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日后,市郊烂尾楼。 “你们怎么寻到这里的?” 李裳秋和助理欣姐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踏过乱石区走进废弃的楼盘,一边四处打量:“我来这儿拍戏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个烂尾楼盘。”
“观气之法即可。”李忘生解释道,“此地龙脉断于三煞位,开发商强改坤向为离,犯了‘火焚金局’,东南角埋过镇物,怕是当年施工队请人做过镇煞法事。可惜青龙位被钢筋截断,活水变死潭,水气倒灌形成‘阴滋煞’,想来也是因此才会被废弃。”
李裳秋似懂非懂地听着,对那些玄学理论着实不明觉厉,待李忘生说完不由感叹:“听起来很厉害。”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笑道,“说起来当初你师父也是这般,以观气之法寻来咱们家,又取得了父亲和哥哥的信任,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此事李忘生也听师父说过,笑道:“的确是类似的法子,不过我还没出师,实力远逊于恩师。倒是我师兄更擅长此道,他——唔!” 话说到一半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却是踩在一块略大的碎石上。一旁的谢云流反应飞快,一把扯住他臂弯:“当心!” “没事。”李忘生站稳后向着他笑了笑,才将后半句说完,“相比我,师兄更擅长观气之法,此地也是他寻来的。”
“你们师兄弟两个倒是感情好。”李裳秋一双妙目在两人间瞧了瞧,有些不甘地咬住嘴唇,小心翼翼避开那些石块迈步,“等此事了了,我就去你们那个小观上炷香,捐点香火。”
“多谢施主。”谢云流随口应了一声,显然对此不甚在意。这般冷淡的反应让李裳秋有些不悦,目光一转看向李忘生: “忘生,你说我捐多少合适?”
“适量即可,不必破费。”
李裳秋撇了撇嘴:“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之前大哥想给你们重建道观,你师父说什么都不肯,如今换成你们俩也是如此。”
“我知晓兄姐是体恤我,但既已出家,俗世财物自当斩断。” 李忘生轻抚腕间串着三枚开元通宝的红绳,温声道,“一码归一码,法事明码标价,无需过多布施,收得多了于事无补。”
“可是——”想到他们师徒三人住的那个破道观,李裳秋仍觉不满,“别的庙宇都有信众捐赠金身,你们为何不肯收?”
“因为老头说过,道心若沾了铜臭,画符都不灵了。”谢云流忽然轻笑出声,“忘生从学画符起就习惯了这套理论,你就让让他吧!”
“……”李裳秋气极反笑,跺了跺脚嗔道,“一个两个都是驴脾气!”上赶着送钱都不肯要,也不知哪儿来的坚持!
“就这里吧!”谢云流轻咳一声,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打量着眼前空阔的大厅,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抬脚将零星碎石简单清理到一旁,又铺了块塑料布在地上,这才放下木匣,示意李裳秋与欣姐,“要开始了。”
李裳秋紧张地攥紧挎包肩带,只觉背后阵阵发毛:“我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做什么。”李忘生将早已准备好的符咒塞入两人掌中,“拿着,别松手,这是护身符,能保你们不被鬼怪所侵。” 一旁的谢云流则先将备好的物事摆在木匣周遭,这才揭下贴在其上的符咒。木匣中的轻离剑震颤着破匣而出,绯红煞气如毒蛇般缠绕剑身,室内倏然刮过一阵旋风,尘土飞扬间李裹儿艳丽却狰狞的身影再度现身: “竖子!竟敢将本宫封印!”
“咳咳——”气旋卷起的尘灰着实太呛,几人不约而同地蹙眉后退,此举却将厉鬼惹得怒气更炽,正要发作,目光对上李裳秋时微顿,继而张牙舞爪直奔她而去: “李、裳、秋——”
李裳秋骇了一跳,反射性双目紧闭握着符咒向前。感应到森森鬼气,符咒竟散发出阵阵金光,将红衣厉鬼拦截在三尺之外,无能狂怒:“你竟敢持咒拦我?!”
“……你、你别过来!”李裳秋战战兢兢睁开双眼,“否则、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 李裹儿尖笑一声,“你何时对我客气过?前世你削我耳、断我指,逼我投井自焚!如今倒装得一副无辜模样,可笑至极!”
“你、你说什么?什么削耳断指?我根本……”
“装傻?”煞气凝成的红绸虽不能近身,却仍灵蛇般缠绕在李裳秋身周,随之而来的还有李裹儿满含怨气的声音,“景龙四年七月初三,你带着羽林军冲进含凉殿,坏我好事,阻我前程!若不是你,本宫何须跳入那污井淤泥以求生路?你转世倒是干净,可我在地火里煎熬一千年!凭什么?!”
李裳秋瞳孔震颤,虽有符咒护持,那种近乎凝成实质的煞气传递过来的压迫感还是令她不寒而栗。她望着眼前狰狞的厉鬼,忽然发现她与自己的容貌竟有三分相似,一时怔愣。
“够了!陈年旧账冲转世之人撒泼,你这公主当得可真出息!” 谢云流剑指划破煞气绸缎,铜钱剑横在两人之间。李忘生默契地展开太极气场,生太极的明光如涟漪荡开,将暴动的煞气压回剑身:“安乐公主,你究竟是诚心化煞,还是想就此堕入万劫不复,还请仔细斟酌!”
“凭你也配教训本宫?!”李裹儿尖啸着撑开周身煞气,轻离剑化作血色流星直取李裳秋咽喉。李忘生腕间铜钱链骤然绷直,三枚开元通宝凌空结成三才阵,硬生生抵住剑锋:“坎宫入离位,八门锁鬼庭!”
