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与君游

[复制链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准备的日子过得很快,除了祁进因被迫坐镇纯阳宫请调几次未果之外,其余诸事皆被于睿安排得井井有条。李忘生于是清闲不少,每日在纯阳宫四处走走看看,逗弄仙鹤调教弟子,煞是悠闲。
        待到出发之日到来,李掌门肉眼可见心情极佳。众人只当他即将见到大师兄所以高兴,对于这次寇岛之行也隐隐期待起来。
        辞别站在三清殿外满脸不甘愿的祁进,李忘生携余下的三位师弟师妹,以及洛风等几个出色的三代弟子一起踏上了前往寇岛的路。
        路上还算顺遂,甫一下山就遇见了山门距离较近的万花谷代表——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号称“活人不医”的神医裴元;行至半途,又汇合了少林的高僧澄如、七秀坊萧白胭;及至寇岛时,才遇上了此行最大的波折——
        天策府的冷天峰将军带来了个坏消息:有人送信前往天策府,信中称剑魔谢云流此次在寇岛约见纯阳掌教,是为了将其暗害于东海之上。且猜测其他门派同去之人也有危险,人命关天,务必小心。
        这封告密信署名为知情人,且是直接被送往天策府的。信中还阐明他为了以防万一,也给其他几大门派送去了相关信件,只是诸人出发较早错过了,并没有收到。唯有天策府背靠驿站消息通达,快马加鞭携信赶来,就是为了阻止李忘生等人贸然前去宫中神武遗迹,以免中了埋伏。
        看到他手中那封所谓的告密信后,其他几大门派的人脸色都不算好看,唯有李忘生眉头皱得死紧,断然开口:“谢云流绝无此意。”
        冷天峰的神色很不好看,望向李忘生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为爱冲昏头的傻子,“李掌门勿要因旧情而蒙蔽双眼,那谢云流当年便干得出背叛师门、忤逆朝廷的事情,焉知这么多年在外漂泊,是否移了性情?”
        李忘生眉头紧皱,脸色也冷得很:“忤逆朝廷,叛出师门——冷将军扣得好一手帽子!你也说这么多年未见过他,怎知他移了性情,这信中所言是真?他大费周折地让五大门派掌门来此,就是为了将人在此一网打尽——还嫌自己作死不够多吗?”
        “李掌门,我只是就事论事。”冷天峰不悦,“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对待这等叛逆之人,小心无大错。”
        李忘生冷笑一声,懒得与他掰扯,倒是于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对冷天峰道:
        “冷将军,且不说当年出手拯救无辜之人,谈不上忤逆朝廷,且此事陛下那边也已揭过定论;单说背叛师门之事,也是纯属误会。当年大师兄匆匆离开时确与师父产生了冲突,但远谈不上背叛师门,师父也从不曾说过将大师兄逐出纯阳之语。反倒是许多江湖同道曾打着诛杀叛逆的罪名追杀我大师兄两年。贫道认为,这件事情孰是孰非,还是不要听一面之词的好?此次我等约见于宫中神武遗迹,不就是为了澄清这些误会吗?”
        冷天峰被于睿这番话噎住,虽觉她有强词夺理之嫌,但圣上的确曾言,只要废帝不回中原,便不再追究相关事宜。
        至于中原武林——冷天峰看向一旁其他门派诸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阿弥陀佛。”澄如大师念了声佛号,道,“当年之事,江湖同道的确偏听偏信,也有部分冲动行事,致使谢施主流落东海。如今若能化解这桩恩怨,也是好事一桩。”
        “萧女侠,裴大夫,两位对此事如何看?”
        被点到名的两人对视一眼,裴元示意萧白胭先开口,后者也不推辞,道:“家师与谢前辈年轻时见过,言其至情至性,行事正派,并无诡谲心思。若是这些年来性情不变,想来不会做出这等鬼祟之事。”
        裴元的意见就干脆很多:“晚辈对于昔年之事所知甚少,但事已至此,总要去看个究竟。”
        
        冷天峰见在场众人居然没有一个附和自己,叹了口气:“也罢,是冷某人枉做恶人了,不过为了诸位的安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依本将看来,我等不妨提前派人前去宫中神武遗迹探查一二。如真有埋伏,也好提前做准备,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对于这个提议并无意见,唯有李忘生烦躁地甩着手上的浮尘,一句“既然如此,你们都不用去了,我自己进去”就要脱口而出。却又在冥冥之中察觉不妥,并未张口。
        他绝不相信谢云流会害李忘生。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谢云流心中有恨,定然也是堂堂正正打上门来,凭真本事比过,而不是如此多此一举地将人远远邀请过来,再设下埋伏。
        思及此,李忘生看了看忧心忡忡的冷天峰,又看了一眼面有隐忧的其他人,拧紧眉头,暗自打定主意甩开众人,提前前往宫中神武遗迹看一看。
        老实说,这么多人跟着一起赴约,他心里早就烦了,总觉得人越多越容易坏事,不如自己先行一步,见到昔年故人也好一叙别情。
        ……
        与李忘生那边人多口杂类似,谢云流这段时日过得也颇为一言难尽。
        寇岛这个地方作为临时落脚点,哪哪都透着潦草:简陋的房屋,逼仄的练武场地,还有那群号称是他的弟子、口口声声喊着师范,说出来的雅言却糟心不已的东瀛人……没有一处让人看着舒心。
        更别提时不时还有人跑到他面前来给纯阳上个眼药。
        最初只是借着打探消息的名义,给他带来中原武林如何敌视他的消息,见他满脸不在意,便得寸进尺开始讨论中原人如何奸诈狡猾,含沙射影,指向明确。谢云流对此左耳进右耳出,被念叨烦了,干脆直接将那群东瀛弟子打发到外面练习,不经传召不得进来。
        耳边得了空闲,谢云流便宅在家里一心练剑——许是因为回忆起故人故事,这些时日他对刀法颇为懈怠,反而拾起许久不练的天道剑势,每日练习,用以打发时间。
        可惜好景不长,打发了那群东瀛弟子,又有人跑来专门给他上眼药了。
        李重茂。
        谢云流回想了一下,距离他上次见到李重茂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以至于此刻瞧见对方出现,还有些许陌生感。这段时间李重茂正与藤原家打得火热,整日里带着几个一刀流的弟子外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见到他时态度倒还是恭敬亲近,只是两人这些年来因为道不同渐行渐远,早已不复往日亲厚,寒暄之时语气算不上生疏,却也没多亲近。
        ——当然,也许只是谢云流单方面这么认为。
        
