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摘下鬼面的时候,方看到李忘生双手环抱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此时夜市已经收尾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只有窗外一点点虫子的鸣叫。
窗户开得很大,刺骨的寒风在深秋的夜里让谢云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从幻境中带出的欲望瞬时被吹散,他看向李忘生,那人似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此时面上都已经有点发白。
桌上的魂灯已经有三道面闪着幽光,谢云流望了很久,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然后起身走到李忘生身边,伸手将窗户合上,一边握住他的双手摩挲让那冰冷的手恢复温热,一边道“快入冬了,别冻着。”
李忘生低头看了看那人手上的动作,又抬头看向谢云流的脸,眸中深沉比外面的黑夜还要暗上几分,而后将被人拉着的双手抽了回去。
谢云流被他这个躲避的动作弄得心头一怔,不知如何应对,就被李忘生伸手揽住腰身抱了个满怀,那人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蹭了两下,“这样就不冷了。”
进了藏剑的地界,大船就进不去了,码头渡船是一艘小舟,撑船的艄公是个年纪有点大的老叟。
要不说江南移步易景的造景之法浑然天成,藏剑山庄这满眼的银杏如同金黄色的太阳纷纷扬扬洒了一地,被风吹起漫天飞舞又宛如金色的蝴蝶,倒也和藏剑的金山玉石相得益彰。
李忘生站在船头,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小扇子,放在手里细细把玩,闻了闻还有秋日太阳晒过独有的清香。
转过头去寻谢云流,只见他躺在小舟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秋天的阳光虽然温暖柔和但还是非常耀眼,因此他一手抬起用小臂挡住眼睛,身上已经落了浅浅一层树叶,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艄公不知唱的什么调子,吴侬软弱的两人也听不懂。蓦地这调子停了,只听艄公说道,“年轻人,这大好的时光莫要浪费在睡觉上。”
谢云流听了,丝毫未动,却是有了兴致,回问艄公,“老人家多大岁数?”
那艄公听了哈哈大笑道,“六十有七了!”
这答案让谢云流猛地起身,看向了船头站着的李忘生,脸上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忘生知他所笑为何,却不理会,转头看向船行进的方向,藏剑山庄就在眼前了。
船到了山庄门口之后,艄公撑着船载着其他行人又匆匆上路了,谢云流嘴角微笑还未褪去,李忘生便低声道,“那艄公与我同岁。”
见他搭话,谢云流收敛起笑容道,“我晓得,但刚才并非因为你。算起来我如今应该比那艄公年纪还要大上几岁,也不知我是不是也是那副苍老的模样。”
李忘生和他一起望着那远去的佝偻身影,回忆了一下刀宗宗主的模样,思忖片刻道,“师兄身姿卓立,鹤发童颜。”此话一出引得谢云流转头看他,问道,“你为何不夸我老当益壮。”
李忘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逗弄,正色道,“师兄不老。”
这话让谢云流心下更是舒爽,没有理会李忘生要找守卫通传的想法,拉着他便换了个方向,先去了另外一处。
等到了那地,李忘生才看到那竟是一座低低的拱桥。谢云流一边带着他往那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你来过没有,但是我们这个时候过来应该能看见……”
片刻后两人已经走过了那小桥,到了另外一头的小山上面,谢云流指着那边让他回头,李忘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便看到了方才那座桥的两端掩在浅浅的白雪下,而石桥拱面则无遮拦,阳光下冰雪消融了些许,露出斑斓的桥栏,在这山上远远望去,似断非断。
李忘生见了心生喜爱,难得露出问下,这一笑灿烂得将薄薄的冰雪都快融化完了,侧头问谢云流,“师兄何时寻得如此美景?”眼神却还停留在那浑然一体的奇景上,舍不得移开。
“许多年前,来藏剑山庄之时,心中烦闷只得到这山间旷野散心,走到了这处恰见这奇观。”谢云流回道。
待两人欣赏够了便下山,走到桥边的时候,那少许的冰雪已经融化殆尽,只剩点点水珠从枯叶上滑落。
“韶华易逝,美景难留。”李忘生叹道。
两人刚走到桥上,就有藏剑山庄弟子打扮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似是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的穿着,才走上去拱手作揖道,“大庄主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称奇,叶英怎知晓两人到了藏剑?
