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歧路(正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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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5-1-6 15:54:46 | 显示全部楼层
3
      
       在墙壁上补了正字的最后一笔后,李忘生蹙眉收手,抬眼看向洞口方向。
       七天了,还是无人来。
       七天前李忘生一梦睡醒,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简陋的山洞里。本以为他与师兄仍置身在当日的溶洞中,仔细一看便猜到不是:这山洞开阔且寒气肆意,与那闷热潮湿的溶洞截然不同。洞内的墙上攀缘着道道冰棱,越靠近里侧冰层越厚,最里层更是满布寒冰,与洞口吹来的暖热温度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地方?
       李忘生满心疑惑地将周围观察一番,这山洞洞口不大,洞内倒是宽阔,足以容下数十人演练。此刻洞内只摆了简单的帐篷床榻等物,有柴垛与简易灶台,余烬未散,锅中清水犹温;一旁摆了两套碗碟,床榻上亦有两只枕头并排摆放,显然应有另一人与他同榻而住。
       是师兄?
       放在床脚包裹内属于谢云流的衣物证实了他的猜测,只是衣物在此,人却不知去了何处。李忘生心中生疑,收好包裹后四处观察一番,才发现这山洞居然别有洞天:那道布满寒冰的洞壁夹角处竟有个狭窄入口,边缘光整,显然被刻意打磨过。顺着入口进去,便瞧见里面另外摆着张宽阔床榻,一道身影盘膝坐在中央,周身俱被冰封,只露出头颈面容,神色安详——正是静虚首徒洛风!
       李忘生吃了一惊,忙上前查看对方的情况。见他呼吸微弱,意识全无,显然正陷入昏迷,眉头微蹙;待瞧见他还算不错的面色后才松了口气,目光微蹙四下打量,这才发现榻尾的木桌上放了一卷手札,上书“医案”二字。
       手札上的字迹属于裴元,想是那位药王首徒特地留下的。李忘生翻开一看,果然是洛风的医案,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伤势以及医治原理,包括他们是如何从寇岛转移到翁州此地,治疗中的注意事项等等。他一一看过,这才得知此地是他们特地为洛风挑选的疗伤之处,他之所以被冰封于此,也是治疗所需。
       得知详情后,李忘生彻底松了口气,按照手札上所记载的方法为洛风推血过宫,顺势查看了他的伤势恢复状况,越发欣慰:
       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要好,药王首徒果然名不虚传。
       依照手札上记载,每隔数个时辰便需为洛风推血过宫,查看情况,一月过后便能将洛风自冰封状态唤醒,可以自如移动。难怪他会在此地落脚,想来是为了就近看护。床尾处的冰面上刻了一个半“正”子,与手札上记载的治疗日期相符,李忘生心下了然,便也每日续上一笔,画到今日已过七天。
       然而这七天里,谢云流居然从未出现过。
       不仅他没来,其他人也未靠近过此处。李忘生心中生疑,也曾短暂走出山洞查看,然而周遭荒凉杳无人迹,门口也布置了迷踪阵,或许这便是无他人靠近的缘由。
       师兄去哪儿了?
       起初两日,李忘生猜测谢云流应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并未在意;再两日未见,难免心浮气躁;如今七日过去,师兄仍音讯全无,显然事有蹊跷。
       他不想再等了。
      
       于是这天一早为洛风传功后,李忘生掩上洞口巨石,径自出了山洞,打算四下探索一番。
       按照手札上所言,这个寒冰洞与刀宗驻地相邻,具体有多远的距离尚未可知。李忘生第一次来刀宗,称得上人生地不熟,他却也不慌,纵身跃上崖顶四下张望,很快便瞧见远处坐落着一片房屋以及修建完整的开阔武场,应是刀宗驻地所在,忙纵身向那边赶去。
       今日天气称不上好,天空中阴沉沉地压着层灰云,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几分春夏少见的凛冽气息。然而武场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远远望去,身穿劲装与道袍的青年人们个个手持重物往来奔波,不似练武,更像装修,李忘生心下纳罕,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是在将一些东西搬入室内:刀枪剑戟,衣架渔获……各种杂物不一而足。
       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师叔?”
      
