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幽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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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18:05: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一前一后并未走得很近,各自心下也揣摩不停,谢云流仔细一看,居然到了李忘生的住处,那人推门进去,却没有回身关门,谢云流从善如流地也跟了进去却转身把门带上。

进门探头一寻,方见到李忘生已经立身站在一处立柜前,柜门大开,不知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谢云流见他似乎还要用上片刻时辰,便随意坐到了前厅中央的椅子上,顺便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动作娴熟的仿佛这是他的剑气厅。

待到他一杯水下肚,李忘生才关上柜门转身,此时谢云流才看到他双手间托着一个巨大的剑盒。

这剑盒比寻常剑盒大上许多,黑漆鎏金的盒身在子夜时分的房间里只是一点昏暗的烛火照耀也显得熠熠生辉,待到李忘生走进了将剑盒放在桌上时,谢云流才发现这盒子并非鎏金,而是本身就是整块的金丝楠木制成,刚才离得远了加上光线昏暗才将这掐金丝的木料看成了鎏金装饰。

谢云流抬手轻抚盒身,如缎似锦,温润滑腻,必定是上等木匠制作才有这工艺。

“如此上好的木料,里面定是绝世神兵利刃!”言语间已经想要打开剑盒一睹为快。

李忘生将手放在剑盒之上,止住了谢云流的动作,他手上轻柔力道却不减,那意图打开剑盒的手稍稍用力居然不能移开一丝缝隙。

谢云流噙着笑也将手放置到剑盒之上,手指曲起指尖敲击盒身“嗒嗒”“嗒嗒嗒”。几个来回之后终是停了手中动作,面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回去,问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李忘生知道这个问题中的“他”是谁,谢云流也知道李忘生必定知晓这个问题中的“他”是谁。

李忘生没有问,谢云流也没有解释。

“他让我,注意师兄。”李忘生轻声说道。

谢云流听了抖肩轻笑出声,侧头看向李忘生道,“他让你防着我,你就直接告诉我了?”后者也转头迎上他的视线道,“并没有隐瞒师兄的理由。”

李忘生说得十分坦然,倒是让谢云流觉得不自在,脸上戏谑的笑容也不合时宜起来,只得匆忙转移话题问,“这盒中是何物?”手指弯曲轻扣盒身。

见李忘生作势要打开剑盒,谢云流顺势将手拿开。等剑盒被打开,见到盒中之物时,谢云流彻底呆住了,瞳孔微微扩张,这是难得让他意外的事情。剑盒里面并非什么绝世神兵,且盒子之所以巨大是里面放了两把剑。

一把是非雾,另外一把自然是非烟。

李忘生拿起非烟道,“明日下山所带武器不应太过招摇,从幻境中出来便想到这两把剑,刚好合适。”

“都已经是纯阳掌门了,竟然拿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来糊弄我。”嘴上虽然这么说,谢云流面上却流露出怀念之色,手已经在非雾的剑鞘上轻轻抚过数个来回。

蓦地他右手将剑拿起抛至左手,手腕一动非雾已在掌中凌空转了几圈,待到手掌握住剑鞘,剑刃已经脱鞘飞出半截,而剑柄直向谢云流右手掌心寻去。谢云流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两手合用巧劲,非雾居然飞速旋转起来,出鞘的那段利刃闪现出凌厉锋芒。

非雾在手中停下,谢云流看向剑身居然里面反照出身边人的倒影,剑身光洁如冰,李忘生的眉眼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只见他看向谢云流的目光幽深,宛如两颗明亮的星子,却又从里面流露出疑惑的光芒,仿佛在寻找着某些线索以解开他的困惑,眉头轻锁,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谢云流立马将非雾收入鞘中,转头看向李忘生。后者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只得尴尬转头,眼神四处游移,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

“面上还是如此之薄。”谢云流调笑道。

“自然是比不得师兄,在我这竟如在自己刀宗一般,不拘小节。”李忘生讥声回道眼神落在谢云流喝水的杯子上,意有所指。

见他如此回答,谢云流马上来了兴致,将非雾放回置入盒中,整个身子转了过去面向李忘生,双手小臂撑着桌上倾身向前道,“我往常在你这儿也是这般姿态,你怎么这会儿如此反应。”

谢云流佯装想起什么一般,一手拂面继续道,“对了,他让你防备我。”说着轻轻摇头继续道,“此前就与你说过了,我并非刀宗那个谢云流,你竟还是不信”低头间居然露出失望姿态。

“我与那个他一样,不同的只是偶然间承接了谢云流几十年的记忆。于我而言,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变化不大并非怪事,毕竟进出你房间只是昨日之事。”抬头皱眉看向李忘生的时候用肯定的语气继续道,“难道你在期待我见到你还住在这件房子和屋内几十年微变的摆设时,说出李掌门居然如此念旧这种俗套的言辞吗?”

李忘生看完了他全程夸张的动作和言语,嘴唇抿得紧紧地,竟是被人看穿了心思。

谢云流歪了歪头看向他,笑容在脸上漾开,“我以为你领着我到此处只是因为念及剑气厅被毁,发了善心想要收容我留宿一晚。掌门师弟!”

那人面上神情动作确是只有未及冠的谢云流常有的姿态,而最后那个陌生的称呼,却让李忘生呼吸一滞,不知如何应答。

久到周围的空气仿佛将要凝固,李忘生才开口打破平静,“既然师兄无处可睡,那忘生可与你对饮几杯共待天明?”

谢云流听了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可思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李忘生朝他微微点头,表示,没有听错。

三清殿顶上,月光如水一样倾泻至人间,映出一双不近不远的影子,让本就常年冰雪覆盖的山上更添几分寒意。冰雪被月光映照反射出柔柔的光芒,如琉璃仙境一般,竟不知这是纯阳宫还是广寒宫。

谢云流看着两人中间摆着的两坛酒瞳孔中满是震惊。

李忘生见他如此表情,从容地拿起一坛递到那人手里,“师兄先尝尝再说。”

谢云流接了过去,酒香已经隐隐飘入鼻尖,待他一把将封口揭开,一阵浓烈酒香立刻扑鼻而来,让人闻之欲醉,谢云流对着坛口直接喝了一口,霎时间醇香漫喉滑入肺腑。

手里的是醇酒,头上的是明月,饮下的却是世间万象。

谢云流咂了咂舌,“好酒!”

李忘生拿起另外那坛,学着他的样子饮了一口,却洒了一些出来从嘴角漫开,只得匆忙用手抹去,“这酒叫引凤酿,是门中弟子在银霜口游历的时候偶然遇得,说是可以护体驱寒,因此带了一些回来,硬是给我那放了两坛。”

谢云流闻了闻那四溢的酒香,叹息道,“你教出来的弟子自是聪明孝顺,翁洲那些小子一个比一个顽皮。”

“那个弟子……”李忘生顿了顿“……是静虚一脉的。”

此话一出,谢云流微微一怔,眸中闪烁不定,终究是没再开口,只是又仰头喝了几大口。

两人沉默对饮,直到远处一道身影从屋顶飞速跑过,谢云流才放下酒坛,“是凌雪阁的人,不去管管?”转头撇了一眼身边的人。

李忘生已然有点醉眼朦胧,但神志还尚且清明,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刚才的人影,摇头道,“不用,有人管着呢。”

话音刚落,同样的屋檐上又窜了过去一道身影,谢云流眯眼一看赫然发现那居然是祁进,“朝廷那边,还是一直盯着纯阳宫?”谢云流将酒坛放下。

李忘生点头又摇头,一手撑着坛子,眼神迷蒙似有醉意,思忖后方道,“以前是神策军,监视了很多年,后来……后来变成了凌雪阁,前两年人变少了,这些日子又多了起来,怕是长安那边已经知道了我从九老洞出来后青春重返的事情了。这两年,大明宫里那位身子很是不好。”李忘生的眼神落在瓦片上,醉意掩盖住眸中许多情绪,让旁人无从探查。

李忘生兀自轻轻摇头,不知是因为醉酒让他有些许头疼,还是想要甩开这些恼人的红尘琐事,趁着醉酒的功夫问道,“忘生有一疑惑还请师兄解答,今日在幻境中那个毫无疑问就是七魄中的哀魄,那……师兄你是哪一魄?”

谢云流没想过他居然会问得如此直接,想了一下便俯身过去将嘴唇附在他耳边道,“师弟如此聪慧,都亲身体会过了,居然还不知道?”

灼热的气息伴随着酒气扑在李忘生耳边腮侧,甚至钻了一缕到耳孔中,他觉得自己更加醉了,“是我多言了……”。

谢云流靠的极近,自是听到他呼吸逐渐沉稳,在耳边低低地喊了句“忘生”,那人并未应答。

谢云流起身凝望了片刻月下美人,伸手想要摸向李忘生的脸颊,不察间被一道流转内劲弹开,原是李忘生睡着后体内自行运转的坐忘之气。

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吐纳,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李忘生方才睁开双眼道,“师兄,天亮了。”眸中被刚升起的红日照得反射出耀眼的流光溢彩,看不出任何醉酒之象,一阵山风匆忙路过,残留的酒香也被带走吹散,一夜已经过去,未留下任何痕迹和旖旎。

红日映山峦,雪白的山峰因为阳光的照射熠熠生辉,晶莹剔透的雪粒闪闪发光,仿佛整个世界都镀了一层金色。而一身白衣的李忘生整个人都沐浴在这璀璨夺目的光辉里,如同山间一颗闪烁的明珠。

谢云流看着身边的人有些恍惚,却因为那遮面的幕篱看不清容貌,轻云薄雾半遮月,反而透出一种朦胧和神秘。

两人早早换了衣服收拾行李便启程下山,衣服是于睿准备的,没让祁进插手。一黑一白的江湖套装,黑色深邃如夜,白色纯净如雪,款式相似又却有异,李忘生比谢云流又多了一道幕篱,衣服送过来时听于睿说是他特意要求的。

虽然时辰尚早,但怕遇见上山祈福的香客,两人还是选择了山侧的小道。卓凤鸣需要忙着门中琐事,上官博玉则因为新的丹药已经入炉抽不开身,只有于睿和祁进来送行,两人一左一右跟随在并肩前行两人的人身后。

李忘生听了于睿的解释,幕篱上的轻纱晃动了起来,似乎是摇了摇头,“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行山走路,于睿和李忘生竟然聊起来门中家长里短。

于睿道,“山下西边那孙老头家的租子今年需要涨了。”

“不用,一点租子而已,纯阳宫不差得那几个银钱。“李忘生回道。

“可他家支点向来没个分寸,今年若再不涨租怕是以后会闹出其他幺蛾子”于睿继续劝说。

“老孙头和我相识多年,算是给我个面子,待我回来亲自去看看情况。”李忘生还是坚持。

于睿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才发觉祁进一路未曾开口,因此问道,“祁师弟可有有心事?”

祁进被于睿这么蓦地一问,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等他捋了捋思路准备开口,几人便见到前方半山驿站已经到了,驿站里拴有提前备好的两匹骏马,还有几个打眼的不速之客。

谢云流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几人的装扮,心下已有计较,回头看了一眼祁进,就见后者半低着头,似是不知怎么面对现下的状况。

“原来祁师弟一路分神担心的是此事。”李忘生安慰道,“不要把他人所行之事归结成自己的错误。”

无人回应,身后祁进仍然低垂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一行人走近到了那几个凌雪阁人不远处便停步站住,只有李忘生继续上前两步道,“姬台首大驾光临我纯阳宫,蓬荜生辉。”脚下沉稳坚定,无畏无惧。

虽未报上大名,但一行四人里在此番情景中能够首先说话的,只能是纯阳掌教李忘生。一切合理,又隐隐约约透着不合理,怪异之处恰是身前这幕篱遮面之人的声音。

听到那年轻清澈的嗓音,姬别情神经为之一震,他努力地想看清慕篱后面的五官,那人的脸却始终在轻纱后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轻风拂过,薄纱被吹起半分轻盈飘逸,纱帘里一抹肌肤漏了出来,光滑细腻线条分明,如同雪山融化的雪水,清透而有光泽,丝毫不见任何岁月的痕迹。

这一瞬被姬别情鹰一样的眼睛捕捉到了,想到自己的任务,姬别情低声道了一句,“李掌教,得罪了”,抬手竟直接向幕篱伸去,欲当场掀开面纱见一见这人真实的面容。

手还未触及到幕篱分毫,“唰”的一声,就被硬物击中,疼得姬别情轻轻抽气,同时呵斥声响起,“小子,轻狂了!”

原来一旁的谢云流见那人手上动作不善,匆忙间拽下腰带上装饰的五彩珠扣,手腕用力指尖弹射打了过去。

身后几个凌雪弟子见状围了过来呈包围姿态,武器已经握在手里,腰微微下沉,竟是进了备战姿势。

姬别情听到身后动静,抬手示意让他们莫管,那几人方听令收势往后退了一步。

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模样甚是年轻出众的男子就进入姬别情的视线,眉眼间分外熟悉,可在脑海中翻找又不记得纯阳宫还有这号人物。

火光电石间,姬别情直直地盯着那人,脸上的表情仿佛被雷电击中,带着无尽的惊愕,他瞬间觉得世界都坍塌了,本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就闻所未闻令他心生怀疑,如今见到此人却正正式式给他迎头一击,可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颤声问道,“刀宗宗主?谢云流?”

那人莞尔点头,大方承认。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姬别情脸色煞白。

“之前你应当是见过我的,见你表情,料想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想要得到的,大可来找我谢云流!”说着双手抱剑无视拦路几人直向后面的马匹走去,只是走到姬别情身边略微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看后者道,“还有,把安插在纯阳的探子撤了。”垂眸间瞅见那人腰后挂着的武器,谢云流眯了眯眼,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便不再理会这帮人。

李忘生和于睿紧跟其后也走了过去,刚才一番震慑,竟无一人再敢阻拦。

直到两人解开缰绳已经骑到鞍上,一群人还未见所有动作。

于睿站在一侧看向马背上的两人,目光游走片刻终究落在了谢云流的身上,“世事难料,天威难测,此行虽不远,但也望你好生照顾掌门师兄。于睿代纯阳上下众人,拜谢大师兄!”说着竟拱手于胸前与心相平,接着俯头至手,行了个半礼。

谢云流垂头看向于睿,端坐在马背上受下这揖礼。等于睿抬头后才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和你掌门师兄交代的?”

于睿收起手臂莞尔道,“掌门师兄既是师兄那必定比做师妹的深谋远虑。”

凌雪一众弟子见姬别情一动不动虽不知此行是何具体任务,但也察觉到情况不对,便只能低声提醒道,“台首!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姬别情如大梦初醒一般,转身瞬间已经解下腰间佩刀反手紧握,左脚推地浑身肌肉紧绷,可还未等他起势的脚踏出半步就被身前的寒光利刃挡住前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李两人策马奔腾,翩然远去。

那柄剑如此熟悉,顺着紧贴身体的剑锋横看过去,便见到一人单手执剑而立,目光坚定如一池深潭,那般决心直抵人心。姬别情面露不解,厉声喊出那人的名字,“祁进!”

山风呼啸将那人另一边袖袍吹得猎猎作响。起风了,卷起地上细碎的雪花,天上的日头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寒冷再次笼罩大地。

执剑之人坚定地站在寒风中,沉静自若,毫不动摇。

“祁进!”姬别情再次喊了一声。

却只换得那人手腕一动,剑锋如虹,寒光闪烁,稳稳地又往他身前进了半寸,而后道,“别动。”

两人对峙,气氛紧张,一旁凌雪弟子自是听过一些传闻流言,此时纷纷不知如何应对,出不出手似乎都是错。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之时,破局之人开口了。

“祁师弟,请姬台首上山用不着如此阵仗。”于睿缓步走到两人中间,轻抬双指夹住剑身。

姬别情只听眼前容貌姣好的女子道,“是祁师弟冒犯了,他向来冲动,姬台首想必也是清楚,还请海涵!”话音刚落,双指用力,震出的内力逼得姬别情不得不退后几步。待到她放开手指,祁进也揉着被震得酸麻的手臂将剑收回剑鞘。

于睿又莞尔道,“前日长歌门陆羽先生送了些上好的茶叶过来,不知台首可有兴趣上山一品?”于睿生得脱俗雅致,此时这一笑眉眼弯弯似星辰,如冬日的暖阳一般撒开。可众人却无力分神欣赏,还在那股深厚内力的余震中缓不过神。

姬别情思忖再三,和其余凌雪弟子道,“一起上山。”两方这才一起沿着陡峭曲折的山路往纯阳宫行去。

而山脚下,千里马蹄疾似飞,一骑绝尘走天涯。

江湖路远,风云变幻。


Ps:
于睿道“山下西边那孙老头家的租子今年需要涨了。”(身边那个人不寻常,掌门师兄定要长个心眼。)
“不用,一点租子而已,纯阳宫不差得那几个银钱。“李忘生回道。(不用,我心里有分寸,就算动手也不会落下风。)
“可他家支点向来没个分寸,今年若再不涨租怕是以后会闹出其他幺蛾子”于睿继续劝说。(可大师兄向来没有分寸,若是不留心防范,怕会闹出其他事端。)
“老孙头和我相识多年,算是给我个面子,待我回来亲自去看看情况。”李忘生还是坚持。(我和他相识多年,信我,定会平安无事归来。)
以上是我瞎编的纯阳黑话,常年被李唐皇室监视的门派必须有一套自己的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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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19: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千林万壑染云翳,澹水凉石愁客乡。

进入黑龙沼之前两人就将匹马放归了,前去之地满是蚊虫蛭蛇深渊迷沼,骑马反而多了顾虑。

李忘生擦了擦额头的细密汗珠,此时他已经在树下等了许久,虽事先服了百花驱虫丹身上还有坐忘经流转护体,可一团团细细黑黑如浓雾一般蚊虫在耳边身侧嗡嗡作响,蓄势待发的样子还是让人汗毛竖立。

正当李忘生蹙着眉头想怎么解决这些恼人的蚊虫时,几片树叶从他面前掉落,紧接着头顶参天大树上一阵响动,只见一人踩着分叉枝丫几个跳跃从那数百丈高看不到头的顶端如下台阶一般迅速降落,动作利落飒爽不是谢云流还能是谁,他落地之后拍去身上沾的叶子和爬虫向李忘生道,“方向没错,再往前走个半日就能到烛龙殿了。”

此地一片片水雾弥漫,水洼随处可见,大树高耸不见其端,各式各样叫不上名的花草长得比人还高,四周密不透风,瘴气弥漫,饶是两人武功已经步入化境,都要被这原始古老的地界封锁了七分功力,只能徒步快速前进,时不时还需爬上树冠纠正行进方向。

两人休整过后,抽出佩剑便往前继续赶路。一路上蛇虫鼠蚁甚多,只能靠利刃开路,一是为了劈开奇高的诡异植物二是为了防范突然窜出的蛇虫猛兽。

密林底下,阳光只是一缕一缕照了进来,昏暗的空间弥漫着热潮,地面上似乎是有无名的火焰腾升起来,片刻间两人已经汗湿了一身。

谢云流走在前方,手上挥剑动作不停,前行的道路被他清理得甚是干净,时不时还回头察看李忘生的状况,见后者无恙方继续往前寻路,步行前进,却越行越难。

蓦地,谢云流停下脚步,后方李忘生见状立马也收起步伐,问道,“师兄?怎么了?”

