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LOF 小楼）

（十）

吕岩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师兄弟两个才并肩拜倒，抬起头来就不见了他踪影。李忘生对着前方失却人影的虚空愣怔了片刻，想起来件什么事，“哎呀”一声，转头向谢云流看去，“师兄”两字才出口，就被一只手从地上拽起来：“地上冷，起来再说——你换件干净衣服，回床上窝着去，我一个人收拾就行，你笨手笨脚的，杵在这碍事。”

李忘生不肯走，“师兄，难道都是师父的安排？”

他眉头又皱起来了，看着像不找出这问题的答案便不休息，谢云流懒得和他在这磨嘴皮子，看他不挪窝，直接一弯腰，把他打横抄起来，抱着往屏风后走：“管他呢。”

“那师父岂不是——”

他脸红了，谢云流因此不曾误解他意思，想了想道：“师父倒也不至于这样无聊。不然下次穿着衣服做也行，我记得曾经看到些避火图……”

李忘生挣扎下地，脸愈发得红，眉心的那尾阴阳鱼都快不显了。“我要换衣服了，师兄请先出去吧。”

“我又没说要拿避火图来，照着上面样儿做。”谢云流笑，忽地头微微一偏，抬手把样软绵绵的“暗器”接在手里，尚未看清楚那是什么，它又被李忘生伸手一把夺过。

“它都旧了，还沾了我手上的血，你还把它往怀里塞做什么？”说着，他又打量李忘生全身上下，啧啧连声道，“好好一件衣服，你撕它袖子做什么。还有这么多血在上头，洗也洗不出来了，只能扔了。”

李忘生从善如流：“那师兄再做一件给我。”

“我看看，等我找条软尺把你身量量一量，再去长安城，看看我相熟的裁缝还在不在。”

“我是让师兄再做一件给我。”

“说不定原来做这套衣服的店还开着呢？”

“师兄再做个新的娃娃给我。”

“那也要看那家店还在不在。这么多年了呢。”

“我不管，”李忘生向外胡乱一指，“纯阳宫布料、刀尺、针线都有，明天我要穿的，后天我要新娃娃，时间师兄自己安排吧。”

他指挥得理所当然，谢云流的表情却古怪起来：“你让我……去找你这儿管库房的弟子要布料、刀尺、针线？”

“就说你要给掌门做衣服，缝娃娃。”

“我今天去领了东西，至多十天，方干和陆危楼就会得到消息。”

李忘生背对着师兄换衣服，蝴蝶骨随着动作一起一伏，如果没有那遍布全身的伤疤，该是诱人的景象。“那会怎样？”在谢云流把手抚上去之前，他问道。

“不怎样。”

手上的血还没洗净，不该去沾李忘生的身体。谢云流半路收回手，吐口浊气，把些不宜为外人道的念头压下去，向外转身：“殿门能打开了吗？”



李忘生并没试过。他胡乱披了件衣服，追着谢云流的脚步，来到那两扇紧闭的殿门前，看谢云流卸了后头门栓，心里忽然打个突。

“师兄！”他叫道。外头天已经大亮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弟子来叩门，但被日光照得发白的窗纸是不会骗人的。

一样东西越珍贵，失去它的时间越长，等再见到它，再把它握到手心里，握得再紧，还是会怀疑第二日醒来它又将不翼而飞。

师兄夤夜而来，和我……共被同寝，情好绸缪，实在像极了山下书肆传奇话本里写的一场巫山梦。

我怎知他不是梦？



刚向里拉开两分的殿门又碰一声撞上，声响动静引得乱纷纷脚步声接近，有林语元的，也有于睿的，坤道将雕云纹的门环叩响在殿门上，“掌门师兄，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忘生心里发急。他把谢云流的手从门上扯下来，把可能会融化在门开启后射进来的阳光里的人按在厚重的门板上，背和木头撞出来的那一声响听得他心痛，所以他凑上嘴唇去讨好对方，不管不顾才换上的衣服又沾满血腥。

“李忘生你做什么？”谢云流被他的嘴唇弄得左支右绌，狼狈地晃着头躲他，说话声音压在喉咙里，好像怕被外头的人听见。

“不许走！”他拿手捧住对方的头，撕咬再逃避不了的嘴唇。

“没说要走……唔……我得上外头打水……忘……忘生，师父要我给你收拾……唔……你先应外头的人一声，不然像什么样子！”

李忘生不答话，把一条本来就无用的蓝布从谢云流颈上扯下来，布条底下惨白奓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一道灰白色的微微凸起的印子，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皮肤底下的血脉有力地搏动。

“怎么了？”他把手指长久地放在那，像个威胁，可谢云流也任凭他放着，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他，“忘生有哪里难过吗？”