那藏剑弟子领着二人进了山庄,一路雕梁画栋精美绝伦,亭台楼阁,池馆水廊,也不知道过了几个门栏,两人都熟悉地发现前面就是天泽楼。
藏剑弟子转身又是作揖道,“大庄主只请了这位公子,还请这位贵客先行前往客房休息。”说完,走过来另一弟子似是来给谢云流带路的。
若是在其他地方两人必定不会顺从,但这毕竟是藏剑山庄,没有过多询问,李忘生便随着那名弟子进了天泽楼,谢云流直到李忘生半道回首向他点头,才随另一人离去。
进了天泽楼,入眼就是极高的巨树,那常年在此处抱剑观花的白发男子正坐在廊下,身边放着一个矮几。李忘生兀自走近,坐在矮几另一侧,身后负责守卫的高阶弟子也随之退下。
此时庭中的大树枝头已经不似春日繁茂,但仍有不少枝叶,相比其他树木已是难得。
李忘生见那人杯中茶水已经见底,便提起茶壶给他倒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轻轻闻了闻,清香扑鼻,茶汤透亮如春,细细一品,果然是明前龙井。
等茶杯和木桌碰撞的轻声响起,叶英方开口道,“等你许久了。”李忘生略带抱歉地回道,“途遇美景,流连了一会儿。”
叶英只是轻轻摇头,然后微微侧头将耳朵靠近了半分,似听似望,而后肯定道,“你与以前不同了,筋骨重塑?”
李忘生对他向来没有什么隐瞒,轻声道,“算得返老还童。”
叶英听了眉头一蹙,将头又转了回去,微微抬起面向那庭中树梢,过了许久才道,“不知是福是祸,自当小心为上。”想了想又继续问道,“听闻,你那师兄一直在你身边。”
问到此事,李忘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匆匆概括了一番讲给叶英听。
叶英听完仍旧是那副平淡如水的表情,轻声问道,“你的最终目的为何?”
“当然是救人!”李忘生不解他为何如此发问。
叶英却轻轻摇头道,“依你刚才所言,每次进入幻境见到谢云流时,你都因对方深陷泥潭而痛心,李兄你可知深陷泥潭的是你自己。”似是眼目清明一般,叶英伸手准确无误地端起了桌上的茶,低头啜饮一口,继续道,“刚才弟子告知我,你们在断桥那头的山上停留了许久,似乎还谈笑风生。”
李忘生一边腹诽着,“进了藏剑地界,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叶大庄主。”一边疑惑问道,“有谈笑风生那么夸张吗?”
“李兄,当局者迷。”叶英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思忖了片刻补充道,“那撑船的船艄也是我藏剑中人。”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江湖上的旧事和新事,李忘生见茶水见底了,便要起身告辞。
“慢着,有一物有人托我转交给李兄。”叶英微微侧头往身后喊了一句,“麟儿。”
就见一半高孩童,双手捧着剑匣走了过来,而后跪坐在两人中间,将剑匣稳稳地放在桌上后,才起身作揖道,“麟儿告退了。”
李忘生只觉得匣内之物隐隐透着道家清明之气,心下已有判断,打开剑匣一看,剑身寒光流转,坠上宝玉透亮,分明就是玉清玄明。
“纯阳清虚子不久前派门人将此剑送至藏剑山庄,托我转交与你。”叶英解释道。
原来他方才所言等了许久,竟然是这件事。
李忘生执剑起身,想要道谢,却被叶英提前拦下,“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得一知己,足矣。”不与他多客套,李忘生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叶英在他身后仍旧端坐饮茶,只是遥遥地喊道,“李兄,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出了天泽楼便有弟子在门外守候,领着他往住处走去。一路上李忘生抱着玉清玄明心中翻腾不止,“于师妹怎会知晓我们会来藏剑山庄?还让人送来了玉清玄明?”转念想到那师妹聪慧天下无双,便也不再纠结。
