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兄、兄台? 在叫他? 莫铭微微一怔,见谢云流因为没得到答案双眸微眯,眸中红意更甚,忙答道:“上元二年十月。”言罢想了想,又改口道:“辛丑年。” 谢云流双瞳剧震。 “辛丑……竟已是十年后?” 船舱那边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谢云流霍地转头看去,就见已然穿戴整齐的李忘生正肩披氅衣站在那处,眉眼微垂,若有所思。 “不可能!”谢云流下意识反驳,目光却落在李忘生那头银发上。先前在舱内光线未明,看不真切,此刻他借着月光清楚瞧见那如雪发色,仿佛被什么刺到一般收回视线,忽然脚下用力向着舵手所在的船尾楼冲了过去。 “宗主!”莫铭吃了一惊,正要去追,眼角余光瞥见纯阳掌教向着自己所在走来,脚步一顿,还是反身行了个礼: “李掌教,请问我们宗主怎么了?” 李忘生闻言看向他:“小友是师兄……是刀宗之人?” 莫铭:“……正是。” ——完了,看来李掌教也失忆了。 他有些绝望地抓了抓头,又有些庆幸:好歹李掌教这次还记得刀宗,想来不至于如宗主那般,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贫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李忘生抬眼看向船尾楼,那边此刻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依稀有船员不满地吆喝与斥责,想是师兄在将人叫起询问详情,“一觉醒来,师兄忽然恢复成盛年模样,似乎记忆有失。但按照小友所言,贫道的记忆似乎也出了问题,不知小友可否为贫道解惑?” 莫铭看了看他,又看向船尾楼,略一犹豫,才道:“不如等宗主回来后晚辈一起解释?” “……也好。” 回想起先前舱中种种,李忘生拢了拢身上的氅衣,视线转向船外,瞧见月色下仍旧浊黄的水域,无声松了口气。 …… 一个时辰前—— 昏昏沉沉恢复意识,李忘生才动了动身体便觉不对:这一觉未免睡得太沉了些! 自打被押送到千蛛殿起,醉蛛就一直以折磨他为乐。最初还因背后之人的吩咐有所收敛,时间一长,折腾的手段就花样百出,昨日更是直接放了百余毒蛛来咬他。被活生生噬咬血肉的痛苦实难言喻,以至于他竟就此昏厥过去。 但此刻李忘生醒转后,却察觉被毒蛛咬过之处已无痛感,只余周身酸麻,原本束缚着他的锁链也不见踪影,手脚恢复自由,但是…… 什么人正赤身裸体搂着他! 察觉到某隐秘之处的异样感,李忘生霍地睁开眼,身体一动,明显觉察到有什么东西从那处抽出。 那是—— 李忘生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原本还有些昏沉的神智瞬间被惊怒所取代,他心中杀意大盛,坐忘心法流转间已将对方震飞出去,掌中蓄力: 醉蛛竟敢用出这等下作手段?! 该杀! 他起身向着那跌出之人便是一掌拍出,心底只剩一个念头:先杀此獠,再诛醉蛛!正好束缚他的锁链已不见,他虽内力不济,杀人的实力还是有的! 然而那人方才能被他轻易震开,乃是因为尚未清醒,毫不设防,此刻却已醒转过来,警觉地闪身避开他含怒一击,黑暗中只听一声冷哼,跟着那人竟欺身上前,欲要反将他擒拿。 李忘生自不会坐以待毙,虽然体内只余不到四成内力,却也丝毫不惧,悍然迎上,眨眼间便与之拆了数招。 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内力被药性消磨大半,寻常江湖人士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那人身手却很是了得,出手狠辣无比,招招不留余地,李忘生越打越心惊:醉蛛这是从哪儿找了个高手? 此等厉害人物,竟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李忘生心头杀意愈甚,这等魔头,绝不可让他逃脱! 两人在这狭小的房间中你来我往,片刻间拆了百十余招,黑暗中目不视物,偶尔触及对方身躯,便可知两人皆是不着寸缕。少了衣物摩擦声响,接招全凭听风辨位,一番打斗下来,均是额头见汗,杀意凛冽。然而他二人无论身体素质还是自身实力均在伯仲之间,一时半会儿根本分不出胜负,反倒在交手的过程中隐隐察觉几分熟悉之感: 对方所用的,似乎与纯阳的擒拿手相仿? 还有偶尔点来的剑指—— 某个极度令人不愉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中,李忘生心中怒意更甚,趁着一招擒拿手贴身靠近,忍不住开口质问: “既为纯阳弟子,缘何行此腌臜之事?!” 那人正转腕云手推他,闻言周身一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李、忘、生?!” 他语气中怒意澎湃,几欲择人而噬:“你也要杀我?!!” 这人竟知晓他的身份! 李忘生怒极反笑:“欺师灭祖,当诛!” 那人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好,好一个欺师灭祖,好一个当诛!” 他忽然奋起周身内力压降下来,生受了李忘生一掌,伴着清脆的错骨声响将他压制在榻上,一手按住他肩膀,另一手以小臂抵在李忘生咽喉处强行迫他仰头: “你可真是谢某的好师弟!” 李忘生正要补招的手僵在当场。 ……师兄?! 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那声线颇为熟悉,竟与记忆中的师兄有几分相似,先前含恨道出的“好”更与宫中那时如出一辙。 可——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他…… 一怔之下错失时机,被对方趁机点中要穴,李忘生顿觉周身瘫软,再无力反抗。 抵在喉间的手臂收回,窒息感消失,李忘生有些狼狈地汲取着周遭空气,耳边清楚传来“咔”的一声,是对方将被他打脱臼的关节接回,心中一凛: “师兄,你——”被我伤到了何处?! 