        “愚弟这段时间忙着探听江湖讯息,无意间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大哥一声。”
        叙过旧后,李重茂便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大哥这段时间在寇岛上专心练剑,不知可有听到外面的传闻?”
        谢云流隐约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意味,起初还当是自己想多了:他印象中的李重茂说话一向温和有礼,虽然擅长察言观色,却也还算进退得宜,尽管这几年来他们两人交集减少,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却也不至于变化如此之大吧?
        虽然疑惑,谢云流的态度倒还温和,随手拿过一旁的横刀与长剑擦拭保养:“这里消息闭塞,中原武林的事情传到这儿估计早已过时,你听说了什么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李重茂眨了眨眼,叹口气道:“我在来的路上听闻师兄想要约故人在此一见。这些年来师兄因为我的缘故远离故土,叛出师门……”
        “没有叛出师门。”
        谢云流擦刀的手一顿,忍不住打断他,正色道,“我与纯阳虽有龃龉,但并无叛门一说,重茂用词还是谨慎些的好。”
        李重茂不意他打断自己所言竟是为了声明此事,愣了愣才讪讪点头:“是重茂疏忽了。”
        “嗯。下次不要再犯。”谢云流淡淡地点了点头,眉头微皱。
        李重茂见他忽然不搭腔了,低头专心擦刀,也有点茫然,总觉得今日的谢云流反应与他预期不符。但已经起了头的话是不可能停下的,当下略一犹豫,还是做作地又叹了口气:
        “唉,大哥,重茂是为你不值啊!你虽然对纯阳上下仍有同门之谊,但纯阳那些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尤其是那李忘生——非是重茂有意背后说人是非,但此次听来的消息实在是令人心惊,因此才放下手头之事赶来寇岛,一则与您许久未聚,十分想念,二来也是想着提醒你一声,以免遭小人算计,徒生祸患。”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确定了,的确是来上眼药的。
        谢云流听他提起李忘生时语气里多有贬低,已是心生不喜,又被他话里话外这熟练的上眼药手段气笑:怎么身边的这些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是有多不待见纯阳?不知道的还以为纯阳与他们才是世仇,而非自己与之有所误会。
        还有之前三番两次派人潜入纯阳当中,甚至还假扮成……
        
        嗯?
        假扮成什么?
        谢云流的记忆空白了一瞬,意识跟着有了片刻恍惚,是以没能听见李重茂接下来的话,还是李重茂发现他忽然走神了,唤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大哥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无事。”谢云流摆了摆手,将擦拭好的横刀随手摆在了膝头,“你继续说。”
        李重茂方才慷慨激昂说了半天,却没能得到正向的反馈,一时也有些烦躁起来:“大哥就不紧张吗?他们竟然集结这么多人前来赴约,定然心怀恶念,你若单刀赴会,搞不好又要重演三十年前之往事,被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围殴。”
        ——什么集结这么多人?
        谢云流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方才隐约听见李重茂说纯阳宫一行带了许多人过来,当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怎知他们人多便是恶意,说不准是带着这么多人来见证我师兄弟二人重修旧好,倒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云流兄!谢云流!你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可能吗?”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居然只得到这么一个答复,李重茂霍地站起身来,惶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但凡他李忘生问心无愧,一个人单刀赴会便是,何必带上如此多的人?我看他就是不安好心,怕你归来之后抢走他掌教之位!”
        “掌教之位,很稀罕么?”
        谢云流颇不以为然地摸过剑继续擦拭,神色仍旧淡然:“不过你说得对,我欲回归中原,的确要提前做些准备。”
        闻言李重茂双眼一亮:“大哥要做什么?可要兄弟帮忙?”
        谢云流睨了他一眼:“确有一事需些人手,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
        李重茂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云流兄之事便是重茂之事!有何吩咐兄长但说无妨!”
        ——倒也不必如此慷慨激昂。
        
        视线转向窗外,谢云流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向院外喧嚣一片、或呼喝或巡逻的东瀛士兵们,脸色变冷:“这寇岛虽地贫景疏,但毕竟是我中原之土所在,不容外族践踏。如今贵客将至,烦请重茂将这些人尽数带离此处,以免惊扰贵客。”
        李重茂闻言目光闪烁,道:“可这些人都是你的弟子,特地为了保护你的安危才会来此,这时让他们离开怕是不妥……”
        “我与一刀流早已一刀两断,可不记得有这么多弟子随我出走。且——”他看向李重茂,神色间意有所指,“弟子是弟子,士兵是士兵,那些游荡于周遭的东瀛人究竟出自我手下,还是出自藤原家,我还是分得清的。”
        李重茂被他直接点破事实,期期艾艾叫了声“大哥”,却又说不出其他解释的话来,心中纳罕:自打到了东瀛,谢云流就一直专心练剑练刀,常年独居,鲜少与旁人打交道,更不会注意周遭环境变化。怎地这次来了寇岛,却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晓他与藤原广嗣私下里派人前来之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谢云流见他半晌说不出话,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与虎谋皮之事,务必考虑后果。”
        对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李重茂愈发局促,又不敢忤逆于他,讪讪起身行礼:“大哥放心,我、我知道了。”
        是知道了,而不是立刻去做。
        谢云流见他双目咕噜噜乱转,心下了然,站起身来将刀剑挂好,随手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知道了就早些去吧!我之前已让人去信邀请了各大门派武林人士前来此处,一旦他们登岛,见到如此多东瀛武士,届时会做出些什么,我也无法预料。”
        