       正自诧异,一名纯阳弟子瞥见他的身影,忙停下手中动作恭谨行礼。李忘生认出对方是静虚一脉新收的弟子,停下脚步问她:“是萧孟啊,你师父呢?这是在做什么?”
      
       “师父前几日说有事要办,已离开多日了。”
      
       原来是出门了,难怪一直未曾出现。
       李忘生了然,看着他手里抱着的物事眉头微蹙:“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刀宗的师兄们说要来台风了。”萧孟侧身看向海边,神色中带着几分对未知事物的期待与担忧,“大家都在忙着将驻地上不稳固的东西收起来,以免台风过境被毁弃。”
      
       台风?
       李忘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虽未见识过这种危险的天象,却也从书籍中看过相关记载,难怪他们如此紧张。当下将袍袖一挽,上前道“我同你们一起。”
      
       萧孟也不推辞,引着他去收拢物资。台风将至,风来迅疾,李忘生根本来不及观赏刀宗景象,就被拉着争分夺秒清理起来。
       翁洲靠海,遭逢台风和海啸是常态,所以当初谢云流挑选驻地之时特地选了依山之处,周遭山势虽不高,悬崖绝壁挡风的效果却不错,建筑的房屋也都做了防风设计。所以他们要收的主要是摆在武场周遭的活动装饰,以及一些不太稳固的用具,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归拢的差不多了。
       而此时天色已然大暗,乌云蔽日,飞沙走石,海边激涛卷做浪潮,激烈地拍打起沿岸海滩——这等天地异象气势着实骇人。李忘生眺望着海边人高的巨浪心生担忧:师兄也不知去了哪里,这种天气,只怕想回来也不易。
       说起来,他还是首次体会这等天地异象,华山位于中原腹地,潞州更是著名的鱼米之乡,鲜少会有这等极端天气。从前谢云流也曾同他谈起海上巨浪,骤雨狂风,可描述地再如何绘声绘色,终不及亲眼瞧见来的震撼。
       这些年来师兄长居海边,便是一直忍受着这等极端天气吗?
       难怪他归来之后,招式如此凌厉厚重,又嫌弃剑法过于灵动而转悟刀法。想是常年在这等山风与海啸中磨炼而成。
      
       这时刀宗弟子们高声招呼众人进房躲避,李忘生亦带着萧孟赶去,却发现有数个刀宗弟子并未过来,而是执刀赶往海边,个个神色兴奋。
      
       “他们这是——?”
       李忘生不解,开口询问站在门口招呼众人的刀宗弟子,后者看到他时神色微顿,似有些尴尬,却仍老实行礼回答:“李掌、师叔,他们要去斗浪。”
      
       斗浪?
       见李忘生蹙眉,似是不解其意,那弟子抬手指向海边,解释道:“暴雨飓风来之前,疾风掀起的浪头凶猛远超平时,却又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正适合磨炼刀意。师父常带我们借此磨砺自身,赶在飓风到前归来便是。”说着又看向被吹得道袍烈烈、发髻散乱的萧孟,“师妹先进去吧!你修为不够,当心被风吹了去!”
      
       “……”萧孟涨红着脸按住飞舞的衣摆,目光在刀宗那身束袖劲装上顿了顿,才颔首谢过他,又向李忘生行了个礼转身进屋——她入门方才一年,的确实力不济,而且这身道袍在大风天里也的确不便,难怪刀宗的师兄弟们衣衫都是这种制式。
       看来他们要留在此地,还有不少习惯得改——她最后看了眼周身缭绕着坐忘气劲的李忘生,同样衣衫烈烈,掌门师叔便如仙人凌风,脚步稳健,全不似她这般狼狈。也不知她何时才能修炼到掌门师叔这样的境界。
      
       李忘生并未注意到萧孟的心思,他的目光全然被海边的情形所吸引。正如刀宗弟子所言,那些执刀赶海的弟子们的确在斗浪——他们各自分列于海边一处崖壁之下,背山面海,执刀迎接呼啸而来的狂风激浪。
       这几人显然都是刀宗中的佼佼者,临海而立,悍然迎上吹来的浪头。他们个个下盘稳健,刀势灵动又气势凝然,烈烈刀罡凝聚的气劲恍若实质般将卷来的浪头横断、打散,散碎浪身颓势尽显,再也奈何不得他们。
       然而前浪散碎,后浪又至,疾风之下巨浪源源不绝,他们若不想退,就只能一刀接着一刀劈出,以人力与自然搏斗。李忘生初时尚有些担忧,到了后来,眼中已尽是欣赏。
       不愧是师兄教出来的弟子。
      