等进了门才发觉所谓住处竟然是个不小的院子,而谢云流如松一般立在庭院中负手看着面前的银杏树。
李忘生走进院中,谢云流都未曾察觉转头,如老僧入定,若不是这幅皮囊,外人见了还以为叶英抱剑观花换了位置。
树上的叶子被风一吹飒飒飘落,谢云流的眼神却不曾飘动,紧紧盯着一处,不知看的是树梢还是天。
谢云流此生参加了两次名剑大会,第一次“纯阳首徒”一战名满江湖,另一次“剑魔”之名震慑武林。如今再次回到藏剑山庄,又住进了同样的院子,别样的风景,不知是巧合还是藏剑刻意安排,回首过往,物是人非,谢云流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似是察觉到身旁有人,谢云流转头看去就见李忘生专注地看着他。
谢云流也回望过去,两人隔得不近不远,他的眼里只能看到李忘生。
可他却知道,李忘生的眼里不仅有他,还有树有山,有远方的纯阳宫,还有更远的谢云流。华山上的、太极广场的、烛龙殿里的、扬州码头的,都在他的眼底。 李忘生本应该成仙的。谢云流想,如同师父那般,太上忘情,踏云飞升。
但李忘生却朝他走了过来,离他更加近了,一如踏入人间染凡尘。
仙落凡尘只为一人,便只能携手尘世生死不弃。
谢云流抬脚也向李忘生走了过去。
“叶大庄主喜抱剑观花领悟剑意,师兄莫非也在这藏剑山庄参悟出新的刀意了?”李忘生难得调侃他。
“叶英那沉默内敛的性格我可学不来,在这枯坐半生悟剑,不若奔赴千里找陆危楼过上百招来得痛快。”谢云流说着将绝地天通刀横窝在身前轻轻擦拭刀鞘,似是迫不及待让老友们见识一下这古刀的厉害。
“师兄从小便是这性子,至情至性,潇洒肆意。”也不知想起了哪段往事,李忘生垂眸道。
谢云流并未搭腔,只是将刀收至腰后,问他,“已经收集到几个幽魄了?”
李忘生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不想这人今日居然问起这个问题,考虑再三,小心翼翼道,“藏剑山庄这一次是第五个了,假若没弄错,已经有的四个应分别是欲、哀、恶、惧……”这是将面前这个也算了进去。
谢云流听了眸色更加暗沉,似是蕴含着未知的风暴,低声道,“快了。”
“是啊,快了。”李忘生看着眼前这人略带落寞的表情,不知怎么宽慰,很快这人便不再是个单独的个体,他将要回到本体内,成为师兄的一缕魂魄,这样能与李忘生以谢云流身份朝夕相处的日子接近尾声了。
李忘生安慰的话还未出口,谢云流便已转身往房内走去,只留下一句,“那便莫要再耽误了。”
台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两人头戴幕篱混迹在人群中没有一点违和,在着装各式各样的各方武林人士里面倒显得过于普通了。
前些日子台上的蒙面刀客已经击败了忆盈楼的萧白胭和明教的左思,今日就是名剑大会最后一场比试了,蒙面刀客对战少林寺澄睿。神兵“残雪”花落谁家,只此一役。
“诶诶诶!你们有人看了昨儿的比试吗,我今天才赶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连明教的都会输?”趁着还未开始,有人问起来昨日的战况。
“其实……我也没太看清楚,太快了!”有人拍手叹气道,“就短短十几招,那个叫左思的就被蒙面刀客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唉……可我连那刀客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真是可惜!”
“对对对!”另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和那七秀姑娘的那场也是如此,那刀客的刀快如疾风刀刀狠绝!”
“那想必这一届名剑大会必定是那蒙面刀客拔得头筹了!”这声音笃定说道。
“天下武功出少林!也说不定……”
“也对,还记得许多年前少林俗家弟子李君延,也是英雄少年武功卓然,特别是他对战那谢……”这稍稍年长的人说着便不再继续下去。
旁边的人催促问道,“诶?怎么不继续了?对战谁啊?!”
“都是陈年往事了……开始了开始了!”