只见谢云流原本立住的双脚往后退了半步,一个侧身,躲开从旁边树干上飞出的黝黑长蛇。那蛇扑空后并未离去,而是在地上盘旋半圈后转身向两人快速游走了过来,谢云流一手执剑一手将李忘生拦在身后。

那长蛇似乎是晃着头看了看两人,慢慢直立起上半身,蛇信子吐了又吐,半饷后,脑袋后面居然张开一双如耳朵一般的冠羽,然后猛地弹射起来又向谢云流方向扑了过去,却只见谢云流一个挥剑将蛇在半空中斩成两段,而后手中用力一挥竟是将剑身上的血污尽数抖尽。

李忘生见他以剑为刀,使得是刀宗一击毙命之招,还未开口,就听见谢云流疾呼一声,身子也半蹲下去以剑为杖撑着自己,一手捂着一边小腿。

谢云流不慎被蛇咬了,刚才只顾着和那黝黑长蛇对峙,放松之余居然被另外一条逮到了空隙,两人循着地上淅淅索索的声响望去,只见到那蛇尾巴在草丛外若隐若现而后不见踪迹。

李忘生顾不得那蛇的去向,立刻蹲下将谢云流的裤腿撕开,伤口周围已经出现了肿胀和绿紫色的斑点,十分骇人。

被咬之人自是更加不好过,谢云流此时额头已经布满汗珠,那伤口处如千万根毒针同时扎入,让他痛不欲生。

李忘生耳边全是谢云流的抽气和牙根狠咬发出的磨砺声响,手上匆忙从自己袖边撕出一块布条,在伤口上面用力扎紧,慌忙之下,低头下去竟然是要用口帮谢云流将毒血吸出。

谢云流一把拦住,呵斥阻住,“你疯了!”然后咬着牙根将非雾递给他道,“用剑,直接把伤口剌开。”李忘生怔了怔,看向非雾,谢云流见他迟迟未动继续道,“再不动手,我就只能自己来了。”从声音中都能听出难耐的痛楚。

李忘生却拿过自己的非烟,用衣角迅速擦拭了两边剑刃,抬手间剑锋已经到了伤口处,谢云流防不胜防,呼喊声全被他用力吞进了肚子只从鼻腔中漏出一声闷哼。

蛇咬的口子被剌开成一道细长深刻的伤口,黑如墨汁的毒血立刻争前恐后涌了出来,谢云流手点腿上几个穴道,开始运气排毒,直到流出的血全是鲜红了,才收了内劲。

此时在李忘生的眼中这人已经满脸煞白毫无血色,但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匆匆用裁开的衣料给他包扎伤口。

血水留了一地,吸引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异虫,那些虫子生得极为鲜艳,层层叠叠爬在血水上,让人不寒而栗,惊恐之觉油然而起。忽的周围响起一阵阵低吼,也不知是何种山间异兽的怪叫。

两人沉默听了片刻,对视间已然知晓这低吼的异兽是何物。蓦地一道身影从巨树后面窜了出来,直接扑向这边,看身形却不是异兽,赫然是个人,待到那人跑近了才看清居然是个满身污泥的小姑娘,一边蹒跚奔向两人一边大喊,“有大虫!快跑!”

远远地一阵异动撞倒大片树木一路向这边快速奔来,电光火石间那姑娘窜出的巨树后面跃飞出一座金黄小山,然后一阵地动山摇,一只身躯庞大的老虎落到了空地上,低吼着眯起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眼前几人,而后半张嘴巴,露出寒光闪闪的利齿。

那女孩吓得瘫倒在地,只能面向着老虎用手撑着地面往后爬躲。

李忘生低声嘱咐,“小姑娘,照顾好我师兄。”然后执剑立身将两人挡在身后,直面这凶猛巨兽。非烟在手,剑光闪烁,另一只手双指抵在胸前掐指念诀,霎时间他的衣摆轻轻扬起,竟无风自动。

金绒大虎看着眼前的人扬了扬利爪,往后掀起一些渣土尘埃,蓦地浑身上下肌肉用力纵身扑向李忘生,却被轻易躲了过去,老虎落地后急忙转身寻找目标,李忘生已经飞向一边的树干,只见他在空中腾挪半圈,紧接着双脚蹬着树干用力将自己的身躯往老虎方向送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猛虎也是一跳张开巨大兽嘴向来人咬去,却在空中被它上方的李忘生直踩中庞大身躯,重重往地下坠落。猛虎摔在地上,响声震彻云霄,无数飞禽拍着翅膀从林中树间飞起,逃命去也。

猛虎心中一怒,四抓用力,翻身将身上的人掀开,见人又要闪躲开,硬是死死咬住李忘生的衣角用力一甩将人甩出几尺之外。李忘生被甩出后,在空中腰上拧力,落地时已经是双脚稳稳站立。

许是见到此人不好对付,老虎猛然转头看向另外两人,呲着獠牙就往那边冲刺,那小姑娘吓得用手遮住双眼,却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再睁开眼就见到身边萦绕着点点蓝色微光,猛虎竟是无法进身伤害到他们,然后就见身边原本瘫坐的男人提剑一挥,猛虎蓦地往后退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刚才这男人简单的一个挥剑居然刺瞎了猛虎一只眼睛。

鲜红的血液夺眶而出染红了金黄的毛发,因为猛虎疼痛挣扎的动作挥洒开来,受伤的巨兽没有逃跑,越发凶猛起来,危险的兽面因为被鲜血染红显得更加狰狞可怖。毁了一只眼睛,猛虎能看到的只有一旁的李忘生,急急扑过去,而后者趁机运气梯云纵直接坐到猛虎背上,趁机抓住那老虎的皮,举起剑就要从它头顶刺入。
猛虎似乎是察觉到这致命的危险,开始疯狂窜跳起来,让身上的人没有机会下手。李忘生只能从老虎身上翻身下来,猛虎此时已经被激怒,磨了磨爪子,直向那人撞去。

李忘生此次却没有躲避,双手执剑立在眉心,口念剑诀,老虎还未近身,猛地睁眼抬手送剑一招七星拱瑞竟是将那巨兽定在原地,在猛虎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两仪剑气已经劈向它的面门,巨兽轰然倒地,汩汩鲜血从额头涌出,片刻后不再动弹。

李忘生收起佩剑上前探查,发现这猛虎确已没了气息,才放下心,而后却是眉头微皱念诵了一遍《太上救苦经》才转身走向谢云流身边。

那小姑娘见猛虎已死,双手猛拍胸口似乎在安慰自己,然后开始大声喘气道,“吓死我了!”李忘生想要询问这女孩为何一人独自在这密林迷障之中,还未开口,突然从树后冒出来许多人影,那姑娘见了这些人,居然泪流满面地向为首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跑去,嘴里还唤着“阿爸!”

原是小姑娘的家人寻了过来,李忘生和谢云流对视一眼,等着事态发展。

那姑娘眼泪汪汪地回头指向身后两人道,“是他们救了我!”

姑娘的阿爸将女孩抱起扛在肩上走了过来,这男人生得极高,虎背熊腰健壮如牛,肌肉块块隆起如巨石一般。他俯身看向两人道,“是你们救了阿舍。”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地上那猛虎的尸体,再看了看谢云流受伤的腿,转向李忘生问道,“是你杀了那大虫?”

李忘生看那边有几人围着那猛虎啧啧称奇又看向自己指点议论,点头表示没错。

大山一般的男人将女孩放下,双手举起面朝天空大喊,“感谢绣面神赐予我族勇士!”,其余众人包括那个姑娘见状也纷纷如此动作,齐声大喊,“感谢绣面神!”

然后不知这些人从哪儿弄出两个树枝藤蔓制成的双人抬的椅子,将两人安置到上面抬了起来,欢呼着就往密林深处行进。

李忘生在上面被人抬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转头看向谢云流,那人却躺得怡然自得,双手背在脑袋后面做支撑看着头顶密不透风的树丫,察觉到身旁人看过来目光,谢云流才将视线收回,眸中沉沉地向他微微摇头。

李忘生看了一眼那人搭在扶手上的腿,伤口处渗出的血已经将包扎的布料染透了,心想今天只能随这些人前往,找机会处理谢云流的伤口,烛龙殿之行再做打算。
蒙多舍一边向李忘生介绍村子,一边给又倒上一碗酒。

蒙多舍就是他们刚才救的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也是这个绣面村的村长。村子坐落在黑龙沼西边,隐藏得很深,倚靠着山脚岩石建成,和蒙多舍一样,这方男子喜好披毡,头发攒成一扎在脑后结成一个发髻,再用头囊包好,身着衣物也以绯色和紫色为多,但以颜色深浅区分高贵低贱。

蒙多舍此时就身着深紫色的衣裳,大马金刀坐在李忘生对面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擦了擦下巴,看到李忘生只是浅浅地喝了一口,大笑道,“勇士有杀虎的本领,喝酒倒是不如我!”说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李忘生看着还剩半碗的酒怔了怔然后一饮而尽,蒙多舍见了伸过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直呼“勇士!”,那人生的人高马大,手掌也比常人大出许多力气也极为惊人,李忘生一口酒险些被他拍得喷了出来,喉头用力才咽了下去。

蒙多舍笑道,“这才是男人嘛!这酒可是好东西,喝了对身体有大好处!”说着端起酒坛子拍了拍。李忘生想问有什么好处,却瞧出来那人眉眼间的戏谑,想了想,还是不要问出来为好。

此时从外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道,“阿爸你又胡扯骗人了!”声音越来越近,就见到了一个小姑娘端着竹簸箕进来了。

姑娘跪坐在一侧,将簸箕放到了两人面前,只见里面是一盘肉片,些许面饼,另外几盘全是乌黑发亮的虫子,这些虫子李忘生是一个都不认识,却只看得眼睛发直。

一边将盘子摆开,一边那姑娘就说道,“刚才那些话是阿爹去洱海集市上骗中原人说的,才没什么奇奇怪怪的效果呢!”

听了这话李忘生刚缓了口气,那姑娘又继续道,“只是酒里面加了些蜈蚣,喝了可以防止虫子近身。”

李忘生看着那空低的酒碗,一时不止如何应对,只能将碗到一边。

小姑娘见他将空碗推了好远,嘻嘻笑出声,然后一手端起一盘不知名的虫子就递到他的面前道,“饿了吧!你尝尝这个!”后者脸色一白,不知怎么拒绝这份盛情款待。好在那小姑娘立马将两盘虫子放到了蒙多舍的面前道,“吓唬你的”又将一盘细碎的食物放到他面前,“这盘才是给你吃的,都是一些山间的菌子,不用担心。”

李忘生这才将心放回肚子,也知晓刚才被人戏弄了,笑道,“多谢!”

绣面村的人脸上都用树的汁液纹上了各式的图案,蒙多舍和阿舍也有,其中蒙多舍更是上半张脸上全是青色花纹,此时见到李忘生一笑,阿舍都看呆住了,“你生得真好看!”小姑娘说得真切又自然,“我经常和阿爸去洱海集市,在那边见过不少中原人,但是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李忘生刚到村里就沐浴过,换了一身当地人的衣裳,半湿的头发搭在肩上只用布条草草的束了一下,刚喝了点酒脸上微微泛着红,也难怪阿舍眼睛一刻不停地紧紧盯着他。

李忘生被人这么看着又夸了一顿,但对面却是个小姑娘,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因此道,“阿舍也生的好看!”

阿舍被他这么一夸,脸上突然腾起红云,一双大眼睛看着李忘生眨了又眨,低头羞涩一笑,声音细若蚊蚋,“我去弄解药了!”双手紧紧捏着簸箕就跑了出去。
隔着一道竹制屏风在后清洗谢云流自是将这一切全部听了去,低声笑骂了一句“呆子。”

等他穿上青布短袴衫出来时候,外间已经空空如也,小心挪着步子到了矮桌前,席地而坐,一脚收拢一脚伸直,谢云流看了看桌上的菜肴无甚胃口,探着身子就将蒙多舍放在一旁的酒坛子拿了过来。探头看向酒坛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拿起空碗就要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刚到毯子口还没流出来,就被一声呵斥声止住,“你干嘛!”

谢云流寻声看向门口,就肩阿舍急匆匆的小跑了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两手从他手里夺过酒坛道,“你伤还没好呢!喝什么酒呀!”然后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塞到他手上道,“你被吹风蛇咬了,喝这个可以解毒。”

谢云流听了欲一口饮尽,哪知那药苦涩非常,夹杂一股子青草和泥土的腥味,他堪堪只喝下半碗,然后问正在帮他敷药的阿舍,“这是什么药,怎地这么苦!”

阿舍手上不停,将一些知名的草药混着绿色的汁液敷在他的伤口处,又仔细包扎好方道,“这是乌韭!我们这儿的人被吹风蛇咬了都是吃这种草解毒的,你腿上用的也是乌韭!”见谢云流面露苦色,阿舍继续道,“原来你怕苦啊,我们这的啰啰天天吃这个都不怕苦。”

“啰啰是什么?”谢云流不解问道。

“啰啰呀,啰啰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豚猪!”阿舍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流露出那种恶作剧终于成功之后的开心。

谢云流听了虽有些不适,但还是仰头一口将剩余的药汁喝了下去。

“无趣!”阿舍顿时收起了笑容。

谢云流将空碗放到地上,舌尖还微微透着苦涩,狠狠啧了一口将其压下,问阿舍,“他们人呢?”

阿舍半跪起来,抬手指着外面,“在村子中央呢!你要出去看看吗?!”眼里眉间尽是兴奋喜悦之色,仿佛外面有什么令她十分向往的东西。

谢云流被阿舍半搀着到了屋外,就见到吊脚竹楼一座座掩映在葱绿的群山下面,村子中间有石板堆成的大块空地,空地中央已经燃气了火堆,火势熊熊燃起,照得四周金闪闪黄灿灿增添了一分暖意祛除了几分潮气,整个景象古朴宁静有着别样的风情,而谢云流眼里则只看到了坐在蒙多舍身边的李忘生,不知何时他的发间被人系上了金贝,脖子上也带上了琥珀和兽牙串成的饰品,火光将他的脸映得有些发红,抑或是被人劝了几碗黄汤下肚造成的。

阿舍和谢云流就趴着她家楼边的竹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盛宴,许久后阿舍问道,“他是你的师弟吗?”阿舍中原话说得不错,是洱海一个卖书的先生教她的。
谢云流点头称是。

“他长得真好看……”阿舍双手捧着脸,绞尽脑汁形容道,“有古滇神女那么好看!”虽然那只是个神话故事,她也从未见过古滇神女。

谢云流轻轻扬起嘴角,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回道“对……”

最怕不过,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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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19:47: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忘生一路被蒙多舍带到了这场盛大集会的中间才知道,这原是为他举行的,只因他斩杀了那猛虎。蒙多舍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对身边的其他人朗声道,“那大虫在黑龙沼活了许多年,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听到阿爸说起,这么多年食人害畜,对我们绣面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如今绣面神怜悯,让这位勇士降临斩杀了大虫!以后我们绣面村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话毕,蒙多舍端着碗向李忘生举起再抬过头顶,众人也纷纷效仿,李忘生就算不晓得详情也察觉这礼仪之尊,因此起身端起碗一饮而尽,众人见状齐齐欢呼,也将手里的酒饮尽。

随后村里的人开始围着火堆开始跳舞唱歌,火焰跳动起火花,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一切显得那么温暖热闹。

蒙多舍许是喝多了,拉着李忘生大着舌头道,“勇……勇士,还有一个感谢你一定要收下!”转头就往身后喊了一声“出来!”

就见蒙多舍身后黑暗处走出几个年轻姑娘,个个步伐轻盈身段不俗,衣服上的珍珠金贝玛瑙琥珀碰撞在一起叮叮作响,好似一群花蝴蝶一般飞了过来,走得近了她们将目光全部落在了李忘生的身上,似乎是在打量一般,过了一会儿都以手掩面嘻嘻哈哈挽着旁边人的手笑了出来,时不时还从双手的缝隙中偷看他。

饶是李忘生也看出事态不对劲,立马将眼神递给了蒙多舍。后者只是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勇士!今日你斩杀了大虫,守护了我们绣面村,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愿意将女儿嫁于你!”

李忘生面露难色,这时候谢云流也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李忘生转头向谢云流求助,后者只是给了他一个微笑,等着这场好戏继续下去。

“嫁娶之事如此重要。”李忘生看了看对面的那些姑娘,“而且就这么把人拉出来如货物一般供人挑选,实在不宜。”

蒙多舍蓦地打断了李忘生道,“不不不!勇士你误会了,不是让你挑选一个,这几个她们都愿意今晚就嫁于你做妻!”

此番言乱让李忘生的眼睛瞬间睁大,转头看向谢云流的时候那脸上惊讶的神情令谢云流大笑出声道,“师弟,艳福不浅~”

李忘生知晓不能指望这人,于是转头欲和蒙多舍再争辩,后者却道,“果敢的勇士自然会吸引很多姑娘的喜爱,为了不让这些姑娘的喜爱被辜负,所以在我们绣面村男人是可以娶很多个妻的,只要女子愿意嫁,那么男子就必须娶!”

这番风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见阿舍站在一旁连连点头,这才让李忘生不那么觉得是蒙多舍在欺骗他。可这对于他来说太过荒唐,不说一次娶好几个妻,就从年龄来说……

“唉”李忘生叹气摇头,再看向蒙多舍的时候眼神坚定,“斩杀那老虎于我不过顺手为之,且我不过途经此地,明日便要离去,所以蒙多舍所言之事……我是万万不会答应。”

李忘生的拒绝,让蒙多舍相当难做,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所言非虚,但是此时一个年轻男子从低声议论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中原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名叫阿罕德,是这个村子的第一勇士,你要是可以打赢我,那便可以不娶她们。”说着就走上了台子。

其中一个姑娘突然开口道,“阿罕德,谁让你出来捣乱的!”

阿罕德转头对那女子说道,“阿妮,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那名叫阿妮的姑娘,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李忘生红着脸道,“他可比你好看得多了,自是愿意的。”

阿罕德听了这话立马走到阿妮身边,一手指向李忘生道,“他那么瘦小,你看看我!”说这撩起衣袖展示他那虬结的肌肉。

阿妮看得又是脸上一红,伸手拍了一下阿罕德道,“没皮没脸的!”

阿罕德转身直径走到李忘生面前道,“即是勇士,可敢应战!”

李忘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终是双手抱拳“请!”

李忘生和那名叫阿罕德的人被众人围在中间,不知是谁带头喊了起来“阿罕德!阿罕德!”

阿罕德听了面露得意之色!

阿舍听了面露不忿,连忙问身边的谢云流,“你师弟叫什么名?”谢云流想都没想回道,“李忘生。”

然后就听到阿舍突然大喊“李忘生!李忘生!”许是被她的情绪影响到了,不少人也跟着呼喊起来。一时间这场比试更加热闹起来。

阿罕德听到村民呼喊外来人的名字还为他鼓劲,立马起脚攻击,一步步往前用力滑铲欲绊倒李忘生,却被那人如燕般退后的轻功全部躲了过去,阿罕德却不放弃继续攻击逼得李忘生退到了人群边上,见他退无可退阿罕德双手握拳背上用力带动肩膀往前就是一击双拳,却打了个空,反被李忘生踩着肩膀跃起到了他身后。

阿罕德立马转身调头面向李忘生,不让自己的后背暴露,双拳再起势,却微微暗中转动肩膀关节,方才那踩踏肩膀的动作在旁人眼里看起来轻飘飘如羽毛,只有他才知道那一下如千斤压顶。

李忘生并未有进攻之态,每招都只是闪躲,看得阿舍心下焦躁,急忙转头问谢云流,“李忘生会不会输啊?”