       身后忽然传来数道脚步声,李忘生转身望去,就见以楼彦为首的几个年龄稍大的静虚弟子也走了出来。他们用布带麻绳将大袖竖起,手持长剑,神色踟蹰中带着些跃跃欲试,看到李忘生时神色微顿,躬身行礼:“掌门师叔。”
      
       李忘生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心中所想:“你们也想去?”
      
       “想。”楼彦等人毫不犹豫点头,“我等虽未试过斗浪之法,但法门师父却都曾教授过,今日机会难得,不亲自感受一番自然之威,如何窥得上乘武学?
      
       守门的刀宗弟子闻言担忧道:“你们真要去?这可不是开玩笑,很危险的!台风巨浪,若被卷入海中九死一生。从前都是师父在旁掠阵我们才敢一试,现在师父不在,也只有那几个经验丰富的师兄敢去,你们——”
      
       “去吧。”李忘生却道,“有我在呢。”
       习武之人,谁不想挑战自身极限变强呢?若是师兄在此,想来也会愿意看到门下弟子挑战自我,勇于迈出这一步。
      
       “是!多谢掌门师叔!”静虚弟子们大喜,谢过李忘生后便纷纷迎风奔向海边。见状有几个刀宗弟子顿时骚动起来,你看我我推你,各个欲言又止。
      
       “想去就去。”看出他们的想法,李忘生并未阻止,只道,“估量好自己的实力,我会为你们掠阵,但实力不足以在风浪中立足的,还是等自身实力提升后再去吧。”
      
       “多谢师叔!”
       那几人闻言大喜,忙执刀跟上静虚弟子的脚步。李忘生亦随之而来,卓然立于石壁上看着那几个弟子一字排开,学着刀宗弟子们执剑迎浪。他们并非盲目而行,敢来的都是静虚弟子中的佼佼者,至少能在风浪中站稳脚跟。只是他们手法毕竟生疏,巨浪兜头之下,全然不似刀宗弟子们那般游刃有余,不过片刻就被浇了个透心凉。他们却也不惧,脚踏实地迎难而上,渐渐长剑都挥得有模有样了。
       不错。
       李忘生欣慰颔首。他从这些人身上隐隐看到了当年的谢云流,想来当初的他便是这般,孤悬海外日日迎风断浪,从最初风雨摧折不肯稍弯,到后来巨浪当前横刀断之,从不曾有丝毫退缩。
       他的师兄向来如此,来去自如,行云断浪,天地自然皆阻不得他的去路,无论是去是归,尽皆随心。
       四海流云,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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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5-1-8 16:36:30 | 显示全部楼层
4

       天地自然的确阻不得谢云流的脚步,然而有些人却会不请自来彰显存在感。
       比如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这不是谢兄吗?”
       陆危楼笑吟吟坐在谢云流面前,取了只倒扣着的干净茶碗,毫不客气地拎起他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经年未见,一向安好?”

       谢云流轻哼一声,将手中茶碗放下:“陆教主很闲?”

       “闲倒是不闲,不过凑巧来送个小辈归乡,谁知在这偏僻茶馆还能巧遇故人呢?”

       是啊,谁知在这偏远之地还能巧遇故人?
       谢云流“啧”了一声,他不过是赶路之余在长安郊外的茶馆打了个尖,谁知那么巧碰上了这人,还被一眼认出?
       他打量了陆危楼一番,双眸微眯:眼前人五官依稀是昔年模样,只是明显苍老许多,眉宇间也早不复年轻时意气风发,隐隐带着几分阴鸷之气——这种气质谢云流再熟悉不过,那是世事磋磨、命途不顺之人才会有的气质。但明教这些年来声威渐隆,他这故人哪儿来的不如意?

