静静地听着。 “那日虽然只有你我亲眼所见那监察御史是被人杀害的,然而早些时候的情形就连当时轿夫也感觉出不对来,莫说受害人的家属。可坊间的传闻却出奇地一致,都说那监察御史是坠崖而亡,半丝其他的风声也无。”李忘生蹙眉道,“这是其一,另外那蒙面人所使的应该是名为链刃的武器,并非正派武学常用的兵器,却气势逼人,可见他背后其实大有来头。” “还有,他最后带走了尸体。”谢云流缓缓补充道,思及那日情形冷声道:“多半是回去交差的。” “在纯阳宫堂而皇之取走朝廷官员性命,还能风平浪静压下此事,背后的那人真是好手段。”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若是还敢再来,我必定……” 说到这里,已是有些咬牙切齿。 李忘生一时之间遍体生寒,想来吕洞宾瞬息之间便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这才匆匆赶往长安面圣。 他覆上谢云流紧紧攥成拳的手,安抚道:“师父就是想让我们置身事外,这才匆匆赶去了长安。” 二人沉默下来,似有什么无形的而沉重的东西落在了肩头。 洛风也不知这两人为何忽然不说话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稚声道:“咦,师父,师祖去长安是不是要让你尚公主呀?” 谢云流一听这事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瞬间炸毛,两只手一左一右捏住孩童脸颊:“你个小孩子家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洛风被晃得跟个拨浪鼓:“呜呜呜,大家都这么说呀,说你下山时被个公主看上了!师叔救救我!” 李忘生靠坐在床榻上见他们嬉闹,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他平日里端庄有礼,鲜有如此开怀的时刻。谢云流见他笑魇面如桃李,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挠了一下。 “没有的事,以后不准乱说。”他嘴上说着,手下却没有放过洛风,将小孩肉嘟嘟的脸狠狠搓揉了一番。 洛风:“呜呜呜呜呜——师叔!!” 李忘生笑着出手阻拦:“好啦,知道了,再也不提了。” “师弟,不,忘生。你听我说。”谢云流放开洛风,忽然正色道。 他看着师弟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离开纯阳,离开你们的。我——”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李忘生安静地凝视着谢云流,像是把他这句话记到了心底。 “师兄可不能食言啊。”他笑道。 第一章:风雪夜归人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