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贴心系统为您服务(24.11.21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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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流云 | 2024-10-17 19:39: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乐乎看了一遍在论坛再看一遍!太太写得超级好的!!(香香的饭我吃吃吃!)也很喜欢谢梨这个角色,谢李一家人和和美美热炕头看得心软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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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imai | 2024-10-18 18:18:4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福特看了一遍这里又看了一遍,这个系统太好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黏合剂谢梨妹妹!以及太太时不时就插入的幽默真的笑死wwww
洛风:呃倒也不必说自己不是人
谢梨:呃我真的不是人
以及宗主的设计还是比较,嗯,就是说,别出心裁的,今天还看到练武场旁边有老头小躺椅和茶壶呢是吧……就很生活,很宜居……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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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李床下的砖头 | 2024-10-26 12:03: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找到了!!!写的超好超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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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 | 2024-11-12 22:24: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记一次家庭野炊

—上—

  “连李也要对我刀剑相向!”
  “师兄,跟我回去向师父请罪。”
  “从听李后——我与纯阳宫寨无干系!”
  
  “停!”六岁的于睿太太打断了面无表情照本宣科的祁进,稚嫩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沉痛,“祁师弟你换牙说话漏风我不怪你,可是你念得一点感情也没有,我的创作快要卡死啦,你就不能救救我——”
  谢梨给苦思冥想的于睿抓了一把谢云流炒的瓜子,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客观评价,“还是兄长演得好些,更像娘亲,进哥儿根本不能代入。”
  洛风无奈地笑笑,接过谢梨抓来的瓜子,转身坐到椅子上去。祁进自从换了门牙就不爱开口,念这几句话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他紧紧抿着唇,只留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附加两次跺脚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说他已经放大声音很配合了。”谢梨盯着近聊频道,友善地替他转达,“[祁进]无声地说,‘理性讨论一下如果二师兄真的追下山,大师兄还会不会走;师姐啊,写糖不好吗,为什么要写刀子;到底还要念多久,我想去练剑练剑练剑练剑’。”
  上官博玉磕了一颗瓜子,慢悠悠地说,“反正现在肯定不敢——纯阳宫不知道姓吕还是姓李,反正不姓谢。”
  “其实‘理性讨论’这个词从进哥儿嘴里说出来就挺惊悚的。”谢梨把一碟瓜子仁推给祁进,他把于睿给的台词纸放下,自己往后坐上椅子,把瓜子仁抿进嘴里。
  “市面上的静玉话本太甜了,要搞点不一样的嘛,还有利于纯阳宫创收。”于睿提着毛笔在纸上涂涂改改,鼓着脸不满意地道,“况且我看了《纯阳的雪》,那边的故事好疼呀,但是——我都这么疼了别人也得一样痛!”
  “[祁进]无声地说,‘报复心这么重一律视为大师兄教的。’”谢梨刚念出来,洛风就笑着维护起谢云流的声誉,“师父也就是嘴硬,他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
  “这根本不重要。”上官博玉已经磕完自己的那堆瓜子,摊开手,谢梨从包裹里又取出一袋给他,“因为对于祁师弟来说,这个问题就相当于爹爹娘亲你更喜欢哪一个,反正不能是二师兄教的,那就大师兄背锅。”
  祁进摇摇头,迅速张开嘴又闭上,“都喜欢。”
  “既然都喜欢,就跟我去厨房吧。”谢云流推开剑气厅的门,气定神闲地劈手夺过上官博玉手里的瓜子,“不是说了不准多吃吗,博玉,你都胖了一圈了。”
  “师父,去厨房做什么?”洛风问道。
  谢云流抱臂,认真发表重要讲话。
  “这个家里能饭来张口的,只能有李忘生一个!万一哪天我出门办事,忘生肯定选择辟谷——你们的任务是,哄他吃饭!吃好饭!好吃饭!吃饭好!”
  “睿儿还得再等等,但进儿、梨儿差不多了,你们从今天开始就跟我学做饭!风儿,你也跟着看,不能总是只会下馄饨!”
  “听到了没有?”
  逃过一劫的上官博玉放下心来,目光还依依不舍地锁在那袋瓜子上,另外四只羊崽乖乖地从椅子上起身,并排站着,拖长了声音回答,“听到了——”
  为了李忘生的身体健康学做饭,吾辈羊羊义不容辞!
  
  李忘生还在太极殿内处理庶务,就听到外门弟子来报,他们自银霜口厚实的雪堆里拎出了一只扑腾着翅膀的藏剑弟子。巡山时他们看见雪上一个明显的“大”字人形,盖着毛绒绒的白色披风,第一反应即是“南方人”,把人捞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兴奋地感慨“比冬寒谷的雪厚,真的可以把整个人埋起来”。
  李忘生算了算日子,大概是来送名剑大会的剑帖的,他起身去接待。
  藏剑弟子见了玉虚真人,行了礼,他想起正事,把兜里的剑帖掏出来,双手递过去,环视了一下周围,好奇地问:“静虚真人呢?”
  李忘生温温柔柔地笑,纵容又宠溺,“厨房里呢。”
  
  祁进手持一把菜刀,正在案板上切菜。
  谢云流给他安排的任务目标是把菜切成厚度均匀的细丝或者薄片,切丝的菜叶粗度最好都一模一样,切片的蔬菜每片最好都薄如蝉翼。
  谢梨踩在板凳上,手持一把锅铲。
  她靠着灶台,按照谢云流的指示热油、倒菜、翻炒、加调味料,每一个步骤都必须严格执行,不能加多不能少加,以保证味道不出错。
  洛风坐在灶台后面,进行物理意义的煽风点火。
  谢云流怀疑这几年他没味道的东西吃多了,口味太过清淡,先安排他根据不同的菜肴调整火候的大小,还要考虑什么时候烧木柴,什么时候烧木炭,什么时候烧秸秆。
  于睿趴在餐桌上,拿着纸笔。
  她在根据谢云流的口述记录菜谱,包括但不限于李忘生爱吃的各种口味的菜肴、点心的做法,说完了才轮到吕祖、他自己以及家里的小不点们。
  谢云流左看看右看看,觉得甚是满意。
  
  祁进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指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冷静地开口叫大人处理,“大西轰,进儿切到叟了——”
  谢云流立马上前夺下他的菜刀,祁进切得太快,左手食指上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立刻争前恐后地涌出来。谢梨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给他递止血散,谢云流一边洒药粉给他包扎,一边关切地问祁进,“进儿疼不疼?”
  洛风、谢梨和于睿都围了过来,三脸心疼,祁进汪了一泡眼泪,坚强地回答:“不疼。”
  其实挺疼的,但他是小男子汉。
  “怎么了?”李忘生方踏入剑气厅小厨房,就见到五个人围成一团,他上前两步,摸过于睿的脑袋,于睿和洛风给他让了位置,他伸手将祁进抱了起来,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祁进没忍住,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小男子汉也没用,那可是李忘生啊。
  
  李忘生一手抱着抹眼泪的祁进,一手拿出了名剑大会的剑帖,抵在桌子上,推到中间去,“上次由师兄赴会,我陪同师兄一起,这次要不要也一起去?”
  这句话一出,厨房里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还在默默掉眼泪的祁进都闻声而动,湿漉漉的小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期待地攥住了自己的衣服,坦言自己的想法,“进儿也想去。”
  谢梨立马跟着举起手来,“梨儿也想去!”
  于睿连忙点头,“睿儿也想!”
  洛风温和一笑,但目光里的期待做不了假,“风儿,也想跟师父师叔一起出去。”
  谢云流抱臂而立,“一起去吧,有私邸,直接解决住宿问题。”
  李忘生颔首,“那庶务怎么办?”
  “丢给师父吧。”最有孝心的谢云流率先发声。
  “那问问博玉要不要去?”也很有孝心的李忘生毫无心理压力地接过话茬。
  
  “我吗?”上官博玉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了。”
  他也不是不想出门,这两年他经常被谢云流拖去长安银霜口,对出门也没有那么排斥了,可是藏剑也太远了,远远超过了他能接受的范围,更何况名剑大会邀请的也并不仅仅是武林人士。
  “万一遇到一些……我就留在纯阳。反正有[宅院路引],大不了回私邸睡,白天不见晚上见。”上官博玉宽慰着自己的两个师兄,真诚地提出补救方案,“若是看到一路好风景,就给我寄个画像;要是有什么珍稀药材,也一定寄给我,便好——反正大家寄信快。”
  
  于是第二天,吕祖收到了一条提示。
  【提醒】您收到物品[大唐名画《上官博玉在炼丹》]。
  和云台三圣快乐搓麻将的吕祖打开寄送过来的画轴,展开一看,是谢云流和李忘生架着马车前行,马车左右的窗户探出四颗圆滚滚的脑袋,洛风和祁进在左边,谢梨和于睿在右边。
  “这……”无忧子问,“博玉呢?”
  吕祖面无表情地回:“这画不是写着么,博玉在炼丹呢。”
  
  名剑大会惯例在二月召开,才刚过了上元便出发,料峭春寒不减,但太阳很好,驱散了些许暖意。  
  于睿看累了风景,窝在洛风的怀里睡午觉,洛风给她仔仔细细地掖好毛毯,防止她冻到。
  祁进跟谢梨使了眼色,近聊频道跳出他的框,“好无聊,以前从扬州回来也是这条路——反正大师兄在哪儿私邸就在哪儿,我先回去练剑了。”
  谢梨看了眼熟睡的于睿,没出声,指了指祁进包扎过的手指,用眼神示意他的伤口,祁进晃了晃手上的左手,又摊开拿剑的右手自如地张了张,谢梨冲他撇了两下脑袋,祁进从怀里摸出[宅院路引],回私邸去了。 
   
  李忘生与谢云流驾着车,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手上还套了手套,脑袋上顶着毛绒绒的帽子,向来清瘦的身体被谢云流养得很好,长胖了些许,身上所有装备都是谢云流爱意手作,再也不怕体寒了。
  谢云流是个小火炉,衣服穿得少些,腰上挂了李忘生给他绣的新荷包和香囊,他的手艺长进了一些,针脚四平八稳起来,虽然绣花还是一塌糊涂。谢云流天天把李忘生手作挂在身上最显眼的位置,他就是纯阳宫最快乐的人。
  “好久没坐马车出门了。”李忘生脸边滚过细软的绒毛,语带笑意,“上次还是与师兄一起从扬州回来,一晃眼间,竟已快过去两年,仔细想来,能与师兄合籍同道,实在……”
  谢云流还以为他接下来那句应是“未有实感”,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最近做得都很好,但李忘生笑眯眯地将缰绳合到一只手里,迅速将空出的那只手握了一把谢云流的手,又重新握回缰绳,他弯弯眉眼,理所当然地开口,“很是幸福。”
  “当然幸福啦,”谢云流被哄得很高兴,迎着春日的风笑得最潇洒恣意,“朝朝暮暮相对,日日夜夜相伴——自从把你的头发全都养黑回来,师兄现在的目标就是继续把你养得健健康康的——白白胖胖是不指望了。”
  李忘生无奈道,“师兄,忘生真的吃饱了的。”
  他胃口确实不大,吃得适量就好,练剑庶务又消耗甚多,本来就不容易长胖,这都在谢云流持续不断的投喂下胖了些许,已经很足够了。
  “反正你只要好好吃饭就行,哪怕你要去宫里祈福,也能回私邸吃我做的菜,要是你吃腻了师兄做的,以后没准还能吃到进儿和梨儿做的,睿儿还太小,长大些再学。”谢云流理直气壮地说。
  “忘生想,师兄做的菜,再吃五十年也不会腻。”
  “好你个李忘生——”谢云流也空一只手捏捏他笑容满面的脸,“师兄怎么七十多岁还得窝在厨房里!”
  李忘生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明明是温和的笑容,谢云流却觉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他慢吞吞地说,“因为师兄喜欢我。”
  “——!”谢云流受不住他的直球攻势,只好认输,“是是是,师兄是自愿伺候你的。”
  “忘生也会陪在师兄旁边的。”
  
  车内的洛风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和谢梨交换了个眼神。
  谢李,再磕五十年也不会腻。
  