“不会。”回答之声淡然但却肯定,阿舍在谢云流眼中看到了无比的信任和坚定,还有一些异样的感情,轻起波澜泛着光。阿舍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了,很多东西她都懂得。

那边战斗还在继续,阿罕德出拳如风,李忘生轻松侧头躲过,拳还未收回,就被李忘生抬起的手背拍到小臂上,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快得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到阿罕德发出疼痛的惊呼,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臂试图止住那不受控制的颤抖。可那抖动幅度太大,他半个肩膀都震颤着,周围的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阿罕德的疼痛一般纷纷倒吸凉气。

阿罕德作为村里第一勇士,从未如此溃败过,愤懑之下从小腿上拔出一柄短剑就向李忘生袭去。

谢云流见那剑刃出鞘,立马分辨出那是何物——南诏宝剑,名曰“铎槊”,形似刀戟残刃,柄部饰以金纹,十分之锋利,人称其无洞不入。

李忘生身侧并无兵刃,只能往后躲闪,听到耳后谢云流大喊一句“接剑!”,于是在空中一个翻身躲过利刃攻击同时接住了谢云流掷出之物,握到手上方才发觉竟是一段树枝,又听到谢云流道,“他那剑格外犀利,不要碰到了。”

李忘生侧头道了一声“是”,立马脚踩七星步和阿罕德拉开距离不让他近身,阿罕德频频扑空,手上脚下的动作已经乱了章法,李忘生见状左脚前踏重心向前,右脚一迈成弓步,同时手中树枝在空中划过三个弧度,竟是“剑锋三现,虚实难辨”,一招三环套月,剑气直指阿罕德手中利刃。铎槊铿然落地,蒙多舍此时已经上前,阿罕德还想再战的双拳齐齐打在眼前如山一般的男人身上,蒙多舍低吼一声,双手用力,肌肉层层隆起,竟是将阿罕德震开数尺,上衣碎成道道布条。

蒙多舍捡起地上的铎槊对阿罕德道,“你不仅输了,而且失了勇士的气量,这把铎槊我要收回。”

阿罕德怔住了,看着蒙多舍手中的铎槊面露难色,却也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欲转身离去,路过李忘生的时候停了一下,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那个叫阿妮的女子看了良久,终究是下定决心一般追了过去。

一场本就没有悬念的比试到此结束。

阿舍小跑过去爬到他阿爸的肩上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蒙多舍立马拦住了要和李忘生比试的第二个年轻男子,“你们都打不过他的,喝酒喝酒!今晚之事全是个误会!”

那年轻人似乎不想放弃,可是自己连阿罕德都打不过,只能问道,“连蒙多舍你也打不过吗?你可是村里上一任第一勇士啊!”

蒙多舍转头看了看李忘生,笑道,“我老了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年轻人自己解决。”说完扛着阿舍回到台上自己的座位上就扬声招呼众人继续饮酒。

一时间气氛又热闹了起来,村里的人开始围着李忘生跳起欢快的跳舞唱起不知名的山歌。

谢云流走了过去将人拉了出来,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蒙多舍饮尽一碗酒,转头问两人,“刚才听勇士说明日就要动身,不知此行目的为何?”李忘生也不隐瞒,如实回答,“此行和师兄去烛龙殿,有一些要事需处理。”

蒙多舍见李忘生并不避讳,点头道,“村子离烛龙殿不远,只是上去的山峦太过陡峭,不过前些年有万花的大夫在这边治疗瘴气之毒的时候留了一只大雕在此处,且教了我们驯养之法,明日你们可乘大雕直接到烛龙殿之外。”

“只是……”蒙多舍歪头想了想,“那殿宇已经被毁多年,只剩残垣断壁,这些年也有不少中原江湖侠士前往探查,却都一无所获,还弄了一身伤,你们此行定要多加防范。”

李忘生和谢云流再三称谢,双方你来我往之间又是逼得李忘生几碗酒下了肚。谢云流见身边人喝得有些醉眼迷离了,低声问蒙多舍,“方才蒙多舍抵挡那招甚是厉害,不知是否认识五毒教之人?”

蒙多舍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顶着醉酒后彤红的脸颊只是连连摆手,又拉着另外的人开始对饮,不再独灌李忘生一人。

夜深了,村子中央不少人还在围着火堆喝酒唱歌,而谢云流和李忘生则退出了人群,并肩坐在蒙多舍家的楼梯上,看着不远处的火光。

此时李忘生的酒意已经退了七八分,低声问谢云流,“刚才你为何提起五毒教?”

谢云流解释道,“当年乌蒙贵在江湖四处抓人钻研血灵煞炼制尸人,他虽仇汉反唐,但后来野心愈发蓬勃,怕是不少南诏子民都受他尸毒的残害。”

想到蒙多舍那奇高庞大的身躯,李忘生心头一颤,“师兄,你怀疑……?”

后面的话没有问出声,也不忍问出声,谢云流听得半句也知晓他已经明白,默默点头。

一时空气变得清冷起来,李忘生拢了拢淡薄的衣裳,欲抵挡渐重的寒气,却不知这寒气是从山间袭来,还是从心底腾起。

远远地忽而传来了一阵不知用何种乐器吹奏的欢快曲调,如清泉流淌婉转盈盈,细细绕上的心头,使人忘却一切烦恼。

李忘生听得有些沉醉,如在梦中徜徉,双眼含着一池浅水转头问谢云流,“怎地会有人在夜里吹曲子?”

谢云流回道,“以前看书上记载,边远异域民族的年轻男女会在夜间游走在山间谷巷,吹奏芦笙或者树叶,吹的都是一些小曲情歌用来表达对所思所慕之人的爱念,若是对方答应了那便会吹起同样的曲子回应。”

话音刚落,一阵相同的吟喔小曲从另外一个山头响了起来,谢云流低声告诉李忘生,“就像这样。”

待那曲子停了,谢云流从手边的树上摘了一片叶子给递给李忘生看,“他们吹的应该就是这种树叶。”说着便把叶子抵在唇边,一段悱恻缠绵悱恻的江南小调便响了起来,悠悠扬扬地荡开,如小桥下潺潺而动的流水轻轻软软地淌进李忘生的心底。

一段绵远悠长的小调吹完,李忘生已是听得耳根发痒,面红如霞。谢云流放下叶子看向他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的光芒若黑夜中的明珠,比那远处的火光还要亮上一点,比天上的北斗星辰还要闪上几分。

李忘生怔怔地看着,被人凑了过来捏着下巴咬住了下唇方从梦中醒来,瞬间心跳如擂鼓。

谢云流的亲吻并未深入,只是用舌尖一遍一遍描摹着唇的形状,时而将唇肉卷入嘴中,用贝齿轻轻噬咬一番,惹得李忘生轻哼出几声呢喃,水渍啧啧不绝于耳,刚才的寒意似是被驱走,只剩烫红的绯颊直烧到耳尖。

谢云流将舌尖收回,重重地吮了一口那人的唇侧,鼻尖相抵,呼吸交融,低哑着嗓子问,“神女可接欢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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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19:49:52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山石穿透树叶在水潭上射下一道光柱的时候,山间的寂静被渐渐地唤醒,地面上腾升起薄薄一层水雾犹如仙境美景,露珠在草尖将坠欲坠直到一直青蛙越过才如珍珠一般滑落下来打在翠绿的水坑里,蓦地交融进去,只留下点点涟漪。

李忘生和谢云流此时已经在换上了自己来时的衣裳站在村中的空地上,蒙多舍和阿舍站在他们一旁陪同,四周围了不少村民依依不舍看着他们。

蒙多舍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去吧。”就见到,阿舍走上前手指抵在唇边,吹出一道嘹亮清脆的口哨,她手指轻动,口哨声变换着节奏,如夜莺啼叫。

瞬间,一阵羽翼划破空虚的声响从众人头上响起靠近,抬头一看,一身形巨大的墨羽雕朝着众人的方向飞了过来,那大雕双翅极为宽大,仿佛能遮蔽苍穹,身体却飞得轻捷灵动,在空中盘旋几圈落到了不远处,翅膀带起的巨风让所有人那一瞬都睁不开眼。

阿舍蹦蹦跳跳走了过去,那大雕似乎是认识她一般,低下头,阿舍伸手摸了摸大雕的头而后拿出一个用花草编织成的花环戴在了它的头上。

蒙多舍走上前,未曾多言,抬手便递给了李忘生一柄短剑,后者低头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居然是那把铎槊,不明其意,李忘生抬头看向蒙多舍,目光中尽是不解。

“在我们绣面村,铎槊是只有第一勇士才能拥有的宝剑,而第一勇士名号就是靠比武来决定的,昨日你打败了阿罕德,那么你就是我们绣面村的第一勇士,这把铎槊也归你所有。”蒙多舍将手上的宝剑又往他面前递得更近。

李忘生看了一会儿,余光在人群中找到了昨日那个阿罕德,见他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身影被遮盖了大半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思忖片刻,李忘生接过铎槊道,“既然是村里的规矩,那我却之不恭!”

然后所有人就见李忘生缓步走向了阿罕德,周围的人默默给他让出一条路,直到到了那人身前。

阿罕德见有一白衣之人停在他面前方才抬头,立马对上了李忘生的视线。只听李忘生高声说,“阿罕德,我以绣面村第一勇士之名将铎槊赠于你,并命你以我之名行我之责,保护好绣面村的众人。你可愿意?”

周围一片哗然,阿罕德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李忘生,可这人眼中流露出的严肃和庄重,还有不可言喻的威严让他不得不坚定的伸出双手,郑重接过铎槊,“不负所托!”

远处的蒙多舍见了这场景低声对一旁的谢云流道,“当年,也有人这样将铎槊和绣面村交付到我手里。”

谢云流意外看向蒙多舍,等着后面的话,后者只是一掌落在谢云流肩上,那力道和重量让一时不察的人差点站立不稳,幸好及时沉气用力才险些没有摔出去。

两人坐到大雕背上,阿舍站在一旁又吹起了那节奏悠扬的口哨,巨雕振翅而起,腾飞翱翔着直上九天云霄。坐在其背上的人如冯虚御风,羽化而登仙,驾仙兽遨游于浩瀚林海。

不多时,大雕带着两人就到了烛龙殿之上,两人低头望去,满目疮痍,乱石横立杂草丛生。当年天一教的圣所,无数教徒的最终寄托,这座巨大雄伟的宫殿,如今也只能孤寂地成为一堆残破废墟。

大雕落在殿门,两人翻身跃下,还未回头,就被巨兽起飞翅膀振动掀起的狂风弄得衣角翻飞,发丝凌乱。在回身时巨雕已经飞出很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停留在空中。

两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谢云流就发现李忘生一边的袖摆似乎短了许多,捏起一比较果然没错。

“昨日帮师兄包扎的时候匆忙间撕了一块。李忘生”接过较短的那半截袖子展开一看,竟然被人细细密密修补好了边角,想了想便道“许是阿舍缝补好的,这孩子也不说一声。”

谢云流沉肩笑道,“你把她当孩子,她可存的其他心思。”

李忘生听了直摇头,“师兄又拿我说笑了,我已经老了……”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得戴上幕篱,免去许多误会。”

他这一番动作弄得谢云流眉头直跳,想说用不着你这幅样貌师兄爱看,又觉得他说的对,这模样就得藏起来不让人瞧了去。一番纠结只能道,“师弟年逾六旬还能为师兄断袖包扎,心甚宽慰。”

那两个字被谢云流捏来揉去在嘴里咀嚼着吐了出来,听得李忘生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羞得不再搭理那人直往烛龙殿走去。

谢云流跟在后面,满意地看着那被自己逗弄地羞答答如桃花透粉的耳尖,恨不得咬上一口。

一路皆是废墟瓦砾,破碎的建筑和残破的砖墙就算坍塌也能看出当初的宏伟壮观,当年在中原作恶的天一教徒,无论在何方只要心生迷惘,就会朝着这座圣殿跪拜祈求力量。

墙缝和碎石间生出许多葱郁的绿植,灰烬弥漫的断壁颓垣里荒草丛生,也许再雄伟的历史都将被时间掩盖,再苍凉的败垣也会长出新的希望。

两人一路直奔天蛛殿,熟悉的场景立马让李忘生汗毛立起背上冒出一层薄汗,千蛛啃噬皮肉的痛,立马席卷全身。定了定神,将那虚无的幻痛驱赶,李忘生从包中拿出锦盒打开,取出魂灯放到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之上,蓦地问了一句,“师兄当年来烛龙殿,当真就是为了看我如何死去吗?”

被问之人,急忙在他身旁蹲下,额头青筋跳动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突然如此发问?”

李忘生垂头,“师兄在暗处呆了足足三日,看着醉蛛老人以我血肉喂食毒蛛……”后面的话全部隐入叹息,轻轻摇头抬手便要点亮魂灯,却被身旁的谢云流拦住。
李忘生转头,见那人看过来的目光深沉无比,晦涩难解,“此行定要小心”谢云流只是再次嘱咐。李忘生却反问他,“师兄这次不和我一起入境?”

谢云流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脚上,“行动不便,就不去给你拖后腿了。”李忘生见他面色如常,也知这是推诿之词,从绣面村一路行来他都行动自如并未有何异样,却不拆穿只是点头称是应下。

可谢云流仍旧拽着李忘生的手腕没有松开,李忘生焦急呵道,“师兄,时间不够了!”

而谢云流只是将他的指尖用力捏了捏,“假若这次入幻境要再承受一次千蛛食肉之痛,你还要前往?”

李忘生在很久之前听谢云流说要来烛龙殿的时候就开始做心理准备,但此时被人将心中恐惧之事摊开说出,还是让他眉头微蹙起连带着眼角都跳了几跳。

可他还是坚定点头,“此行,义无反顾。”

牵魂引魄,点点萤火幽幽腾起,如鬼如魅将李忘生丝丝缠绕。一旁的谢云流眸色黯淡,看着李忘生眉头紧蹙,眼珠在那层薄薄的眼皮下来回转动,嘴里开始喃喃……

李忘生是被身上熟悉的疼痛唤醒的,睁眼便见到了当年那幽魅黑暗的天蛛殿,身上寒锁缚体,无数毒虫蜘蛛从领间袖口钻了进去,许是饿极了,张口便将他的肉咬下一块吞入腹中,再从那伤口处吮吸他的血液。

要不是如今神志清明,疼痛非常,李忘生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如当年从烛龙殿被救出后回到纯阳的一小段日子里一样,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撕心裂肺的苦痛。

正当李忘生念着清静经以淡化这不可避免的疼痛时,一声桀桀怪笑响起,醉蛛老人手持一颜色妖异的蜘蛛出现在他的面前,那醉蛛妖人面貌生的格外丑异,如今一笑更加像是地狱爬出的魍魉恶鬼,欲将眼前人拖入十八层地狱吞骨噬血。

李忘生虽闭着眼睛,但也察觉到了那妖邪之徒的出现,老怪踱着步子围绕他,“李忘生,你莫要再挣扎了,已经被我关在这大殿中多日,也未见你有何本事脱困!被我的孩儿们咬噬的感觉如何?”说着他停下了脚步,狰狞的面孔凑到了李忘生的面上,毒狠狠地咒骂,“要怪就怪你那大师兄谢云流!当初要不是他在长安杀我雌蛛,我也不会让孩儿们吃你的血肉泄愤。”

“哼!还是如此气定神闲,连眼皮都没见你动一下,不愧是纯阳掌教,我的孩儿们真是有口福。”老怪退了几步,阴森恶毒的眼睛盯着李忘生的脸,看了许久才道,“你可知为何我会开口向乌蒙贵大人请求主动将你关在天蛛殿吗?”

见李忘生仍旧是不为所动,醉蛛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谢云流,他的行踪我比谁都清楚,他身边出现的人我也调查了。可惜没有一个让他在乎的。直到你们这些中原正派的掌门被抓后,我见到了你!”

醉蛛老人突然上前,伸手掐住李忘生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头抬起,“你的出现!让我想起当年在长安街坊巷里的一个传闻,那时候长安城里城外的人都说纯阳静虚子有个衣不沾尘的师弟,从不带下山让人见上一见。”

醉蛛凑近目露凶光在李忘生脸上来回巡视,嗤笑道,“原来你长这样!也难怪谢云流视你如珍宝,藏起来不让人见!”

听到这里,李忘生心中暗道,原来进入幻境的自己会是现实中的样貌。还未等他再多思量,那醉蛛老怪接下来的话让他心绪大乱。

“李忘生,你莫不是和谢云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亦或者你两早已经楚梦云雨,弄玉偷香?”这话醉蛛说得淫邪至极,眼中闪过一丝邪念和恶意。

李忘生面上微微抽动,清静经也无法再念下去了,要是当年被缚的他定当厉声驳回,要这老怪休得胡言辱师兄清白,可如今的他……问心有愧,醉蛛所言句句非虚。

醉蛛老人见状大笑出声,那笑声里面尽是讽刺和阴险,他本只是想诋毁亵渎一下这虚伪的中原人,哪知竟然被他言中了!“竟是真的!李忘生!好一个正派名门,纯阳不仅武学一代不如一代,掌教被人关押缚了起来,居然还和自己的师兄暗度陈仓!吕洞宾就是这么教导徒子徒孙的吗?”

听到这老怪口不择言开始重伤纯阳宫和师父,李忘生睁眼怒目而视,呵斥道,“妖邪之徒,你心魔横生,残害同门,百死莫赎,如今还诋毁我纯阳一派,若是等我恢复七成功力,定取你狗命。”

老怪听到这话,怒气更甚,“你们纯阳宫的人,便一个个皆如谢云流一般令人生厌!”话毕,吹起横笛驱使手上的巨蛛向李忘生身上爬去,那蜘蛛顺着李忘生的身体爬到他的脖颈边,张开利嘴在裸露的皮肤上就是狠狠一口,霎时间毒液和血液混合着溅起染红了他的衣领和发梢,李忘生中了悲酥清风之毒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毒虫爬在他颈边细细咬噬血肉。

“纯阳宫的武学虽非天下无敌,但应对你这老怪却在易如反掌。”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李忘生虽被毒液侵蚀意识朦胧,但他还是听了出来,是谢云流来了。

“谢云流!你休要张狂!你今日来又是为何?李忘生这个伪善之辈,逼得你远走东洋,如今与纯阳门下势同水火,却说我残害同门。”醉蛛继续用阴邪的话语挑拨,“我要是你,今日便一剑砍了这仇人,以报这么多年的仇怨!”

谢云流剑未出鞘,站立在进门处道,“我要如何,便何如!”

“当真窝囊!”醉蛛老人横笛又响,道、“我这笛名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我便让李忘生死在这里,帮你了却了仇恨!”

此话一出,谢云流利剑出鞘,“李忘生死在蜘蛛口下?这个结果还轮不到你做决定!”说着剑气已经到了醉蛛面前。

醉蛛横笛一转挡下这道剑气,愤声道,“谢云流!你不杀仇人,死了也是个怨恨缠心的厉鬼!”话音未落,第二道凌厉剑气破碎虚空锐不可当,醉蛛老怪不可置信一般扑倒在地,脸上只有一道极细的血丝。蓦地他嘴里涌出汩汩鲜血,呐道“不……不可能……”眼睛直勾勾看向李忘生背后的谢云流,“谢云流……你……你死后必成厉鬼日日悔于今日未能斩杀仇人……”

谢云流手中利剑又是一斩,李忘生身上寒铁锁链应声而断,可此时他四肢无力,没有束缚后连站立都无法维持,只能软着双腿跪撑下去,就见一双玄色长靴出现在他面前,用尽浑身气力抬头望去,便见到了来人。

这时他才看清谢云流的样貌,竟是风华正茂。未曾多想,李忘生自是认为是幻境外那个入境救他而来,“你不是说,身上有伤不便来吗?”

