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剑大会尚未正式开始,谢云流便借空带着师弟去游览扬州城。
三月正是赏玩江南风景的好时候,处处烟柳依依,春花烂漫。谢云流租了一条小船,与师弟泛上瘦西湖。湖水青绿幽静,此时并无多少游湖的人,一时闲静恬适,二人一坐一立,白袍与碧树相映,自成风雅美景。
船行至一处弯道,谢云流撑桨转向,岸边歪斜的柳树一时离船极近。他伸手将柔软柳枝托起,那截清雅的绿就从他掌中溜走,只留一片本就将要脱落的叶子。
柳叶细长,他随手一卷,凑至唇边,船上便传出悠扬轻盈的曲调。
江南小调婉转多情,恰似春日小鹿跃于林间,又似年少儿郎与心上少女逗趣玩闹。谢云流一双眸在和煦日光下微泛着温柔的灰,盛着满满的情意望向师弟。
李忘生正垂手拨弄缎面般的碧绿湖水,手指纤长,骨节匀称,望去与他的人生得一般好看。
谢云流的小调吹至尾声,悠长起伏几下,林中回荡的松快乐声便渐渐隐去。
李忘生这时抬头对上他视线,唇边噙着抹笑:“只知师兄喜爱游历江湖,没想到竟连扬州的小调都会。”
谢云流随手将柳叶弹飞,坐至他身边:“我会的还有很多。雁门关的军鼓,浔阳江的琵琶……”
李忘生惊讶道:“师兄竟会如此多……”
谢云流紧接着道:“——我都不会。”
李忘生欲言又止,扭头不再看他:“……师兄又拿我寻开心。”
谢云流逗人成功,一时朗声大笑,细窄船身被他笑得乱晃。见李忘生淡淡瞥他一眼,忙凑上去将人锁进怀里,亲亲耳尖蹭蹭耳垂,轻声笑道:“师弟莫恼,师兄给你赔罪。”
李忘生却早已习惯他这性子,只仗着谢云流此刻看不见自己表情,嘴角微翘地问道:“师兄待如何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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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哄骗着师弟做一次也就罢了,他那般皮薄的人,再来一次怕是真要生气。
谢云流将人服侍着穿戴整齐,望着对面那张沾红玉面、湿润杏眼,吞了吞口水。
可从前那些年,他明明也是不屑俗欲的。何况师弟这般不染凡尘之姿,哪会让人想到这些腌臜之事?
——难不成这便是道家先入世后出世的缘由?谢云流暗自分析道。
人须先有情,才懂何为情。他对忘生生出情,因此为对方一颦一蹙而动情,又由情催发了欲,阴阳交融相合,乃是顺天道而为,这便又是一种修行了。
心中正想着,就听师弟忽而低吟一声。谢云流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又贴了过去,嘴不知何时又开始吸吮师弟脖肉。
谢云流一个激灵,震惊道:“我情热期提前了!”
李忘生闻言浑身一震,强打精神道:“师兄可随身带药了?”
须知他们虽有过多次了,可谢云流因着初次那场失了控的交合,心里留下了不小阴影。是以他自己的情热期,从来都是靠药物抑制,其余时候才敢同师弟行事。
此番怕是旅途颠簸折腾,只一场情事便引出了这恼人东西。谢云流皱眉道:“未带,先上岸吧。”
恰好船已顺流自己漂了不远距离,离岸边并不远。于是二人迅速将船靠岸,问了船主附近药馆,匆匆寻去。
所幸扬州繁荣,药铺医馆不少。谢云流就近买了点药,借了杯水便吞服下肚,方觉呼吸平复了些。
李忘生摸摸他的额头:“还烫着。师兄,坐一会儿罢。”
谢云流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也将他一把拽坐在凳子上:“傻愣着做什么,腰不酸了?”
李忘生微嗔道:“师兄先顾好自己吧。”
谢云流抓了他的手,扬着嘴角合上眼帘,吐纳深长。
过了一会儿,心跳渐渐平缓了些。李忘生再抬手去探他额头,便安心道:“降了一些。”
谢云流松了口气,将将拉着人站起来,就见门口迈进来一个熟人,惊讶道:“裴兄?”
裴大夫自然也是一眼看到这两人,瞪大了眼:“好巧!”
谢云流仍自惊讶:“这,你的孩子?”