  被太阳晒着暖洋洋的,于睿凌驾于梦中的第三视角,做了场轰轰烈烈的梦,睡醒时还心有余悸。谢梨脑袋一点一点,也有些犯困,还没入睡,就被焦急的于睿晃醒,“梨儿!”
  “怎么了小姑姑?”谢梨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之前你给大师兄和二师兄发布任务的时候,是有惩罚的对吧?”于睿红着眼眶,难以忘却梦里的场景。
  “对啊,但是爹爹每一样都做了——他怎么可能让娘亲忘记他。”
  于睿志在必得,“所以当时最坏的结局是,二师兄忘记所有大师兄的记忆,然后太上忘情,大道飞升,对不对?”得到谢梨肯定的点头,她握紧了小拳头,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出十分恐怖的台词,“我知道怎么发刀子了!”
  洛风如鲠在喉,“真的非要这么报复读者吗?”
  马车内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中一清二楚,谢云流感慨于于睿的脑洞大开,对上李忘生含笑的眉眼,他笃定地否认,“你才不会太上忘情,因为我还在这里。”
  
  马车到长安时稍作停留,洛风陪着于睿去长安的集市买书,谢梨看车上只有谢云流和李忘生两个人,自告奋勇,“爹爹,娘亲,我看着马车,你们要不要下车去逛逛呢。”
  “有什么好逛的,长安城来过多少次了。”谢云流往右边靠,黏在李忘生身上,“你要是想去玩,就把进儿叫出来陪你一起去吧。”
  
  把车上的空间留给他们也是可行的,谢梨去密聊祁进,“进哥儿,到长安了,要买东西吗?”
  [祁进]悄悄地对你说:长安都去了那么多次了,有什么好买的……
  你悄悄地对[祁进]说:车上就我掺和在爹爹娘亲的二人世界,你陪我随便买些点心,可以在路上给大家吃嘛……姐姐有钱。
  [祁进]悄悄地对你说:叫哥。
  谢梨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尊严重要,她抬起脸,“那我去给爹爹和娘亲买点好吃的点心,不用进哥儿陪的,我自己去就行啦。”
  李忘生颔首,转而握上谢云流的手,对他比了个三,慢慢地收起自己的手指,尾指弯下来时,祁进撩开车帘,跳下车,默不作声地走到谢梨身边去。
  
  “猜对了。”李忘生钻进车厢里,弯弯眉眼,目送两个一样高的身影远去。
  “怎么猜到的?”谢云流跟了进来,将他抱在怀里蹭了蹭。
  “失而复得,差点又得而复失,进儿心里其实也挺怕的,毕竟是重要的家人。”李忘生关上车窗,脱去手上的手套放在一旁,温热的手指与谢云流的十指相扣,“师兄也是我的失而复得——但忘生早已不怕了。”
  谢云流倾过脸,贴着他的鬓发,嘴上没个正形,“若是怕的话,你是不是能一天到晚黏在我身边?”
  “师兄……”李忘生无奈,“不许胡闹。”
  谢云流晃了晃那只十指交缠的手,天涯此时戒套在他纤细的指根上,牢牢锁住了李忘生。他得意地弯起唇角,“难得出趟远门,这次要不要考虑慢慢走,换条路线玩,以前总走长安枫华谷至洛阳金水一线,这次等会回头,从银霜口下去,如何?”
  李忘生摇摇头,“那位藏剑信使告诉过我,这次,上一届参加名剑大会的拓拔思南已确认了要来,师兄——”
  谢云流端正态度,切换成“战斗爽”模式,“还是老老实实按原路线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他过上两招了。”
  李忘生小声地说,“我也想。”
  
  即便合籍两年,谢云流在切磋这事上依旧维持着剑纯的超高水准,李忘生的山河那也是条件反射说炸就炸的,炸着炸着,他发现李忘生于镇山河一道上突飞猛进,在所有气场里一骑绝尘,时长能延长到半炷香。
  谢云流卷,李忘生卷,祁进也卷,洛风谢梨于睿上官博玉只能跟着卷,顺便带动整个纯阳宫一起卷,卷到最后,被吕祖挨个敲过脑袋,提醒他们也要适当地休息。
  因而,在这种情况下提及第一次名剑大会惊才绝艳的拓跋思南,谢云流和李忘生都很手痒,蠢蠢欲动。
  
  “有点想直接飞到藏剑山庄了。”
  谢云流捏捏李忘生的脸,心痒痒的,干脆蹭着去咬李忘生的耳垂,要不是怕他疼,谢云流很乐意给他身上所有地方打上印记,出去晃一圈就让别人知道这是他谢云流的师弟。
  他曾经问谢梨要过有没有这样功能的东西,谢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他,摇头说没有。
  “爹爹的占有欲真的好强。”她面无表情地吐槽,“不过娘亲愿意的话,当我没说。”
  李忘生脸皮薄,谢云流跟他提起这事的时候早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却只是愣了愣,用商量的态度说,“如果打在平日里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是不行。”
  “我和师兄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并不妨碍以这种印记的方式表达爱意。”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牙齿就轻轻地咬在谢云流的锁骨上,留了个浅浅的牙印,“忘生以为,能和师兄拥有彼此,想要留下标记理所应当,只要不被看到,是无伤大雅的。”
  谢云流解释是想要让别人看到的,李忘生红着脸摇摇头,“不行,”他很快提出了补偿方案,“我再多做些东西送给师兄代替……可以吗?”
  谢云流点头如捣蒜,从那时候开始,李忘生做给他的东西做来越多。
  
  于睿和洛风先回来,手里抱着几本新书,激动得小脸通红,洛风神色如常,把另一份交给谢云流,“豪华版的,师父。”
  谢云流当着李忘生的面接过,翻了翻,都是静玉的,“战况如何?”
  “以前基本持平,现在静玉多数了,师父。”洛风温声细语道,“您这么努力,风向这几年也在变。”
  李忘生浅笑着捉弄谢云流,“那师兄大概会很遗憾,他向来喜欢我对他强取豪夺的戏码。”
  “大师兄不用太担心,都会有的!睿儿来写!”于睿零碎写了不少片段,不过毕竟年龄小,辞藻有堆砌嫌疑,胜在人物还原。
  “还得先专注于读书练剑,空暇时间才准写上一二,睿儿。”李忘生端起家长口吻,于睿吐了下舌头,“知道啦二师兄。”
  “进儿和梨儿还没回来吗?”谢云流看了眼窗外,没见到他们俩的身影。
  “我和四师叔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俩在套圈,应该是祁师叔想要,师妹在旁边跟摊主说话付钱。”洛风解释道,“师妹说,让我们先走,她跟祁师叔一会直接用私邸传送回车上来。”
  “也不急这一时片刻,再等等吧。”谢云流抱着李忘生不想撒手,就着他的手去翻书,还是知名的流云枕玉的新作,封面上写着《山不就我》,他信手翻开一页,便是——
  
  【李忘生睡了,他的剑离他很远,背后毫无防备地落在谢云流面前,纤细白皙的脖颈袒露着,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将其轻而易举地折断,他只将指腹按在他的脖子上,就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鲜活有力。明明相识不久,却对他信任非常,他也曾怀疑过李忘生是否抱有私心——让他既觉得可笑又不知自己是否有过期待、或者仍暗暗期待的私心。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喉头忽然苦涩难忍,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得舒缓。】
  
  “这是什么背景的?”谢云流合起书,问。
  “好像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是师父分开养的,大师兄一直以为自己未来才是纯阳掌教,结果发现二师兄才是师父属意的,听错半句话以为自己是来给二师兄当挡箭牌的,就来靠近二师兄想报复他,结果……”于睿眨眨眼,“流云枕玉太太写的都是糖浆嘛,大师兄就纠结地被二师兄钓走了。”
  “听错话是师兄的人物设定,忘生与师兄一起看过这么多篇,只有这个倒是从一而终呢。”李忘生摩挲着谢云流的指尖,轻笑。
  谢云流的脑袋埋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很骄傲地说,“我改了的。”
  “嗯,我知道,以前也是我们没有给师兄足够的安全感,忘生也改了的。”
  李忘生话音刚落,祁进掀开车帘上了车,眼睛受到了伤害,他从怀里掏出套圈的奖品,是两条平平无奇的红绳,坠着一块阴鱼和一块阳鱼的石头,他向谢梨投去目光,谢梨只是摇摇头,让他自己说。祁进抿了抿唇,将两块石头一靠近,阴鱼和阳鱼就紧紧地吸在一起,他不好意思地说,“进儿看到惹,觉得很似合,就想送给大西轰和二西轰。”
  “进哥儿套了好久呢。”谢梨笑着补充,把自己买的点心递上来,再上马车。
  谢云流和李忘生给了祁进爱的摸摸头,一人拿过一块,李忘生抱抱他,“谢谢进儿的心意,师兄们都很开心能收到你的礼物,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刚出炉的梅花汤饼,小心烫。”谢梨打开油纸包,按照谢云流、李忘生、洛风、于睿、祁进的顺序依次递过,自己也拿了一块薄饼,把剩下两块分别寄给了吕祖和上官博玉。
  谢云流吃了两口,挑了挑眉,“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有空做给你们吃。”
  “师父不正好要教我们下厨,就看着我们做吧。”洛风咬了一口点心,热乎乎甜蜜蜜的馅料烫得人心头一暖。
  “看来以后的年夜饭,不用师兄一个人操劳了。”
  “那是自然。”于睿咬着汤饼,含糊不清地说,“哪有一直让大师兄一个人辛苦的道理,我们也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吃完汤饼,谢云流给李忘生套上手套,继续去外面驾车,晃动的车厢里不能看书,于睿趴在马车的窗口,春风吹着她的脸,洛风看顾着她,防止她栽下去。祁进有些困,和谢梨两人一左一右互相靠着睡觉。
  新年早春,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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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 | 2024-11-12 22:25: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记一次家庭野炊

—中—

  洛风起身去换李忘生进来休息会,他坐进车厢里,才想起洛风提到的谢梨给祁进付钱的事,一家之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非纯阳的庶务还需要处理收支、做平账面,他对私邸这边钱财的管控几乎已经到了淡泊的程度。
  “梨儿,现今家里的钱大约还有多少?”李忘生问道,“进儿那边缺钱花了吗?”
  祁进摇摇头,谢梨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进哥儿那儿也不缺钱的,他的背包里还有一砖多呢,是梨儿要请进哥儿的。”她慢慢数了一下,报了总账,“从爷爷到我,全家上下目前是八个人,每人的零花钱都是一砖,其余没动的储备金还有4580砖6579金。”
  赚钱这事全靠李忘生,谢云流做饭纯花钱,李忘生仰仗自己能与草木交流的天赋技能,只要说两句话,合香膏永远是[缘·今夕何夕·佳],谢梨挂到交易行去卖,一周净赚四十砖左右,两年下来已经成了随便谢云流怎么买菜挥霍都用不完的程度。
  
  这事自然也影响了祁进。
  五年后,姬别情被十四岁的祁进所救,伤愈后向他许诺,“来年我必许你一场荣华富贵”,祁进回答说,“不用,我有钱,是正经的道士,有编制的。”
  姬别情胸前的伤口包扎得很好,没渗血,但有点胸闷气短,他又问,“多少钱算有钱?”
  言辞之下是没打算轻易就把这个承诺揭过去,但祁进是个好孩子,救人也不求回报,于是说,“黄金万两,算不算有钱?”
  一斗米是五文钱,一两银子可换一千文钱,一两黄金可换十两白银,正一品京官的月俸,也不过七百石,算起来也就三两黄金多点。
  姬别情默默地想,什么编制能赚这么多钱……荣华富贵是给不了了,但是救命之恩还是要报的,于是他对祁进说,只要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一定帮。
  祁进想了想,只是笑笑,“如果一定要帮忙的话,你就照顾好自己吧,遇到同样需要出手相助的人,就帮上一把,这样就足够了……我什么都不缺。”
  