        李重茂:“???”
        ——不是,大哥你有毛病吧,还嫌李忘生带来五大派代表不够,这是恨不得将整个中原武林都邀请来啊?!
        “这、这种紧要之事,大哥派什么人去做的?”李重茂强撑着没将心底吐槽咆哮出口,咽下一口老血艰难地询问,心中越发诧异:谢云流身边之人都与他相熟,送信这种事,他怎么没听到消息?
        谢云流但笑不语。
        他此次来中原,可不是只顾着练剑寻仇,前段时日神策军抓了他静虚门下弟子想要威胁于他,他收到风儿的求救信后便去将人救了出来,也与这几个弟子有了交集。是以这次游走各派送信之事就顺手交给了他们——这些细节便没必要说与他人知晓了。
        ……
        三月初,自扬州坐船出发的纯阳众人终于到了寇岛码头。
        烟花三月,正是百草新发、绿意盎然的时期。但寇岛的景色实在称不上好,四处光秃秃一片,乱石嶙峋,建筑稀少,瞧来很是压抑。
        考虑到天策带来的传信,船上众人并未着急下船,而是等待着之前派出的弟子回归——为了调查真相,以纯阳三代大弟子洛风为首的各门派弟子先一步来了寇岛查探虚实,等他们带回确切的消息后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去做。
        “说起来,今日似乎没见到李掌门?”
        站在船头放风的时候,萧白胭拉上闺蜜于睿闲聊,见纯阳诸子各自出现,唯独不见李忘生,不由诧异。
        于睿轻咳一声,道:“掌门师兄他……身体不适。”
        “可是生病了?”萧白胭闻言关切道,“我略通医术,如有需要或可相助。”
        “不必。”于睿单手扶额,“掌门师兄他就是晕船而已。”
        萧白胭了然:“李掌教常年居于高山,鲜少外出,不适应水路很正常。”说着视线一扫站在船边脸色都不太好看的各派弟子,好笑摇头,“还未到目的地,就因晕船倒下一片,这般如遇敌袭,自身安危都难保,不贸然登陆是对的。”
        于睿也望向那些弟子,眼中闪过异色:“是啊,所以多给他们几天时间,休整好再上岸吧!”
        毕竟——总不能告诉别人,那位被“晕船”的李掌门,早已不在大船之上了吧?
        
        昨夜船只即将靠岸时,李忘生便悄悄施展轻功先一步上了寇岛。
        为方便行动,下船前李忘生特地换了一身寻常服饰,剃去胡须盘起头发,又用斗笠遮住了额上阴阳鱼印记,看起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江湖新人。他上岛后本想先找人打探宫中神武遗迹所在之处,不想见到的多不是中原人,而是操着一口东瀛话、穿着倭寇装束的东瀛人。
        寇岛上怎么还有这么多东瀛人?
        回想之前日轮山城一役时,大唐明明已经派人剿寇,将偷渡过来的东瀛人尽数击退,如今这些难道是卷土重来了?
        虽说岛屿多靠当地人自治,朝廷鲜少过问,但这里的东瀛人也委实太多了。倘若其他门派的人上岛后,看到这么多东瀛人出现,只怕更会怀疑谢云流勾结东瀛——不行,他必须尽快找到对方,提前将此事说个清楚。
        打定主意,李忘生又将寇岛逛了个遍,总算找到几户本地人打探到了宫中神武遗迹所在之处,又询问了些细节,便施展轻功直奔目的地而去。
        遗迹位于寇岛西侧码头附近,平日里有专门的摆渡人,然而李忘生寻过来时已是日落西山,摆渡人早已去休息,他游荡片刻没能找到船只,无奈之下只能回返之前问路的地方,打听摆渡人的下落。
        如是折腾一遭,等找到摆渡人家所在时,夜色已深。听闻他来意,摆渡人却是连连拒绝出船,言说夜里行舟危险,还有大蛇兴风作浪,一定要天明再说。
        明日……
        夜长梦多,拖延多一日,双方产生冲突的可能性就多一分。李忘生不愿等待,灵机一动,干脆出钱租下了摆渡人的船,打算趁夜独身潜入宫中神武遗迹瞧个究竟。
        租了船,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江湖新人摇身一变成了摆渡船家。划船这事儿李忘生也不算陌生,当年师兄拉他下山之时没少邀请他划船水上,虽然他十次有八次都推了,但总有那么一两次还是会跟着一起去。
        师兄性子惫懒,每次都磨着他划船,有时喝醉了酒还叫他划船去接,久而久之多少练了点把式。
        如今船桨在手,回想昔年情状,李忘生不由莞尔:谁能想到时隔多年,师兄弟再度相见,仍是他摇船去接?
        