却是他怀中抱着个小小婴孩,此刻正好奇地转着双葡萄般的眼睛,看看谢云流又看看李忘生。
裴大夫笑道:“不不,这是我表妹的孩儿。”
谢云流好奇:“你表妹的孩儿,怎么你抱着?”
裴大夫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先买个药。”
待他称好了药材,三人便寻了处茶摊,围坐一起。
裴大夫道:“我表妹的夫君喝酒喝死了,我便多费点心照料她们。”
其余二人顿时被这长话短说哽住。
谢云流迟疑道:“那你表妹……这是病了?”
裴大夫摇摇头:“只是岛上恰好缺这些药材罢了。我今日是带她们娘儿俩来扬州玩一趟,方才买药是顺便。”
原来裴大夫乃是蓬莱人士,年少时倾慕这位旁支的表妹,奈何得知表妹已有心上人,正是自己伯伯的儿子。于是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之下,决定离开蓬莱四处游历,做个游方郎中。他一路由南而下,及至到了长安便懒得动了,干脆随心而动,买房开了个药馆,这才结识了谢云流,后又认识李忘生。
前些日子,家中传书一封,乃是他表弟写来的。信中提及表妹那不争气的夫君早几年便酗酒,年中时终是连夜与人斗酒,半夜吐血而亡,他家宅不宁,独留下妻子和腹中孩儿无依无靠。
于是裴大夫连夜收拾行囊,锁了门便赶回蓬莱,只为为曾爱慕过的人撑起一片天。
二人听了这些旧事,心下不由唏嘘。
裴大夫摇头道:“我这等好男人,却遇不到合适的伴侣,真是造孽。”
谢云流知他又犯了自恋毛病,没好气道:“正经不了几句。”
裴大夫哈哈大笑:“我是真惦念你。人生二十多载,唯独与你相处时,才能得些自在。”
李忘生一直静默聆听,此刻却突然开口道:“我见裴大哥眉间始终挂着愁绪,可是有什么事挂心?”
裴大夫轻笑道:“还是忘生弟弟细心。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烦心事。”
“我表妹自小身子不好,动辄就要生病。自从生了孩子,便愈加虚弱了。”他蹙眉道,“我买这些药材,也是为了尽力延长些她的寿数,叫这孩子不至从小便没了父母。”
谢云流听了,便扭头去看李忘生。两人对视一眼,已明白彼此想法。只见李忘生从怀中掏出古错给的那瓶神药,诚恳道:“前两日师兄救了当初那喂我转化之药的苗疆男子,他便以此为报,说是乃苗疆神药,可救人之将死。裴大哥,你拿去罢。”
裴大夫一听,怔愣道:“如此贵重之物……”
谢云流不想听那些推辞,直接从师弟手中抽出药塞他怀里:“给你便收着。你帮了我们那么多次,这点东西算什么?若能帮上你,自然是好的。何况他说归他说,这药是否真如他说的那般厉害,还须你这术业有专攻的去研究。”
裴大夫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直言道:“既如此,裴某谢过。”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却见那小婴孩竟也兀自笑了。谢云流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脸蛋,问道:“这小孩生得真可爱,往后定是个俊俏小伙。”
说罢又对着小婴儿道:“你叫什么呀,小孩?”
裴大夫翻了个白眼:“他连话都不会说,你是不是犯傻气?”
谢云流瞪他一眼:“我逗小孩不行啊?”
李忘生便轻声笑了。
裴大夫失笑道:“小孩没逗笑,你那宝贝疙瘩倒是笑了。他叫裴元,将来长大,若有机会遇见你们,可要替我多加照拂着点啊。”
“裴元。”谢云流点头,“好名字。复本归元,见心明性,倒是与我道家有些缘分。”
裴大夫连连点头:“说的极是。”
李忘生也道:“归元袭常,道合于心。愿裴小公子顺遂平安,寻得自己的道。”
旧友相逢,以茶敬之。
三人叙旧了片刻,就见不远处一位年轻妇人自胭脂店铺中走出,柔声招呼道:“表哥。”
裴大夫便自罚一杯龙井以作辞别:“若想隐居了,可到蓬莱找我。”
谢云流开玩笑道:“忘生便罢了,我你又不是不知?怕是那时早已白发苍苍,待闯荡够了江湖,才见得到我。”
裴大夫大笑道:“你们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即便白发苍苍,也不必担心我认不出来。”
于是年轻医者颔首而去,一头乌黑长发甩得十分骚包。两位年轻道子也便笑着遥遥相送。
江湖渺远,从此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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