藏剑那管事的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就见一蒙面刀客和一少林弟子登场。双方都未多言,只是稍稍作揖便抬手向对方攻去。
周围人也许看得不甚明白。但另外二人却将这比试看了个透彻。
只见少林澄睿,僧袍翻动挥舞着手中禅杖率先攻到蒙面人脚下,欲与之近战,而那蒙面人竟不退让,抬手防守之招竟不属少林身法,贴身抬脚往前逼近,欲抓住澄睿手臂。
如此一来澄睿只能退身防守对峙,却给了那蒙面人快刀出鞘的机会。只见他单手持刀,攻势连绵,一面以缠绕之势抵挡澄睿的法杖,一面破锋前劈,将人击得连连后退,转眼间三招已过。
澄睿拉开距离后用了握住还在嗡嗡颤抖的禅杖,还未想到如何应对,那蒙面人竟单手抬起一技斩刀已经挥下,刀气如浪翻涌已至面门,澄睿只能脚下用力一蹬,身体瞬间跃起,往后连翻数个跟头,等他落地再看时,眼前的地砖已经被那刀锋煞气尽数掀起。
而那蒙面人脚下游龙踏风,已经追了过来,双手持刀又是当面一劈,澄睿沉着运气一招少林金钟罩将此招稳稳接下,但心中已经溃败。
心一败,招招败。
两人交手不过十几招,澄睿便收了禅杖双手合十作揖称服。
台下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只有藏剑山庄的人还尚且镇定,管事手捧剑匣,将“残雪”奉上。
那蒙面人竟当场打开剑匣,将“残雪”取出,只见那宝剑,长一尺八寸,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匕首,银色的剑身上泛着点点银色颗粒,光辉异常耀眼,因此得名“残雪”。
藏剑那个管事之人,高声宣布,“此次名剑大会魁首已出。”然后转头询问道,“阁下已然残雪在手,不如摘下面具,也算是给我藏剑山庄一个交代。”
只听那蒙面人冷哼一声,抬手便将面具摘下丢掷于地上,台上那管事的年纪不小,看了一会儿就颤抖着手道,“是你?!”
台下也有人认了出来,不可置信一般大喊道,“此人是谢云流!”这一声如雷霆炸开,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三十年前叛出纯阳的那个谢云流?”“不是说他远走东瀛了吗?”“当年胜了少林李君延的便是他!”
台上那人面上一直挂着淡然的笑容,等众人的喧闹渐收,才高声道,“正是谢某!”
他承认得坦坦荡荡,让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但他又赢的气势十足,自无人敢置喙。
随着人去台空,台下观看众人也渐渐开始散去,这时李忘生方从那场比赛中回过神,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两人都带着幕篱,看不清那人脸上的神情。
李忘生此时问出了多日以来的疑问,“为何每个幻境中幽魄都是师兄年轻时候的容貌?”
对面那人没有回答,拉着李忘生便离开了拭剑园。
李忘生本以为谢云流会带着他去找寻那人,却不想被领着到了断桥边上,只见谢云流径直走向一棵大树,似乎是确认打量后,便开始在树底下挖掘。
等李忘生缓步走过去时,谢云流已经将下面掩埋的东西挖了出来,那东西一出土,李忘生便认了出来,“松露仙葫?”
谢云流点头,手中摇了摇那葫芦道,“尚且完好。”
李忘生立即问道,“为何师父的葫芦会在此处?”
谢云流低头看着葫芦,将那段往事缓缓道来,“那是景龙年间的事了,当时藏剑山庄举办第一届名剑大会,给师父发了一张剑帖,是否还记得?”
李忘生点头。
“那时师父还在闭关,因此我接了剑帖代师父出席,而在大会前夕,我梦中见师父携此葫芦来到藏剑与我共饮松露酒,并授予我纯阳至深绝学,然后翩然而去。等我醒来本以为只是一场梦,但此葫芦赫然立在桌上,里面还留有半葫松露酒。”谢云流顿了顿,继续道,“本来我想将这半葫酒留着等夺得第一再饮,哪知输给拓跋思南半招。于是在离开藏剑那日将酒连同葫芦埋入此地,欲等日后夺冠再来饮用,之后……一晃眼便是三十年。”
时过境迁,再提此事,所有的遗憾都只能化作叹息。
入夜后,谢云流带着李忘生再来桥边的时候,就见到了那独占鳌头之人独自坐在岸边,垂头看着水中的月亮。
凉风爽,明月亮,水中的银月被吹得皱起涟漪,摇曳生姿,似梦似幻,愈发剔透晶莹。
两人此时并未幕篱遮面,也未刻意隐藏踪迹,竟是直径走向那人,欲单刀直入。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并未面露疑惑之色,只是开口道,“自我前往东瀛,便时常心魔作祟被拉入幻境,见过无数心魔所幻化之物,时隔多年再回中原,心魔竟是又厉害了几分?”
那两人未多言其他,双双在他身边坐下,李忘生直白道,“师兄今日刀法精湛,如行云流水,忘生佩服。”
此境中的谢云流冷哼一声道,“为何你这心魔化成他的模样后也如此能说会道,难道你不知他竟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吗?”而后转头看向另外一个问道,“还化出我年轻时的样貌。”
入境之人被幻境中人当做幻境,竟是如此荒唐,入境的谢云流不禁笑出声,问道,“夺得残雪,震慑中原武林,你怎一人在此独坐赏月?”