谢云流听得这话心下奇怪非常,自己何曾说过这种话?且这熟稔的口气,自己何时又与这卑鄙小人如此亲近?因此面露不善,“或许是来看看你如何死去也是未必。”

听到这熟悉的话,李忘生才反应过来这人应当是幻境中的幽魄,却不知道为何大破烛龙殿那年已是中年的谢云流在这处却是年轻样貌。

谢云流见他不语,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一手揭开封口一手捏住李忘生的下巴就将药汁灌了进去,后者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汤药,呛得直咳嗽。

谢云流见最后一点药汁也倒干净了,挥手就将瓶子甩出砸向墙面,瓷瓶应声碎了一地。“这是毒药,你就在这慢慢等死吧!”谢云流拿起佩剑起身就要离开,不曾多给李忘生一个眼神。

李忘生曾服用过悲酥清风的解药,刚才那药刚入口他就知晓了,此时药效已经挥发,他立马起身打坐调息,“谢师兄送来解药。”

听到这话,谢云流去而复返,低头望着李忘生道,“我说是毒药那便是毒药!救你?绝无可能!”

李忘生此时一个吐纳已经完成,缓缓呼气竟带出缕缕黑烟,“孙思邈先生所研之药,非比寻常,我已觉得气力恢复大半,师兄又何必继续诓我。”

见他无碍还能回嘴,谢云流讥笑说,“你的性命,我这里暂且留下,等琐事了去,我再上纯阳宫论个明白!”

见他这是定要离去了,李忘生急忙喊住,“师兄且慢!那醉蛛老怪还给我下了其他毒,你若走了我今日定死在这天蛛殿内!”

闻言,谢云流眉头蹙起,单膝跪下于他平视,见李忘生确是疼痛难耐不似假装,立即抓起他的手腕号脉诊断,“你何处觉得不适?”

李忘生想了片刻,“浑身都觉疼痛难捱。”

谢云流听了一把将他手腕掷开,“果真是花言巧语之人,你脉象虽有中毒之象,但却是悲酥清风之毒,且已经慢慢缓和,何来老怪下的其他毒?”一双怒目狠狠盯着李忘生,“莫要再惺惺作态!”

最后那句话如同利针一般扎入李忘生的心尖,那些无法言说的疼痛化作眼泪就要流出却被他咬着唇咽进肚子,身体也微微颤抖着,默默一个人承受着委屈,“忘生从未欺骗过师兄!”

谢云流见那人言辞凿凿,眼眶已然泛起红圈,心下闪过一丝不忍,忽的瞥见他衣领处一大片血迹,而血迹边上的脖颈也是血肉模糊看不清伤势严重与否,顿时明白了过来,放下手中佩剑,两手抓住那人的衣领,一用力竟是将李忘生上半身衣物尽数扒下。

只见李忘生浑身已经不剩一块好肉,满是毒虫啃噬过的痕迹,有些地方泛红肿胀,有些地方则已经溃烂裂开鲜血混着脓水流了出来。谢云流见了这情形,心尖一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瓶药粉放在地上,“自己敷上。”说完转头不再看那些伤口。

李忘生道了句谢,从地上捡起药瓶就给自己敷药,许是药粉的作用,洒上去疼痛加剧,手抖得洒出好多药粉掉到了裤腿上。谢云流见了一把夺过药瓶,嘲讽道,“这点事儿都做不好,也不知当初你是怎的蛊惑师父的?”说完就按住李忘生的胳膊不让他动弹,大片的药粉洒到了伤口上。

李忘生在他手下疼得直打颤,谢云流呵道“忍着!” 而后又用手接了一些药粉抹到他背后,等转过身检查是否有遗漏的时候,就看到了李忘生精瘦的腰腹。谢云流本想如同刚才一样毫不顾忌的给人上药,可等手快要触碰到那处皮肤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

李忘生自然也察觉到了谢云流的窘迫,“我自己来就行。”话音刚落,那沾满药粉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腹上,自是又带起一阵剧痛,但在这痛楚中居还能感觉到那手在肌肤上摩挲的触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忘生觉得这手的指尖在一点点刮蹭着他的皮肤,蓦地他想到了那个雪夜,也是这双手在他的腰间持了一整晚。

察觉到自己心猿意马的李忘生急忙往后退了半寸,躲开那作乱的手。谢云流面不改色,将手收回,用衣角擦拭干净,“你躲什么?我和你又不是那老怪编造的那种云雨关系。”原来他再一旁竟然听了个全程。

李忘生身上被咬的伤口原本回纯阳之后请了名医大夫看了才治好,这会儿居然不在疼痛难捱,便问谢云流,“师兄这药当真神奇,不知从何得来的?”

谢云流随意敷衍起来,“一些寻常治疗外伤的药而已,平日随身携带。”

李忘生知他是信口开河,立马沉声揭穿,“治疗外伤的药不过就是跌打损伤散、舒筋活血丸,丹参通络膏之类,最上乘的莫过于万花的回魂玉膏,我闻着这药粉均不是那些,却像……”他想了想,继续道,“长安人屠之谜那年,少林高僧不忍见老百姓受蜘蛛咬噬之苦,送了张药方到城里的仁心堂,方救众生与水火。那药因此被称为金刚还魂散。”

李忘生低头看向那瓷瓶,却见谢云流手上用力,将上面写有药堂名字的红纸捏入了手心,“从小你就是个小老头,正经刻板,从未见你如此多话。”

李忘生忙道,“就是因为话太少了,才和师兄生了嫌隙。”

“花言巧语!”谢云流哼斥。

其实李忘生并未看到那红纸上的名字,只是那年为了疗伤,四下打听了许久,直到少林的人送来了金刚还魂散才得知了那段往事,而那药味也深深的刻在了李忘生的记忆中。

将思绪拉回,蓦地想起,当时谢云流是不是也已经购得这药带在身上,可那时江湖侠士众多,他才没有机会将药给自己。

原是如此,李忘生叹气道,“谢师兄不远万一奔赴两地,不仅来烛龙殿救我,还专程去长安购得这秘药。”

谢云流听了这话,竟恼怒异常,蓦地起身指着李忘生怒骂,“我如此对你,那你当初如何对我?你蛊惑师父,害得我叛下华山,远走东瀛,今日这番姿态又想作何阴谋诡计?”他眉头深锁,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些话李忘生听了大半辈子,此时也能淡定听下去。

谢云流见他毫无反应,继续斥责,“如今你学艺不精被人拿了,身中奇毒,辱了纯阳名声还需我来救你!之前明教上纯阳,破了星野剑阵,闭关修养的还是你!李掌教,你何德何能?!”

李忘生听了这些话,一时间精神激越,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染红了谢云流衣裘的下摆。

“不过说你几句,竟气得吐血!”谢云流立马坐下端起李忘生膝盖上的双手与之掌心相对,体内坐忘经流转从掌间传递过去,竟是开始用内力给他疗伤。

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谢云流才收敛内功,将双手收回,只是此时李忘生仍旧紧闭双眼调息,并未见到那人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异常,谢云流用力握紧拳头,自是不会承认那一下心中涌上的恐慌盖过了一切愤恨、恼怒。

李忘生手抱太极,气沉丹田,定吸守丹之后睁开双眼,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我已无大碍,师兄自可放心离去。”

“我来便来,走便走,容不得你多嘴!”此话说完,却不动作,只是侧头看向那殿门,神色异常。

“师兄性子还是如此偏激。”李忘生说着便撑地起身,缓步往殿门方向走去。谢云流见他步履不稳,也便随之起身,远远跟在其后,“何必逞能。”

李忘生站立在门边,只需一步便能跨出去,他抬眼看向门外,一些异样的阳光照了下来,晃得他眼睛有些生疼。此时谢云流也跟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的天空,“看天色,许是要下雨了。”

李忘生转头看着那人,心中已有计较,笑道,“师兄还不离去,是要送我回纯阳?”后者却面露嫌弃,“刚才你早就知晓我在暗处,却始终坚称当年之事乃是我误会了你和师父!如今又这般巧言令色想要哄骗我回纯阳!”

“我方才何时说过当年之事?”李忘生问道。

谢云流厉声道,“明明说了……”

“未曾!”李忘生坚持。

谢云流见他眸色坚定,没有迟钝,已然心中起疑,低垂着头开始回忆,是了,方才没说过。“可是,我脑子里明明有个声音……”他伸手撑住脑袋慢慢摇头,似是犹有千斤。

李忘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觉得心如刀绞,可箭在弦上,他只能继续道,“师兄,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纯阳吗?!”谢云流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忘生“,你始终坚称当年之事……”

“回翁洲!”李忘生高声打断了他重复的言语。

“翁……翁洲?”谢云流面露不解,看着李忘生等待他的解释。

李忘生转头看向那门,“从这里走出去,就可以回翁洲了……”

谢云流也看向那处,似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伸出手,指尖却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涟漪,似是有一扇水做的门在此处,忽而那些涟漪变成流光,卷住谢云流的手指,那手指竟如同被点燃了一般幻化出黑色轻烟,烟雾扩散,不一会儿整个人就全部消失殆尽。

李忘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往那道门跨出一步,走进涟漪之中。

李忘生醒来的时候,觉得额头湿漉漉的,一抹全是冰凉的汗水。忽而他听到了淅沥沥的雨声,才发现自己被人挪到了角落一块还算完整的墙根,身边的魂灯幽幽的燃烧着,下雨的空气格外寒凉,他却觉得身后温热。

不用转头便知道,谢云流坐在他身后揽着他,一双手环绕到前面,箍在他的腰间。

这块墙根很小,只能容纳他两人的身躯,和一盏灯。这方空间之外的天空被灰色的浓云笼罩,细细密密的雨滴如烟、如雾,缠绵不断飘洒下来,让一切弥漫着湿润的惆怅。

察觉到他醒了,谢云流伸头埋入他的颈侧将呼吸尽数喷洒在裸露皮肤上,“你刚才一直在喊疼”,双手用力拢了拢,将人抱得更紧,而后将唇抵在李忘生颈侧。

亲吻刚落下,李忘生立马侧头躲开,沉默许久后,“他……他厌恶我。”

身后的人听了,不再动作,也不再说话。

他们用最亲密的动作拥抱着坐在那里,彼此之间却都没有说话,只有沉默在湿润的空气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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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20:0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南疆之后,两人一路沿着官道北上到了长安,准备在这休整之后再沿水路南下去扬州。在码头等待上船的时候,李忘生蓦地回头问谢云流,“这船会途径晟江停留下客,师兄可否需要去晟江暂留?”

谢云流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可他心里却有其他打算,因此从善如流,同意了这个建议。

船只一路南下在运河上顺流疾驰,两岸风景如同画卷一般流动,从雄浑山川到秀丽山岭,昨天还是川原缭绕浮云外,宫阙参差落照间,一觉醒来便是白墙青砖黛瓦,小桥流水人家。

李忘生本就生在长安,在年少时拜纯阳子为师之后,才与谢云流一起随师父云游四海,期间到过几次江南,之后纯阳宫建立,他便鲜少下山,寥寥几次也是身有要事匆匆忙忙。

这会儿在船上得了空闲才开始品味这异乡别样的景色。即将入冬的江南和长安很是不同,与华山更是天差地别。客船在朦胧的晨雾中荡起层层涟漪,岸边白墙黑瓦的村落炊烟缕缕升起,没有漫天飞舞的雪花,只有树枝和枯叶上挂满白色的秋霜。

李忘生拢了拢衣领,方觉得一丝寒意。谢云流从身后走了过来给他披上玄色裘衣,“江南虽无甚风雪,但这冷却冻得入骨。”

这会儿李忘生才感觉暖和点,船已经摇摇晃晃准备靠岸了,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晟江抬眼便是了。

不同于扬州的繁华,这儿只是个小镇,一衣带水,住在这儿的人就在河两岸建起房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向船家打听了下一艘去扬州的船什么时候会到晟江后,两人便匆忙下了船。许是孽龙之祸刚过去,这车水马龙的繁荣市集,还未完全恢复生机,些许店面还是关着门,和满地的落叶映照出一些苍凉之感。

“有些私事需要去解决,处理完之后我去寻你。”

李忘生抬头望向谢云流,见他神色坦荡磊落,便点头同意,“好,方才那船家说日落时分会有去扬州的船靠岸,师兄莫要误了时辰。”西津渡离这儿不远,一来一回半日即可。

听得此言,谢云流将手中幕篱给他戴上,“我去去便回,给你带糖饼。”

闻言,在幕篱下的那人笑了出来,想说师兄还把我当孩童呢,却见得那人已经快步走远了。望着那背影看了许久,忽而听旁边路过的行人说,“听说不久之前那边新开了一家茶馆,老板娘是个姓赵的娘子。”才收回了视线。看向曲折青石板路的远处,似乎确有一个茶馆,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李忘生想了想抬脚走了过去。

谢云流走后并未去往西津渡,他知晓李忘生曲解了他来晟江的目的,但确又不知如何向那人说明,只能将事情先办了再行解释。刀宗在晟江有不少暗中的据点,他一路寻找终是在路旁的树根处看到了标记,于是蹲下刻了一些其他符号。

待到他离去不久,就有穿着普通居民样的人走了过来,蹲下查看他留下的记号。

谢云流留下的记号指向了花舫二楼,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眼睛一直看着岸边,等来人出现,楼下貌美的花魁娘子手里的琵琶声如泉水叮咚,混着流水荡漾,旋律悠扬,如泣如诉,给秋风添了几分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云流耐性已经不足了,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岸边,那人看着眼前的画舫犹豫了片刻还是上来了。谢云流在二楼窗边将一切全收入眼底,在那人抬脚上船的时候他便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浪三归在晟江已经停留了好几日了,查看了这边刀宗弟子的武学技法后本应该今日离开,却被匆匆赶来的门中暗探拦住了。那人告知他,有人留下记号——约刀主画舫一见。浪三归思索后才起身前往画舫,中途还去了一趟暗探所说的标记处,确认无误后才继续前往。

心底念着宗门密规,浪三归进了画舫便开始寻找,上来热情招待的小二被他言笑殷殷地推开了。一楼人头攒动,宾客满座,没有他的人或者目标。

那小二见他这般便招呼道,“我们二楼还有雅座!客官不愿意拼桌儿可以去二楼就座!”浪三归看了看店小二手指引的方向,果然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那有劳小哥带路。”

店小二眉笑眼开抬手迎客,“好勒~客官里边请!小心脚下!”

浪三归由那热情的小二领到了二楼,便听到另外一个店小二站在靠窗的桌边挠头,这个见了便上去问,“咋滴啦?”那个则说,“奇了怪了,刚才坐在这的客人转眼就不见了,点的茶水吃食一点都没有动,但桌上留了一锭银子。”

浪三归听了立马走到窗边一看果然同那店小二所言一模一样,一壶茶三盘点心。那两个店小二还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浪三归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连同桌上那锭一起交到店小二手里,“这桌东西我要了,这锭银子是我付的钱!另外一锭两位小哥收好莫要多言……”

两个店小二看了看他腰后的刀,连忙点头匆匆忙活去了。

待到那二人下了楼,浪三归才坐下,先是检查了三盘点心的盘子下面,均是一无所获。最后才去看那茶壶,探手一摸果然触及到了纸张。

宗主怎会出现在晟江?他虽心生疑惑,但还是将纸条拿到手上仔细展开,一看便认出这确是谢云流的字迹。

他虽常年浪迹江湖,可宗门大事也会有人给他飞鸽传书告知他,此时宗主应该是在翁洲闭关,怎会出现在晟江还给他留了字条,可纸条上的字分明就是谢云流所写,他的字和他的刀剑一样带着杀伐凌厉,并不容易模仿。

浪三归蓦地想起了什么,匆匆跑下楼找到方才那个店小二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客人的长相吗?”

店小二未加思索开口就回,“长得什么样我没法形容,但确是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样的人物,比那商会的周会长还要俏上许多!”

这话弄得浪三归满头雾水,继续问道,“年轻人?”

店小二肯定点头,“是啊,比大侠你……”他看了看浪三归满头的白发,“年轻许多!”

浪三归没理会这眼拙的店小二,立马运着轻功掠出画舫,到了岸上大路中央运气轻功扶摇滞在空中便找寻起来。果然看到了一分外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倒不是外形,那人玄衣黑发和谢云流没有半点关系,而是那人走路的姿势,右手微曲轻轻摆动,这是可以在瞬间拔刀的最佳姿态,即便不是谢云流,那肯定也是宗门中人。

浪三归没有迟疑,燕掠游檐追了过去,等他稳稳落地在再看的时候,居然丢了那人的踪迹。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没发现一点可疑痕迹,江湖上能从他手里逃脱不留踪迹的人甚少,假若那人是刀宗之人,那便只能是谢云流。思及此,浪三归将那纸条再次拿起确认再三,按照上面所言踏上了回刀宗的路。

   谢云流稳稳站在远处的屋檐上,秋风翻动他的衣角,他却只看着前方,见浪三归已经上马疾驰出了城门,才翻身下地,想了想,往城西走去。

到了城西,谢云流站在关闭的店门口甚是苦恼,他本想过来给李忘生买糖饼的,可这大门紧闭的店面却让他犯难了起来。旁边卖酒的店老板见他站了许久,便走出来对他道,“别看了,这卖糖饼的老板回老家了!”

“为何要回老家?!”谢云流不解。

“生意做不下去了呗,之前晟江的粮米突然紧缺,物价也变得出奇得高,连饭都吃不起了,谁还来吃这糖饼啊!”酒家老板叹气,“我家是撑过去了那段日子,可是如今的生意却也大不如从前了!”

谢云流听完了酒家老板的嘟囔,黑眸微沉,一言不发地去寻找李忘生,快到约好的时辰了,脚下步伐却异常沉重,如负千斤。

没花多少功夫,便看到了河边雅座里端坐的李忘生。茶馆的老板娘似乎是在和他说着什么,身边还坐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人。

李忘生幕篱未摘,喝茶的时候需要将茶杯送进柔纱里,饮茶的动作变得影绰朦胧,那薄纱遮掩下的唇会不会沾了茶水,变得湿润晶莹。那舌尖会不会探出卷走唇边残留的水渍。

在茶馆边的大树下站了许久瞧了许久,等到他身边的人都走了,谢云流才抬脚走了进去。

等两人到了码头上了船,那船便顺着河一路往扬州驶去。

出了长安,从白龙口一路到扬州有不少的水匪强盗,船家和商旅每次来回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在夜间便把船泊在原地,不敢贸然前行,一是怕暗流二就是怕劫匪。有些倒霉的在白日里行船都会被水贼袭击。因此晟江去扬州不远,傍晚出发的船只需得到第二日早晨才能到扬州码头。

谢云流和李忘生要了一间二楼的包房,说是包房,不过是用几块薄薄的木板隔开的小房间,房内放了床榻仅此而已。但大多数的商旅是舍不得多付这份钱的,他们大多蜷缩在楼下的船板上过夜。

因此一上船就直奔二楼的两人吸引了不少人羡慕的目光。

船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倒也不甚晃动,包房里李忘生将茶馆老板娘给的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摆着几块茶饼,谢云流也瞧见了。那茶饼做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和这个华丽的锦盒比起来更加显露些许滑稽。

李忘生拾起一块递给了谢云流,自己又拿了一块。谢云流接过去便塞到了嘴里,“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李忘生咬了一口,咀嚼了片刻,点头同意。

入夜,船家将船泊在了岸边,悠扬的江南小调起来了,船家的声音苍老不似寻常哼调的小姑娘那样清脆,却别有一番意境。夜里极静,只有水流声哗哗响动,昏暗地烛火在黑暗的房间中跳跃,蓦地两人都听到了薄薄的木板隔壁传来两道对话声。

“点火,挂洒火,月孙食。”
“老海,攒稀。”
“柳真实撮啃……”
“臭子点!”
“浑天,窜轰子!”