        正追忆当年,冷不防肩膀被人一把按住,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小哥,老夫意欲前往宫中神武遗迹,能否载上一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夜色深浓,此时会出现在这里要求渡船的显然非等闲之辈,更何况对方靠近之时,以李忘生之能竟然毫无察觉,这等高手绝非寻常江湖人士。
        最重要的是,他竟与自己目的地相同。
        李忘生心中暗暗升起警惕之心,悄然敛息垂眸,借着点头应允的动作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并不多言,以免言多必失。
        那人也不客气,踏上小舟之后,便往中间一站,眺望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山壁,神色悠远。
        李忘生见他站定,便将船桨一抵岸边,小舟破开水面向前荡去。这舟身轻,好在只载了他二人,倒也稳当。一路飘飘悠悠向前,片刻之后,他忽然听身后之人道:
        “一别经年,想不到中原武林仍这般藏龙卧虎。一个摆渡之人,竟也有如此浑厚的内息。”
        “……”李忘生佯作未闻,径自埋首划船。
        “我观阁下神情气度绝非寻常,不知为何深夜前往宫中神武遗迹?”没得到回答,那人也不生气,继续出言试探,“吾之前听闻那遗迹位于火山之中,周遭犹有岩浆火石,寻常人鲜少靠近,以免被热气灼伤——阁下可曾亲眼见过?”
        “未曾。”李忘生淡淡说着,顿了一顿,想起他先前所问,又添了几个字,“此去访友。”
        “这倒是巧了。”
        那人说着倏然靠近抬手,似欲再度拍上李忘生肩膀。后者早有准备,转身提起船桨便拦在两人之间:被人近身一次已是大忌,岂能再二再三?且此人作风鬼祟,是敌是友,犹未可知,总要提防几分。
        那人并不意外他会躲开,一掌拍开船桨,另一手又当胸袭来。李忘生眉目沉凝,云手一摆,便与他过起了招。
        两人倏忽间已交换了十余招,气劲吞吐间,水面上波纹阵阵,小舟旁侧亦有水花四溅。两人皆越打越是心惊:李忘生惊讶于对方堪称诡谲狠辣的招数,虽然留有余地,却看得出是致命之招,干脆利落,难以抵挡;后者则是眉头越皱越紧,一掌击出再被卸力,骤然后退几步,站在船尾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纯阳武学,你师从纯阳宫?”
        道家武学大多化于太极之理,讲究以柔克刚,后发而先至。但这人一口便咬定他的招数出自纯阳,显然对纯阳武学极为熟稔,就不知是敌是友。李忘生越发戒备,手持船桨警告道:“阁下当真要与我在这小船之上一决高下?”
        此刻他们已行至水中央,正是水最深之处,倘若动手之时一个不慎波及小舟,导致船毁,他二人非得落水不可。此处离岸距离便是用轻功赶路也难以企及,毕竟前后都没有着力点。如非逼不得已,他并不想在这里与对方动手。
        那人却仿佛打上了兴头,不依不饶欺身上前:“无妨,且让我再领教一番纯阳武学的高、妙、之、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一字一顿,仿佛有莫大怨气随之缠绕而来。
        李忘生无奈,只得又与他推拉,却又顾及着身下小舟,出招多有克制,因此略显左支右绌。又过十余招,被对方寻了个空隙一掌掀去他头上斗笠,露出眉间阴阳鱼印记与清秀面容。
        瞧见他的相貌,那人身形巨震。而李忘生也终于瞧清了这人的模样:只见他面色生霜,须发皆灰,一双眼却如刀锋般锋利异常——那双眼睛他是多么熟悉啊!顿时也怔在原地,一声师兄就要喊出口来。
        
        “当心!”
        眼前人却忽然面露惊色,一把将他拉扯过来,展开轻功向上纵身而去。与此同时,巨大的水花骤然掀起,一头漆黑怪兽破水而出,瞬间掀翻小船,余势不绝,向着他二人急冲而来。
        
        察觉到对方身份的那一刻,李忘生就卸去了全身力道,此刻身体骤然失重,也没有惊慌之色,而是顺势提气配合对方展开轻身功法,向下望去,才看清那团纠结之物,竟好似数条巨蛇。
        “寇岛周遭竟有这种怪物?”李忘生这时才想到之前的摆渡人所言,面色凝重。
        “八岐大蛇。”
        耳边传来同样凝重的声音,李忘生转头看去,视线逡巡于对方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师兄,你识得此物?”
        这声“师兄”委实叫得过于自然,那人——谢云流身体一僵,差点维持不住轻功气劲,随即恼羞成怒,一脚踏上咬合过来的大蛇蛇头,借力向前急跃,一边道:
        “这会儿知道叫师兄了,刚刚动手时不是痛快得很吗?”
        李忘生正向大蛇身上拍下生太极气劲,试图阻拦他靠近的速度,一边讪讪然道:“这不是未能认出师兄吗?多年未见,师兄风采一如当年。”
        谢云流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他尚算年轻的脸庞,于鬓角斑白处顿了顿,又仿佛被刺到般移开视线,看向下方大蛇:
        “这东西是有心之人带来中原的,先前养在那日轮山城深处。皮糙肉厚,寻常兵器伤它不得,烦人得紧。”
        闻言李忘生伸手摸向背后,却摸了个空。他此次前来赴约,为示诚意并未携玉清玄明,这会儿想要动手却不可得,不由扼腕:“倘若我携剑前来,与师兄一同出手,或可杀之。”
        “你还有脸说!”谢云流气不打一处来,“堂堂纯阳宫掌教真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独自出门,还不带佩剑,真是丢尽了习武人的脸面。”
        李忘生并未反驳,他之前想得简单:与师兄单刀赴约,自然没有携带兵器的必要,毕竟他不可能与此人刀剑相向,再者修炼到他如今的境界,体内气劲足可为剑,无须仰仗兵器之利——谁想偏偏遇上八岐大蛇这么个皮糙肉厚的异数?
        