       见他不开口,陆危楼也不在意,径自道:“听说前些时日李掌门前去参加第四届名剑大会时大发神威,连败我明教左右法王、昆仑掌门天云道长等当世豪杰,夺得宝剑‘残雪’,声威之盛着实令人赞叹。”

       闻言谢云流冷笑道:“怎么,你们明教法王学艺不精,败给我师弟很奇怪么?”
       他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到那个世界时所经历的一切,彼时这厮携四大法王去挑战纯阳星野剑阵,连那人都惜败一筹,白白给明教做了踏脚石。虽说那之后师父表露出借机韬光养晦之意,但被陆危楼踩着名声上位却是不争的事实,谢云流归来后一度想找他算账,只是一来误会未解,他年轻气盛不愿低头;二来想到纯阳如今的境况,想必陆危楼不会趁人之危,也就暂且按下了念头。
       谁知这厮无耻得很,此世纯阳宫本就因为他离去声威受损,又青黄不接,陆危楼竟仍带着四大法王前去挑战星野剑阵。待消息传到东瀛早已是数年后,时过境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谢云流只能在心底给陆危楼狠狠记上一笔。如今碰见了,自然少不得嘲讽一番。

       陆危楼却也不介意,神色安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李掌门本就是当世英杰,便是当年——亦让陆某钦佩。”

       ——你还有脸提当年?!
       谢云流按在横刀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泛白,斜睨着他,忽然道:“说来你我当日尚有约战未曾践行,相请不如偶遇,打一架?”

       陆危楼一怔,完全不记得他和眼前人何时有约,但从前他二人在长安时便常约战,想来是当年许诺,是以欣然颔首:“你果然还是老样子!来吧!”

       高手对决,自是不能在这乡野茶寮当中,好在长安城郊多的是荒山野林,两人就近挑了个还算空阔之处各自出刀,扎扎实实斗了一场。
       他们如今早非当初年少,武力更是远胜当年,这一战打得远比当初持久而酣畅,从卯时打到巳时方才结束,陆危楼惜败。他用刀推开指在自己咽喉处的刀尖,伸舌顶了顶被刀罡撩伤的脸颊,“嘶了一声“不愧是名扬江湖的剑魔,谢兄这刀剑合流之法,着实奇妙。”就是打人专打脸,也不知哪儿学来的毛病!

       “你却比当年逊色不少。”谢云流意犹未尽地收刀入鞘,上下打量他一番,方才他便隐有所觉,刻下打过一场,更加确定,“你是不是胖了?”

       陆危楼:“……”

       “身法不若当年轻灵,内力虽浑厚,增速却大不如前——”谢云流毫不客气地将陆危楼的武学修为七分损三分褒地品评一通,末了才道,“看得出你这些年心思都不在武学上,是什么让你分了心?”

       陆危楼倒是不以为意,伸手拭去脸颊上的血迹“人在江湖总有身不由己之处,听说谢兄如今创建了刀宗,这点应当更有体会才是。”

       “我与你不同。”谢云流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尘土,道,“我从未被门派庶务绊住脚步,无论是纯阳,抑或是刀宗。

       “确实。”陆危楼似笑非笑,“毕竟全江湖皆知,你有个好师弟。”事情都压在别人身上了,你当然逍遥!

       谢云流轻哼一声,神色骄矜,“我师弟自是独一无二的,这点你确实不如我。”

       陆危楼:“……你可真坦诚。”

       “自然。”

       两人边说边走回茶寮所在,谈及往事难免唏嘘。相比当初两人在长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如今他们都已人过中年,然而言语间依稀仍是当初模样。
       闲谈间两人不可避免提及谢云流当初离开之事,陆危楼神色颇为惋惜:“唐隆之变着实仓促,可惜我那时另有要事不在长安,否则还能亲眼见识一下谢兄的英姿。”

       “英姿?”谢云流嗤笑一声,半是好笑半是自嘲,“我那时被四下通缉,几如丧家之犬,保命还来不及,哪儿来的英姿?”
       虽已时过境迁,可数十年过去,当日经历的种种谢云流回想起来仍觉心悸。在那之前,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如此狼狈,如此仓皇,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亡命奔逃……

       “谢兄自谦了。”见他眉眼低垂,意甚阑珊,陆危楼不赞同地拎起茶壶,替他将空了大半的茶碗满上,“纯阳首徒为救君主单骑走城闯入长安大内,一虎猎群狼,十步杀一人,于千军万马中穿行来去,白衣滴血,何等潇洒!如此英雄气概,足以羞煞当世豪杰——”

       “等等!”谢云流越听越不对劲,抬手将茶壶压下,“你在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当日救人是这般——” 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只觉满心荒谬:什么为救君主?什么千军万马中穿行?他的确身闯宫禁救人,可去时分明做了伪装,若非被人出卖泄露行踪,谁会知道救人的是他?