  “多少?”现在的祁进震惊地感慨。
  李忘生也被这个金额惊到片刻,默默开始盘算起济贫扶弱之事,于睿翻了翻自己的背包,买了这么多书,钱也没怎么变动。四个人待在车里,不约而同地想,该怎么偷偷摸摸地搞慈善呢?
  马车渐渐停下,谢云流跳下车,叩叩车厢的门,朗声道,“今晚在枫华谷午阳岗这儿投宿,下来走走吧。”
  于睿率先钻出去,被洛风抱下马车,祁进和谢梨自己跳下去,李忘生弯腰走出去时,谢云流已张开双臂笑容满面,目的十分明确。孩子们背过身去,说着走走走去别的地方看看,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自顾自地往紫源山去玩。
  李忘生投入谢云流的怀里,纵容他的小心思。
  谢云流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从厚重的衣物里翻出他的手,李忘生将手套摘了,才牵上他的,两个人就这样并排走到枫林中去。
  “枫华谷的枫叶好像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层林尽染的红。”谢云流跟他比划,“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救的那只小鸟吗,我捧着巢跑在你前面,你就慢慢地翻着书跟在师兄身后。”
  李忘生点点头,“后来鸟儿飞走了,师兄还说忘生笨。纯阳的冬天太冷了,雪停了,就飞回来了——最后小鸟也没飞回来。”
  谢云流蹙起眉头想了想,眉飞色舞地提出假设,“会不会是只傻鸟,不认路?”
  李忘生被他逗笑了,“也许是呢。”
  他笑起来总是这样好看。谢云流喉头一紧,伸手拉住他的兜帽,眸底沉了点暗色,去吻他毛绒绒的小仙君。李忘生顺从地启唇闭眼,任他裹着梅花的香气侵入进来。
  鸟飞多久才会回来,谢云流已经不再关心,他已回到了他的巢,他的家。
  
  一吻完毕,谢云流的脸被毛毛弄得有些痒,李忘生唇上一片水光,轻喘着气,面色通红。
  他勾起谢云流的手,“要不今晚就在外边吃——这有水泽,有枫林,生火烤些东西,也别有意趣,难得出门玩玩,总该有些新的体验。”
  “好。”谢云流应声,“好像也许久没做过烤鱼了——!”
  他话音未落,紫源山上飞速坠下两个身穿道袍的人影,震得他心惊肉跳,刚往前走了一步,李忘生伸手拉住了他往后退两步,“无妨,师兄,他们在练轻功。”
  谢云流自己带头搞危险动作但不妨碍他看到孩子往下掉的时候觉得胆战心惊,“怎么能这么练?!”
  李忘生面无表情地指出,“师兄以前比这样更夸张,你直接从天街往山下飞,山壁比这里狭窄,底下也是土地没有水泽——我和风儿也是这么看着的。”
  “师兄什么天赋,这群孩子什么天赋。”谢云流在这点上很是骄傲,“而且他们一个个不到十岁,风儿这个年纪也没这么学。”
  “没事。”李忘生温和地笑,“是梨儿带着睿儿双人轻功,风儿带着进儿。”
  开挂的和学好的,那没事了。
  谢云流听着于睿欢快的呼声,才放下心来,他很快扬起眉毛,将手递给李忘生,“师弟,来吗?”
  李忘生搭上他的手。
  
  谁也别想赢过谢云流。
  比到最后,洛风坐在紫源泽边喘着粗气,祁进、谢梨和于睿都躺倒在地,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谢云流怀抱李忘生跟他们竞速,依旧轻轻松松,傲视群雄,连最后落下时也依旧嘚瑟而快乐,“都得练。”
  “师兄。”李忘生含笑,“补偿吧。把他们都累坏了,就只有你自己做饭了——忘生去给你捡柴火。”
  祁进还想努努力站起来,腿还在晃,又被谢梨拽了下来,好好躺着,“别逞强了,好好休息……进、进哥儿……别总是把自己整受伤了。”
  他看了她一眼,泄了气,又重新躺了回去。
  洛风也赞同,他消耗得没那么多,缓缓已经好了,“小师叔放心,有我在呢,我去帮师父做菜。”
  “进哥儿,”谢梨侧过身子喊他,对上他的眼睛,祁进的眼前跳出了一个交易界面,谢梨给他交易了一百组上品万灵丹和上品止血散,“这个你都收好哦。”
  祁进欲言又止,近聊跳出他的话来,“给我这个干什么?”
  “因为你特别容易受伤啊。”谢梨坦坦荡荡地开口,等祁进把东西收了,她又躺回去,闭上眼睛休息,但密聊框又弹出消息发出声响,谢梨睁开眼睛去看,是祁进发来的,他却枕着手臂背过身去了。
  于是她仔细去读框里的消息,祁进只是问了她一句话:“谢梨,我以后真的会成为太阳吗?”
  她从没对他说过原世界线的一切,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谢梨一点一点挪到祁进的身边去,点了点他的手背,用无比认真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当、然、啦!”祁进慢慢转过身来,嘴唇抿着,她想了想,用尾指勾住他的尾指,拉钩约定的姿势,“进哥儿,你现在身边就很温暖啦,而且你看呀,你身边有这么多人,我们也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所以,进哥儿,你一定、会成为太阳的。”
  
  野外生存经验十分丰富的谢云流顺利地生起了火,紫源泽的水浅没有鱼,荤素菜都直接从私邸的储物箱里拿,李忘生找完柴火便在一旁坐下,尝试用气剑切菜。
  谢云流从他手里薅过被切得乱七八糟的菜,丢进锅里一起煮汤,“这一点倒是没变,无论是菜刀切菜还是气剑切菜都是这种样子。”
  “反正有师兄在。”两年了,李忘生已经学会什么叫做理不直气也壮,“师兄不是说了,忘生是唯一一个可以饭来张口的人吗?”
  “嗯。”谢云流很受用他的依赖,颔首赞同,“你坐着等饭吃就好了。”
  
  祁进的手还没好,搅搅汤锅,洛风给烤鱼翻了个面,谢梨负责切菜,谢云流看着火候,给鱼和汤加调味。
  于睿趴在李忘生的腿上,轻轻地说,“二师兄,睿儿觉得,这样的生活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很好,感觉心里好像满满当当的,很踏实。”
  李忘生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还记得上次吵架是什么时候吗?”
  “也就前几天,三师兄吃掉了祁师弟最喜欢的七返膏,三师兄不知道那是祁师弟特意留下来想等着最后吃的,他特地自己跑下山,去买了一份热乎的给祁师弟,他们就和好啦。”于睿记得很清楚。
  “那上上次呢?”
  “上上次是……睿儿身体不舒服还继续练剑,被所有人都骂了一遍,师父骂完我还骂了大师兄和二师兄,说你们不知道照顾人,其实是睿儿不想你们担心的。”
  “睿儿应该要说的。”李忘生的声音温温柔柔,“你看,大家都在担心你,有什么事情先想想可不可以跟家里人商量讨论,再去做决定吧。”
  于睿圆滚滚的眼睛转了转,问,“这算是大师兄当年跑走以后、二师兄总结的心得体会吗?”
  李忘生点点头,他的眉眼弯弯,“不要怕说出口——表达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风儿。”谢云流给烤鱼撒上调料,让洛风继续翻了个面,他察觉到了这一路上洛风说话不多,关切地问,“在想什么?”
  洛风敛眸,又扬起笑脸面对谢云流,坦白自己的心绪,“在想,上次来扬州的经历不太愉快。这次能跟大家一起出来,可以拥有更多美好的记忆,以后想起扬州,也不都是坏事了。”
  “不算坏事。”谢云流说,“那是八岁的风儿最勇敢的举动,不用因为结果否认它的意义。”
  “师父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洛风小鸡啄米地点头,“师父,自从您和师叔合籍以来,变得越来越温柔了。以前您只会让我别想太多,多练会剑——这是夫妻相吗?”
  谢云流故意拉下脸,“真想被罚?”
  洛风粲然一笑,“师父每次真罚就是罚练剑,假罚就是数大雁,我本来也想多练练,所以不要紧。”
  面对一群剑纯徒弟和师弟妹,罚练剑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了。谢云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美滋滋地冒出一句,“真有夫妻相?”
  洛风从善如流地回答,“也就是讲鸡汤很像,有夫妻相了。不过要是看外门弟子练剑,师叔第一个反应是没事再练练,师父就是练的什么东西,这些地方还是不像的。师父,鱼烤好了吗?”
  谢云流取下两根串起来的烤鱼,闻了闻味道,点头,“好了,这两条我拿走了,剩下的你们分。”他把鱼递给李忘生,自己也贴着他坐,撕下一小块鱼肉,先让他尝尝,“如何?”
  李忘生细嚼慢咽,眼睛亮亮的,“好吃,不愧是师兄!”
  谢云流笑逐颜开,洋洋得意。
  
  “看到没有,这就是糖浆。”于睿去和洛风他们排排坐,“明明二师兄每次都说好吃,大师兄也还是因为这个就会特别开心。”
  “这就是四师叔你自己吃糖然后给别人发刀子的理由?”洛风问道。
  于睿俏皮地眨眨眼,“是《纯阳的雪》给的启发,中间最痛,结尾才甜。”
  谢梨不敢吱声,剧情都没有洛风离世、烛龙殿蹲房顶这些,其实也不算多痛了,要让于睿知道,不敢想象能捅多深的刀子。
  “则本苏是写那边的大西轰和二西轰的?”祁进难得对他们频繁提起的《纯阳的雪》感兴趣,问道,“那有我吗?”
  “有啊。”于睿回答,“不过那边祁师弟你是独生子,找回来也没那么早。”
  她想了想,把“精神状态也没这么好”给咽了下去,能在自己的笔下还保持着对大师兄的些许排斥,那个世界原本的祁进恐怕要更离谱些。
  “那还似则里好,不过我不似问则个。”祁进一本正经地开口,“那边的我厉害吗?”
  “看大师兄和二师兄谈恋爱为什么要写你的武力值啊,祁师弟。”于睿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
  “哦。”祁进应了一声,盛了一碗汤,手指捧着热乎乎的汤碗,无所谓地说,“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两个‘我’的命运又不一样,其他的就不用关诅啦。似吧,独生子?”他用手肘撞了一下谢梨,撞得她一个没拿稳,掉下一大块鱼肉来。
  “祁进!”谢梨盯着自己跌落在泥巴里的一大块鱼肉,痛心疾首,“赔我烤鱼!”
  洛风眼观鼻鼻观心,于睿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谢李家家训第五条,日常小打小闹自己解决,找人评理请找最公正的李忘生。
  
  “怎么赔?”祁进问。
  谢梨想了想,站起身,放大了点声音,朝着谢云流和李忘生挥挥手,“要不要一起唱歌啊,爹爹,娘亲?”
  
  李忘生唱歌跑调这事他们都知道,但没觉得招呼他唱歌有什么不妥,能和李忘生一起唱歌还能坚持住不跑调算是一项小有名气的家庭挑战。
  私邸里的音乐可以更换,李忘生最喜欢那首《九万里》,其实准确来说,是喜欢那句“天涯好花并好剑,衣上流云眉边雪”,一句歌词能唱得荡气回肠九曲十八弯,谢云流跟着他一起唱,十次有九次被带跑,剩下的一次是因为祁进也在。
  祁进唱歌好听,忽略他现在的吐字问题,他就是纯阳宫歌神。
  于是祁进不唱歌词,慢慢地哼起歌,谢云流跟着旋律打拍子,李忘生已经合掌拍得乱七八糟了,于是他躺下来,把头枕在李忘生的腿上,抓着他的手,调整着李忘生的节拍。
  于睿跟着祁进哼的曲调慢慢填上歌词。
  圆月,火堆,歌声,与家人。
  
  谢云流从李忘生的膝盖上离开,振剑出鞘,剑尖挑过一缕月色,伴着歌声宣泄一腔浩然剑意,剑光泼开,如梦似幻,李忘生遥遥与他相望,看尽他的不羁与张扬,月与雪都落在他的剑尖。
  他已快到而立之年,可眼睛却依旧明亮澄澈,有着九死不悔、敢于对抗命运的勇气,满腔剑意亦是满腔少年意气。
  李忘生无论几岁,都会为了这样的谢云流而沉迷。
  
  “下雪了。”李忘生轻轻地说,“方才吹来的是东风。”
  “要回家了吗?”谢云流问他。  
  “还不想——师兄不是说过,如此山河盛景,人间岁月,岂能轻易辜负了。”
  李忘生脱去鞋袜,卷起裤腿,赤脚踩进冰冷的紫源泽里,谢云流有样学样,牵着他的手,陪着他荡开浅浅的水泽。
  于是孩子们也跟着一起,跳进来,手牵着手,迎着月色与飞雪,溅起小小的水花,不在纯阳,周围没有人在,他们可以放肆地笑,要将鸟雀都惊醒。
  水是凉的,可是全身似乎都是暖的。
  要出门玩,自当尽兴而归,此刻的一轮明月,不用隔着四海相望,又怎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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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 | 2024-11-12 22:26:0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记一次家庭野炊