        那八岐大蛇显然是被他二人之前的比斗声响吸引过来,此刻又受了攻击,狂性大发,追着两人急咬,誓要将他二人吞入腹中做个夜宵。所幸两人都是高手,那蛇躯虽然庞大,却不及他二人身法迅捷,反而有了这大蛇作为借力点,即便没有小舟,两人也能展开轻功相互辅助,一路疾驰到对岸。
        对岸的山壁极高,只一条小路向上蜿蜒至遗迹所在。他二人从高空落地,自然省了爬坡的过程,那八岐大蛇虽凶悍,终究仍是蛇身,无论小路还是崖壁都无法上来,两人见它在山下游荡片刻,无法可施,不甘不愿地潜入水底,顿时都松了口气。
        再看对方一身衣衫尽湿,须发蓬乱,端的是狼狈非常,幸亏此处荒僻,又是黑夜,除彼此外无人瞧见,忍不住相视莞尔。
        一笑过后,两人间气氛又回归古怪,相互对视又不由闪躲,还透着些许尴尬。
        他二人上次见面还是七年前,彼时谢云流前往纯阳宫欲夺剑帖,李忘生却一招未出便将剑帖递给了他。当时师兄弟二人虽打过照面,却未有片刻交流。
        这一次终于没有旁人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二人,有什么话尽可说不清楚。
        “师兄。”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最终还是谢云流不满这拖拖拉拉的情状,单刀直入道:“李忘生,我此次邀你来此所为何事,你心中应当有数。”
        李忘生颔首:“忘生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说清当年误会。师兄,你离开华山多年,师父和我都时常思念于你。”
        “你还是这般口蜜腹剑!我一直以为你忠厚老实,什么事都先与你商量,却换来背后一刀!”谢云流听他说得好听,却是气闷不已,“当年之事,我亲耳听见你蛊惑师父,害我叛下华山,出走东瀛——”
        “当年之事,你误会师父与我了。”李忘生急道,“彼时我与师父密议之事,乃是为你寻脱难之法,并非要将你交给朝廷。你只听得片言只字便心急离去,却未听到全部内容。”
        他说着见谢云流并未打断,忙细细解说当年情状,神色殷殷。谢云流对上他不闪不避的双眸,目光却总不自禁落在对方斑白的双鬓上,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们自分别后已过数十载。他日夜经海风吹拂,心苦恨浓,自现老貌,可——面前之人竟如此年轻也生了白发,华山虽苦寒,这人以掌教之尊,不该养尊处优一心修炼长生之道吗?
        “李忘生。”他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凝视着他的双眼,“口说无凭,如今只论结果,你已成为纯阳宫掌教,而我则是华山叛徒,纯阳弃子,你再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李忘生心中大痛,忍不住上前一步:“师兄,你从不是弃子,我与师父,还有风儿,一直在等你回来!这纯阳掌门本就是你的,一旦你愿打开心结归来,向恩师认错道歉,我愿将一切都交还于你!”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你在与我讲条件?”
        谢云流忽然抬手扼住李忘生的颈项,虎口向上卡在要害之处:“倘若我不要那些,只要你的命呢?”
        ——他竟躲也不躲?
        眼看面前之人连眼都不眨一下,任由要害落入敌手,谢云流眼底的暗色更深。
        “师兄若要,给你又何妨?”
        谢云流死死盯着他的双眼,想从其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但没有,无论他怎么看,那双清越的眸子里始终一片赤诚,一如当初华山之上那个神色濡慕望着他的师弟。
        李忘生……
        谢云流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握刀那样稳的一双手,竟然只因感受到掌下温热的皮肤便忍不住战栗。
        午夜梦回之际,谢云流曾不止一次梦见过这个场景,无论他如何质问对方,如何要个说法,这人总是摆出这样一副无辜的表情来,仿佛对他毫无愧意。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里,谢云流日夜思考着当年的情状,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曾经爱护有加的师父、温和可信的师弟,会在事出之后决意将他交出以平息祸乱。尽管他心中明白这是最好的方式,但由自己一力承担不累及纯阳,与纯阳主动将他交出以避祸,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况,也是让他多年无法释怀的执念。
        但若说谢云流真的没考虑过当年之事有误会,却也是假的。
        然而比起误会,亲耳听见的放弃与亲眼所见的追杀显然更加令他痛心疾首,被全江湖追杀的那两年,谢云流日夜难眠,走火入魔之下心性也越发扭曲。但彼时他心中尚有期望,期望有人能出现,告诉他那些都是误会,他并没有被至亲之人放弃。可一直等到他踏上藤原家的航船,也只等来了幼小的洛风站在码头上撕心裂肺地呼喊,真正盼望见到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不曾露面。
        ——所以李忘生,对你来说,我一直都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吧?
        一腔恨意因失望而起,尽数系在一人身上,这些年独在异乡,谢云流正是靠着这刻骨的恨意支撑下来,弃剑练刀,所思所想都是与李忘生昔年在山上对练时种种,一招一式也都是针对他而练就——专克纯阳剑法的孤峰决,便在那时有了雏形。
        如此浓烈的恨意,经过数十年发酵,早已铭心刻骨。然而此时,恨意的来源就在眼前,就在他掌下引颈就戮,生死任由他掌控。谢云流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力,仿佛那只手已经不属于他,不肯伤害掌下之人分毫——何其可笑?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活成了一场笑话。
        
        若非洛风这段时间极力游说,他也未必会主动邀约李忘生见这一面——如今他二人终于切切实实单独相对,一个愿听,一个愿说,终是将当年误会解释清楚。无论如何嘴硬,谢云流心中都明白李忘生所言,多半便是真的。
        师父没有对不起他,师弟也没有对不起他。反而是他自己,倥偬半生活成了个笑话……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谢云流仍觉得脑海中嗡鸣阵阵,心中澎湃着的浓浓恨意,不但没有丝毫消解,反而再度翻涌向上,直冲天灵。
        他当然可以继续恨,继续认定一切都是李忘生的谎言,然而脑海中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让他做不出这般无理取闹之事。但这股翻滚反复的恨意又当如何消解,他又该如何对待李忘生?
        在华山时不愿与他交心,在山下时不愿与他同游,在察觉他心意时不愿给出回应——李忘生什么都是无辜的,他谢云流不过是——一腔情意错付罢了。
        谢云流闭了闭眼,忍无可忍,松开手转身便要离去。
        
        “师兄!”
        见他转身要走,李忘生心头一慌,忙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放开!”
        “不放!”李忘生倔强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当初我就该牢牢抓住你!师兄,你上一次一走三十余年,这一次依旧不愿留下吗?”
        这一抓彻底搅乱了谢云流的心绪,心烦意乱之下,他霍地转身,将李忘生扑倒在地,横刀架在他颈项上:“李忘生,非逼我杀了你吗?!我来便来,走便走,你又如何——”
        余下的话被李忘生的动作——确切说是双唇堵住了。
        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温软,看着近在咫尺泛着水色的双眸,谢云流的大脑彻底停摆,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如何发生的?
        李忘生才不管他如何怔然,隔着横刀勉力抬手搂住谢云流的脖颈,封住这总是口出恶言的嘴——他记忆中的师兄,从未对他恶言相向,也从未有过杀他之心。无论这些年来他究竟受过多少苦,至少这嘴硬的毛病先给他改了!
        
        四目相对,所有恩怨爱恨,似乎都在这样一个极度接近的距离中被打破,谢云流恶狠狠盯着身下这居然敢主动贴上来的狂徒,片刻后终是认命般松开横刀,抬手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吻了下去。
        这个吻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唇上刺痛后两人都尝到了血腥味,交融在彼此交换的津液里,宛如涸泽之鱼相濡以沫,也一点点抹去谢云流心底狂躁叫嚣的恨意。
        
        然而就在两人正亲得如火如荼时,下方却忽然传来一阵船靠岸的喧哗声,瞬间打破了眼下胶着暧昧的气氛,也将他二人从意乱情迷中拽了出来。
        有人来了!
        