       陆危楼道:“当初江湖上皆是如此盛传,还能有错?”
       他绘声绘色将自己听闻的种种描述了一遍,什么纯阳首徒为救主上,单枪匹马在天策大军的包围下杀了个七进七出,只为护少帝离开,什么剑魔归来是为少帝打前哨,只为夺回当初失去的一切……谢云流听得眉头紧皱,忍无可忍打断他道:
       “胡说八道!”

       怎么,谢兄不好意思了?”见他否认,陆危楼挑眉调侃,复又正色,“我一直敬服谢兄当日壮举,也知道少帝远遁后你心有不甘。如今你回归中原,不就是想一雪当年之耻吗?”

       “……”谢云流闭目运气片刻后复又睁开,“重茂于我而言是好友,我当年也不过是为救朋友才出手罢了,哪里如你说的这般狂妄鲁莽?”
       还一雪前耻——他就算雪耻,也是为江湖之事,与救李重茂何干?这家伙大概是被什么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给蒙骗了!

       陆危楼不信:“你谢云流不就是这般狂悖肆意的性子吗?”

       谢云流冷笑:“我是狂,但不是莽。与你不同,朝堂之事,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沾过。”他简略解释了自己当初所作所为,“……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七进七出勇斗大军,不过就是个败走麦城的离群孤雁罢了。”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想了……”
       没想到真相与他听来的相差那么多,陆危楼怔坐片刻,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信誓旦旦将这段话是讲给那人听时,对方那怪异的神色。彼时只当他不信,如今想来,只怕他早察觉到了个中异样,只是并未拆穿他罢了。
       可笑他一直自以为是,原来真正不懂的是他。
       思及此,陆危楼自嘲地笑了笑,端起茶碗与谢云流碰了碰:“罢了,虽有出入,但谢兄当年之威也不比江湖传言逊色,能在江湖庙堂双重追杀下护住少帝远遁,着实令人钦佩。”

       “有何可钦佩的?”谢云流不以为然,“不过是他人棋盘上被算计的棋子罢了。”
       那次他携海天孤鸿回山时,曾与师父细谈过当日种种。师父见多识广,早已察觉此事远非夺位那么简单,背后波谲云诡,只怕另有算计之人。他老人家本不欲在情况未明之下说出此事令弟子们担忧,只嘱咐李忘生看住谢云流,最近不要接触山下的人事物。可惜事与愿违,到了最后,自己还是为救好友入了局,艰难从他人操纵的棋盘中挣扎逃生。
       可惜他能挣脱,旁人却惨遭连累,无论是纯阳,还是……

       “哦?”
       闻言陆危楼喝茶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他,忽然道,“谢兄可知‘九天’?”

       谢云流霍然抬眼:“你也知道?!”

       “我何止知道?”陆危楼神色颇为奇异,“我有一好友亦是‘九天’之人,说起来谢兄当年之事,倒是颇似他的手笔。”

       谢云流的目光倏然变得犀利“此言何意?”

       “说来陆某本是既得利益者,不该背后编排此事,但——”此事在陆危楼心中埋藏了许久,如今面对同样算知情人的谢云流,他忍不住便低声同他说起当年之事。从当初卢延鹤找到他馈赠金银以建立明教,到后来明教势大却渐难管控,他被逐渐架空,并意识到背后另有势力挑拨……巨细靡遗告知给了谢云流。
       自打发现明教从建立到如今,背后都有九天的影子,陆危楼就一直耿耿于怀。身为一教之主,他自有傲气,如何能忍受命运被他人操控?更何况明教如今乱象背后未尝没有那些人作祟,明教虽是他一手建立,但四大法王、左右护法俱都心怀鬼胎,高层一盘散沙,他的权力反而被架空——在这一点上,他和谢云流倒是颇有共同语言。
       “说来你那好友,那个叫作苏鱼里的,当初也曾见过卢延鹤,这事儿想来你也清楚。