—下—

  命运的轨迹总是很奇妙。
  第二天一早从私邸回到午阳岗的谢云流和李忘生推开门,就看到祁进面露难色,他的腿被一个四岁的漂亮女孩死死抱住,想挣开又怕控制不好力道伤到小孩,一见到李忘生立马露出求救的眼神,“二西轰!”
  谢云流上前迅速地从女孩手里抢过祁进拉到自己身后,对面身着唐门服饰的男人才把自己的女儿抱起来,连连道歉,可女孩即使回到了父亲怀里,依旧努力地向祁进伸出手,祁进面无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车厢里。
  眼看祁进没了人影,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谢云流回头看了眼李忘生,他也摸不清头绪。
  
  结过账回到马车上,车厢里已经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大家都在笑,只有祁进涨红了脸。
  “进哥儿的脸也太好看了吧——怎么人家四岁就对你一见钟情死都不放手了啊!”谢梨笑得开怀,拍了拍祁进的肩膀,“我都没想到,怎么回事啊,进哥儿。”
  “小师叔就开了个门,一个蓝影子就像看到猎物一样扑了上来,把我都吓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比四师叔还小的女孩子呢,直接抱着小师叔的大腿,怎么也不松手。”洛风已经足够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祁师弟的脸原来这么招人喜欢吗?”于睿努力抿住唇,“看多了大师兄二师兄祁师弟,总觉得对纯阳宫女弟子未来的眼光标准感到担忧。”
  谢云流听完他们的话,敲了敲于睿和谢梨的头,“你们两个注意点,纯阳宫只搞入赘啊。”他又想到了自己和李忘生,于是给洛风和祁进也来了一记,“你们俩也是,只允许把人往回带。”
  祁进面红耳赤,眼角挂泪,“我的心里只有剑!才不信什么一见粽情呢!”
  洛风温和地笑,“虽然纯阳不禁嫁娶,可风儿一心修道,只想陪在师父师叔身边,并无他想。”
  “爹爹和娘亲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我了,”谢梨笑着弯弯眉眼,“因为如果真有什么天定的姻缘线,也绑不到我身上,我就想做个和未来的六叔一样的人,从纯阳宫的恨海情天里路过。”
  李忘生也被逗笑了,祁进扑到他怀里去,一字一顿地说,“我缩的都是认怎的!二西轰相信我!”
  
  谢梨继续笑,心里开始做打算。
  原世界线祁进的一见钟情还在很远很远的未来,而谷之岚多么无辜。
  这件事起源于李林甫私扣贡品,却在运送至谷云天治下被水贼所抢。他不敢大肆搜索,吃了闷亏,便把心头的气全算在了谷云天头上,于是捏造伪证,说谷云天与东瀛勾结通敌卖国,才派凌雪阁出动灭谷家满门。
  等到祁进十七岁,她就跟谢云流和李忘生交代清楚,不仅得带他去灭了水贼,让贡品安稳度过谷云天治下,还要保下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的遗憾,总该他自己亲手弥补。
  
  “好啦,你们这是真的还小呢。”李忘生摸摸祁进的脑袋,“哪有四岁的孩子一见钟情的呢?应该只是单纯觉得进儿好看不撒手罢了。”
  可是那是唐子衣,一个对祁进一见钟情敢于上纯阳宫提亲的姑娘,幼年版……也不好说呢。
  谢云流倒没有很介意年龄,“喜欢的事不好说,但你们要是喜欢谁就自己去争取,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谢云流养大的孩子信命,真的很丢我的脸。”
  祁进同仇敌忾地点点头,他松开李忘生,紧紧地抱着自己的鹤朱剑,表示自己爱剑的决心。
  “那就继续上路了?”李忘生发话了,孩子们乖乖坐好,他和谢云流钻出去驾车。
  
  “说来,我与师兄,该算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呢?”李忘生轻轻一句话便掀起谢云流心头的海潮,“忘生虽许久不曾察觉自己的情意,但现在想来,初见时,就觉得师兄与其他人很不一样了。”
  谢云流防御很低,耳根攀上浓艳的红,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他轻咳两声,艰难地争取面子,“那算打了个平手吧。”
  
  真要说十二岁第一次遇见李忘生的时候就产生些暧昧念头不太可能,谢云流在扬州交过不少同龄的朋友,日日斗鸡走犬,看他们搭讪码头的小娘子,个个看起来是混不吝的混世魔王,但本性都不坏,少年人还有点惩奸除恶的正气。
  李忘生那么小,就好像脱离了小孩子的范畴,说话做事都慢慢的,物欲也很低,安安静静地捧着道经往柿子树下一坐,就像寂静的山雪。他听人说话时总是认真而专注,抿着唇弯起一点笑来,清清浅浅的,情绪没有那么大,但也很可爱。
  他收拾的行李不多,告别爹娘时也没哭,倒是李夫人落了泪,哭得很伤心。
  “你为什么不哭呢?”小谢云流问他,“离乡思亲,潸然落泪,应该是人之常情。”
  李忘生想了想,回答,“因为寻真问道是忘生心之所向,虽然离别,但我是要去做想做之事,爹娘兄姊都会为我高兴,那又何必伤悲呢。”
  谢云流的情感总走在理性前面,他摇了摇头,只觉得是歪理,又想了想,他还这么小,说不定是想要有点男孩子的面子,偷偷哭呢。
  一见钟情是起源于色相吗?
  谢云流觉得不是,他自己的脸就足够出众了,他第一次见李忘生,从柿子树下的孩童到告别父母的言辞,都算“一见”,他对他起了兴趣,觉得他和以前见过的所有孩子都不同,想要了解,有很多想要探究的事,又怎么不算“钟情”?
  
  “忘生。”
  “师兄。”
  他们齐齐开口,又相视一笑,谢云流颔首,“你先说。”
  “我们此次去藏剑山庄,必定会路过扬州,我想让梨儿帮忙,给风儿一场美梦。”
  巧了。谢云流想说的也是这件事,从昨天洛风提起,他便一直在想,过去不能改变,未来也朝向美好的方向,人生的结虽然解不完,但如果现在能让风儿圆上一点缺憾,何乐而不为呢?
  “师兄也是这么想的。”谢云流说,“风儿昨日还说我们待久了有夫妻相,这也算心意相通的别称。”
  “忘生也想在梦里,追一次师兄。”李忘生坐得离他更近了点,清浅的梅香笼住了谢云流,他理所当然地说,“把师兄绑回华山,绑回纯阳去。”
  谢云流眼底淌过浓重的情意,含糊不清地说,“那也算圆我的梦了。”
  
  祁进自窗外的枫叶收回视线,瞥见谢梨的眼睛由正常的黑色转为莹莹的蓝色,自从她再次降生,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瞳色,上次变蓝是她降生的周岁时,一下就昏迷高烧了半个月,祁进心头一慌,连忙抓住她的袖子,“谢梨,你的眼睛怎么了?”
  谢梨才回过神,小声地安抚祁进,“没事的,进哥儿,我只是听到了愿望。”
  “不会消失,也不会发烧?”
  “当然不会。”
  她只是听到了爹爹和娘亲新的愿望。
  
  天色沉沉,似乎要下雨,江南的空气里有着挥之不去的潮湿感,沉闷得让人难以喘息。
  洛风有些恍惚,他低头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短短的、小小的手,属于一个孩子。
  右手有温热的触感,他向右看去,十七岁的李忘生没穿道袍,一身普通的、不显眼的灰色短打,眉心处的朱砂痣被抹额掩盖得严严实实,正带着他坐在茶馆里探听消息,他的右手放在桌上,手边是一把新手铁剑、一顶斗笠。
  周围的江湖人士大声斥责着谢云流欺师灭祖,讨论如何围杀他,李忘生面上平静无波,眼底的愤怒与悲痛几乎溢出来,握着洛风的手也微微发颤。
  洛风将左手也盖在李忘生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用口型无声地说,师叔,别难过。
  这场梦境复现得太过还原,几乎是从他的记忆里抠出来一样,只是那时的洛风只敢蹲在煮茶的水桶旁偷听,拼命捂着嘴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虽然常跟李忘生待在山上,但对谢云流的“朋友”也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其中有几个喊打喊杀的人还给他分过糖葫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名利痴狂的贪婪,看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落井下石,未知全貌只想附和的恶意,丑陋的表情让洛风止不住地想要干呕。
  好可怕,好可怕。师父在哪里,风儿好怕。
  
  李忘生握紧了他的手,付了铜板,牵着他往扬州码头去。
  洛风扯了扯他的手,“是梦吗,师叔?”
  李忘生点了点头,在他颔首的那刻,洛风挣脱了他的手,他回头往茶馆走,手中虚虚握住,于是一柄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是玉霄。
  茶馆的人依旧吵吵嚷嚷,对他视而不见,洛风眼也不眨,剑招也不用,提着玉霄挨个刺穿他们的身体。
  梦里的人不会流血,只是被捅以后会完全静止,洛风刺穿的人越多,手就越是颤抖,直到最后一点声音消失,玉霄才跌落在地。
  洛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幻视了满手的鲜血,李忘生安静地走过来,只是用温柔又慈爱的眼神看向他。洛风徒劳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又抬头看看他,再低头看看手,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喉间滚过无比的苦涩,他自暴自弃地放弃擦手,扑进李忘生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大声地哭起来。
  他在梦里报了仇,把这些丑恶嘴脸的虚伪之人杀了干净,可是越杀人,他越难过。
  做坏人很简单,做好人却很难。
  他不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李忘生摸摸他的脑袋,任他把眼泪宣泄而出。
  “别怕,风儿,师叔在呢。”他的声音温和又充满力量,“我们去把师兄带回来,好不好?”
  洛风擦了擦眼泪,“好。”
  
  谢云流身上的劲装浸透了斑驳的鲜血,码头的风卷着人,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非雾已经磨损,剑格里都藏着血垢,他站在海船的甲板上,看向码头的方向,大雨落下,世界倾覆,他还在等待着人出现。
  八岁的洛风和十七岁的李忘生旋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很想立刻就跳下去抱住他们说“我们回家吧”,但他一直念念不忘李忘生没来追他的事,这次得坚持不立刻上钩,好好钓钓李忘生才行。
  “师父,师父!跟风儿回去吧!”洛风哭喊着冒雨往前跑,谢云流握紧了剑,忍耐。
  “师兄,随我回纯阳吧,你误会了,我和师父没有想把你交出去!”李忘生牵着洛风的手,单薄的身形似乎被风一吹就要刮走了,谢云流闭上眼,告诉自己要狠心要狠心。
  他冷冷地开口,掩饰掉语气里的雀跃,“李忘生!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李忘生梗了一下,有点想直接喊谢云流数一二三让他下来,但他现在的身份还不是谢云流的道侣而是师弟,只能换了个方法,“师兄!只要你跟我回去,忘生什么都答应你。”
  谢云流可耻地心动了,他跳下甲板,一手轻轻扼住李忘生的手腕,继续冷言冷语道,“休要花言巧语哄骗我!等我回去,怕不是直接就被你交给了朝廷!”
  “师兄到底要怎样才肯信任忘生?”李忘生叹了一口气,慢慢问道。
  那个时候如果面对着没有开窍、误会深重的李忘生,“谢云流”会怎么回答他呢?
  “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谢云流思考过后,沉痛开口,洛风用手抱住他的大腿,抬起脸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
  “我恨你。”
  
  李忘生一怔,向后退了一步,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谢云流立刻慌了神,将他抱进怀里,“忘生别怕,师兄是作戏的,你别哭,都是师兄不好。”
  “忘生知道。”他的眼神放空,“可……还是好痛。”
  
  心怎么会这么疼呢?明明都知道不过是一场梦境一次作戏,可听到那句“我恨你”,李忘生还是发现,直面谢云流的恨意,是往心口上捅了刀子,是刺破了十个手指,冰冷的风和雨从天灵盖灌进去。
  原来他根本无法承受。
  但谢云流正抱着他,提醒他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李忘生闭目,冷静了些许,在他后颈上捏了一下,开口,“师兄,你被我骗了,现在我点了你的睡穴,你该昏过去了。”  
  谢云流目瞪口呆,“就这样继续演?李忘生,我那会肯定不会这么心软的,这次不算,重新来。”
  洛风笑出了眼泪。
  李忘生擦掉眼泪,同意了他的合理请求,“那就重新来。”
  
  谢云流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次再也不敢说“我恨你”了,他想了想,换了话,语气也不敢那么硬了,“我要杀了你。”
  李忘生拔剑,眼睛还红着,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师兄,请。若忘生赢了,师兄便和我回去。若忘生输了,这条命就任师兄处置。”
  “理性讨论一下,师父,师叔。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已经被江湖人士追杀良久,应该精疲力竭了,所以该判师叔赢。但师父的脾气……真不好说,难道你们真要在梦里打一场?”洛风打断了他们的即兴表演,开口询问。
  “按这个说法,我还不如刚刚直接被点睡穴,还能坐实一下‘忘生心机深沉’。”谢云流想了想,把问题抛给李忘生,“师弟,你觉得我会因为什么话心软?”
  