李忘生听了这话看向谢云流,目光中尽是打量琢磨,谢云流见他如此看自己的便轻声说道,“他们说的是你……”

李忘生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惊讶,谢云流满意地看着他的变化,继续悄声道,“你和于睿说的话我也能听懂……”

听了这话,李忘生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脸上尽是窘迫难堪。

过了一会儿,扑通两声沉闷的入水声在宁静的夜里响了起来,却没有吵醒船上沉睡的商旅,只有甲板上的船家察觉到了,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江面,“好大的两条鱼啊……”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等第二日到了扬州码头,所有客人都下了船之后,那船家还在和旁边搬运货物的苦力说着,“真的是好大两条鱼,咚咚两声,我行船大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鱼!”

旁边的苦力嗤笑高声道,“孙老二你又胡说八道!你之前还说你年轻的时候见过剑魔谢云流呢!”

那名叫孙老二的船家立马高声回道,“我孙老二一辈子从不说谎!当年我就是在这儿见着那剑魔的!”说着他拿烟枪敲了敲码头的地砖“那场面……”

旁边的苦力也坐下来歇息,问旁边茶摊老板要了碗一文钱的茶水,听这老头说起他重复了许多年的江湖传说。

谢云流和李忘生走得匆忙,错过了孙老二的江湖故事。从码头一路上去就是扬州城内,不同于长安的庄严肃穆,扬州城虽然也有官兵执守,这儿行人的步子却格外轻快松弛,酒楼的店小二站在门口挥着布巾热情招揽顾客,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熙攘繁荣的江南盛景。

谢云流带着李忘生一路往城西走去,说是取件东西。

等到了地方,李忘生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牌匾才知道这是扬州仓库房。

只见谢云流进去后直接到了柜前曲手敲击柜面,三短四长。那老板仔细听了,道“托杵”,谢云流拿出一个钱袋丢了过去道“青子”。

那老板掂量了一下钱袋,看了看谢云流,便走向幕帘后面,许久才出来,手里已经捧了一匣,走到柜前将匣子放在谢云流面前。

谢云流自从那老板出来,眼睛就没从那匣身上移开过,等那老板将匣子放下,他立刻将匣子打开,启出一刀,那刀黑白两色分明,冷色幽暗异常。谢云流执刀出鞘检查了一番,见其毫发无损,便一言不发领着李忘生离开了,买卖成了也没有再交谈的必要了。

物件不过手,出门不回头,这是隐元会仓管区的规矩。

“这刀叫绝地天通刀。”谢云流对李忘生道,“那时在沉剑狂窟我独入枯木荆林,却不慎陷入刀意所化的幻象中,三天苦战后终破幻象,得了一匣,那匣身刻有绝地天通刀五个大字,之后它便一直存放于折麟阁中。”他眸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李忘生似乎能从那眼睛里看到当年他得此古刀时的快活。

虽然他想问,为何这本在折麟阁的刀会出现在扬州,在晟江的时候既然未去西津渡那又是去见了何人,但李忘生没有问出口,谢云流不解释那便不问。


华灯初上,夜色迷离,当晚两人住在靠码头的客栈里,这边离集市较远,只能隐约听到遥遥传来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

谢云流坐在桌边灯下用鹿皮擦拭着绝地天通刀,那刀锋在烛灯的映照下格外刺眼,更显孤傲决绝。李忘生坐着无声旁观,这刀常年存放于刀宗折麟阁,有林索日日精心养护,可谢云流手里的动作仍旧谨慎致密,可见这刀分外得他喜爱。

两人此时已经换上了简单的夜行衣,谢云流说入幻境后方便行事,于是两人入夜时分在城内购置了两身行头。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大唐此时国力凋敝,可这里的人似乎从未受到影响,花灯璀璨,嬉戏欢闹的小孩手执烟花追逐打闹,各种摊贩摆满了道路两侧,一派繁华景象。

两人回客栈的路上,谢云流拉着李忘生流连了许久。

李忘生为数不多与谢云流下山去长安见过一些小玩意,但天南地北隔得远了,扬州小摊贩叫卖的许多东西在他看来格外新鲜。这会儿他被一个面具摊子吸引住了眼球走不动道,谢云流见难得这人驻足,便停下和他细细观赏那些奇异面具。

那店家见有了生意便过来招呼,“客官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家这面具不同于其他的。”那高高竹竿挑起的布帘子上挂着各种神秘怪异的面具,有神佛有瑞兽凶神还有青面獠牙厉鬼,皆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我原籍是楚地的,这些面具在我们那儿祭祀的时候大家都会戴着走街,用来吓退精怪鬼魂。”

谢云流伸手拿了个下来,掰过李忘生的脸就给他戴上。后者瞧得认真没注意他拿了个什么样式的,只是在面具下的那双眼透过两个孔看出去,视线狭隘,只能瞧见谢云流,恍若这天地万物皆无只有这一人了。

谢云流看向李忘生的眼神被多如繁星的灯笼装点得如同一池春水。许是快要被这池水溺亡了,李忘生匆忙摘下面具,让这世间再次热闹起来,将手里的面具转过来一看竟然是观音面,温柔慈祥额头一点朱砂,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点,原来如此。

那老板也是个精明的,见他头上朱砂竟不是点画而是天生的,立马道,“原来小公子额上有朱砂痣,定也和观音娘娘一般是个慈悲和善的。”

谢云流听了心里直点头同意,再看了看面具摊子给自己拿了一个黑面无常,便和李忘生手里那个一起付了银钱。

李忘生凑过去仔细瞧了瞧,那黑面无常狰狞恐怖,面露凶相,思忖后他拿起摊子上的白面无常对摊主道,“观音面换成这个。”

谢云流眉头一挑,见那白面无常看着笑脸盈盈实则凄厉可怖,这让他里好一阵舒畅快活。

放着救世观音不修,那便与我同下地狱。

这会儿黑白无常面具就放在客栈的桌上,在幽暗烛火的照耀下栩栩如生令人见之胆颤,似是来勾魂夺魄。

待到谢云流将刀收入鞘中,李忘生便点燃魂灯,两人齐齐带上修罗鬼面,进了虚幻之界。




Ps:“月孙食,点火,挂洒火。”(二男子,有钱人,穿得阔。)
“老海,攒稀。”(江湖人,害怕。)
“柳真实撮啃……”(一长得美……)
“臭子点!”(好色徒!)
“浑天,窜轰子!”(晚上,放火!)
“托杵”(付钱)
“青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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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20: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扬州码头边上神策军和江湖人士将谢云流重重围困住,后面便是前往东瀛的海船,李重茂躲在谢云流利刃后,“云流兄,我们不若听那藤原的,先去东瀛避难,待日后……”。“住嘴!”话还未说完就被谢云流打断。

“逆贼谢云流!你居然还和东瀛人有所勾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交出李重茂,还能饶你一命!”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立刻引起众人的附和。

谢云流冷哼一声,环视四周,将这些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少是他这些年结交的各路朋友,曾经一起把酒言欢谈天阔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各个与他刀剑相对咄咄逼人。

“我等此番为清缴江湖败类而来,船上那个东瀛人你最好速速离去!莫要掺和我们中原之事!”有人朝着藤原喊,而藤原却不为所动,朝谢云流高喊道,“云流兄,此时此刻你还对这些人有何期待?”

“谢云流!你居然还与这东瀛人称兄道弟!”激愤之声骤起。

谢云流听了此言,讥讽回道,“当年在座的不少也与我这逆贼称兄道弟过,如今却避而不谈当初的兄弟道义江湖情义。”

“当年是当年,可你打伤师长叛出纯阳,此番恶行,我们绝无可能再与你此等败类称兄道弟,只想杀之而后快!”

黑白鬼面人此时在城墙上爬着许久了,听到这话,那白面无常蓦地握紧了手里的剑就要冲下去,却被那黑面无常一把按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谢某之命岂是你们这群货色能取走的?我是败类?那你们呢?说得好听是为了大义,其实不过是一群依附朝廷准备飞黄腾达的伪君子!”谢云流剑已出鞘,寒光一闪,衣角随剑锋飘然落地,“我今日便与你们这群小人割袍断义!”气氛之悲壮,让人肃然。

“好一个割袍断义!”只见神策军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道,一神策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缓步而来,方才说话的便是这人。“谢云流,你暗中救走李重茂乃是死罪!你若此时悔悟交出他,我还能启奏朝廷,给你留个全尸!”

谢云流笑道,“谢某万不能见朋友身陷囹圄而坐视不管。”

“好一个朋友义气!”神策军将领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这江湖义气能否救你出生天!”

“谢云流,你莫非以为你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纯阳首徒?你敢只身闯入宫中营救李重茂,今日可没人敢来搭救你!”

谢云流握剑之手已经青筋暴起,眸中血色渐浓,竟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冷声呵道,“废话真多!”

那些江湖人士听了,立马围攻而上,谢云流平沙落雁将人齐齐逼退,而后打将起来。谢云流天赋极高,此时在武学上的造诣已不是这群人可妄想之境界,红得发黑的眼眸昭示着他的狠绝之心,剑下之招不留半点生机,围攻之人竟占不到丝毫上风,却被谢云流打了个七零八落。

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饶是谢云流也渐渐吃劲起来,跟何况身后还要护着另外一人,李重茂见打斗异常激烈便与逃亡追捕时一样找机会往后躲藏,欲上船而去。不想却围观等待机会的人看到了,大喊起来,“抓住李重茂!”话音刚落,那人所持巨斧已经朝李重茂面前砍下。

谢云流余光看到那边情形,腾空越起,一道剑气直将那持斧之人手腕挑破,巨斧落地,竟是连拿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而这一分神给了有心之人机会,一道寒光在月色下格外凶狠直向谢云流心口而去,谢云流回身时那利刃已到胸前,蓦地一道蓝光笼罩,让他心头大震,镇山河!

随着镇山河落地,一黑色人影踏月而来,落在谢云流身边。而谢云流则趁有镇山河护体已经将胸前利刃挑开,剑尖一转又给那执剑之人的脖间添了一道血色伤口。
众人往那来人看去,竟是白面无常鬼,在这冷色月光照耀下泛着渗人的白光。

“何人装神弄鬼!”那神策将领见了这面具心下也是一颤,但他并不信世间有鬼,若世间真有鬼那么他此生害过的人为何从未来找来,因此大喊道,“弓箭准备!”

身后的神策弓箭手们立马上前,半跪拉弓,弓摆满了力,数十只箭羽直指前方抵抗的三人,随着那将领一声“放箭!”箭雨齐齐射出。

却见又一黑影从天而降,手持寒刀,刀光一闪,射过去的箭竟全数断成两节坠落在地。

神策将领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发现这居然是黑面无常,青面獠牙,阴气森森,行如黑影。“哼!又是个装神弄鬼的!快快卸下伪装报上名来!”

黑面无常踏着夜色向那神策头领走去,如一阵阴风袭来,令人不寒而栗,嘶哑凄厉的声音道,“阎王让我取你命来!”。神策军被这倾压而来的鬼气逼得连连后退,却听得将领大喊,“谁敢后退我便砍了谁!速将这人拿下!”

神策士兵对视片刻,硬着头皮挥舞着手里的刀便砍了上去,那黑面无常只是一挥刀,便将冲上来阻碍的人尽数斩杀,霎时间血雾弥漫,腥气冲天,如人间地狱。

神策头领见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喊着,“有厉鬼!”调转马头便要逃窜,却未见到身后黑面无常已经轻身跃起,刀面如镜,然后那将领只觉得马背后似有重物落下,还未转头看个究竟,已经身首分离。

众人抬头看去,便见那黑面无常一手执刀,一手提将领首级,他稳稳站立在马背上,脚一抬便将那没了头颅的身躯踢下马去,再转身垂首看向众人,双目如火,竟似地狱恶鬼锁命而来。

厉鬼勾魂,无常索命。

神策军此时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纷纷丢盔弃甲逃命去了。而那些江湖人士仍旧未曾退却,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只此一战便唾手可得,谁又会放弃这际遇。

他们也算聪明,既然不能强攻,那便巧取,目标调转直指李重茂,只要将他抓了回去,便是官运亨通。于是众人对视之后分开合作,一帮人上去与谢云流缠斗让他不得分心,一帮人则直接冲向李重茂欲将人挟走。许是刚才被那黑面无常的气势所震慑,似乎是忘了这儿还有个白面无常,只见那厉鬼手持布条所裹长兵,孤胆而立挡住来犯众人。

双方呈对峙局面,江湖人士未曾知晓这人身手底细均不敢贸然动手,而见那白面无常手中武器尚未解开布囊,心中又觉被人看轻。于是有一人道,“莫要故弄玄虚!见你将武器遮掩,恐怕那物必定和你身份有关。既然敢来救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白面无常轻轻歪头看了一眼手中所持之物,回道,“对付你们,无需兵刃出鞘。”蔑视之语尽显居高临下之态。

“轻狂!”被轻视的江湖人士,纷纷举兵而上,却见那白面无常毫不畏惧,身法如鬼神,足步轻盈,一边躲闪攻击一边穿梭于围攻众人之间,同时手上之物被他当做棍棒使着寸劲敲击在那些人的小臂处,只听得哐当哐当全是武器坠地之声,眨眼间七八人已经握着自己的手臂跪倒在地哀嚎不止。

突然李重茂大喊一声,“云流兄!小心!”白面无常闻声抬头望去,见得一持弓之人已经拉满弓弦,箭头直指谢云流眉心,心急之下想要喊出口却不知如何称呼。
箭已射出,那人踌躇满志,今日之后他必定名满江湖。蓦地,一物从天而降,箭羽扎在那东西上面,那玩意掉在地上滚了几滚,等停了下来众人才看清那竟是神策将领的首级。

带着浓重血腥和鬼气,黑面无常与射箭之人擦身而过,缓步走了过去,抬脚便将那扎着箭羽的头颅踢得老远,头颅滚了几下掉入河中,浮浮沉沉,最终飘在水上,血色瞬间染红了河面。

人总是唯利是图的,饶是这般修罗场景,还有不少江湖人士不肯退让,权利、地位、金钱,这些都会让人良知丧尽、枉顾道义、赌命相博。

谢云流此时身上已有数道伤口,但他却丝毫未察觉,更不觉疼痛,比起身上的伤,更冷的是他的心。今日之后再无纯阳首徒,再无那个不羁少年。

突然后边海船上的藤原高声喊道,“神策援军将至,莫要恋战!”

闻言,白面无常孤身而往,将被围困的谢云流揽走,边战边退至李重茂身边,单手捏诀以御剑之术运起地上残剑将追来之人困在剑场之中,然后一手揽住谢云流腰身,一手提起李重茂衣后领,脚下轻点地面往后退去,等稳稳落下,三人已经退至船上。

而那黑面无常却一动不动站在码头,望着扬州城内似一尊雕塑,江湖人士无一人敢上前。许久过后,海船已经起锚准备开动,藤原大喊,“大侠!莫要再耽搁了!”这一声将那人唤醒,也惊动了码头的江湖人士,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他们拼死一搏也想要留下李重茂,却被那黑面无常一柄寒刀尽数堵截。

蓦地,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听着是个半大孩童,那喊声越来越近,人影也清晰起来,那个穿着纯阳道袍发丝凌乱满脸泪水的小道童正是洛风,船上的众人自然也看到了,特别是谢云流。

从那呼喊声响起的时候他便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就是洛风,因为那孩童喊的是“师父!”谢云流几步快速跑到船边,就见到洛风极速狂奔而来。

许是跋山涉水了多日,洛风看上去狼狈异常,见船已经开动心下焦急万分,一时不察摔倒在地,再爬起时船走得更远了谢云流离得更远了。

满地的血污将他本就残破的衣物弄得更加狼藉,眼泪混着血水泥污糊了一脸,蓦地有人挡在了洛风身前,拦住他看向那渐行渐远的船只的视线,他愣了愣看着眼前的鬼面,哭声也停了下来,然后就见那人抬手摘下面具,一张谢云流的脸就出现在洛风的面前。

洛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人居然和师父长得一样,还未问出声,就被那人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污渍和泪水,手是温暖的,和师父一样,洛风这么想着。然后就听那人柔声说,“回纯阳之后乖乖听你师叔的话,乖乖长大。”这声音和谢云流也丝毫无差。

洛风想要开口喊师父,那人已将面具戴上,身如烟雾随风而起,脚下轻点水面追上远处的行船,乘月而去了。

船上谢云流还趴在船边看着码头上的小小人影,黑面无常上了船和他擦身而过,直径走到白面无常身边,随后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谢云流的背影,那背影冰冷孤傲如石,此时却也裂开了一道缝隙。

船行了很久,谢云流在船边矗立了很久,天上是满月,船似乎朝着月亮行了很远,远到似乎能看清月上桂宫,远到扬州城都已经看不到了,谢云流才转身,没有理会任何人,蹒跚着走到船中央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后背靠着桅杆,面无表情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其余众人沉默着也走到他身边坐下,藤原开口打破寂静,“不知这两位侠士可否能摘下面具?”并未有人回答他,甚至都未曾给他递上一个眼神,他只得讪讪起身,“我先回船舱,里面的空隔间各位随便使用以做休息。”离去前还朝谢云流说,“待会儿我会让侍从将伤药送来,云流兄,疗伤要紧。”

藤原离去没多久,就有侍从打扮的人端着药瓶子过来了,那白面无常一直看着谢云流渗血的伤口,此时见有药便想抬手接过然后帮谢云流处理伤势,但还未有所动作就被身边的黑面无常提前看透想法,将他手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白面无常本还疑惑,转头看到身边人脸上的面具才想起,这时候的自己不是李忘生,那不是他该做之事。

只见谢云流接过那侍从递过来的药瓶子,揭开瓶塞,闻了闻,一瓶似是药丸,他抬头便往嘴里倒了一些,硬生生吞咽下去。另外一瓶似乎是药粉,递给李重茂让他帮忙。

可那李重茂从小锦衣玉食,哪儿会伺候人,手上没个分寸,绷带扎上去那一下疼得谢云流直抽气,但又没法开口斥责。

忙完了手里不甚熟练的活儿,李重茂忙转头看向这两个不速之客,“不知两位救命恩人是何门何派,将来……将来我若能重回长安必定重谢!”这句重谢他说得格外用力,众人也知他所说的重回长安内含之意,可已知这人下场的两人怎会理会。

见没人回应,李重茂面露窘迫,但他却觉得不过是因为他此时失了地位才会……才会如此被人轻视。

谢云流缓了缓,许是药起了作用,眼底渗人的血红也渐渐褪去。他将目光落在那黑面无常身上来回打量,“阁下刀法孤冷卓然,竟从未听过江湖上有此高手。”

黑面无常听他如此发问,低声回道,“无名之辈。”那声音似是刻意伪装过,透过面具传出来更加扭曲嘶哑。

知他有意隐瞒,谢云流便不再追问,转而看向那白面无常,这人……他这次直径问,“你是纯阳门下何人?”