“……我太奇怪了。”赶在被谢云流察觉之前，李忘生自己承认道。

“哪里奇怪？”又被他咬破了的嘴唇反过来咬他一下，“李掌门久惯孤衾，床上自昨夜起突然多了个人与你共赴巫山，觉得别扭？”

“别打岔。”李忘生道。

谢云流不理会他，手指卷了他一缕白发，放到唇边亲一亲，“睡久了你就惯了，不别扭了。”

“所以，”李忘生的视线随着手指走，“师兄就算一时又走了，总还是会回来的。”

“你怕这个啊！”谢云流恍然大悟似的说，用手揉他发顶和脸颊。坏师兄小时候就爱弄乱他梳理整齐的发髻，再笑嘻嘻地把他按在镜子前面，替他重新梳好。

“那忘生和师兄一起走，去万花谷找裴元，问问风儿的情形；再去翁洲看海，师兄给你找几只又聪明又漂亮的鹦鹉，你喜欢蓝的、绿的、还是黄的、粉的？再去衍天宗，我们一起去看看师父到底想让我向太微君请教些什么？”

“这不大好，”李忘生心思不由地微微活动，但他是纯阳掌门，虽然，掌门令已移交给了金虚子卓凤鸣，当时已经言明纯阳一应事务均由代掌门决断，以清虚子于睿为辅，“卓师弟头一回当此大任，虽则多数事务皆有先例可查，但……”

谢云流了然，颔首道：“你的顾虑我理会得：年轻人遇事总会有料想不到处，偶尔，还是需你我从旁提点一二。”



“可是，师弟，”谢云流又说，“你就不想置身事外、旁观者清地瞧瞧他们临机应变的真本事吗？”

“师兄的意思是？”李忘生忽觉大事要不妙，但也许……会很妙也说不定呢？

“师弟，你说，”谢云流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口气，“要是掌门前一日还在太极殿里修身养性，转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殿内明明一片狼藉，却无人听见打斗之声——你说，他们能不能一面将事情压得一丝儿风也不漏，一面抽丝剥茧，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查明真相？”

李忘生定定地看了那张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脸好一会。“师兄，”他说，“幸好……我想，幸好是我当了纯阳掌门。”

“哦。”

谢云流平平地应他。“还有呢？还有吗？”

“……你是不是……不想给我收拾屋子了？”

“一个人哪收拾得完啊！”谢云流又压着嗓子叫起来，“我已经决定了，下次再有这种事，要么服毒要么上——”

李忘生突地把他往前一拽，让他那不祥的腹稿就此夭折，他刚站定，李忘生已经抄起刚卸下的门栓抵回原处。方才吕岩似乎在外头现了身，聚在殿门口咩咩乱叫的小羊崽子都被祖师爷的仙人风姿吸引过去，也没听见吕岩说了什么，再回到太极殿门前的只有清虚子于睿和玉虚大弟子林语元两个，于睿依然不乱喊乱叫，只问“掌门师兄可还安好”。

“无事。让师妹担心了。”李忘生道。

“有其他人和掌门师兄在一处吗？”清虚子的第二个问题从门缝里传进来，李忘生下意识地看一眼谢云流，后者又揪紧了眉头，仿佛李忘生的答案在他那是很紧要的东西。

这一顿，于睿的声音又传进来，比方才那一句轻得多，“是大师兄么？”

李忘生情急地一脚跺上谢云流足背，阻止对方出声或是出头。“师妹何出此言？”

于睿不答，切切道：“掌门师兄伤势未愈，须得珍重身体，切忌过分操劳——师妹便不打扰了。”

“走啊！”李忘生的左手被人拽住，谢云流的声音在还发怔的他耳边催促，“你的这个宝贝师妹，真该教训了——李忘生你还不走？！你还想等她进来问我把你伺候得好不好吗？”

“不——”李忘生又面红过耳，他被谢云流拖着走，还在为于睿辩解，“睿儿她……断不至于如此，咳咳，如此……咳……她还小呢师兄！”

一件寻常道袍，带着樟脑气味，被谢云流从衣箱中拎出来，不由分说地套上他身，一顶幂䍦，也带着樟脑气味，被谢云流从柜子最上层捞出来，抖开底下纱帘，不由分说地扣到他头上，一柄银色短剑此后亦递至他手中，长一尺八寸，重二十三两四钱。他哭笑不得地抓住这柄谢云流第四次名剑大会的战利品，被拽到后窗底下，一身瘆人的血腥气的剑魔用刀柄将窗屉向上轻轻推开，朝外看去。

窗外青松覆雪，阳光大盛，两只丹顶素羽的仙鹤于松下伫立，此外寂寂无人行。

黑衣的剑魔轻轻跃出窗外，随即旋身，把手伸向等在殿中的玉虚子：“师弟，来呀——”

松下鹤振开黑白相间的翅，唳唳高飞，一路撞进高天上耀眼的光芒里去。

李忘生也跃出去，撞进为他回头的那人一双明亮的眼睛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