        此刻正逢凌晨前的至暗时刻,明月东沉,星光满天。他二人乘夜来此乃事出有因,还有什么人会突然来此?
        谢云流侧过头默默调整了呼吸,强行压下身体的躁动,悄然起身向下望去,就见山崖下方那简陋的码头处正泊着一艘中等体量的渡船。从上面陆续跳下不少携带兵器之人,看穿着并非中原武林人士。
        “东瀛人?”
        李忘生也起身走到他身旁向下观望。瞧见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之前寇岛寻人时的疑惑再度浮现:为何寇岛会有如此多的东瀛人,他们来宫中神武遗迹做什么?
        
        “别误会,不是我安排他们来的。”
        谢云流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面色沉了下来。
        他不是傻子,转念一想就猜到了这些东瀛人出现在此,多半没安什么好心——尤其是他前脚才吩咐将所有人带离寇岛的情况下。
        李忘生也低声道:“我自然是相信师兄的。只是这些人突然出现在此处目的不明,只怕另有第三方势力插手,欲搅浑此次会面。”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这些东瀛人会是师兄派来的,即便前有天策府送信,后有东瀛人上岛,但李忘生对于谢云流的人品深信不疑,他可能会偏激,会钻牛角尖,但勾结东瀛屠戮中原这种大是大非上绝不含糊。
        退一万步来讲,谢云流要杀他,压根不用如此大费周折。正如方才,倘若他真横刀相向,李忘生绝不躲闪。
        不过——这第三方势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心中一边思量,李忘生一边将各大门派收到自称知情人的来信一事告知给谢云流。听到信中内容,谢云流气得牙痒,脸色越发难看:“我大致猜到是何人在背后作祟,哼,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做到何种地步!”
        看着那些东瀛人顺着上崖小道一路设伏,悄然隐身,谢云流眼中凶光毕露,忽然提起横刀纵身向下,直扑那些埋伏之人,刀光闪过,瞬间放倒了数人。
        他此番行为毫不隐藏,立刻惹来一片惊叫声。有人东瀛语混合中原话高声求饶,李忘生依稀听懂“大师范”“饶命”之类,其他就完全不懂了,便只提醒谢云流:“师兄,留活口!”
        “啰嗦!”谢云流冷哼,出手虽狠辣,却并未杀死所有人:那些极力反抗的自然一刀两断,高声求饶的,暂且留他一命。
        
        岸上的动静传到船上,舱中顿时也响起骚乱声,有人出来想要收锚开船逃走,李忘生却早盯着那里,并指为剑,先以紫霞气劲将人定在原地,而后直扑船舱,将舱内掌舵之人也一一定住,防止他们逃跑。
        两人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很快便将渡船上下的东瀛人尽数解决。等李忘生从船舱内走出来,就见谢云流随手丢了几个半死不活的东瀛人在岸边:“这些家伙自称奉我之命来此埋伏中原武林人士——可笑,真当谢某是那般好哄骗的不成?”
        “师兄英明神武。”李忘生微笑看向他,“若非师兄提前来此,我等定要中伏,到时恐怕事态便不好控制了。”
        谢云流的耳根有些火辣辣的,撇过头轻哼:“你知道就好。”
        李忘生也不追问对方为何提前来此,就如同对方也没询问他一般,两人默契揭过此事,又逼问起剩下的人背后指使者身份。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来此设伏的那些都是小喽啰,一口咬定是受剑魔大人指使,再如何问也没得出其他答案。倒是船上被控制住的人当中有个小头目,受不住逼问吞吞吐吐说了实情:他们表面上打着谢云流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奉了藤原广嗣的命令搅乱谢云流与中原武林和解一事,一来令双方离心,二来也为藤原家进一步入侵中原武林做准备。
        这些东瀛人果然图谋不轨!
        李忘生心头忽然一惊:“师兄,我需得先行一步,将有埋伏一事通知各大门派。否则明日他们贸然来此,定要中埋伏。”
        之前谢云流信中与他约定和谈的时间便是明日傍晚,届时如果与这些人撞上,冲突起来,只怕谢云流又要被泼一身脏水,解释不清。
        “我与他们有何可说的?!”谢云流嘴硬了一句,神色很是不以为然:那些沽名钓誉的家伙给他扣的罪名还少么?当初打着为纯阳宫清理门户的旗号,实际上所作所为可没那么光彩。
        李忘生不赞同道:“师兄固然清者自清,但万万没有上门让人硬扣罪名的必要,此事早做防备,总胜过事后弥补。”
        谢云流忽然看向他,神色奇异。
        “你在乎的是我的名声,而不是那些道貌岸然家伙的安危?”
        “师兄说笑了。”李忘生无奈地看向他,“忘生虽不知师兄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人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师兄的道心未变,又怎会当真视人命如草芥?”
        “……”
        察觉到谢云流的视线越发古怪,李忘生不解回望,就见他双眸微眯:“你这些年倒是变得能说会道了。”
        谢云流还在华山之时,曾不止一次暗骂李忘生是个木头:不会说话不愿表达,一件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事非得引经据典,教条木讷。再观如今这般安排事情头头是道,说起道理更是一套接着一套的模样——“看来纯阳掌教之位没有白做。”
        闻言李忘生心中一悸,忙道:“师兄,这掌教之位本就该是你的,忘生只是……”
        “行了!当我稀罕么?”谢云流不耐烦一甩横刀,将上面沾染的血迹甩去,还刀入鞘,“你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关于此事,我早有安排。”
        李忘生不解地看向他。
        “我已提前去信各大门派,言明此行目的。”谢云流轻描淡写道,“想必此刻,第二批人应该也到了。若这些家伙单纯在此设伏也就罢了,真想不开去偷袭各门派,想来不会有好果子吃。”
        ……
        正如谢云流所言,当两人赶回寇岛码头的时候,就见码头附近又多了几艘大船。周遭正有身穿弟子服饰的人往来巡逻,瞧见两人出现,个个面露戒备之色:
        “什么人?!”
        非那弟子草木皆兵,实在是此刻谢李二人情状都算不得正常:一个头戴斗笠鬼鬼祟祟,一个手持横刀血迹斑斑,且后者浑身上下煞气四溢令人心惊。
        最重要的是,他身后还拖着个血口袋,仔细一看竟是个生死不知的人。
        “这位侠士,贫道李忘生,烦请告知各位同道,寇岛有变,有急事需与诸位商谈。”李忘生上前一步,将头上斗笠摘下,露出额间阴阳鱼印记,行了个道礼,神色疏朗平和。
        那弟子闻言吃了一惊,看着他年轻的面容愣了愣:“李掌门?可李掌门不是……”
        “掌门师伯?”
        这时另有纯阳弟子巡逻至此,看到李忘生忙上前行礼:虽然也惊讶于掌门骤然年轻许多的容貌,但自家掌门还是识得的。
        “不必多礼,去叫人吧!”李忘生向那人颔首,转眼见先前搭话的弟子神色纠结地看着被谢云流一路拖过来的小头目,便向他一指:
        “这是路上抓获的、埋伏在宫中神武遗迹外的倭人,有劳小友暂且看管,以免污了船上清净之地。”
        那弟子连声应答,正要走向谢云流,就见后者随手甩垃圾一般将人丢到他面前,连视线都没转过来一刻,而是抬目远眺前方各门派的船只,神色复杂悠远。
        