白面无常被他问得有点发愣,还在考虑怎么应答,谢云流又开口了,“你的六合独尊和镇山河都甚是熟练。”

“曾在纯阳修习过半年,因资质尚可,被纯阳子指点过几次。”白面无常的回答滴水不漏。

能在纯阳宫修习半年之久的却有不少人,但都是皇家贵族子弟,此时前来相助又不想露出真实面貌自是合情合理。

哪知那白面无常又继续道,“按照辈分,应该叫一声师兄。”

这话不知触动了谢云流的哪根神经,他竟哈哈大笑起来,“谢某已是臭名昭著的纯阳叛徒,华山也早就没了纯阳首徒。”停顿片刻继续道,“且师兄这个称谓,还是不叫为好,谁知是不是口蜜腹剑另有企图。”

此话一出,听者均是喉头一哽,江湖上都知他与吕纯阳和李忘生之事,在场的又都是当事人,此时各自坐立不安百感交集。

蓦地李重茂低声怯怯道,“李……玉虚真人定不是那般想法,云流兄许是有所误会。”

这话让谢云流盛怒又起,他愤恨道,“我站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假如真是有所误会,一年过去了!纯阳宫的封锁禁令早就撤下,为何不见他来寻我,连风儿那般孩童都寻到了扬州!李忘生为何不来?风儿……一路上必定吃了许多苦,他李忘生又在何处,莫不是在纯阳宫做着当上掌教的春秋美梦!”这番话说完,谢云流急忙按住伤口,许是方才情绪激动扯开伤口,脸上变得煞白,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

“纯阳乃是大唐国教,不仅在民间声望甚高。”李重茂看了一眼谢云流的颜色,继续道,“还能进出大明宫,肉体凡胎之人有这世俗的想法,太正常不过了。”

谢云流恼怒更盛,“不过区区掌教之位,他若想要拿去便是,何须用如此下作手段。”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黑面无常手上快刀锋芒已现半寸,却被身旁的白面无常瞥见那闪烁寒光,手下暗挡一把将刀推回鞘内。

两人紧靠的手在黑暗的遮挡下已过数招,双方都毫不退让,心知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谢云流察觉,白面无常急忙道,“云流兄身上有伤,不宜再吹海风,不若早些回船舱休息,日后再做打算。”

谢云流确有不适,因此一行人回到船舱。

船舱内如藤原所言,空了不少隔间,因藤原有言在先,几人各自选了一间进去,李重茂率先选了第一间,谢云流则是进了紧靠着的第二间,而黑白两个鬼面人则进入了第三间。

不知是因为有伤还是药效,谢云流躺下后便就觉得头晕目眩,似有发热之症,但此时他又困又累,便歪头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谢云流被一阵呢喃声吵醒,那声音夹杂着啜泣和低吟,本以为是睡在隔壁的李重茂又在胡天胡地,毕竟这一年随是逃亡之旅,但这落魄皇室床上从未缺过女人。

谢云流一时怒火烧心清醒了过来,蓦地他便发现不对劲,这声音并不是从李重茂所住那边传来的,而是另外一面,那边住的是那黑白鬼面两人。忽而他又想起了那个白面无常,那身段,那动作还是纯阳弟子。还有那模糊不清的声线,此时没了面具的遮盖,更加像了,虽然这会儿声声透着淫靡之意。

心头疑窦丛生,谢云流干脆起身下床,轻声推门出去走到隔壁门前,却发现这门虚掩着,还留有一丝缝隙。谢云流顺着缝隙往里一瞧,惊得他立马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被里面的人察觉到了。

今夜的月是圆的,亮得出奇,透过船舱上的小窗照了进去,将里面的光景照得清晰明了。

那黑面无常仍戴着面具,躺在床上,而坐在他腰上的人浑身赤裸肌肤胜雪,腰肢款款摆动如柳枝一般,发梢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在臀尖扫动。

而月光如水一般泻在那人脸上,没有任何面具掩盖,真真切切。

那人分明就是李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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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20:2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黑白鬼面人进了隔间后齐齐看向那薄薄的隔板,交换了一个眼神,等那边的呼吸声沉稳减缓了才敢低声交谈。

隔间空间不大,但也放下了一张床榻和一个茶桌两个凳子,茶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谢云流走过去坐下,并未给自己斟上一杯,只等着李忘生发问。果然后者立马坐到了他的对面,低声问他“刚才你想动刀?”

“出言不逊。”谢云流的脸藏在面具下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甚是冷漠。

“他受伤了!”李忘生急忙道。

“我知道。”谢云流歪头看着李忘生,好想在说那又如何,许久后他继续说,“我在扬州码头救过他。”

李忘生想起那破风之箭,稍稍安心,至少这人不会要了隔壁那人的性命。

谢云流见他如此关心那人,愈发不爽起来,话里话外带着酸味,“你差点刚才逾距了。”

李忘生听了眉头微蹙,“我知道,但……你大可不必拦我,他是想看到我的。”李忘生想起了那人后面的话,假如他出现了,是不是就能让他不那么寒心。

一双眼睛在黑色无常面具下眨了眨,沉声道,“有外人在,不方便。”

李忘生懂了他所说的外人是谁,便不在计较,但他还是在想着如何与那人相认。

谢云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并没喝,茶壶放下后,他食指轻扣桌面,低声道,“你很在乎他。”这话让李忘生一头雾水,反问,“不都是师兄吗?”那人却只是微微摇头不做解释。

“我刚才救了他,打算怎么报答?”

李忘生呆坐着等着人继续说,既然发问那他自有想要的报答。

那人果然继续开口,“离开纯阳已经大半月了,我们……”他的眼睛透过面具死死地盯着李忘生,“很久没亲近过了。”

李忘生拽着衣袖的手蓦地收紧,他虽已经知晓这人所讨要为何,但听这人直接说出来,他还是心头一紧。

只见对面那厉鬼伸出手便将他的白色无常面揭开,露出底下那张绯红的人脸。

恶鬼食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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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20:4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云流摘下鬼面的时候,方看到李忘生双手环抱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此时夜市已经收尾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只有窗外一点点虫子的鸣叫。

窗户开得很大,刺骨的寒风在深秋的夜里让谢云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从幻境中带出的欲望瞬时被吹散,他看向李忘生,那人似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此时面上都已经有点发白。

桌上的魂灯已经有三道面闪着幽光,谢云流望了很久,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然后起身走到李忘生身边,伸手将窗户合上,一边握住他的双手摩挲让那冰冷的手恢复温热,一边道“快入冬了,别冻着。”

李忘生低头看了看那人手上的动作,又抬头看向谢云流的脸,眸中深沉比外面的黑夜还要暗上几分,而后将被人拉着的双手抽了回去。

谢云流被他这个躲避的动作弄得心头一怔,不知如何应对,就被李忘生伸手揽住腰身抱了个满怀,那人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蹭了两下,“这样就不冷了。”

进了藏剑的地界,大船就进不去了,码头渡船是一艘小舟,撑船的艄公是个年纪有点大的老叟。

要不说江南移步易景的造景之法浑然天成,藏剑山庄这满眼的银杏如同金黄色的太阳纷纷扬扬洒了一地,被风吹起漫天飞舞又宛如金色的蝴蝶,倒也和藏剑的金山玉石相得益彰。

李忘生站在船头,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小扇子,放在手里细细把玩,闻了闻还有秋日太阳晒过独有的清香。

转过头去寻谢云流,只见他躺在小舟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秋天的阳光虽然温暖柔和但还是非常耀眼,因此他一手抬起用小臂挡住眼睛,身上已经落了浅浅一层树叶,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艄公不知唱的什么调子,吴侬软弱的两人也听不懂。蓦地这调子停了,只听艄公说道,“年轻人,这大好的时光莫要浪费在睡觉上。”

谢云流听了,丝毫未动,却是有了兴致,回问艄公,“老人家多大岁数?”

那艄公听了哈哈大笑道,“六十有七了!”

这答案让谢云流猛地起身,看向了船头站着的李忘生,脸上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忘生知他所笑为何,却不理会,转头看向船行进的方向,藏剑山庄就在眼前了。

船到了山庄门口之后,艄公撑着船载着其他行人又匆匆上路了,谢云流嘴角微笑还未褪去,李忘生便低声道,“那艄公与我同岁。”

见他搭话,谢云流收敛起笑容道,“我晓得,但刚才并非因为你。算起来我如今应该比那艄公年纪还要大上几岁,也不知我是不是也是那副苍老的模样。”

李忘生和他一起望着那远去的佝偻身影,回忆了一下刀宗宗主的模样,思忖片刻道,“师兄身姿卓立,鹤发童颜。”此话一出引得谢云流转头看他,问道,“你为何不夸我老当益壮。”

李忘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逗弄,正色道,“师兄不老。”

这话让谢云流心下更是舒爽,没有理会李忘生要找守卫通传的想法,拉着他便换了个方向,先去了另外一处。

等到了那地,李忘生才看到那竟是一座低低的拱桥。谢云流一边带着他往那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你来过没有,但是我们这个时候过来应该能看见……”

片刻后两人已经走过了那小桥,到了另外一头的小山上面,谢云流指着那边让他回头,李忘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便看到了方才那座桥的两端掩在浅浅的白雪下,而石桥拱面则无遮拦,阳光下冰雪消融了些许,露出斑斓的桥栏,在这山上远远望去,似断非断。

李忘生见了心生喜爱,难得露出问下,这一笑灿烂得将薄薄的冰雪都快融化完了,侧头问谢云流,“师兄何时寻得如此美景?”眼神却还停留在那浑然一体的奇景上,舍不得移开。

“许多年前,来藏剑山庄之时,心中烦闷只得到这山间旷野散心,走到了这处恰见这奇观。”谢云流回道。

待两人欣赏够了便下山,走到桥边的时候,那少许的冰雪已经融化殆尽,只剩点点水珠从枯叶上滑落。

“韶华易逝,美景难留。”李忘生叹道。

两人刚走到桥上,就有藏剑山庄弟子打扮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似是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的穿着,才走上去拱手作揖道,“大庄主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称奇,叶英怎知晓两人到了藏剑?

那藏剑弟子领着二人进了山庄,一路雕梁画栋精美绝伦,亭台楼阁,池馆水廊,也不知道过了几个门栏,两人都熟悉地发现前面就是天泽楼。

藏剑弟子转身又是作揖道,“大庄主只请了这位公子,还请这位贵客先行前往客房休息。”说完,走过来另一弟子似是来给谢云流带路的。

若是在其他地方两人必定不会顺从,但这毕竟是藏剑山庄,没有过多询问,李忘生便随着那名弟子进了天泽楼,谢云流直到李忘生半道回首向他点头,才随另一人离去。

进了天泽楼,入眼就是极高的巨树,那常年在此处抱剑观花的白发男子正坐在廊下,身边放着一个矮几。李忘生兀自走近,坐在矮几另一侧,身后负责守卫的高阶弟子也随之退下。

此时庭中的大树枝头已经不似春日繁茂,但仍有不少枝叶,相比其他树木已是难得。

李忘生见那人杯中茶水已经见底,便提起茶壶给他倒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轻轻闻了闻,清香扑鼻,茶汤透亮如春,细细一品,果然是明前龙井。

等茶杯和木桌碰撞的轻声响起,叶英方开口道,“等你许久了。”李忘生略带抱歉地回道,“途遇美景,流连了一会儿。”

叶英只是轻轻摇头,然后微微侧头将耳朵靠近了半分,似听似望,而后肯定道,“你与以前不同了,筋骨重塑?”

李忘生对他向来没有什么隐瞒,轻声道,“算得返老还童。”

叶英听了眉头一蹙,将头又转了回去,微微抬起面向那庭中树梢,过了许久才道,“不知是福是祸,自当小心为上。”想了想又继续问道,“听闻,你那师兄一直在你身边。”

问到此事,李忘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匆匆概括了一番讲给叶英听。

叶英听完仍旧是那副平淡如水的表情,轻声问道,“你的最终目的为何?”

“当然是救人!”李忘生不解他为何如此发问。

叶英却轻轻摇头道,“依你刚才所言,每次进入幻境见到谢云流时,你都因对方深陷泥潭而痛心,李兄你可知深陷泥潭的是你自己。”似是眼目清明一般,叶英伸手准确无误地端起了桌上的茶,低头啜饮一口,继续道,“刚才弟子告知我,你们在断桥那头的山上停留了许久,似乎还谈笑风生。”

李忘生一边腹诽着,“进了藏剑地界,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叶大庄主。”一边疑惑问道,“有谈笑风生那么夸张吗?”

“李兄,当局者迷。”叶英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思忖了片刻补充道,“那撑船的船艄也是我藏剑中人。”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江湖上的旧事和新事,李忘生见茶水见底了,便要起身告辞。

“慢着,有一物有人托我转交给李兄。”叶英微微侧头往身后喊了一句,“麟儿。”

就见一半高孩童,双手捧着剑匣走了过来,而后跪坐在两人中间,将剑匣稳稳地放在桌上后,才起身作揖道,“麟儿告退了。”

李忘生只觉得匣内之物隐隐透着道家清明之气,心下已有判断,打开剑匣一看,剑身寒光流转,坠上宝玉透亮,分明就是玉清玄明。

“纯阳清虚子不久前派门人将此剑送至藏剑山庄,托我转交与你。”叶英解释道。

原来他方才所言等了许久,竟然是这件事。

李忘生执剑起身,想要道谢,却被叶英提前拦下,“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得一知己,足矣。”不与他多客套,李忘生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叶英在他身后仍旧端坐饮茶,只是遥遥地喊道,“李兄,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出了天泽楼便有弟子在门外守候,领着他往住处走去。一路上李忘生抱着玉清玄明心中翻腾不止,“于师妹怎会知晓我们会来藏剑山庄?还让人送来了玉清玄明?”转念想到那师妹聪慧天下无双,便也不再纠结。

等进了门才发觉所谓住处竟然是个不小的院子,而谢云流如松一般立在庭院中负手看着面前的银杏树。

李忘生走进院中,谢云流都未曾察觉转头,如老僧入定,若不是这幅皮囊,外人见了还以为叶英抱剑观花换了位置。

树上的叶子被风一吹飒飒飘落,谢云流的眼神却不曾飘动,紧紧盯着一处,不知看的是树梢还是天。

谢云流此生参加了两次名剑大会,第一次“纯阳首徒”一战名满江湖,另一次“剑魔”之名震慑武林。如今再次回到藏剑山庄,又住进了同样的院子,别样的风景,不知是巧合还是藏剑刻意安排,回首过往,物是人非,谢云流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似是察觉到身旁有人,谢云流转头看去就见李忘生专注地看着他。

谢云流也回望过去,两人隔得不近不远,他的眼里只能看到李忘生。

可他却知道,李忘生的眼里不仅有他,还有树有山,有远方的纯阳宫,还有更远的谢云流。华山上的、太极广场的、烛龙殿里的、扬州码头的,都在他的眼底。
    李忘生本应该成仙的。谢云流想,如同师父那般,太上忘情,踏云飞升。

但李忘生却朝他走了过来,离他更加近了,一如踏入人间染凡尘。

仙落凡尘只为一人,便只能携手尘世生死不弃。

谢云流抬脚也向李忘生走了过去。

“叶大庄主喜抱剑观花领悟剑意,师兄莫非也在这藏剑山庄参悟出新的刀意了?”李忘生难得调侃他。

“叶英那沉默内敛的性格我可学不来,在这枯坐半生悟剑,不若奔赴千里找陆危楼过上百招来得痛快。”谢云流说着将绝地天通刀横窝在身前轻轻擦拭刀鞘,似是迫不及待让老友们见识一下这古刀的厉害。

“师兄从小便是这性子,至情至性,潇洒肆意。”也不知想起了哪段往事,李忘生垂眸道。

谢云流并未搭腔,只是将刀收至腰后,问他,“已经收集到几个幽魄了?”

李忘生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不想这人今日居然问起这个问题,考虑再三,小心翼翼道,“藏剑山庄这一次是第五个了,假若没弄错,已经有的四个应分别是欲、哀、恶、惧……”这是将面前这个也算了进去。

谢云流听了眸色更加暗沉,似是蕴含着未知的风暴,低声道,“快了。”

“是啊,快了。”李忘生看着眼前这人略带落寞的表情,不知怎么宽慰,很快这人便不再是个单独的个体,他将要回到本体内,成为师兄的一缕魂魄,这样能与李忘生以谢云流身份朝夕相处的日子接近尾声了。

李忘生安慰的话还未出口,谢云流便已转身往房内走去,只留下一句,“那便莫要再耽误了。”

台下人头攒动,议论纷纷,两人头戴幕篱混迹在人群中没有一点违和,在着装各式各样的各方武林人士里面倒显得过于普通了。

前些日子台上的蒙面刀客已经击败了忆盈楼的萧白胭和明教的左思,今日就是名剑大会最后一场比试了,蒙面刀客对战少林寺澄睿。神兵“残雪”花落谁家,只此一役。

“诶诶诶!你们有人看了昨儿的比试吗,我今天才赶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连明教的都会输?”趁着还未开始,有人问起来昨日的战况。

“其实……我也没太看清楚,太快了!”有人拍手叹气道,“就短短十几招,那个叫左思的就被蒙面刀客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唉……可我连那刀客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真是可惜!”

“对对对!”另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和那七秀姑娘的那场也是如此,那刀客的刀快如疾风刀刀狠绝!”

“那想必这一届名剑大会必定是那蒙面刀客拔得头筹了!”这声音笃定说道。

“天下武功出少林!也说不定……”

“也对,还记得许多年前少林俗家弟子李君延,也是英雄少年武功卓然,特别是他对战那谢……”这稍稍年长的人说着便不再继续下去。

旁边的人催促问道,“诶?怎么不继续了?对战谁啊?!”

“都是陈年往事了……开始了开始了!”

藏剑那管事的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就见一蒙面刀客和一少林弟子登场。双方都未多言,只是稍稍作揖便抬手向对方攻去。

周围人也许看得不甚明白。但另外二人却将这比试看了个透彻。

只见少林澄睿,僧袍翻动挥舞着手中禅杖率先攻到蒙面人脚下,欲与之近战,而那蒙面人竟不退让,抬手防守之招竟不属少林身法,贴身抬脚往前逼近,欲抓住澄睿手臂。

如此一来澄睿只能退身防守对峙,却给了那蒙面人快刀出鞘的机会。只见他单手持刀,攻势连绵,一面以缠绕之势抵挡澄睿的法杖,一面破锋前劈,将人击得连连后退,转眼间三招已过。

澄睿拉开距离后用了握住还在嗡嗡颤抖的禅杖,还未想到如何应对,那蒙面人竟单手抬起一技斩刀已经挥下,刀气如浪翻涌已至面门,澄睿只能脚下用力一蹬,身体瞬间跃起,往后连翻数个跟头,等他落地再看时,眼前的地砖已经被那刀锋煞气尽数掀起。

而那蒙面人脚下游龙踏风,已经追了过来,双手持刀又是当面一劈,澄睿沉着运气一招少林金钟罩将此招稳稳接下,但心中已经溃败。

心一败,招招败。

两人交手不过十几招,澄睿便收了禅杖双手合十作揖称服。

台下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只有藏剑山庄的人还尚且镇定,管事手捧剑匣,将“残雪”奉上。

那蒙面人竟当场打开剑匣,将“残雪”取出,只见那宝剑,长一尺八寸,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匕首,银色的剑身上泛着点点银色颗粒,光辉异常耀眼,因此得名“残雪”。

藏剑那个管事之人,高声宣布,“此次名剑大会魁首已出。”然后转头询问道,“阁下已然残雪在手,不如摘下面具,也算是给我藏剑山庄一个交代。”

只听那蒙面人冷哼一声,抬手便将面具摘下丢掷于地上,台上那管事的年纪不小,看了一会儿就颤抖着手道,“是你?!”

台下也有人认了出来,不可置信一般大喊道,“此人是谢云流!”这一声如雷霆炸开,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三十年前叛出纯阳的那个谢云流?”“不是说他远走东瀛了吗?”“当年胜了少林李君延的便是他!”

台上那人面上一直挂着淡然的笑容,等众人的喧闹渐收,才高声道,“正是谢某!”

他承认得坦坦荡荡,让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但他又赢的气势十足,自无人敢置喙。

随着人去台空,台下观看众人也渐渐开始散去,这时李忘生方从那场比赛中回过神,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两人都带着幕篱,看不清那人脸上的神情。

李忘生此时问出了多日以来的疑问,“为何每个幻境中幽魄都是师兄年轻时候的容貌?”