  李忘生温和地微笑,说出了谢云流想要的那个答案。
  “师兄,我是来带你回家的,跟我回家吧。”
  
  谢云流皱着眉头,一把拎起洛风抱进怀里,把破损的非雾给他抱着,另一只手牵过李忘生的手,“行吧,那师兄就因这句话败给了师弟,然后被师弟打晕带回家了。”
  “走吧,我们回家。”
  
  “于是,故事就达成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于睿牵着谢梨的手,看完了所有的一切,高高兴兴地总结,祁进松开了她的手,结束了共感,近聊又跳出他的话来,“梦里的结局很好,现在和未来也很好。”
  谢云流、李忘生和洛风睁开眼,从梦境里醒过来,洛风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梦里就那样放纵自己,刚要自省,就被谢云流敲了一下脑袋。
  他已经知道谢云流要说什么,于是谢云流的声音成了家庭回声版。
  “别想太多,多练会剑。”
  
  “我觉得兄长杀人的样子可帅了。”谢梨夸奖道,“真的!而且娘亲也说过,好孩子才会有心理负担,兄长不必苛责自己啦。”
  祁进点点头,握拳表示支持。
  于睿摇摇头,“我觉得洛师侄这样效率有点慢,直接丢六合独尊会不会更快一点?”
  
  洛风笑了,把三个小孩子都揽进自己的怀里,挨个贴贴,谢云流和李忘生对视一眼,也从后把他们环在中间。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们都会记得——
  谢李家家训第一条,永远无条件地信任并爱着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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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曾相识 | 2024-11-13 01:38:4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女神我爱你(跑来跑去)(反复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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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酒青 | 2024-11-13 15:06:44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剑魔你看看这篇你看看(拽着剑魔的马尾让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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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 | 2024-11-21 14:09: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祁进中心】番外《一梦》

  也许是昏昏沉沉的脑袋没有发出指挥肢体的命令,祁进无法睁开双眼,也无法挪动手指,只有鼻尖传来的清甜梨香与他入睡前的环境格格不入,似乎是这一切诡异的来源。
  “奇怪。”陌生的少女声线钻进他的耳朵,一只柔软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小声嘟囔了两句,“没发烧啊,也喂了万灵丹……怎么进哥儿还不醒?”
  他的身体被摆弄起来,调整成了打坐姿势,属于纯阳宫清正温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灌注进来。
  他的心稍稍放下去一些,既然是纯阳弟子,只要不是那个叛徒的弟子,应该不会害他。
  叛徒……是谁?纯阳,又是什么地方?
  祁进的思绪缓慢地聚拢。
  那人收回了手,结束了内力的输送,又扶着他靠到了树上,他的鼻尖嗅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被压在梨香下,沉重的眼皮终于有了动静,那人用手遮下了点刺眼的天光,让他得以顺利地缓缓睁开双眼。  
  是全然陌生的少女,但和某个熟悉的人有着七分相似,只是轮廓与眉眼更加柔和些,眉心也有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发髻像两只小羊角,缠绕着红线,而那点血腥味来自于肩膀上包扎的绷带。
  她看见他睁开眼,真心实意地笑眼弯弯,“进哥儿,你终于醒了。”
  
  他想起来了。
  他是祁进。
  可是眼前的少女是谁?
  
  “你是谁?”祁进冷下脸来开口,对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他扶着树站起身来,可身体完全不听他使唤,一言不发地拉过少女的手臂,拆了原本的绷带,重新给她包扎,给绷带打了个蝴蝶结,动作之娴熟让祁进颇为感叹。
  少女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句,“进哥儿?”
  祁进抿唇不答,眸光冰冷,要把人冻伤,骤然接触到这陌生而防备的视线,少女的表情变得担忧,“进哥儿,我是谢梨,你不记得了吗?”
  祁进定下结论,“不认识,除了我叫祁进,我什么都不记得。”
  “刚刚打架没伤到脑子啊?”谢梨困惑,伸手欲摸摸他的脑袋察看后面有没有肿块,祁进想要退后,身体却自然而然地低下头,让她可以摸到他的后脑。她顺着头发往下按过他的后脑勺,一路平滑,没有莫名其妙的肿块压迫所谓的海马体,祁进就是这样离奇地失忆了。
  “我是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同父同母的姐姐。”谢梨如是说,又顿了一下,“师门辈分来说,也是你的师侄。”
  “但我不记得你。”祁进开口,带点犹豫,他方才身体的动作那么顺畅,或许能够作证这一点。
  谢梨从善如流地回,“你连你爹你娘都不记得呢。”
  “我是个孤儿。”祁进冷漠地注视着她。
  “那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有师父,有师兄师姐师弟,还有师侄,你是纯阳的紫虚真人……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谢梨试探道。
  祁进只是摇摇头,比起这些,他更好奇于自己的行为,他总觉得他不应该与任何女性亲近,但方才身体仿佛自己会动,做出了完全与理智相悖的反应。他打算从自己主动包扎伤口的行为问起,“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们方才击退了抢夺贡品的水贼,按照计划直接端了水匪的山寨,打架的时候,你人剑合一炸了我的镇山河。”谢梨简单地概述了一下状况,把鹤朱剑递给他,祁进顺手接过,背在身后,“既然进哥儿你失忆了,此地的水贼也已除尽,那我们还是先回镇上告诉镇民,然后再去一趟谷大人的府邸,跟他说明并辞行,尽快回纯阳去吧。”
  
  谷。
  这个姓氏让祁进心头如悬千钧重,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血红色一闪而逝,却无法抓握,只能任它流逝。
  好像……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躲在暗处,怯生生的、盈满了血与泪,正在注视他。
  这条路他好像走过千万次,他应该握着剑,剑尖向下,滴落着腥气的血,连成一路的线,他的面容应该形如恶鬼,手心一片粘腻,好像也全是血污,满溢的血淌过指缝和掌纹。
  
  谢梨往前走了几步,身侧却没有动静,她回头去看,祁进慢下了步伐,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此刻的他紧蹙着眉头,绷着一张脸,周身温度大概在零下,好像天生就不爱笑,但却透出一股无措的迷茫与脆弱来。
  他好像不是进哥儿。
  谢梨的掌心按上了腰上横刀的刀柄。
  可之前替她包扎的手法和低下头的动作确实是从小被李忘生强调过对女孩子要温柔些、上头有“姐姐”谢梨下头有“妹妹”于睿的进哥儿才会做的事。
  “进哥儿,”谢梨慢慢地询问,“你还记得除了我,还有谁叫你进哥儿吗?”
  祁进听她如此问,有一抹红色自血红中脱出,他摇摇头,那抹红色又坠到血中去。
  “不记得。”他回答道。
  她伸出尾指,刚打算问他有没有印象,祁进的身体又自己动了起来,小拇指勾了上去,轻轻晃了晃,他的抗拒几乎从面上显现出来,谢梨收回了手,猜出了现下的情况,下意识地拉开了社交距离。
  一体双魂,祁进的灵魂被另一个世界的紫虚真人压制住了,偏偏因为冲突,紫虚真人记忆混乱乃至失忆,混淆了两个世界。
  谢梨想,那边的紫虚真人,想要什么呢?
  
  “祁哥哥,谢姐姐,你们回来啦!”
  嫩生生的嗓音吸引了祁进的耳朵,他往前看,一位妇人松开了牵着女童的手,她往前跑了几步,被谢梨抱起来举高高,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你们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事情办好了?”
  “是呀,水贼的寨子被拔干净,贡品安安全全地运过去,”谢梨贴贴她的脸,被软绵绵的女孩子治愈了,“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回纯阳啦,真舍不得之岚。”
  谷之岚绞着手指,面露失落,“那之岚应该会很想很想谢姐姐的,真的不能再留几天吗?”
  但是祁进的状况……谢梨歉意地对谷之岚摇了摇头。
  “好吧——呀,谢姐姐,你受伤了,之岚给你呼呼,就不痛了。”谷之岚轻轻地对着她包扎的手臂吹了吹,一本正经地说,“谢姐姐把我放下来吧,受伤的手要好好休息才对。”
  她笑着捏捏谷之岚的脸,“不怕,之岚的呼呼特别有用,一点都不痛了。”
  
  “那就为了之岚再多留几天。”
  祁进凝视着她的眼睛,脱口而出,复杂的感情汹涌澎湃,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扑通扑通地跃动着,就连指尖好像都传来胀痛感。
  那种不能随心所欲的压力感消失了。
  祁进又重复了一遍,温柔道,“为了之岚。”
  他向谢梨伸出手,问她讨要怀里的谷之岚,谢梨露出些不可言说的目光,还是谷之岚主动将小手伸向祁进,他生疏地用抱孩子的姿势抱过她,方才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祁进有钱,但紫虚真人大概不会用背包。谢梨拿出一个绣了“梨”字的荷包来,探开口时便不动声色地从背包里取了几吊铜板和碎银子,递给祁进,“祁师叔,你带之岚多买点东西吧,我去和裴夫人说一会话,一会谷家见。”
  祁进接过钱袋,神色微妙。
  
  “祁哥哥,你跟谢姐姐吵架了?”谷之岚懵懵地拽了拽他的衣服,转过去要看谢梨和裴兰香。
  祁进摇头,轻声说,“不曾,怎么会这么觉得?”
  “谢姐姐没有叫过祁哥哥‘祁师叔’的。”小孩子说话更坦荡直白,谷之岚理所当然地推出自己的结论,“还有的之岚也说不清楚,之前祁哥哥和谢姐姐一出来就感觉很熟悉很亲近,就像娘亲和舅舅,但是现在好像很陌生。”
  祁进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他没有记忆,对现下的状况一无所察,只是执着地说,“我只是想陪你玩玩,可以吗?”
  谷之岚想了想,说,“可以的,祁哥哥。”
  祁进总觉得“祁哥哥”这个称呼怪异,应该换成其他叫法,但她不过还是个孩子,便不再多要求。他神色舒缓了一点,“之岚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我说吧。”
  “上次之岚被马蜂叮了,舅舅给之岚解了蜂毒,有好几种草药,我想认一认,下次告诉舅舅。”谷之岚如是说道,圆圆的眼睛满是期盼,“可以吗,祁哥哥?”
  “那我带你去药铺。”祁进温柔地点头。
  
  告知了裴兰香水贼与贡品的事,谢梨诚恳地提起如今世道为官艰难,保全自身实属艰难,要是有事可以向纯阳求助,写信很快就能收到等等,裴兰香仔细地听,谢过她的好意。
  谢梨劝说无果,也不再强求。
  谷云天为官清廉,虽然深谙为官之道,但生性正直,不愿沾染污秽,想保证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就必然不能太顾及自身。
  他们选择了担起责任,怎会因为危险就轻易放下。
  只要是好人,大抵都有点笨蛋,这种笨也有个别称,叫赤子之心。
  眼下谢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进哥儿恐怕是自己把身体让出来了。
  