        有了熟悉的弟子带路,两人顺利登上了众门派聚集的船,正如谢云流之前所言,此刻船上汇集的不只有之前与他同来的裴元等人,还多了其他各门派的弟子。
        “掌门师兄!”
        见到李忘生出现,本就站在船头的于睿率先迎接上来,明显松了一口气:“风儿他们已经回来了,我还在想你何时能够归来,幸而一切平安。”
        李忘生温和稽首:“让师妹担心了,其他师弟们呢?”
        “他们正与其他各派的掌门人一起,这次万花东方谷主、少林方丈与秀坊叶坊主都来了。”于睿说着,视线下意识看向与师兄并肩而立之人。
        谢云流是个很难被人忽略的存在,尽管他从上船起就一言不发,看得出强行收敛了气息,但那一身煞气犹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虽然面染风霜却不显老态,反而俊美迫人,气势凛冽,令人无法逼视。
        
        “掌门师兄,这位是?”
        “这是你大师兄。”李忘生笑眯眯地看向谢云流,眼中似有星光熠熠生辉。
        “大师兄?!”
        于睿的眼睛也亮了,一双美目忍不住含蓄地打量着面前之人。虽然看形貌气质与掌门师兄平时讲给他的略有不同,但即便满面风霜,也难以遮掩其俊美姿容,又这般气势凛冽,难怪会让掌门师兄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谢云流被他这目光看着背后发毛,不禁皱眉:“道姑,你看我做甚?”
        于睿笑盈盈地稽首:“师妹于睿,是师父座下四弟子,见过大师兄!”
        谢云流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一句“哪个是你师兄!”便要脱口而出,但被李忘生那般笑盈盈望着,恶语不自觉便憋了回去。
        他对华山、对纯阳的认知还停留在三十年前,印象中的师弟只有李忘生一人。博玉虽也收入门墙,但彼时只是记名弟子,常与年龄相仿的风儿玩在一处,平日里更喜欢关起门来研究演卦炼丹之术,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如今突然冒出了个四师妹当面行礼,态度又还算亲近,让他很不自在。
        视线不由转向李忘生,后者察觉到他的不自在,道:“四师妹是师父之后又收的弟子,除她与博玉外,还有两名师弟。卓师弟与祁师弟皆醉心武学,定能与师兄合得来。”
        谢云流:“……”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与其他人合得来。
        
        他们几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又一个个气势不凡,早有人注意到这边的谈话。在听到李忘生说出那人的身份,又见于睿向他行礼后,有人反应过来,惊道:
        “纯阳的大师兄,不就是那东洋剑魔谢云流?!”
        “谢云流?派人拦截我们的那人?”
        “欺师灭祖的小人!”
        “不可妄言!”
        “……”
        议论声四起,有人面露惊讶,有人不忿,还有人惊慌……闻听这嘈杂之声,李忘生担忧谢云流生气,拉住他的手臂面向众人扬声道:
        “诸位且听贫道一言,师兄他——”
        
        “谢云流,你居然敢出现?!”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暴喝,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年轻道人裹挟着剑光疾驰而来,长剑直指谢云流:
        “魔头,放开我掌门师兄!”
        
        此人身法迅捷,剑光极快,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寒光已到眼前。
        一旁有人惊呼道:“师父小心!”便向着这边疾冲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光与那人即将双相撞的瞬间,李忘生身影一闪拦在谢云流面前,反手一道镇山河插在原地,化解了来者的杀招。他抬手轻描淡写夹住了飞驰至眼前的剑刃,神色难得凛冽:
        “祁师弟,收手!”
        几人动作都很快,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场惨剧已被化解。冲过来挡剑的洛风怔怔地站在镇山河气场当中,满脸惊魂未定;祁进剑身被李忘生所制,谢云流的横刀业已出鞘,却在看到这一幕后停下动作,只冷冷盯着祁进:
        “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这般冲动!”
        祁进攻势被阻,犹自愤愤:“掌门师兄,你可知他做了什么?!你走之后,他又送信前往纯阳挑衅。我不放心你们,便带着弟子们赶来,路上却被他派人多方拦截,若非早有准备,门下弟子定已有伤亡。现在他察觉危险又让你挡在身前——此人心思恶毒,不得不防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随着祁进的控诉,周遭喧哗声四起,又有一些纯阳弟子赶了过来,站在祁进身后同样对谢云流投以厌恶与戒备的神情。
        见状李忘生眉头皱起,道:“信呢?”
        祁进抿紧唇,从怀中取出一张皱皱巴巴、明显被虐待过的信笺,本想递给李忘生,但瞧见从他背后走出来的谢云流,顿时紧张地收回手,将纸面打开晾在众人面前:“这信上所书,字字句句皆不怀好意,诸君大可自行判断,绝非祁进妄言!”
        在场众人不说个个是高手,但目力都不差,几眼便将信笺上的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正如祁进所言,这信笺上的措辞极为不客气,语气狂傲,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信上说,他要取掌门性命,并夺回纯阳掌门之位,令我等恭候其大驾——呵!何其狂傲?”祁进冷冷地盯着谢云流,“前脚以和谈为名将掌门骗至此地,后脚送来这等挑衅讯息,待我等赶往此处的时候,又派人沿途截杀——好个东洋剑魔,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天知道祁进收到这封信时何等肝胆俱裂,当场便点了武学修为最好的几名弟子匆匆赶往寇岛。一路上诸多波折更是加深了他的怒意,认定谢云流不怀好意,是以方才见到这厮竟与掌门师兄站在一起,只道他要谋害师兄性命,这才怒而出手。
        与其他人只注意信上内容不同,李忘生却是看了看上面的文字笔画,摇头道:“祁师弟,这封信不是师兄写的。”
        祁进不信:“掌门师兄,我对比过他留在纯阳的字迹与前一封信,相似度可达八成,你觉得不像,应是经年累月……”
        李忘生摇头:“不只字迹,还有遣词造句,行文风格——就算天长日久笔迹会变,但师兄文武双全,堪比世家子弟,自幼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行文岂会如此粗鄙?”
        “而且,”李忘生顿了顿,转头看向谢云流,“纯阳掌门之位本就该是师兄的,他若想要,自会堂堂正正上门索取,绝不会用这等手段。”
        他说着看向谢云流,对上那双沉沉黑眸时却倏然一怔。
        