       谢云流当然清楚。他回归中原后便去寻苏鱼里问过当初之事,也是从他口中听说的“神秘势力”,后来会收下浪三归,也是因他引荐……九天之事乃江湖秘辛,便是强如他师父纯阳真人,对其也所知有限,足见隐秘。如今陆危楼所言将其神秘面纱揭开一角,展露出的丑恶嘴脸足以令人作呕——什么上有九天,下辖十地,好大的口气!
       难怪当年师父要韬光养晦——那些人扶植明教,不就是为了打压纯阳么?

       “当年我为刀,纯阳为猎物,如今我明教亦成他人目标——天道轮回,不外如是,我却是不甘坐以待毙的。”陆危楼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看向眼前人“谢兄,你如今归来,如有复仇之意,尽可寻我,也算陆某为当年之事……”

       “不必了。”谢云流干脆利落拒绝,“你我非同道,各行其路便是。”

       “也罢。”陆危楼叹息道,“我也只是得见故人一时起意,就知道你不会应下。”
       叹息过后,他不怀好意地看向谢云流,“说来若非你当初押错了宝,而今纯阳掌门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如若你当掌门,纯阳如今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往事何必再提?”谢云流神色坦然,那样的光景他又不是没亲眼见过。“忘生做纯阳掌门很好,他比我合适。”
       两世穿越,又亲自组建了刀宗,门派庶务有多繁杂,谢云流俱都亲自体会过。纯阳不只是江湖门派,更与朝廷息息相关,个中牵扯错综复杂,李忘生能在这等危局之下力保纯阳声名不堕,已足见其能力卓绝。
       他的师弟究竟有多优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陆危楼的神色很有些诧异,他盯着谢云流看了片刻,啧啧感叹:“你倒是有始有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眼前人提起师弟时的神色竟仍与年少时相仿,骄傲又爱护。他还以为这对年龄相近的师兄弟总有一天会因名利地位相斗乃至决裂,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认定是李忘生逼走了谢云流。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谢云流才懒得管他如何想,饮尽碗中茶后便谢绝了对方续杯之意,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还要赶回翁洲,就不奉陪了,先走一步。”

       “这就走了?”陆危楼随之站起,“都来了长安,不故地重游一番?”

       “下次一定。”
       谢云流敷衍了一句,拎起横刀与包裹,正要转身离开,又想起一事,看向陆危楼意味深长道:“朋友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明教如今已成朝廷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你,当早做打算,必要之时断尾求生才是上策。不破不立,武学之道如此,开宗立派也是如此——告辞!
       言罢他不再看陆危楼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身走出茶寮,继续向着翁洲所在赶去。
==============
注:文中陆危楼所说的谢云流闯长安那段话出自剑三流产了的动画大电影。电影中流流哥一身纯阳校服脸都不蒙大咧咧闯入宫内救人,和天策杀个七进七出,还喊着什么“乱我君者,诛!”的口号,OOC到没边……然而蛋师的看法说服了我,她认为那段动画演绎的并非真正流流哥的遭遇,而是陆危楼听闻和理解后二次加工的场景,是他想象中的谢云流救人的过程。
我深以为然,借来此地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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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方绝舟 | 2025-1-9 00:37: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这个场景真的好中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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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5-1-10 16:26:35 | 显示全部楼层

5

       辞别长安后,谢云流再未遇见什么故人杂事,一路走得顺遂。直到行至明州,才被阻了去路。
       航船不通了。
       问过码头的工人才得知,前几日一场台风将码头设施摧毁不少,数日暴雨连绵,根本无从修理。今日雨虽然停了,海上风声却犹在,依司晨官所言,今明两日多半还有大风,这种情况根本无法出海,只能等台风远去后再起航。
       换而言之,无船能渡谢云流回翁洲了。
       好在重赏之下总有搏命之人,过午之后,谢云流终于如愿租到了愿意出行的小船,摇摇晃晃踏上回返翁洲的海路。