然而他话才出口,就被对方伸手扼住咽喉,只听谢云流恨声道:“连你也要杀我,竟还这般……”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此时的状态,呼吸粗重深吸口气,“赤身裸体,寡廉鲜耻……” 为了压制李忘生,谢云流大半身躯都压在他身上,先前只顾迎敌,并未在意,此刻意识到对方的身份,相贴之处忽然起火般烧灼起来,一路蔓延烧至心头——李忘生努力仰起头,艰难开口: “我……不知……是……你……” “怎么,敢做不敢认?!” 扼在喉间的手指骤然收紧,黑暗中谢云流的声音低沉喑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方才不是还说我欺师灭祖,当诛么——嗯?我的好、师、弟!” “我以为……是……醉……蛛……辱我……非……自愿……” 他说得实在艰难,到了最后已是含糊不清,就在李忘生几乎要因缺氧晕厥过去时,喉间的力道再度松懈,空气涌入气道,刺痛感令他无法克制呛咳起来。 “醉蛛?干他何事?” 李忘生艰难理顺呼吸,仍觉喉间火辣辣一片:“忘生……咳咳……被抓至此,醉蛛奉命看守于我。”他略一犹豫,并未将对方因当年谢云流杀他雌蛛一事折磨自己等话说出,师兄此刻怒气上头,只怕又要以为他花言巧语推卸责任,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饶是如此,谢云流似乎也未相信:“你编瞎话也靠谱些!他已被我逐出长安,你又如何能遇见他?” 他忽然又暴怒起来,按住李忘生的肩头:“不对!他一个苗疆人,如何称之为欺师灭祖?他抓你到此,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我床上?还……” 按在他肩头的手动了动,向下摸去,摸过赤裸的胸膛与腰线,直达毫无遮掩的下方:“有意引诱我?!” 手掌过处传来阵阵酥麻,激得李忘生险些呻吟出声,他吃力地蠕动双腿,试图遮掩身体上的糟糕变化,力持冷静道:“忘生醒来便已在此……师兄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该记得什么?才醒来就见你欲要杀我——”察觉到他的闪躲,谢云流变本加厉压制着他,一手在他腰侧牢牢按住,另一手扣住他下颌,声音中带了些不耐烦,“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休要花言巧语骗我!” 突然出现? 李忘生挣扎地动作一顿:师兄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先前……或者,并不知道与他一起的是自己? 以谢云流的心性,若非自愿,谁能迫他亲密接触?能让他拥入怀中的,必然是他心甘情愿倾心对待之人。 他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所以,师兄如今已经有了伴侣?他莫非以为先前是与伴侣翻云覆雨,床笫之欢,因此才会毫不设防拥着他入睡,醒来后又这般惊怒? ——那我算什么? 被折磨多日的狼狈、被万蛛噬咬的痛苦,此刻随着身体上的不适与难以分辨的嫉妒同时浮上心头。李忘生本以为自己早将年少时的那点绮思压下,却没想到时隔数十年,竟会以如此狼狈的情状被重新翻出,又摔成粉碎—— 是了,宫中一役之后,师兄恨毒了他,又如何会与他……只能是将他当成了旁人。 到底是谁,有幸成为谢云流的伴侣? “你抖什么?心虚了?” 见他久久不语,似乎不敢回答自己的诘问,谢云流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怒意更甚,扣着他下颌的手指用力:“李忘生,说话!” 言罢见李忘生仍旧不肯开口,只牙关紧咬全身轻颤,皱眉去扳他脸颊,指尖触到他脸颊时润开一片湿意,不由一顿,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你哭了?” 李忘生不答,却忽然转头咬住了他那根手指,用力咬合,瞬间便将他指腹咬出了血。 谢云流:“!!” 他又惊又怒抽回手,正要发火,却听隐约一声哽咽,而后是李忘生喑哑反问: 师兄既然恨我,又何必问我? 左右我说什么,你都、都不信。 “遗迹如此,今日……也如此……” “什么遗迹?”谢云流的声音有些疑惑,又有些几不可察的慌乱,“你、你又要花言巧语骗我!明明是你主动出现在我榻上,又满口不知所谓之语,还这般……” 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仍逡巡在身下人腰间,被烫到般收手起身,屈膝之时却碰到了他身下,忽然一怔,像是抓到了罪证一般伸手抓握住,呼吸粗重:“你竟然——” 勉力隐藏的要害被抓住,李忘生克制不住惊喘出声,羞意与恼意同时浮上心头: 被发现了! 被师兄发现了! 耳边传来谢云流满是不可置信的质问:“李忘生,你莫非……” 李忘生呼吸一滞,无力的手指蜷起,艰难攥紧成拳,听着他一字一顿将那个被他极力隐瞒的事实说出口: “……喜欢我?” 悬在心底的巨石骤然跌落,沉甸甸砸入心底,李忘生没开口,但沉默已经表明了一切。 “不,你素来无心,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谢云流却冷声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心念电转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赤身裸体出现在此处,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满口谎言乱我道心,以身为饵诱我入毂……李忘生啊李忘生,你简直——不知廉耻!” “大师兄!” 李忘生霍地抬起头,在黑暗中直勾勾盯着眼前看不清面目的人,呼吸急促:“我的确心悦师兄,但出现在此绝非本意,更无害你之心!” 他咬紧牙关,语声中甚至带了几分颤音:“喜欢师兄,就算不知廉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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