  遇事不决找吕祖,谢梨躲进巷子里给吕祖写信,大致说明了前因后果,请他给一张能够凭依的纸人,吕祖的回信很快到来,谢梨从信件里取出黄纸裁成的纸人,凝气于指尖,割破手指,用血写下祁进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不一会儿,纸人就动了起来,跳到了她的掌心,谢梨把他送到了自己的肩头,密聊又可以使用了。
  “进哥儿——!!!”谢梨用了三个感叹号表示自己的语气,“怎么回事呀,你怎么就直接把身体让出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只记得,你挡刀时我只觉血气翻涌,一时昏迷,好像梦到了什么影影绰绰的景象,等醒过来,身体里就好像住进了另一个灵魂。”纸人祁进密聊回答,“至于我让出身体,是因为他好像很难过,他想亲近谷家小姑娘,我也不想,干脆就让了……”
  “那学艺不精的进哥儿,你有没有想过,直接在身体里睡过去就行了啊。魂魄一旦离体,就只能等另一个你想明白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你才能回去。”
  纸人祁进许久没有回复,谢梨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打算在镇上挑点玩具带给自家弟弟谢归玉和李眠云,小摊上的东西林林总总,都没有谢云流自己做的精致。她绕过一整圈,才听到密聊的声音。
  纸人祁进说:“那是他人生的经历,我不想做他人命运的窥伺者。”
  “——而且谷家小姑娘才四岁,我感觉他这样好像变态。”  
  谢梨默默地想,这话让相差十三岁的上官师叔和林师妹听到该如何是好……
  “其实我现在有点担心了。”纸人祁进抱着谢梨的红流苏耳坠,犹疑地说,“他到底什么时候把身体还给我?”
  “那你猜我为什么要请师祖给你纸人凭依呢?”谢梨无奈道,“他应该要回纯阳的吧,进哥儿,委屈你先当一段日子纸人了。”
  
  祁进陪着谷之岚在药铺里认药材,紫花地丁、马齿苋、七叶一枝花等等,他蹲下身来,与她一起分拣药材,而她认真地听药铺老板讲得头头是道,满眼的求知若渴,只是偶尔会抽空转过脸对他笑一下,又迅速转回去继续听。
  他好像以前也这样看过她,心里的柔软情绪如春日芳草葳蕤,满溢出来。
  药铺老板解蜂毒所用的药材讲完,又按谷之岚的要求讲了一些其他的知识,她把三七、白芨、地榆等挑出来,拨给他看,小大人一样嘱咐道:“祁哥哥,这些都是止血的药材,你和谢姐姐要是受伤了,就找这几样,记住了吗?”
  祁进匆匆扫过,“嗯。”
  谷之岚眨眨眼,蹲着身子继续整理药材,偷偷瞄了他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之岚还是觉得,你不是前几天的祁哥哥,一直是谢姐姐陪着之岚玩的,祁哥哥心里只有剑,除了吃饭和休息,他都在练剑,他也不会这么看着之岚的,而且,”她小声地说,“你看起来很难过。”
  祁进顿了顿,向她坦白,“我失忆了,就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可是谢姐姐没有失忆啊,”谷之岚歪头,“她离你很远呀?”
  祁进的眉眼依旧冷淡,“我也不知道。”
  “要是吵架了,就快点和好吧。”谷之岚把所有的药材整理好还给药铺老板,拉了拉他的袖子,“祁哥哥,我们回家吧。”
  祁进牵起她的手,由她领着往谷家走去。
  “之岚要回自己的家啦,祁哥哥,如果你失忆了,之岚不应该任性地把你们留下的,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因为家里的人会担心的。”
  
  祁进把谷之岚送回谷家,便提出了辞行,谷之岚依依不舍地跟他和谢梨告别,收到了一个香包作为礼物。
  纸人祁进站在谢梨的肩头,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自己十八岁的脸,确实是一张英俊潇洒的脸,被谢云流和李忘生养大,他的脾气也很不错,难怪这两年在外面总有女孩子对他示好。
  但此刻的他紧蹙着眉头,绷着一张脸,周身温度大概在零下,好像天生就不爱笑,惟有面对谷之岚时会敛起寒霜温柔以待,怎么看都能一眼识别出换了芯子。
  “谢姑娘。”
  “不用谢?”谢梨顺口接话,静默了一会才意识到是祁进在跟她对话,有种微妙的诡异感。面对纯阳宫教导主任的压迫感立刻翻涌上来,她端正态度,“祁师叔,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们是要回纯阳,对吗?”祁进问。
  “嗯。不过我们不走正常途径回纯阳,要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谢梨回答,“祁师叔,您找找,怀里应该有个木牌,上面刻了‘宅院路引’四个字,您只要闭上眼睛,默念‘回家’,就可以传送到爹爹和娘亲的私邸,出来便是两个选择,一个是回到原地,另一个就是直接定位到爹爹身边。”
  “对了,”谢梨笑眯眯地补充,“我爹是静虚子谢云流,我娘是玉虚子李忘生。”
  祁进缓慢地眨了眨眼,对上谢梨的眼睛,他分明不认识这两个人,但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不可能——他们都是男子!男人怎么会生孩子……难道是白鹤送子?”
  “其实也差不多,但是祁师叔,当然是做了会生孩子的事情,才会有孩子出生。”谢梨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太离谱了。
  
  祁进按照谢梨的说法操作实施,一回私邸落点便在一座古朴的房屋前,门前院里的巨石落笔“平心静气”,屋下匾额上书“栖凤居”。
  纸人祁进默默吐槽,要是他早一年来,一进来就得面对一刀两断的房屋、高大的鹦鹉雕像和光秃秃的武场。
  去岁吕祖收了卓凤鸣以后,谢云流便把留云居挪到了第十块土地上,这里的空地便修建了栖凤居,让给了卓凤鸣。
  十块区域都已修缮,留云、藏玉、停风、霁雪、绕岩、怀灵、存清、映梨、栖凤,加上一整块地的武场,便是如今的私邸。
  “霁雪居是你的屋子。”谢梨指给他看,“当然,你在纯阳也有自己的房间。”
  
  “进哥!阿姐!你们回来了!”
  一叠声的呼唤由远及近,谢归玉和李眠云拿着小木剑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谢云流和李忘生,李忘生的怀里还多了个襁褓,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好像是刚生的。祁进的世界观受到重创,僵硬地像块石头,抱着孩子的人最熟悉,其他人都很陌生。
  
  “进儿,梨儿,来看你们的小妹,李望月,忘生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圆圆。”
  谢云流神清气爽,喜上眉梢,隔得老远便向他们喊道,谢梨应了声,把带回来一模一样的羊形泥叫叫、竹马、鸟形埙分给谢归玉和李眠云一人一个,再拿出一盒双陆棋给他们玩。
  两个小魔头放过了她,又缠上了祁进,不依不饶地问他,“进哥,我们的礼物呢?”祁进板着脸他们也不怕,谢归玉李眠云一律认为是色厉内荏,于是一左一右拽着祁进的手,魔音贯耳,“进哥,礼物呢!你是不是忘了!礼物礼物礼物礼物!”
  谢梨肩上的纸人祁进虽然发不出声音,但笑得开怀,在谢归玉和李眠云面前,他动也不敢动。
  “归玉、眠云,祁、进哥儿伤到了脑袋,他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你们了。”谢梨叹了口气,悲伤地说。
  纸人祁进的密聊滴滴滴地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他在控诉,“你是不是骂我?我怎么就伤到脑袋了!”
  
  “真的?”他们俩都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进哥,那你能猜出来我们谁是谢归玉,谁是李眠云吗?”
  谢归玉和李眠云是一对双胞胎,比起谢梨的七分像李忘生,他们俩更像谢云流,且穿着与长相皆是一模一样,惟有眼下泪痣一左一右,被刘海一遮,就认不清了,往常祁进也很难分清他们,总要去撩开刘海辨认泪痣在哪儿来确定他们谁是谁。
  但今天的祁进记忆一片空白,他冷若寒霜,隐隐觉得应该说“我不认识你们,也不需要认识那个叛徒的孩子”,但看到四个人里唯一眼熟的那位,他莫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只是板板正正地回答,“不认识。”
  小孩子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中,彼此对视了一眼,鼓着脸蛋掏出了小木剑,把谢梨都护在身后,“不会的,你不是进哥,进哥才不会讨厌我们,你骗了阿姐,也骗不过我们的!把进哥还回来!”
  还没来得及出手,李忘生往这儿走,谢归玉又护在他身前,木剑的剑尖对准祁进,“娘,别怕,我保护你和小妹,他一定不是进哥。”
  谢云流声音上扬,摁了一把两人的脑袋,“臭小子们,怎么就记得保护娘,爹呢?”
  李眠云说,“那我保护爹和阿姐,归玉保护娘和小妹。”
  
  “也不用保护——他的确是进哥儿。”
  谢梨一解释,谢云流和李忘生立刻就懂得了她的言下之意,毕竟十年前有谢剑魔穿越时空作为先例,现在来个紫虚子也不足为奇。
  
  “梨儿怎么受伤了?”见她的衣服从展锋换成了灵源,手臂缠上了绷带,李忘生眉头轻蹙,目露担忧。
  “没事的,娘亲,只是剿灭水匪山寨时人数有些多,我没注意,进哥儿替我包扎过了,也吃过万灵丹了,你放心。”谢梨连忙回答,“现在重要的是进哥儿,他已经连人都认不齐了。”
  谢云流心中了然,他上前欲拍拍祁进的肩膀,被他侧身躲过,但谢云流的后还是不容分说地摁在了他的肩上,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其实呢,虽然我是你名义上的大师兄,但你一般都喊我爹。”
  祁进当即拔出鹤朱剑,他的持剑姿势也与往常不同,谢云流短暂地蹙了下眉头,认出了这种持剑方式属于凌雪阁,他侧过脑袋,用眼神向李忘生传达了自己的想法:这孩子心理状况估计有问题。
  李忘生轻轻颔首,“进儿,我是你的二师兄,你在师门中排行第五,但因年岁差距不大,所以归玉和眠云在家里只喊你进哥,在外才叫你祁师叔——他们俩是我和师兄的孩子。”
  
  祁进于是看向李忘生。
  这个熟悉的人……好像也不一样。
  他的头发该是白的,如染霜雪,他的容颜该更苍老些,虽然有着一样的温柔平和,但更静且寂,一眼便是雪中的凉意。
  不是这样的。
  
  “二师兄,你过得好吗?”祁进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要问。
  李忘生略一怔愣,含笑点头。
  “是,我过得很好。”
  
  谢云流和谢剑魔聊过此事,明白那边的祁进和谢云流关系很差。
  一个一心一意维护纯阳和李忘生,一个对李忘生误会重重口出恶言,加上时有东瀛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他并不觉得祁进对他这种态度奇怪。
  他摸了把谢归玉和李眠云的脑袋,“归玉,眠云,你们给师父和睿儿写信,请他们回来一趟,就说进儿撞到了脑袋,失忆了。”
  谢归玉和李眠云应声,猜拳决定谁给吕祖写信谁给于睿写信,猜了好几局都是平手,只能按谢云流叫的顺序对应写信。
  李忘生闻言也会意,便温和地说,“既然祁师弟身体不适,不若让梨儿带你先回霁雪居休息,我稍后带同门来看你,看看能否唤起你的记忆。”
  谢梨给他引路,“这边请,祁师叔。”
  
  “爹,娘,”等谢梨带着祁进走远了,谢归玉才小声地说,“感觉进哥失忆以后很讨厌爹,是爹爹做错什么了吗?”
  李眠云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委屈地抱着李忘生的大腿撒娇,“我还是觉得,他好像不是进哥,进哥以前很宠我们的,就算后来嫌烦,也不会讨厌我和归玉的。”
  谢云流抱臂而笑,“不得了,你们也知道自己烦人?”
  