境中谢云流道,“干你何事?”
对面那个笑得更加放肆,揶揄道,“你远走东瀛三十年,每日勤修不缀,为的不就是一挑中原武林群雄,一问武道顶峰吗?为何此时竟显惆怅之意?”
境中谢云流看着那和自己如出一辙之人,厉声道,“今日我心中必是欢喜的,不要以为是心魔就能猜透我心中所思所想,你若再多废话,谢某便用你一试残雪。”
境外那个竟跃跃欲试地摸了摸手中宝刀,思量再三才打消这个念头,将背后葫芦解下丢了过去。
葫芦被人单手接住,那人吃惊问道,“你们怎会有此葫芦?”想了想厉声呵斥,“你们怎敢将它挖出?”
“为何不敢?谢云流何时变成如此优柔寡断之人?”对面那个的斥声也旗鼓相当。
李忘生沉声问他,“师兄既然已经夺了名剑大会魁首,为何不去将这酒葫芦挖出来?”
“你们所言非虚,谢某今日确实一雪前耻,但这半葫酒……”他将那葫芦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一番,继续道,“这半葫酒是属于纯阳首徒的,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李忘生心头狠狠一颤,他从未想过竟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与谢云流的寥寥几面皆是匆匆来回,且都未曾有机会静心坐谈,直到在九老洞外,谢云流说有些事不能逃一辈子,他方看见那人心中的一丝遗恨。
而与他同来那个谢云流轻笑道,“我竟从来不知谢云流是如此瞻前顾后之人,当年说出走便一去三十年,说要一雪前耻也必会一刀傲视武林群雄。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半葫松露酒而已,有何喝不得?”说完便夺过葫芦,自己率先喝了一口。
对面那人似是茅塞顿开,大笑道,“我是尘网自缚了!”言闭,接过那松露仙葫,一口饮尽。
见他豁然开朗,李忘生便道,“当初师父入梦与师兄共饮,还将松露仙葫相赠,并非是期望那第一的虚名,只是想让师兄知晓,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他吕洞宾的徒弟,不然这半葫酒也不会埋了三十年还在此处。”
那人摇着头似有醉意一般问道,“心事已了,为何你们还未消失?”他眸色迷离地望着水中的月亮。
李忘生也看了看那水中月,问他,“为何师兄总是望着水里的月亮,却不看看天上的?”
那望月之人似是如梦初醒,猛地抬头看向夜空,哪儿有什么月亮!漫天的乌云遮天蔽日将夜空掩的暗沉沉如幕布,竟无一丝微光。他再低头看向水里,分明一轮明月尚在随水波荡漾起舞。
“师兄,你可知镜花水月……”李忘生声音低沉,朦朦胧胧听起来并不真切,“师兄方才道我二人是你心魔所幻化,那是否有可能你自己才是幻境?”
那声音如鬼魅一般幽幽荡开,境中之人觉得自己更加醉了,但又不知这虚幻缥缈的是他人还是自己。
松露仙酒,酒后如仙,飘然而起,浮生如梦如幻,人生似醉非醒。
两人出了那迷离大梦后,便见到桌上魂灯又亮了一面。李忘生无暇顾及,匆匆将灯熄灭收入盒中,拉起对面的谢云流便朝门外走去。
此时的夜已经深了,山庄内只有寥寥些许巡逻的守卫弟子走路的声响,李忘生一路拽着谢云流的手腕便到了断桥边上,他回想了一下方寻到记忆中那棵树,不消片刻果真从树下挖出了松露仙葫,轻晃葫芦,里面的酒还在,不止三十年了……
夜间的藏剑山庄别有一番风情,皓月垂挂,月光洒落如白银,一汪碧波荡开,映照出水边亭台楼阁,如仙境坠入水底,神秘莫测。
两人并肩坐在岸边,同望天上无瑕明镜,同饮一葫松露仙酒。
不多时,半葫芦酒便只剩一口了,而那最后一口竟入了李忘生的嘴里。
谢云流将葫芦口对着下面,晃了晃竟是一滴都没有了,面露失望之色,看着身边这个脸上泛起酒醉绯红的人难得蹙起眉头。
李忘生抿着嘴笑了笑,凑过去侧头将嘴贴上谢云流的,一口酒哺了一半给他。
叶英说的对,请君怜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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