对面那人没有回答,拉着李忘生便离开了拭剑园。

李忘生本以为谢云流会带着他去找寻那人,却不想被领着到了断桥边上,只见谢云流径直走向一棵大树,似乎是确认打量后,便开始在树底下挖掘。

等李忘生缓步走过去时,谢云流已经将下面掩埋的东西挖了出来,那东西一出土,李忘生便认了出来,“松露仙葫?”

谢云流点头,手中摇了摇那葫芦道,“尚且完好。”

李忘生立即问道,“为何师父的葫芦会在此处?”

谢云流低头看着葫芦,将那段往事缓缓道来,“那是景龙年间的事了,当时藏剑山庄举办第一届名剑大会,给师父发了一张剑帖,是否还记得?”

李忘生点头。

“那时师父还在闭关,因此我接了剑帖代师父出席,而在大会前夕,我梦中见师父携此葫芦来到藏剑与我共饮松露酒,并授予我纯阳至深绝学,然后翩然而去。等我醒来本以为只是一场梦,但此葫芦赫然立在桌上,里面还留有半葫松露酒。”谢云流顿了顿,继续道,“本来我想将这半葫酒留着等夺得第一再饮,哪知输给拓跋思南半招。于是在离开藏剑那日将酒连同葫芦埋入此地,欲等日后夺冠再来饮用,之后……一晃眼便是三十年。”

时过境迁,再提此事,所有的遗憾都只能化作叹息。

入夜后,谢云流带着李忘生再来桥边的时候,就见到了那独占鳌头之人独自坐在岸边,垂头看着水中的月亮。

凉风爽,明月亮,水中的银月被吹得皱起涟漪,摇曳生姿,似梦似幻,愈发剔透晶莹。

两人此时并未幕篱遮面,也未刻意隐藏踪迹,竟是直径走向那人,欲单刀直入。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并未面露疑惑之色,只是开口道,“自我前往东瀛,便时常心魔作祟被拉入幻境,见过无数心魔所幻化之物,时隔多年再回中原,心魔竟是又厉害了几分?”

那两人未多言其他,双双在他身边坐下,李忘生直白道,“师兄今日刀法精湛,如行云流水,忘生佩服。”

此境中的谢云流冷哼一声道,“为何你这心魔化成他的模样后也如此能说会道,难道你不知他竟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吗?”而后转头看向另外一个问道,“还化出我年轻时的样貌。”

入境之人被幻境中人当做幻境,竟是如此荒唐,入境的谢云流不禁笑出声,问道,“夺得残雪,震慑中原武林,你怎一人在此独坐赏月?”

境中谢云流道,“干你何事?”

对面那个笑得更加放肆,揶揄道,“你远走东瀛三十年,每日勤修不缀,为的不就是一挑中原武林群雄,一问武道顶峰吗?为何此时竟显惆怅之意?”

境中谢云流看着那和自己如出一辙之人,厉声道,“今日我心中必是欢喜的,不要以为是心魔就能猜透我心中所思所想,你若再多废话,谢某便用你一试残雪。”

境外那个竟跃跃欲试地摸了摸手中宝刀,思量再三才打消这个念头,将背后葫芦解下丢了过去。

葫芦被人单手接住,那人吃惊问道,“你们怎会有此葫芦?”想了想厉声呵斥,“你们怎敢将它挖出?”

“为何不敢?谢云流何时变成如此优柔寡断之人?”对面那个的斥声也旗鼓相当。

李忘生沉声问他,“师兄既然已经夺了名剑大会魁首,为何不去将这酒葫芦挖出来?”

“你们所言非虚,谢某今日确实一雪前耻,但这半葫酒……”他将那葫芦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一番,继续道,“这半葫酒是属于纯阳首徒的,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李忘生心头狠狠一颤,他从未想过竟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与谢云流的寥寥几面皆是匆匆来回,且都未曾有机会静心坐谈,直到在九老洞外,谢云流说有些事不能逃一辈子,他方看见那人心中的一丝遗恨。

而与他同来那个谢云流轻笑道,“我竟从来不知谢云流是如此瞻前顾后之人,当年说出走便一去三十年,说要一雪前耻也必会一刀傲视武林群雄。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半葫松露酒而已,有何喝不得?”说完便夺过葫芦,自己率先喝了一口。

对面那人似是茅塞顿开,大笑道,“我是尘网自缚了!”言闭,接过那松露仙葫,一口饮尽。

见他豁然开朗,李忘生便道,“当初师父入梦与师兄共饮,还将松露仙葫相赠,并非是期望那第一的虚名,只是想让师兄知晓,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他吕洞宾的徒弟,不然这半葫酒也不会埋了三十年还在此处。”

那人摇着头似有醉意一般问道,“心事已了,为何你们还未消失?”他眸色迷离地望着水中的月亮。

李忘生也看了看那水中月,问他,“为何师兄总是望着水里的月亮,却不看看天上的?”

那望月之人似是如梦初醒,猛地抬头看向夜空,哪儿有什么月亮!漫天的乌云遮天蔽日将夜空掩的暗沉沉如幕布,竟无一丝微光。他再低头看向水里,分明一轮明月尚在随水波荡漾起舞。

“师兄,你可知镜花水月……”李忘生声音低沉,朦朦胧胧听起来并不真切,“师兄方才道我二人是你心魔所幻化,那是否有可能你自己才是幻境?”

那声音如鬼魅一般幽幽荡开,境中之人觉得自己更加醉了,但又不知这虚幻缥缈的是他人还是自己。

松露仙酒,酒后如仙,飘然而起,浮生如梦如幻,人生似醉非醒。

两人出了那迷离大梦后,便见到桌上魂灯又亮了一面。李忘生无暇顾及,匆匆将灯熄灭收入盒中,拉起对面的谢云流便朝门外走去。

此时的夜已经深了,山庄内只有寥寥些许巡逻的守卫弟子走路的声响,李忘生一路拽着谢云流的手腕便到了断桥边上,他回想了一下方寻到记忆中那棵树,不消片刻果真从树下挖出了松露仙葫,轻晃葫芦,里面的酒还在,不止三十年了……

夜间的藏剑山庄别有一番风情,皓月垂挂,月光洒落如白银,一汪碧波荡开,映照出水边亭台楼阁,如仙境坠入水底,神秘莫测。

两人并肩坐在岸边,同望天上无瑕明镜,同饮一葫松露仙酒。

不多时,半葫芦酒便只剩一口了,而那最后一口竟入了李忘生的嘴里。

谢云流将葫芦口对着下面,晃了晃竟是一滴都没有了,面露失望之色,看着身边这个脸上泛起酒醉绯红的人难得蹙起眉头。

李忘生抿着嘴笑了笑,凑过去侧头将嘴贴上谢云流的,一口酒哺了一半给他。

叶英说的对,请君怜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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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20:5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离开藏剑那日撑船的艄公恰好还是来时那位,艄公见了他们也是觉得有缘,便攀谈了起来。

艄公问道,“两位公子在藏剑山庄这两日待着可还舒适?”

李忘生礼貌回道,“藏剑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艄公听了乐呵呵道,“那是自然,那华山纯阳子当年还在这留下了不少故事呢。”这话引起了李忘生的好奇,便问其详情,艄公也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说是那年观音大士驾祥云到此处,见两岸百姓靠小船摆渡很不方便,因此想要修一座桥,但是四处化缘都未筹集到一两银子。到了第二日,观音大士就化身成为一个妙龄女子,以杨柳枝化作小船,出现在西湖上,贴出告示,只要能把银子投到她身上便可娶她为妻。

一时间杭州的阔少们都带着银子赶来了,果然看到西湖上一艘画舫,船舱中走出一女子婀娜多姿,万种风流。公子哥们便争先恐后的将银子向那女子投去,却全部落在了船上,无一砸中那女子。

恰好那天吕洞宾游历经过西湖,见此事,一看便知对方是观音大士,那时他喝了点酒,心中一动,变作富家公子挤进人群,道,“我来试试!”

言罢便将一块银子投了过去,直接打中那女子的小指头,完了还道,“小姐,我砸中了,快快跟我回家拜堂成亲!”

观音大士一看认出他是吕洞宾所变,心中气恼,一口咬断小指弃入湖中,驾祥云升空,留下三千两给这儿的人修桥用。

李忘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便看向谢云流,后者居然向他点头,似在说师父确实干过这种事。

下船后便是驿站,两人换乘藏剑准备的宝马良驹,不过半日就到了上虞梁湖境内。

快马一路到了山脚,就见一半人高石碑立在路旁,上书兰芎山三个大字,李忘生问谢云流,“之前我们和师父在此居住的时候不是还叫兰终山嘛?怎的改名字了。”

恰好此时一老叟牵一半大孩童从山上下来,听得此言驻足解释道,“兰终山都是几十年前的称呼了,自从那纯阳宫的吕真人在此旅居离去后,这山便一年四季草药繁茂,因此改了名叫兰芎山。”说完他腾出手摸了摸身边孩童的头继续道,“小哥我见你年纪轻轻居然晓得这山的本名,这儿只有我这般年纪的人还记得,小辈们都不知道!”

李忘生窘迫低头,看向那孩童道,“偶有所闻,这孩童是 ?”

老叟笑道,“我家孙儿,跟着我上山采药识草,我还是他这年岁的时候也是跟着我的爷爷上山!当时我还见过那吕真人勒,飘飘若仙,身边还跟着两个仙童!”

两仙童与他告别后,将马拴在山脚凉亭里,徒步便拾级而上,寻那故里人家。

随吕洞宾游历江湖后住在兰芎山那年,李忘生刚入门不到半载,但和谢云流都是孩童心性,半年时间也够熟悉彼此玩到一块去了。吕洞宾又时常下山传道,只留得两个孩子在山上彼此照顾,因此感情越发深刻,所以在兰芎山住的这段日子在两人心中都是一段良辰韶华。

两人循着记忆一路往山中寻去,开始还有附近村民走出的山间小路,到后面全是杂草树木,只能遇山开山遇水涉水,居然还真让两人找到了。

几十年的风吹雨打,这茅草屋竟然还屹立不倒,推门而入,似是时间封印了一般,除了桌椅器具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一切似往日如昨。

清理出一处干净地儿,李忘生便将魂灯取出,却见谢云流站立在一旁未曾动作,便问他,“师兄此次不与我同行?”谢云流摇头道,“此行无碍,你一人足以摆平。”
李忘生点头道,“明白了。”而后就随着那幽幽灯火回去了昔时往日。

李忘生睁眼时便发觉自己在一处泉水边的岩石上面,四周群山环绕层峦叠嶂,山间树木苍翠如浪,泉水潺潺叮咚作响,拍击在岩石上激起无数晶莹水花。他起身踱步至水边,蹲下仔细一看,那水清澈见底,煞是干净透凉,便想清洗双手。

可他手还未触及到水面,便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蓦地传了过来,听着很是着急,“那水不能喝!”

李忘生抬头一寻,就见到刚才自己醒来坐的那块巨石上面此时站了一个半大童子,身着蓝白色道袍,头上一方蓝色道巾,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蓦地一瞧,李忘生觉得这童子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问他,“小道童何出此言?”

那道童也不怕人,朗声告诉他,“这水里曾游过一条蟒蛇,水中已有了那蛇毒,你若喝了是会中毒的。”

李忘生见那童子落落大方,又生的眉目端正,心中甚是喜欢,便起了攀谈之意,问他道,“小道童是如何得知?”

“我亲眼瞧见的!”说完就转身离去,此时李忘生才瞧见他背上还有个背篓,那童子走出三步却又复返,高声嘱咐道,“你千万不要喝啊!”

见小道童行色匆匆,李忘生心生疑惑跟了上去,不紧不慢隔着几步之遥在他身后,小道童竟是不在意,偶尔还回头和他聊上几句。

李忘生问他,“你为何背个背篓?”道童蹙眉回头看着他道,“当然是去采药啊,你没瞧出来这是个草药篓子吗?”

那道童一路走走停停,不时还看向旁边的悬崖峭壁,似在寻找什么仙草神药,山间道路崎岖,他却如履平地,似乎在这住了许久。

蓦地那童子停了下来,驻足看着身边数十尺高的悬崖上头,面上漏出喜悦之色,李忘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见那峭壁上长了一株草药,应该就是这道童所寻之物。

李忘生见山势险峻,陡峭非常,犬牙交错,直至苍穹,峭壁上还有不少藤枝低落下点点水珠,让那绝壁高墙更难攀登。于是便和那小童商量道,“你要采的可是那株?我可以帮你。”

道童转过头不可置信地将李忘生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道,“我还是自己去吧。”说完一个轻跳,飞起数尺高,一手牢牢抓住璧山突出的岩石,之后小心翼翼往上攀爬,不多时就到了那云雾缭绕的顶端,草药已经在他身侧。

道童看着草药轻轻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将那株草药连根拔起,转头欲放到背篓里,却未曾想手里攀住的石头此时已经全是水渍,他一不小心手里一滑便从上面摔了下去。

李忘生时刻盯着那道童动作,见他从空中坠落,心里一紧,立马运气逍遥游飞升而上将人接住,等落地时才看到那童子还紧紧拽着草药不放,生怕丢了。

见自己和草药都无恙,被人安全放在地上的道童惊愕地看着李忘生,蓦地脸上一红,窘迫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武功呢……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李忘生笑问他,“这草药这么重要?你都摔下来了都不曾放手。”

道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将草药放入背篓便走,嘴里还说道,“边走边说!我还有要紧事!”

一路上两人就往更加深的山林走去,那道童也是喋喋不休讲清了事情原委,“我之所以知晓那泉水不能喝,除了亲眼见到那条蟒蛇之外,还因为我师弟喝了那泉水中毒了。”他顿了顿,提到这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难过,“我见到那蛇在先,师弟饮泉水在后,要是能早些提醒他就好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一会儿,两人便绕过丛林山涧,到了一处开阔地界,那熟悉的茅草屋就出现在了李忘生的眼前,方才道童的一番话也让确定,眼前这个童子竟就是小时候的谢云流。

谢云流轻手轻脚走进了院子,将背篓放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推开门进了厨房。

李忘生站在屋外想了想,便走到另外一边屋子透过窗户一看,就瞧见床榻上躺了个比谢云流身量还要瘦小一点的孩童。

那孩童似睡飞=非睡,嘴里呢喃着什么,似是在喊着疼,眉头微微蹙着,而眉间一点朱红,那不是小忘生还是谁。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谢云流顶着半边乌黑的脸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碗,一碗递给了李忘生,“谢谢你救我,我先去喂师弟喝粥。”说完便端着另外一碗轻轻推门进去了。

李忘生低头一看碗里,同样也是一碗白米粥。

小流云进去后轻声将床上的人唤醒,“师弟……忘生,喝点粥吧。”

小忘生听到了师兄的声音便睁开眼,闻见粥香,挣扎着起身,看着似乎已经好了很多,小流云端着米粥小口小口喂着小忘生,也不知怎的,面前人的突然就开始掉眼泪,吓得他立马将碗放在一旁的桌上,伸出手就去抹人脸上的眼泪。

战战兢兢地问他,“你是肚子又疼了吗?待会儿吃了药就不疼了。”

小忘生摇头。

“那你是想你爹娘了吗?”

小忘生还是摇头,怯懦轻声道,“这粥好甜啊,像我娘煮的那种。”

“我加了饴糖在里面……还说不是想你娘了。”谢云流肯定地说着。

小忘生却说,“我只是觉得师兄对我真好,这才落泪的。”

谢云流满脸尴尬,他本觉得是自己害得师弟中毒,哪知中毒之人这会儿还说他好,一时也不敢说出真相,于是道,“你是我师弟嘛!当师兄的自然要对师弟好!”
说完又瘪了瘪嘴,“师父也不知道何时回来,天天就知道往山下跑,要是他早些归来,你也不用天天喝药了,师父肯定能将你彻底治好的。”

小忘生便安慰道,“是忘生不好,劳烦师兄日日出门采药。”

闻及此言,李忘生转身去厨房看了看,文火上的药还在熬着,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竹筐里剩余的一些,发现就是普通药农常用的解毒土药,这方子单一,有镇痛功效,却无法将蛇毒排出,想了会儿便出门走入山中。

房间里的小忘生不知为何突然发笑,小流云就问他缘故,小忘生指着他脸上漆黑的锅灰道,“师兄你的脸,像个大花猫!”

伸手一摸,满手都黑呼呼的,小流云眼珠子一转,就将手上的锅灰抹到小忘生的脸上,混着泪痕,更显得脏兮兮,大声笑道,“你也是大花猫了!”

说完又话题一转,和小忘生说起今天的奇遇,“我今天遇到神仙了!那神仙还和我回来了!”边说边往门口走,站在门口找了好一阵,才走回床边,嘴里喃喃道,“神仙呢?!”

小忘生蓦地伸出手放在那人额头上,一手放在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师兄你没事吧。”

小流云将额头上的手挥开,问他,“我能有什么事儿?!”

小忘生正色道,“师父说过,你幼时痴呆过一阵子,我怕你又傻了。”

“师父胡说八道你也信!我去给你端药过来!”说完就皱着眉头去端药了。

等喂完药,小云流看着床榻上的师弟安稳入睡了,方才关门出来,一转身就看见院子中间堆了不少草药,分成了好几份,心想肯定是那神仙送来的,便开心地将草药尽数收起放到屋檐下面。

李忘生送完东西,便又独自去了那泉水边上巨石上坐着。不到半日,便见到那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小云流坐到李忘生身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泉水道,“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谢谢你送来的药。”

“客气了,你师弟怎么样?”李忘生问道。

“之前每日服药便不会肚子疼,不过日后服用几次你送过去的药,应该就能解毒了。”说完竟然叹了口气,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你……是不是也叫李忘生?”

“你为何会如此觉得?”

小云流眉头一挑,竟和长大后的动作丝毫无差,“你和我师弟一样,眉间有个朱砂。”

李忘生便点头承认,“我确是李忘生。”

小云流听了竟欣喜异常,转头看向李忘生笑道,“原来师弟今后如此厉害!”神色间尽显童真。

李忘生似是被这情绪感染到了,也笑着回他,“师兄以后也很厉害!”顿了顿继续问,“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吗?”

小云流干脆地摇头,只是兴奋地说,“师弟从小离家,一心求道,日后能够有这样的修为,必定是得证大道,你现在是神仙了吗?”

李忘生未曾想到他会如此问,想了许久才回道,“算是吧……”

小云流听了这个答案更是喜出望外,不过一瞬突然又显得有点落寞,低声道,“师弟若是成了神仙,那便不能与我一起玩耍一起修行了。”

李忘生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为何?”

小云流眨着眼睛说道,“因为我肯定没法修成神仙的。”他眸中眼神竟显得有点冷清,“不过没关系的,只要师弟可以完成平生心愿,不在一块儿也是可以的……”

话闭,他竟起身郑重走向李忘生,伸出手将人抱住,低声道,“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是来找我的。”

李忘生鼻头一酸,伸手将人揽住。

小云流的声音闷闷的,抱着李忘生的手也越发用力,“能够见到长大的师弟真是太好了,说明他的毒已经解了。”

“师兄……”,李忘生觉得自己脖间似是被泪水打湿了,话未落音,怀里的小道童已经散成了点点金光。

李忘生醒来之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走出破烂的茅屋一看,谢云流居然清洗了一些瓦罐粗碗,蹲在一边煮着什么。

谢云流察觉到有人,也不抬头,继续手上搅拌的动作,与来人解释道,“去了山脚遇见那老头家里换了点米煮了点粥,待会儿就能吃上。”见迟迟没人回他,才抬头看向李忘生,问道,“此行如何?”