  谢归玉和李眠云出生于开元八年。
  拓跋思南那会听到谢云流和李忘生喜提新娃,还是双胞胎,送了两个银镯子给小孩玩。
  这两个镯子的花纹不一样,一个是云,一个是玉,拓跋思南想着正合他们的名讳,结果没过两年,谢云流就写信给他,大吐苦水。
  抓周的时候这两个孩子就为了同一把木剑争抢不休,本来只以为是惟一一样不好分的谢云流放松了紧惕,结果两岁时他们又为了不一样的镯子打了起来,谁也不让谁,另一个看也不看,只抓着其中一个不放,哭得震天动地,打也没用,哄也没用。
  长大了一点以后,他们都只听李忘生的话,但李忘生自己都时不时心慈手软,根本不舍得教训孩子。一来是他们很会撒娇卖乖,二来长得像谢云流这一点对李忘生特攻。
  他们在李忘生面前当乖乖牌,在谢云流面前说一句动一句,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兄长和姐姐要么是孤儿出生,要么不是孤儿但也差不太多,刚开始都选择了放任直接宠,哪怕有事出门在外,换一个地方也会特意晚上回来给他们带上礼物。
  祁进有次出门带了两条红绳手链回来,上面只挂了一个金铃铛,本以为这也算是一模一样,连颜色也没有区别,自己能顺利逃过,未曾想他们连铃铛的香味不同也能吵个半天。
  而且这两人破坏力极强,从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拆家天赋,连谢云流的手作木雕都能被他们玩到缺胳膊断腿,差点炸了上官博玉的丹炉,祁进捡来的猫咪退退被他们拿剪子剪秃了毛,补救时又拆了于睿的新棉袄,事后还一起装作知错的可怜模样,哄骗了不少同门弟子为他们求情。
  孩子这么皮总要挨揍的。
  事到如今,谢云流都难以忘怀他们两个争抢时把李忘生心爱的云崽崽扯断了腿、棉花甩得到处都是的惨状,李忘生没有发飙,只是睫羽一眨落了泪,那天谢云流亲身上阵,和他们的各位兄姊一起把两个小兔崽子打得哀嚎遍地,谁也不敢求情。
  打完过后,他们俩倒是安分了许多,没再捣乱过,就是出门要吃的玩的还是没改,不给就闹,看在好哄的份上,这一点倒是默认了下来。
  现在他们俩能意识到自己的烦人,也算是个进步了。
  
  李忘生把怀里的李望月递给谢云流,蹲下身牵住了他们俩的手,“他是你们的祁师叔,但不是你们的进哥,所以也不可以没礼貌,知道吗?”
  谢归玉率先点头,直白地说,“归玉会听话的,可是进哥什么时候回来?本来就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我很想他。”
  “我也不知道。”李忘生叹了口气,“上次时空的错乱还是在十年前。”
  “十年一串?”谢云流抱臂一笑,“上次是‘我’,这次是‘进儿’,下次是不是要来个‘忘生’?”
  李忘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裂缝有点大了,赶紧找师父补补,不能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了。”谢云流严正口吻。
  李望月小朋友似有所感,咯咯直笑。
  李眠云则思考了片刻,才问道,“是不是要祁师叔走了,进哥才会回来呀——那我们为什么不告诉祁师叔呢?”
  “如果眠云做了个梦,会想从梦里醒过来吗?”李忘生捏了捏他的手,问道。
  “会。”李眠云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是噩梦,会吓得想醒过来,如果是美梦,可能会犹豫一会再醒,因为梦外面还有爹娘,有祖父,有姑姑和叔叔们,有风哥阿姐进哥归玉……”他顿了顿,谢归玉给他补上,“还有退退。”
  “进儿不是沉溺梦境的人,那边的应该也不会。”谢云流说,“相信他吧,他会自己醒过来的。”
  
  私邸与别处不同,景色万年如一,霁雪居红梅白雪,不见花落,不见雪消。祁进跟着谢梨的指引踏入此地,隐隐梅香浮动,房屋两层,门口葡萄藤架的回廊接过碎石小径,一路顺着假山阶梯可以走到二楼的天台,往后望去,地块的四分之一作为武场,方方正正,周围亦有石桌石椅休憩。
  “这里就是进哥儿的屋子了。”谢梨向他介绍,“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先回去啦。”
  
  祁进往屋里走,房间里没有熏香,梅香自来,桌上摊开一张纸,他拿起来看,似乎是谁写的谢云流和李忘生的对话,笔迹娟秀。
  【背景设定是降妖师二师兄和由神堕妖的大师兄,搞点前世今生。
  大师兄:李忘生,你当真要以身化劫?
  二师兄:是,师兄。
  大师兄:那你可曾、可曾想过,你我之间又该如何?
  二师兄:……
  大师兄:你又要说是同门之情?原来我不过是渺渺众生中得你的垂怜的一员,你给的不是全部,我不稀罕了。但李忘生你听好,你若死,我绝不独活。
  二师兄:师兄,莫要入执。】
  纸上用朱笔写了批注:念的时候语气一定要绝望!要悲痛!
  祁进默默地把纸翻过来,眼不见为净。
  
  房间里挂了一幅画,是全家福,从吕祖到纯阳六子,再到洛风、谢梨、谢归玉和李眠云,画里每个人姿势各异,可都在快快乐乐地笑着。
  有五个人他刚才都已经见过,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眼熟,而画里的他自己,笑得很阳光,很开朗。
  陌生至极。
  画卷没有落款,但有人写了句“开元十五年四月初一得谢梨赠画作生辰礼”,这人的字迹铁画银钩,矫若惊龙,按理该是他的字。
  可他……真的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吗?
  
  强烈的违和感席卷心头。
  祁进走到床边坐下,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旁竟然摆了一只和他一模一样、做工精细的棉花娃娃,他嗤之以鼻,双九的年纪,竟然还玩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他拿起娃娃,将笑脸掰成往下弯的样子,可是娃娃的脸也随之变形,一点也不好看了。
  这样幼稚的玩意,他从未得到过。
  他垂眸,看过自己的手,又打量过整个房间,向后仰倒,卷进柔软的被褥里。浅淡的皂角香气在梅香之下藏得细微,被子晒得暖烘烘的,祁进睁着眼,一闭上便是漫天的血色。
  ……还有一对圆滚滚的、发着光的金瞳。
  祁进猛地从被子里挣脱开来,纯黑的小猫咪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跳到他的腿上,舔舔爪子蹭蹭脸,把自己蜷成一团。
  可以摸吗?
  祁进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这只毛绒绒的小生命。
  
  “祁师兄,原来退退在你这儿,我还以为我大意了没看好,让它跑了呢。”一个魁梧的少年走进了房间,话先出口,他才补上了敲门。
  祁进压下心里的不对付感,问:“你是说,这只猫叫退退?”
  “对——啊,我忘了二师兄说过你失忆了,我是你的师弟,卓凤鸣。”少年说着,拖了一把椅子摆在床前,“你要是病了就躺床上休息。退退是你捡的猫,不过你出门前把它交给了我,让我代为照顾。”
  祁进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心情养猫。
  他喊了句“退退”,猫咪夹着声音娇娇地叫唤,卓凤鸣说这是装可爱,但真的很可爱。
  
  从卓凤鸣开始,他的屋子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
  随后是一位有些胖的、自称上官博玉的青年,他在祁进面前摆了一排各种各样的丹药,简单地介绍完丹药的功效,随后替祁进打开了窗户,让阳光洒进来。
  “为什么要开窗?”祁进问。
  上官博玉一愣,从善如流地回答,“这是你的习惯,你喜欢太阳——这也忘记了?”
  失忆会连自己的习惯也忘干净吗?上官博玉皱起眉头,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画上的少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说祁师弟失忆了,这么话本的桥段居然真的发生了?我收到眠云的信就立刻赶回来了——”少女踏入房间,与祁进对上目光,眨了眨眼睛,又往外看了眼,打了个手势。
  谢云流和李忘生跟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走了进来,空旷的房间一下变得拥挤起来。卓凤鸣连忙起身,把椅子让给了吕祖。
  “师父。”祁进立刻站起身来,退退猝不及防地掉到了地上,可怜地叫了一声,抓住卓凤鸣的衣服往上爬,卓凤鸣把它捞进自己的怀里,给它顺毛。
  吕祖慢悠悠地把手搭在祁进的脉上,抚过自己的胡须。
  “师父,祁师弟的失忆该怎么治,您就直说吧。”谢云流靠在床边,牵着李忘生的手,仗着祁进看不见,向其他三个人眨了眨眼。
  “话这么多,要不你来?”吕祖瞥了谢云流一眼,他站直了身体,又把脑袋压在了李忘生肩头。
  吕祖装模作样地搭了会脉,批语“无病无灾”,“进儿只是执念太过,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执念什么呢?吕祖但笑不语。
  
  “不是祁师弟。”
  从霁雪居离开,于睿和上官博玉异口同声,卓凤鸣抱着怀里的退退,单纯地“啊”了一声。
  “你跟进儿相处得不久,不怪你,听着吧。”谢云流大度地谅解了卓凤鸣。
  “大师兄,我只是脾气冲,不是脑袋不好。”卓凤鸣无奈地开口,“我是察觉到了不同,只不过没想到换魂这件事。”
  李忘生温柔地嗔了谢云流一眼,他咽了咽口水,乖乖地黏在李忘生身上听他说话。
  “我特意从巴陵赶回来,也算场好戏。”于睿纤细的手指点着自己漂亮的脸蛋,“那边祁师弟的经历,我大概能从《纯阳的雪》里猜出来。”
  “师兄说,祁师弟在凌雪阁里待过。”李忘生与他们分享情报。
  上官博玉忧心忡忡,“凌雪阁……以祁师弟从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若是错杀无辜之人,恐生心结。”
  “既有心结,自然有解。”谢云流说,“我以前也想不开,有忘生就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师兄,别秀了。”  
  “睿儿,你回来得正好。”谢云流继续秀,“你还没看过你的新师侄,是个小女儿,叫李望月,小名圆圆,特别可爱,粉雕玉砌的,以后就拜入玉虚门下。刚好我这边有梨儿和眠云,忘生有归玉和圆圆,各凑一对谢李,完美。”
  于睿也弯起唇角,笑说,“所以大师兄又把小圆圆丢给洛师侄了?”
  “风儿还没去看过祁师弟吧。”李忘生停下了脚步,看向谢云流,“师兄,心结会不会是风儿呢?”
  谢云流犹疑不定,“可是梨儿已经救下了风儿。”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条时间线上的祁师弟。”
  
  祁进疲惫地抬眼,迎接又一个刷新在他房间的NPC。
  洛风喊了句“祁师叔”,惯例以“我听说你失忆了”开头,坐在床上的人直直凝视了他好久,眼眶一红掉下眼泪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哭着说。
  难道真给师叔猜中了?洛风上前了两步,伸出温热的掌心,“祁师叔,你把手搭上来,我是活人,很温暖的——所以别哭了,没事的。”
  祁进把手搭在他的掌中,握了握,眼泪还是静静地淌。
  “洛师侄,你过得好吗?”他问。
  洛风的回答与李忘生一模一样,“我过得很好。”
  “祁师叔,”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祁进摇了摇头,被泪水浸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然。
  “没有。”他缓慢地开口。
  这种表情配这句话坐实了他在说谎,可祁进分明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
  洛风又问,“那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帮上你的事呢?”
  祁进别过了头,“没有。”
  “祁师叔——”
  “抱歉,洛师侄。”祁进抹掉了眼泪,又恢复了冷淡,“我要休息了。”
  
  晚间睡觉时,李忘生依旧还在想着祁进的事情,他慢吞吞地往被子里钻,谢云流张开双臂等待他的投怀送抱,他靠过去蹭了蹭,趴在谢云流的胸口,谢云流将两只手交握搭在他的后腰上,用热烫的掌心温暖他今天过度疲惫的腰。
  旖旎的念头都消弭于担忧中,谢云流听他叹了口气,满是心疼地说,“那边的进儿过得一定很苦,那边的我有没有帮上他一点呢?”
  “一定有的。”谢云流蹭蹭他的额发,又亲亲他的额角,“不然进儿怎么会那么信任你?”
  “可是忘生的心里还是很不安,像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李忘生闭上眼,去听谢云流的心跳声,他的平稳对比出他的急促,难以入眠。
  “师兄也觉得……进儿的精神状况很糟糕。”谢云流用左手抓住李忘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但我又觉得,应该相信进儿。”
  “忘生担忧的正是这一点,”李忘生抬起头,“我们一直相信进儿,可是,祁师弟和进儿毕竟还有不同,不知是应该一直陪着他,还是应该留点空间给他思考。”
  “反正在私邸。”谢云流阖眸,“若是出事,我们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私邸没有夜晚,祁进没有入睡,他已发了很久的呆,眼睛红通通的,不肯闭上,脑海中的记忆依旧一片混乱,惟有一个念头从没有这般清晰过。
  白日里见过的人都很熟悉,却又不尽相同。
  他们都对他关怀备至……其实这点便不同——卓凤鸣,他好像和他不对付,有过冲突;上官博玉,该是一个人待在老君宫里,也不爱说话;于睿,会说他识字不多,不爱动脑给掌门师兄添麻烦;谢云流,更是应该与他拔刀相向。
  他摸索到了自己的鹤朱,一点一点将剑抽出。
  