       今日虽未下雨,海面着实称不上平静,阵阵海风将小船吹得摇晃不休,幸而船身质量过硬,敢出海的又都是实打实的老把式,暂时倒也没有翻船之虞。只是这种天气着实压抑,天色阴暗,迎面而来的海风亦是闷潮难耐,茫茫海上除了他们外,全然瞧不见其他船只的身影,行的越久越觉窒闷。
       谢云流不耐坐在舱中等待,启航后便从舱内出来,踏上船头极目远眺。迅疾的海风将他须发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他却凛然不惧,心念早已行至翁洲:天灾凶猛,风浪不歇,也不知刀宗现在情形如何了。
       他在租船之时没少听旁人形容这场台风的危害,坚固如明州码头都有不少设施被损坏,刀宗初建,更是抵不住风浪侵袭。更何况李忘生常年居于华山,只怕从未见识过这等天灾,也不知能否适应……
       越是思索,越觉归心似箭。

       “贵人,站在这里太危险了!”见他毫无防备地站在船头,船长担忧地大声劝说,“海上风浪大,快入舱坐吧!”

       “无妨。”谢云流却只是摆手,望着翁洲所在的方向,入目所见仍是一片汹涌波涛,“大约多久能到翁洲?”

       “这会儿风还算平,翁洲离得也不远,快的话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只是——”船长神色犹豫地看向天际,尽管已做了搏命的准备,沉沉天象还是令他心悸不已,“才出航风就大了,现在还好,再刮下去,情况恐怕不妙。”

       “放心。”谢云流抬手按上刀柄,“谢某护得住你们。”

       “……呵呵。”船长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干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船舵,显然觉得他胡吹大气。走得远了,还有隐隐的嘀咕声传来,无非是“疯子”、“自以为是”、“快点送走”之类的编排——很显然,相比他这个给钱不要命的“贵人”,他们更信任自己的本事,打算全力加速,赶在风口来前尽快靠岸。
       谢云流也不在意,比这大的浪他经历得多了,且不说当年在东瀛时多次出海剿匪所遭逢的风浪,便是他这几年长居翁洲,历经的天灾也不在少数。以他如今的实力,的确无法与天象抗衡,但护住自身所在的一亩三分地还是没问题的。

       那船长对天象的判断很准确,正当船行过半、前方隐隐可见翁洲海岸时,风浪明显比出航时大了许多。滚滚风浪自东向西,几近迎面,浪涛更是几乎与甲板齐平。船员们神色越发紧绷,全力稳住船身前行的方向,只是大浪一个接一个,船速不可避免慢了下来,见状船长更是高声吆喝众人加速,否则耽搁得越久危险越大,一旦与台风主体迎面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前方阻力忽然变小,船身倏地加速,已近乎踉跄地向前冲出一段距离,船长心下一喜,抬眼望去:
       风浪小了?
       然而吹在脸上的劲风犹在,周遭的涛声也未减小,待看清前方情形时,船长的心跳险些停止:这么大的风浪,那位不要命的雇主竟仍站在船头!见状他急忙高声喊道:“贵人,危险!快下来!”

       谢云流无动于衷,仍望着前方滚滚风浪。他的站姿与先前截然不同,呈进攻之态,但仍旧站的极稳,如劲松磐石,风雨不移;原本别在身后的长刀已然出鞘,气势沉凝,刀身兀自因先前之举嗡动不休,说出的话亦沉静:“全力行船便是。”

       “可——”船长还要再说,视线瞥向前方浪头时倏然一顿:只见前方水面与先前扑面涌动截然不同,滚滚内翻,竟似被什么从中纵断一般,难怪阻力变小,这——
       他不敢置信地看看水面,又看向那人,视线最终落在他手中横刀上,一个荒谬的猜测从脑海中浮现:
       这个人该不会以一人之力,横刀断浪吧?
       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证明,天下没什么不可能之事。随着船只冲出这片区域,巨浪带来的阻力重又归来,就在浪头渐大之际,那位客人忽然弓背屈膝,刀身向后,摆出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跟着船长只觉眼前一花,伴随着刀尖所指,无形气劲将惊涛生生劈开,浪涛翻滚着向两侧滚落,船速亦随之加快——这人竟当真以一己之力,纵贯浪潮,硬生生劈出一条通途!