青砖地上浮现的八卦阵图将双方割裂开来,李裹儿广袖翻卷,双剑交错划出太极弧光。阴风裹着砖石沙土不住冲击着太极阵图,猩红剑气撞上阵图:“雕虫小技!这是我二人之间的恩怨,想让本宫化煞,就别干扰我与她之间的事!”
“休想行凶!”谢云流眉头大皱,罗盘二十四山骤然亮起,投射出的虚影与李忘生的三才阵严丝合缝。李裹儿惊觉足下地面化作透明水镜,倒映出她魂体深处缠绕的因果线——其中三根赤红丝线,正紧紧缚在李裳秋腕间。
“这是——鬼契?!” 看清那红线模样,谢云流瞳孔骤缩。他看得分明,那些红线并非普通因果,而是用血亲眉心血炼成的魂锁。要成此契。需得将死之人自愿堕入鬼道,忍耐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之苦,一旦结成,契约双方将纠缠不休,直至契约红线彻底崩断——一根便是一世纠缠,如此算来,她二人竟还有三世孽缘。 难怪她先前非要见李裳秋!
“看来你们也是识货之人。”见两人识破,李裹儿得意地扬起下巴,“我与她有鬼契在身,注定纠缠不休,你们这些修道之人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三世么?!”
李忘生面色一沉:他们的确管不了三生三世,便是这一世也奈何不了鬼契。可——他看向李裳秋,后者面色惨白,显然被吓得不轻。若非手中还拿着李忘生塞给她的符咒,此刻早已被煞气近身,心头怒意愈甚: “既然公主一开始就无开解之意,那就休怪贫道出手狠辣了!” 话音未落,三枚开元通宝已化作气剑入手。李忘生踏着禹步移位,袖中飞出七道鎏金符箓:“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符纸遇风自燃,构成九转阵法,将李裹儿强行推离,继而太极印记凭空浮现,一阴一阳,阵眼恰好位于谢李二人脚下。
李裹儿脸色骤变,双剑交叉欲斩阵眼,却被谢云流以阵盘定在原地。她心下大骇:“两仪锁魂阵?你们年纪轻轻,怎能用出这等阵法?” 没人回复她,空气中的气机却已紧绷至极,见两人寸步不让,李裹儿大怒,催动煞气又与两人僵持在一处。她毕竟是千年厉鬼,之前大意之下被两人联手击伤,这三日被封印回剑身虽不得自由,却也得以疗养自身,刻下声势看来竟也不比三日前弱。
眼见双方又要斗起来,李裳秋忽然开口:“你要找我算账,就是想杀了我吗?”
李裹儿犀利的目光顿时转向她:“怎么,你肯引颈受戮?”
“前世种种我丝毫不记得,便是你杀了我,又算什么报仇?”李裳秋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之前几次你都有机会杀我,却并未直接下手,可见杀我并非你的目的——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想要什么? 李裹儿有一瞬间恍惚。她想起那日与李忘生交谈时,他曾说李唐王朝早已覆灭,李氏子孙亦遍布天下,杀之不尽。如今她能抓住的竟只有眼前这个与宜城同名同姓、模样也一般无二的转世之人,一腔仇怨自然也只能落在她身上。 可这人早不是她所熟悉的宜城,她不记得那些恩怨,甚至彻底忘记了名动四方的公孙剑舞。 她当年布下鬼契,纯粹是为泄愤,要让李裳秋生生世世受她折磨。可如今——时移世易,这天下间早没李唐,她也成鬼多年,便是杀了李裳秋,又如何能告慰千年怨气?更何况她所执念的,从来不是杀她,而是……
周身煞气忽然一震,李裹儿退后数步,双手执剑看向李裳秋:“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想如此轻巧的杀你。更何况本宫的对手,岂能如此软弱地死在本宫剑下?”
见她率先退步,谢李二人对视一眼,并未急着收阵,而是换作守势:“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裹儿一瞬不瞬盯着李裳秋的双眼,像是想通过那双肉眼望进其内熟悉的灵魂,“本宫不杀你,却有条件。你不是在戏里扮我吗?既如此,我要你自今日起跟本宫修习剑舞。”
“什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李裹儿忽然脚尖一点双剑自旋,轻巧使出数招猿公剑法,末了一手执剑背于身后,一手剑尖点地,“本宫要你随我学这舞剑之法,然后与本宫比试。只要你能胜过本宫,此世本宫便不再与你计较!”
“你要教我这些?”李裳秋讶然,刚刚那几招剑法虽简短,却着实炫目得很,令她禁不住心生向往,却又难免警惕,“为何要教我?”
“因为本宫要堂堂正正打败你,”李裹儿右手执剑指向李裳秋,“本宫要向师父证明,我才是公孙剑舞最卓越的继承人!”
“教你仇人学自己的绝学?你这癖好倒是别致。”谢云流不由嗤笑出声,“你一个千年老鬼跟初学者比剑舞,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你懂什么!” 李裹儿广袖翻卷,煞气凝成的虚剑在水泥地面刻下深深剑痕,“当年她仗着比我早入门,方才胜过我一招半式。我如今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裳秋,你可敢应下?”
“……”李裳秋深吸口气,“此话当真。”
“当然。”
“好——”
“阿姐!”李忘生急忙开口打断,却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李裳秋那声“好”出口的瞬间,李裹儿嘴角忽然浮现一抹诡笑,竟有玄妙的纹路自她周身浮现,瞬间没入李裳秋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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