李忘生点点头,顺势坐到谢云流边上,也看着那沸腾的瓦罐,问道,“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中毒之事?”

谢云流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窘迫,“那些天你日日发烧,师父也迟迟不回,等他回来给你解毒后,你便把那事忘了。”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后来我想着,是我害得你中毒,便隐瞒了下来。”

说完火上煮着的粥也好了,一人盛了一碗,就坐在这山间破屋的院子里喝了起来。

轻轻吹了吹,让表面没那么烫了,李忘生方喝下一小口,米香扑鼻,还有一点甜滋滋的味道,他吃惊且肯定地说道,“师兄你加了饴糖。”

谢云流只是笑了笑,并未应答,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方才灵光一闪,其实你那时候中毒应该不全是我的错误,归根结底那是师父结下的孽缘。”

李忘生端着米粥不解地看向他。

谢云流便急匆匆问他,“你还记得藏剑那个船艄所说观音断指的故事吗?!那断指化作一条白色巨蟒,而我那日所见的也是一条白色巨蟒!”

李忘生震惊地看着他将两件事放在一起,细细一品竟也觉得合理,“所以依师兄之言,师父在西湖得罪了观音,然后那断指化成的白蛇来给他的两个徒弟下毒来了。”

“话是这么个意思,但你这说法就有点……”谢云流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低头喝粥。

过了好一会儿又低估起来,“师父喝醉的时候确实说自己曾在西湖边上调戏观音来着……”


  Ps:化用了两个故事:“吕洞宾负气抛仙草”、“吕洞宾醉后戏佳人 观世音断指化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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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耳白狗 | 2025-3-27 21: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直到走上海船的前一刻李忘生还以为这一趟会去寇岛,随着船上水手的呼喊和船家的吆喝,“去东瀛的老板侠士们速速上船莫要耽搁了,船马上就起锚了……”,他这才发现此行前往的居然是东瀛。

入了海就完全不一样了,海风带着一股咸湿的气味,谢云流矗立在船头,似行风破浪的一把利刀看着远方,李忘生走上去与他并肩而立,问他道,“为何……为何不是去宫中神武遗迹?”

谢云流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眸色比深邃的海面还要深沉让人捉摸不透,“活着的才会让人觉得有遗憾,而死亡则是事实,只能接受。”

强劲的海风吹得李忘生脸上有些生疼,刮过脸颊和眼角的风如同细细的薄刃,刀刀割人,疼得钻心却不见流血。他不知道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谢云流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洛风的离世,饶是后来用御剑之术断了祁进一臂,估计也未能轻易放下心中之结。

“听说师兄在寰宇殿旁修了一座亭子名曰停风小筑,待事情解决后希望有机会可以一睹。”李忘生声音很轻,似乎大船破浪的响动把他的话吞噬了。

但谢云流还是捕捉到了,“好,到时候带你去看看。”他这样说。

海上行船不易,走了半天周围岛屿似乎还是没变的样子,船家见李忘生似是第一次出海,就过来与他解释,“去东瀛还要十几天,这还没到蓬莱呢,公子着急也没用。”

李忘生一心想着谢云流七魄散尽不知还能撑多久,此时脸上急迫的神色难以掩饰,哑声回道,“此去东瀛有要事,让船家见笑了。”

那船家随手点上了烟杆,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只是这海上向来不太平,能够平安抵达才是最要紧的。”见李忘生面带疑惑,他便解释,“江河有水匪,海上生海寇,如今我大唐战时连绵,东瀛过来的海寇越发猖狂了。”说完放下烟杆叹了口气。

船家吐出来的浓重烟雾很快就消散在湿润的海风里,而随着海风而来的是一艘模样不似中原样式的船只。此时隔得还很远,船家见了一个机灵跑到了船头趴在围栏边上身子探出去一大半,想要将那船看得再清楚一些。

蓦地他大喊一声,“有海寇!”说完就从桅杆上取了铜锣开始猛烈敲击起来,那铜锣声音震耳欲聋如同战鼓一般,哐当当想起让人的心跳都随之狂跳不止,血液更是沸腾涌动。

船立马停了下来,水手和杂役人人手拿武器站在甲板上严阵以待,其他商旅大多数躲到船舱里面去了,也有不少懂点武功的持了兵器也在站在甲板上。

而远处那艘海寇的船居然停了下来。隔得有点远,船家瞧了许久才疑惑道,“不好!他们似乎截了另外一个船只!”说完就吆喝着水手往那边行驶靠近,有船客听了急切道,“不若我们趁机绕过他们吧!”却被船家啐了口,“此时不救人家,日后我若是遇了海寇可还有人来救我?”

没想到这船家还是如此仗义之人,谢云流和李忘生对视,眼中都满是赞叹。

船极速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两艘船的边上,“蓬莱岛的船?!”谢云流见了被劫的那艘桅杆上挂的船帆,上面赫然是蓬莱的标志。

李忘生也觉着蹊跷,于是立马喊住了船家,“先停下来!”

船家也是个见闻博广的,蓬莱岛方家在东海这一带的名声和实力家喻户晓,敢去劫方家的船必定不是普通的海寇。

商船不近不远地停住,远远地能听到那边传来打斗的声音,船上众人都额头冒汗抓着武器的手紧了又紧,谢云流站在最前头看了又看,转头和李忘生说道,“是一刀流的人!”

“什么!一刀流!”船家听了惊呼,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愕然与颤抖。

“要是普通海寇还能搏上一搏……一刀流那些人手上的刀法……”后面有水手如此道,他虽未说完但身边的人也都理解了这番话的意思。

谢云流上前拍了拍船家的肩膀安慰道,“莫慌,交给我!”说着便单手撑着借力一跃而起,脚下几个腾空踩踏,转眼就已经到了远处蓬莱的船上。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惊愕不已的时候,李忘生脚踩围栏手中玉清玄明已经飞出,只见他人和宝剑一同飞出数十尺,到了约莫一半距离的时候单脚踩在剑身上借力,空中一个翻身就上了船,而他身轻如燕的身姿居然丝毫未影响到剑的速度,待他站立好,那剑恰好插入他身边的船舱壁上。

李忘生落到船上的时候,谢云流刚从一个东瀛武士的刀下救了一名蓬莱弟子,见状便立马反手将插在舱壁上的玉清玄明拔下,一招七星把一旁想要上前的东瀛人全部锁在原地。

与谢云流持刀对峙的东瀛武士似是很好奇面前这人居然能打得过自己,见谢云流也是用刀之人,便道,“阁下如此爱多管闲事,不若拔刀一斩?”

谢云流微微抬头看向眼前双手握刀的武士,轻哼一声欺身而上,一个扫堂腿就将那人绊倒在地,那武士还未反应过来,谢云流的刀鞘已经到了他的鼻尖,“连站都站不稳,就不要用刀了。”

那武士气愤非常,翻身而起就要再战,谢云流却也耐着性子接招,可渐渐地武士就发现自己的每一招都被眼前这人提前识破,于是气喘吁吁地问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答他的是谢云流出鞘的寒刀利刃,只是眨眼,那东瀛人的额上眉间已经裂开一丝血痕,他还想抬手摸摸伤口,却发现自己开始口吐鲜血呼吸受阻。

随着这名东瀛武士的倒地,其他海寇也尽数被李忘生击倒在地,个个哀嚎不止。那边似是蓬莱高级弟子穿着的人扶着伤口上前致谢,“感谢两位侠士相助,蓬莱必定铭记于心,还敢问两位大名?”

李忘生刚想说都是武林中人举手之劳,却被谢云流抢了先头。

谢云流撇了一眼那蓬莱弟子的伤口道,“方乾就是这样教你们的?连一群东瀛二流刀客都对付不了!”

那群蓬莱弟子面露尴尬之色,满脸涨得彤红,“这一船海寇跟随我们两日了,本不足畏惧,但是哪想昨夜他们潜上我们的船在饮水中下了药,今日他们攻上来的时候众人均中毒乏力,这才不敌他们。”那人言语中尽是愤愤与悔意。

李忘生轻轻摇头,将那群蓬莱弟子扫视了一边,安慰道,“我见你们伤势都还不算严重,这边剩下的你们应当可以自行处理。”说着指了指船板上躺着的那些海寇。

领头的蓬莱弟子连忙拱手作揖,“两位侠士还烦请告知大名,日后必定登门拜谢。”抬首时却见两人已经运上轻功飞回了不远处的商船。

回到这边,船家就凑了过来急忙打探情况,“大侠!那边没事儿了?!”李忘生微笑回道,“没事儿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起航!”船家眉开眼笑地招呼水手杂役忙活起来,没事儿就好,而且他刚刚看得真切,这两位是难得的顶尖高手,这一次的行程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后面约莫又过了一日,商船在海上漂浮如轻萍远游,随着海浪翻覆而行,恰到了一处岛屿散落林立如棋子的地界。远远地便瞧见一艘大船停在他们行进的航线上,那船雕梁画栋,精致雄伟,似乎还装饰着不少贝母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气派非常。

船家只是瞧上一眼便立马认了出来,与身边的李忘生解释道,“是蓬莱方家的船。”说完又指了指远处的岛屿,“那边就是蓬莱岛。”

李忘生听了仔细一看,就见那船头为首之人鹤发如雪,羽裘华服,飘飘若仙,遗世独立,转头便与船家道,“可否将船靠近过去?”

船家连声答应,还未开口指挥水手,就被谢云流拦住,“不用,我们就停在这。”

这下就让船家犯难了,皱着一张老头脸看向李忘生,表示自己很为难。李忘生知谢云流必定有自己的打算,缓声道,“那就停下。”

于是这艘海船就下锚停了下来,与那方家的船遥遥对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豪华巨船终是熬不住了,起锚行了过来。越行越近,众人也看得越是清楚,那船若琉璃璀璨,似玉石剔透,也不知用了多少宝石装饰,轻纱曼舞,随风飞扬,船上的人也均是羽衣加身恍若仙人。

商船上的人看得瞠目结舌,纷纷惊叹不已,“莫不是遇上了海市蜃楼?”“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船家是个见多识广的,将人尽数劝入了船舱,自己则亲自搬了桌椅放在甲板上,对李忘生道,“大侠你们有事慢慢商谈,我们不急!”说完自己也回到了船舱里面。

方家的船靠近后,谢云流便和李忘生在甲板上等着,不多时,方乾就运起轻功从天而降,先是撇了一眼谢云流,却不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向了李忘生,作揖行礼,“李掌教,久违了!”

李忘生立马回礼,“方岛主客气。”

方乾见甲板上一应俱全,也真不客气,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谢云流和李忘生见他如此随性也便坐下。

方乾看桌上茶具整齐,便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闻了闻,却不喝,又放回了桌上,这才缓缓道,“昨日听门下弟子说有两人救了他们,我一听他们所描述的便知是你们二位,因此特意在此等候。”

谢云流看了看方乾放在桌上未动的那杯茶,伸手便端起饮了一口,啧舌道,“你总不能是来道谢的吧。”这茶确实差劲,难怪方乾不喝。

方乾见谢云流饮了那茶水后眉头微皱,因此心下欢喜,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僵硬,“自然不是,翁洲那边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找人去中原打听了一番,如今你二人之事并非秘密。”转头面向李忘生问道,“李掌教已然是半仙之躯,为何还要淌这红尘俗世的浑水?”

李忘生转头看了看谢云流,低头沉思了片刻回道,“心向往之。”

方乾听了也看向谢云流,眼神中却尽是不解,然后摇头道,“方家祖上寻得蓬莱仙岛之后,却有成仙之人,但不过寥寥几人,此乃我蓬莱密事,如今告知李掌教,望你重视如此难得的际遇,百年大道若废于一旦,当真可惜!”

此话一出谢云流面露不快之色,厉声道,“方岛主此来若是如此不善言论不如快快离去,莫要毁了我两之间的交情。”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

方乾却不生气恼怒,继续娓娓说道,“前些日子我得了密信,朝堂上那位已经下令暗中找寻李掌教的行踪,此去东瀛尚未可知前路之事,但回到中原之日必定难避腥风血雨。”

言毕,方起身离去,“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多做准备。”

随着方家的船驶远了,船舱里的人才陆续出来,纷纷眺望那已经行远了的巨船欲再一睹其华贵仙姿。

海船起锚继续前行,谢云流的目光在李忘生脸上巡视了许久方问道,“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李忘生抬首直直迎上那人灼热的目光,沉声道,“心向往之,从未退却。”

船在海上行了十余日,终是在一个黄昏的余晖时分看到了海岸,此时的天空连同前方的小岛全都渲染成了金黄的一片,如金粉一般洋洋洒洒的光照让眼前这个岛屿显出几分寂静。

李忘生踏上土地的时候,竟觉得有些头晕,许是在船上待得久了,习惯了颠簸,这会儿脚下安稳起来倒让人不由自主摇晃起来。

谢云流在他身旁见他站立不稳,伸手便将人揽住,低声温柔地询问,“你还是第一次乘坐如此久的海船,我们先找个地方修整一下。”

李忘生转头看向谢云流,只见冬日的黄昏下,金黄的落日将他的鬓角都染成了温暖的橙色,与彩霞交织在一起这人竟显得些许温顺。

两人走得不远,就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连连呼唤,转头一看,竟是那商船的船家,几步赶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道,“两位侠士!渔家我这过几日才返回大唐,这一趟有劳二位一路担待。”说着就躬身作揖,起身后继续道,“刚到此地想必风土不熟,今晚就由我招待了,还请赏脸!”

谢云流见李忘生仍旧是步伐虚浮,因此便点头同意,一路在船上好几次李忘生都是听从谢云流的意见,见谢云流点头了,那船家也就没有多问李忘生的意见,引着两人就往一家酒楼走去。

等到了酒楼二楼坐下,那船家见李忘生仍是不适的模样便心下了然,从腰间取了竹筒,将里面的水倒了半碗又执桌上的茶壶倒了半碗,而后递给李忘生道,“侠士这是水土不服了,又行了十几日的水路,将这碗水喝了便会好些。”说完又看向谢云流,指着那竹筒解释道,“还在侠客岛的时候打的井水,我们常跑海船的都是这样做的,到了陌生地方混着当地的水喝了,就会舒服些。”

李忘生听了连忙将那碗水一口饮尽,心口那团欲呕将呕的感觉才慢慢压了下去。

一桌吃食都是船家点的,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一些当地还能入口的新鲜玩意,一些大唐传过来的吃食。”

船家一边忙着给两人夹菜倒水,一边说着,“东瀛这地儿着实还是太贫瘠了,若是在大唐,我必定找个最好的酒楼请二位吃上一桌上好的酒宴。”

李忘生虽然已经舒快了不少,但还是吃的不多,只是对那碗鱼脍甚是偏爱,多下了几筷子,船家见状叫来了店小二又要了一盘。

“你在东瀛有得罪什么人吗?”谢云流蓦地发问,让本还心情愉快的船家心头一跳满脸不解。但他也心知这两人非等闲之辈,于是探头过去低声问道,“并……并没有啊!大侠何故如此发问?”

谢云流眼刀一甩看向船家背后的那桌食客,低声道,“看了我们这好几次了,动作甚是隐蔽。”

那船家也是个机灵的,趁着店家端鱼脍过来的功夫,假装帮忙端盘子,急忙侧身用余光看了一眼,等店家走后他才面露奇怪神色,开口道,“这是东瀛阴阳家源氏一族的人,你们看,他们衣服上还有家徽,我一个小渔家怎么能他们有所瓜葛。”说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了看同桌的两位,怯生生地问道,“两位莫不是,认识他们?”

这话音刚落,就见那边桌的一名女子起身走了过来,径直坐在了李忘生对面的空位上,顿时场面竟有剑拔弩张之势。

船家见状,急忙将碗筷放下,侧头与谢云流和李忘生道,“我先去结账!”匆匆向楼下走去。

那女子一身东瀛打扮,却又不似在路边见到的那些女人穿着,见已无外人,开口竟是流利的中原话,“两位是大唐来的。”

谢云流眉头一挑,手已经摸上腰后的绝地天通刀,李忘生放下茶碗缓缓回道,“过来做生意的。”

女子摇头,“并不像,你们是中原武林中人。”

李忘生此时也戒备起来,但又不知对方底细,只能按兵不动。

那女人果然继续开口,“你们莫要慌张,我并无恶意,只是……”说着转头看向谢云流,眼神中尽是探究与打量,“只是对这个魂魄颇有兴趣。”

此话一出,李忘生手上玉清玄明已经按在桌上。他与谢云流一行游历多日,这是第一次有人看出谢云流的身份,还是在东瀛,这不得不让他警惕提防。

但那女子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李忘生汗毛树立,“公子与魂魄同行同宿,当真大胆,却不怕这东西害你性命?”

李忘生不知她是如何瞧了出来的,连声否认道,“他不会。”

女子嫣然一笑,看着李忘生,眼里似是有鬼火闪烁撩人,“我源氏一族,御魂降妖,从未见过没有束缚的灵魂鬼魄可以耐得本性不去害人的。”

说着她便用手指沾了一些茶水,葱葱玉指在桌面上写写画画起来,“人活着尚且还有约束,但是魂魄脱离了肉体便没了意识,行事全靠直觉。”她在桌上写下“魂魄”二字,然后继续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达成心中的欲念,且不折手段。”抬手又将两字的一边擦去,就只剩下两个“鬼”字。“没有链条拴住的鬼,总会闹出乱子的。”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云流,似在看猛虎野兽。

李忘生听完这番言论,低头思考了许久,终是抬手将那女子写的两个“鬼”字也尽数擦去。那女子低头一看,桌上干净得一点水渍都未留下,抬头看向李忘生的眸中尽是不解,过了许久方又垂下眸子,低声道,“我是弄不懂你们中原人了。”说完领着旁边那桌两个随从一样的人离去了。

等二人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发现那船家居然还未离去。见他两人安然无事,船家立马凑了过去将自己打探的情况告知,“我问了问这酒家的老板,刚才那行人确是源氏一族的,领头那个女子名叫源明玉。”

“源明玉……”

“源明玉……”

两人均对这个名字有种熟悉之感,却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头绪。

见两人一脸茫然之色的船家及时开口打断,殷切道,“我晚上得守在船上,这就先告辞了,不过给二位在这酒楼要了间上房!”

待到船家离去,当晚两人就留宿在这酒楼。

第二日清晨两人就早早起身继续出发了,经过一夜的休息,李忘生此时已经恢复了,也有了闲心开始打量起这个地方。

晨雾弥漫的岛屿与昨儿黄昏时候完全就是两个样子,街边也已经有了不少小商贩开始摆摊,嘴里说的都是一些李忘生听不懂的语言,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落在低矮的房屋顶上,一切都生机勃勃。

这儿的建筑与大唐的大同小异,许是从那边传过来又结合当地传统改良过的,越走离港口越远,身边说中原话的人也越少,行人的穿着长相也全是当地人的样子。

直到日上中天,两人才到了一人迹罕至的房屋前,似是很久没人居住造访过。谢云流一边推门一边道,“这就是我在东瀛的住处。”

李忘生眉头一跳,连忙跟了上去,他急迫地想看看谢云流住了三十年的地方。

空了许久的房屋在海风的侵蚀下格外的残破,但是这地方饶是有人住也是简陋非常。虽比刚才一路所见的居民住所看上去宽阔不少,但一想到当时谢云流还是藤原家的座上宾,李忘生不由地心生怜意,连忙说道,“师兄在外面受苦了。”

谢云流则不以为然,在院子中来回悠闲踱步,时不时拨弄一下那些李忘生叫不上名字的枝叶,“藤原家给的东西不少,是我不要而已。况且东瀛本就偏于一隅,再怎么富足也不过那样,入不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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