       “!!!”
       那一瞬间,船长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惊叹与猜测,心底的惊涛却丝毫不比外界逊色。待目光对上那人侧头望来的凌厉视线时才倏然回过神,忙招呼船员们急速前进,看向谢云流的目光也从“疯子”变作“仙人”,心跳越发迅疾:
       劈海断浪,这当真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有这样的神人在,他们一定能平安抵达翁洲!

       谢云流对身后众人的想法全不在意,只专注地眺望着远处那一线海岸,此刻天色已然昏沉一片,狂风卷着海浪不住拍击着船身,溅出的水汽几成雾气。入目所见从影影绰绰勾勒出的一线渐变成明晰的起伏山峦,他的心绪也随之逐渐变得激越。
       快了,就快了!
       暗淡的天色未曾遮掩视野,狂风掀起的浪头亦阻拦不了他归家的脚步,再有片刻,他就能彻底结束奔波之旅,回返心之所向。

       有谢云流出手相助,船员们又都是海上浸淫许久的老把式,小船全速前进之下,半个时辰后终于硬生生穿过迅疾的风浪,有惊无险航至翁洲左近。看到码头处居然还有人出来迎接时船长险些喜极而泣,一边高声吩咐船员入港,一边期期艾艾凑到谢云流身边:
       “贵、贵人,到了,你看——”

       谢云流收刀回鞘,连续劈波斩浪之下,即便是他也耗费了大量内力,好在终于平安抵达。他眺望着岸上熟悉的景象长舒口气,道:“靠岸便是,他们自会安顿你等。待台风结束再回明州,无需担心食宿

       船长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谢云流的心思却早不在他身上,灼灼双目凝视着岛上一草一木。码头等地虽有损伤,倒也还算平整,显然受损不重;远处的建筑也都还算完整。再向远眺,不由一怔:只见沿岸惊涛汹涌之处,正有十数道身影分列岸边,持刀斗浪。离得远了瞧不清面容,但只看身形便知其基础扎实,下盘稳健,个个专注且认真。
       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刀宗一切都井井有条。就是这几个小崽子实在大胆,无人看护也敢在台风天斗浪……
       等等,那是——
       目光对上转角崖顶上那道卓然而立的身影时,谢云流的呼吸倏然顿住,视线无法抑制地凝视着对方,专注且炽烈:
       是忘生!
       心跳仿佛受到风浪的感染,激越地跳动起来,思念如潮水自心底喷涌而出,一刻不停地催促他向前。谢云流深吸口气,仍无法按下急速跃动的心绪,干脆不再忍耐,脚尖一点,在一众船员的惊呼下纵身而起,身形如电般向着那道身影疾驰而去!

       那道身影显然也察觉到这边的动向,转身向他眺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天地外物都随之褪色,耳边的浪涛声与人声尽皆远去,唯有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断靠近,清晰异常。
       他似乎对他的归来颇为惊诧,素来沉稳的面上鲜见地露出既喜且惊之色,双唇张合,分明便是一句“师兄。”
       下一刻,谢云流已如离鹤归巢,横刀踏云疾冲而来,裹挟着仆仆水汽将人一把揽入怀中,旋身卸去俯冲的力道收紧手臂:
       “忘生!”他贪婪地将下颌抵在怀中人颈间,偏头嗅着盈满鼻间的熟悉气息,属于彼此的体温轻易透过衣衫熨帖而来,穿过肌理骨骼,直至心间,“我回来了。”

       怀中人的呼吸分明乱了频率,回抱过来的双臂却无丝毫迟疑,任由他靠近磨蹭,语带笑意:
       “欢迎回来。”他说,一如从前每个提灯等在华山山道上般自然,“师兄。”

(番外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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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饿的小咩 | 2025-1-11 21:12: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追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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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棠 | 2025-1-31 22:53: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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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棠 | 2025-1-31 22:53: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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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有信 | 2025-2-24 11:51: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Maimai 发表于 2024-11-11 17:57
——我师弟真好看,他跟我要啥我能不给他吗
——所以他肯定就是这样貌似无辜地忽悠师父!
——哼!他一定在 ...

顺着滑下来以为是正文内容 太好笑了 流流哥的自我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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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isaki | 2025-4-7 13:05: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lof刚看完,跑来论坛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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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isaki | 2025-4-7 13:05: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lof刚看完,跑来论坛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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