  “谢梨!”密聊的声音不断响起,谢梨从睡梦中惊醒,她看上一眼密聊框的内容,来不及带上纸人祁进,立刻点了总览界面传送到霁雪居的区域。
  
  冰冷的剑,锐利的锋刃。
  祁进抚过它,像抚摸自己的道侣般温柔。
  他慢慢地,将剑刃抵上了自己的脖颈,那个念头更加清晰地跳跃在脑海之中。
  杀人偿命。
  
  祁进闭上眼,用力往下一划。
  比起血液流失的凉意,他更先感受到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不讲道理地压过梅香,有人握住了他的剑锋,情急之下连镇山河都没下,另一手运过纯阳的内力,祁进的手腕一阵疼痛,鹤朱脱手而出,当啷砸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来人抱住了他,滚烫的眼泪滴在他的脖颈里,或许比血更烫些也说不定。“祁进!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们说呢?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啊!”
  血腥味环绕着他,祁进脱力地坐在地上。
  不是的。
  就算失忆,他也知道,这群人的家人,不是他这个祁进。
  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只是没想起来,祁进。”谢梨心神大恸,后悔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他一切,眼泪止也止不住,只有一阵阵的后怕,“你听我说,你不会想死的,你还有心爱的姑娘,你还要跟大家一起击败月泉淮,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
  原世界线里误杀洛风的祁进就算答应了谢云流自裁谢罪,也还有牵挂未了要求延后期限,失去了记忆的祁进也忘了自己的牵挂,她为什么没有猜想到这种可能呢?
  原本的祁进每一次救人让自己身受重伤时,怀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要自杀。】
  密聊框里来自纸人祁进的留言安安静静地躺着,可谢梨只是看上一眼,就已痛彻心扉。
  
  “谢姑娘。”祁进扯了扯她的手臂,让她松开些,“男女授受不亲。”
  谢梨收回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
  祁进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在睡梦中被叫醒,披着头发,只穿了白色寝衣,如今也被血染红了。她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换作别人,大概这只手掌都不能要了,若他方才下手再重些,后果无法设想。
  她吐出一口绵长的气,一边立刻复制了纸人祁进的话,给家庭分组的所有好友密聊发送,另一边默不作声地把鹤朱剑插回剑鞘中。
  祁进敛眸,“药箱在哪儿,我替你包扎。”
  “不用了。”谢梨把手背在身后,站起身子,“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上面都是血——还有男女授受不亲,我与祁师叔非亲非故,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了。”
  祁进只是眨了个眼,她就消失在了他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谢云流、李忘生和洛风。
  他们被满目的血震惊,连手都在颤抖,上前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他不是这里的祁进,也值得他们心痛和落泪吗?
  “不是我的血。”祁进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干涩沙哑的声音,“刚刚谢姑娘出现,拦下了我的剑。”
  “我没有受伤。”
  
  谢云流和李忘生养大了一颗小太阳,可太阳原本的人生轨迹从来不是如此,他要跌在泥里,泡在血里,闻见雪莲的芬芳,而后坠入悬崖,最后连枯枝也折断,才能断骨重生。
  祁进坐在地上,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祁师弟,你选择自裁的原因,可以告诉师兄吗?”李忘生定了定心神,也坐下来。
  “这种温和的方法没用——”谢云流沉下眉眼,冷下声音,“祁进,你连记忆都没恢复,怎么知道自己欠下的债都还干净,可以了无牵挂地去死了?”
  债。
  祁进的身体狠狠一颤。
  谢云流一击不够,又补上一击,“况且,这具身体是我们这里的进儿的,你不能害了他。”
  “我知道……”祁进缓慢地点头,喉咙一阵滞涩,“原来如此,难怪你们都如此紧张,放心,我不会再用他的身体自裁。”
  洛风叹了口气,“祁师叔,我们都早就认出你不是我们的祁师叔了,哪怕是最小的归玉和眠云,所以之后所有的关切都是给你的,并非因为你占据祁师叔的身体。”
  “就算在另一边的纯阳,应该也是一样的。”李忘生苦笑,“祁师弟记忆未全,怎能轻易下定论?”
  
  “可是我不仅杀了洛风,早年还杀过很多无辜的人。”祁进苦笑。
  “我并不打算为你的血债清洗,但凌雪阁从来不过是一把刀,这把刀是好是坏,要看使刀的人。”谢云流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一把刀又是补偿又是自毁,不肯原谅自己,使刀的人会有一星半点的愧疚吗?没有你这把刀,他们还会派其他的人。”
  他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观点,“与其苦痛挣扎怪罪自己,不如先去杀掉罪魁祸首。”
  李忘生哑口无言,洛风顺着他师父的思路往下想,诡异地觉得也挺合理。
  “师兄,两方世界的天道之外,还有更重的天道,那一重是梨儿也无法改动的。”李忘生柔声道。
  “听到了吗,祁进?”谢云流眼里全是锐利的光芒,“你心情不好,就多去杀他几次,反正有大天道压制,他死不了。”
  祁进:……
  
  “有道理。”于睿的声音飘了过来,“合理运用规则漏洞。”
  她走进房间,屋里四个人都坐在地上,短暂考虑自己要不要也符合氛围席地而坐,还是选择扯过来一把椅子,淡定地打算听他们“围进夜谈”。“梨儿刚到我这儿来,我给她包扎完就过来了,手倒还好,只是她被你吓得不轻。”
  “忘生。”谢云流心痛地往李忘生身上栽,“你也算在教育界身败名裂了,一个两个的,怎么急了就不知道下镇山河呢?”
  李忘生沉默了片刻,回他,“大概是因为……没装备武器。”
  “……你说得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我们也来了。”上官博玉和卓凤鸣在门口打了个招呼,“找猫耽搁了会,退退没在窝里睡觉,被归玉和眠云抱走了。”
  他们俩往屋里一站,身后谢归玉和李眠云一人抱着退退,一人抱着李望月,自发地一个往谢云流怀里坐,一个往李忘生怀里坐,“收到了阿姐的消息,我们都很担心祁师叔,就一起过来了。阿姐呢?”
  “她去找师父了,大概一会就会来。”于睿解释道。
  祁进被围在中间,人越来越多,他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却不觉得心悸。
  “祁师叔,《后汉书》里有句‘亲者痛,仇者快’,眠云觉得,如果你真的要……那样做,一定还会有人为你伤心的。”
  谢云流轻笑,“我们你都不信——可你没有记忆都会亲近忘生,又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呢?”
  面对祁进投来的视线,李忘生点了点头。
  
  “但二师兄已经过得很好。”祁进说。
  “可你问的是我,不是你的掌门师兄。”李忘生温和而坚定地否认了这一点,“如果你还恨着师兄,那另一边的‘我’又怎么会过得很好呢?”
  “师兄是我的道侣,但纯阳宫也是‘我’的家,祁师弟是‘我’的家人,我想,他一定会希望你们和睦相处。”
  祁进垂眸,又抬眼看向了洛风。  
  他心领神会地解释道,“祁师叔,师妹以前倒转过你那边世界的时间线,我是不会出事的,你别担心。”
  “改写过的世界里,爹爹甚至没有出走纯阳,你很崇拜他,尊敬他。”谢梨又回来了,脑袋上站着一个黄色纸人,“爹娘这边的事都已经走向了期望的道路,你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处理你自己的问题就好。”
  “这是进儿?”李忘生一眼认出了凭依纸人。
  “嗯。”谢梨点头,谢归玉想要爬起来去抓,被谢云流死死扣在怀里。
  “小兔崽子,不许动!”
  “我不会把进哥玩成缺胳膊断腿的!爹,你信我!”
  ……缺胳膊断腿是不至于,但是会不会玩得生不如死就很难说了。
  
  “归玉闹过笑话的——关于死这件事。”李忘生轻轻笑着,“七岁的时候,他最喜欢吃年糕,经常背着我和师兄偷偷吃,有次在山门听到有位来上香的夫人骗她家的孩子,说吃多了年糕会撑破肚皮,就要死了,信以为真。”
  那段时间是谢归玉最乖的时候,他开始不吵不闹,把和李眠云一人一样的东西都收进了盒子里,睡觉时抱着自己同胞的另一半,问他,“眠云,要是以后见不到我,你会不会难过呀?”
  李眠云问他爹娘又没有分开,他一个人要到哪里去。谢归玉也是这样,问什么都不回答。
  谢云流在厨房做菜,他就打下手;李忘生处理庶务,他就磨墨;上官博玉炼丹,他找了很多药材;于睿想要新书,他拿自己的零花钱托人去买;卓凤鸣个子高,他又定制了个大木桩要送他;祁进和谢梨都出门在外,他抹着眼泪写信,告诉他们要记得回来陪陪爹娘。
  洛风从山下回来的,撞见谢归玉一手抱着退退,一手拿着小铲子挖坑,他虽然顽皮,也没到能埋小猫的程度,洛风耐心地问,才知道他打算给自己挖个坟。
  谢归玉说,他一个人在下面冷冷清清的,会很孤单,大家都长命百岁,但是退退是猫咪,没有人活得久,他先给自己挖,再给退退挖一个,等到退退也走了,就埋在他旁边,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洛风哭笑不得,带他去找李忘生,才解开了“吃年糕吃到肚子胀就会死”的误会。
  地狱太冷,爱你的人、你爱的人都在人间。
  
  “我问过进哥儿,要不要和你说话。他说,他未经受你的苦难,而你已经走向善途,所以不必说。”
  谢梨脑袋上的黄色纸人脑袋弯下来,像是点头。
  
  “我没有……”祁进低哑地笑,随着他们的谈话,记忆也在慢慢地复苏,“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恨大师兄打伤师父,连静虚弟子也一并记恨,觉得他们有辱纯阳声誉。”
  祁进自十八岁以后再写不出“心安理得”这四个字,他的路崎岖泥泞,伤人伤己,满身淤泥之人,如果不怀抱歉意与愧疚,怎配直面阳光?
  吕祖总说,进儿,你若太看重往日恩义,终是跳不出俗世纠葛,难成金丹大道。
  可是他没法忘却。
  吕祖对他恩重如山,姬别情亦是,伯乐之恩,救命之恩,不相伯仲。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师父,救他出深渊泥沼,待谢云流如亲子,被打伤也一笑了之,他就是做不到淡然处之。
  那些拜入谢云流门下的弟子,难道不知道他是怎样欺师灭祖之人?
  
  “祁师弟,你磋磨了别人,就去改正补偿。”于睿理所当然地说,“只要他们愿意原谅你,信任你,就为时未晚。”
  “阿姐和眠云也是静虚弟子哦。”谢归玉笑眯眯地说,“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静虚弟子有难,祁师叔也出手相助过。”谢梨补充,“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李忘生将先前的话串起来,开口,“既然梨儿说改写过后祁师弟崇拜师兄,想必不会为难静虚弟子的。”
  
  “你们……就擅长一切往好的方向想吗?”祁进叹了口气。
  “祁师兄,你要做好人,可不得往好的想吗?”卓凤鸣回答。
  “只要你不说什么‘我从来没有觉得组纯阳六子开心过’,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上官博玉看了看谢云流和李忘生,“你该学学大师兄的,遇到事情先别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上官博玉,你敢点我是吧?”谢云流摆出一副生气模样,屋里顿时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师兄,师兄,平常心,平常心。”李忘生带着笑劝道。
  “二师兄,这明明是用来劝我的。”卓凤鸣说,“师父给我的平心静气,返璞归真,得还给我。”
  
  祁进有些困了,周围的人笑笑闹闹,他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黑暗里也看不见那些血色了。
  黄色的纸人轻轻跳到他的脑袋上,可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别怕呀别怕,小小的祁进啊,我们会陪你走过呀。”
  “路很长,路很黑,你伸一伸手呀,就会有人搀啦。”
  “梦醒了,你该往前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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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酒青 | 2024-11-21 17:4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甜好美的一篇文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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