        一旁的洛风忍不住道:“祁师叔,我师父绝不是那等小人!这其中应当有误会。”
        祁进看到洛风,便想起自己刚刚一剑差点从他身上穿胸而过,握剑的手指一颤,强行镇定下来:“洛风,你先过来,长辈的事情你且莫要参与——”
        “祁师叔,洛风恕难从命。”洛风却是寸步不让,执意站在他与谢云流之间,“当年师父与师叔之间就有误会,如今终于有机会解释清楚,还请祁师叔少安毋躁,这留书疑点重重,应当也是有误会。”
        闻言祁进怒道:“若只有我手中有书信也就罢了,但其他门派也都收到了第二封书信,谢云流,这你要如何解释?”
        谢云流却没第一时间回答。
        
        从洛风站在他面前起,谢云流的神思便有一瞬恍惚,脑海中骤然浮现无数混乱的画面与对话,还有洛风血淋淋倒在自己怀里的情状。
        
        【“好狠的剑!”】
        【“徒儿一生只为师父而生,只望我死之后,师父莫要让刀宗的门下,再让别人欺负……”】
        【“洛风吾徒,黄泉路遥,暂驻脚步,今日为师便以祁进之血为你祭奠。”】
        【“……”】
        
        那些画面过于真实,以至于在祁进细数他罪名的时候,以他的脾气却没第一时间骂回去,而是勉力分辨着眼前与那些碎片般的画面究竟孰真孰假。
        直到祁进高声质问,叫着他的名字,才将他从似真似幻的状态中唤醒。
        清醒过后,谢云流第一件事便是将洛风拉到自己身后,不允许他再拦在面前,随即看向祁进,只觉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的确往各大门派送过信,但送去纯阳的唯有忘生手上那一封,你手中这东西,与谢某何干?”
        “你还想狡辩?”
        祁进上前一步,正要再说,一旁围观许久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咳:“祁道长且慢,我七秀坊确实收到了剑——他的来信,但信中内容与你手中大相径庭,其中怕是真的有误会。”
        “阿弥陀佛,我少林也是。”
        “万花亦然。”
        几大门派后来的负责人纷纷开口,并拿出了他们收到的剑魔手书,展开一对比,字迹虽然相仿,但正如李忘生先前所言,用词遣句、行文内容都与祁进那封截然不同。
        给各大掌门送去的信件里并无任何挑衅的语句,用词简单却不失大气,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诚邀各派掌门来同证和解之局。
        “昔年纯阳首徒静虚子之名,我等也都或见或听过,当年之事,孰是孰非,也唯有当事人知晓。先前李掌门派人相邀时,我等心中还有顾虑,然而静虚子既然也送信过来,于情于理,我等也该亲自来上一遭。”
        开口说话的是少林方丈玄正大师,他之所言也是其他几位掌门所想,故而他们互通有无后,才决定亲自走这一趟。其间几人也曾试图联络纯阳,然而原本被留在门中的祁进却先行一步,他们扑了个空,自然也就没能与之通气。
        有这些信作为证据,由不得祁进不相信,他死死看了眼手中信件,用力将其攥紧,转身向着谢云流行了个恭敬的道礼:
        “是祁进莽撞,还请……”
        他嗫嚅半晌,到底叫不出“大师兄”三字,然主动低头认错已让李忘生欣慰不已,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祁师弟,大师兄心胸宽广,定不会与你计较。”
        祁进惭愧道:“是我冲动了。”
        余下纯阳诸子见状,纷纷围了上来,说笑打趣,气氛一时间很是和乐融融。李忘生眼中闪过欣慰之色,转头看向谢云流,却见那个本该作为中心焦点的人,此刻只静静站在那里,仿佛眼前这一幕与他毫不相干,对上他的视线时,眼中亦毫无喜色。
        
        “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吗?”
        见李忘生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谢云流握紧手中的横刀,闭了闭眼:“李忘生,原来你一直想要的,是这样的未来啊!
        “真可惜,自洛风死后,一切都成泡影,我注定无法如你所愿,当着各大掌门的面,堂堂正正重回纯阳……”
        谢云流说着又看了眼满脸笑容神色濡慕望着他的洛风,视线扫过他完好无缺的胸口,顿了顿,抬手抽出横刀,望向李忘生,温声道:“该醒了。”
        言罢,一刀斩下。
        
        随着刀刃挥动,眼前虚空破碎,洛风、祁进、纯阳诸子,还有各大掌门……尽数消散殆尽。唯余李忘生怔怔站在原地,瞧着眼前梦幻泡影,终是一声长叹。
        “是啊,我早该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外貌已恢复成盛年模样,然而眼中俱是怅惘。
        这场心魔幻境,两人各有所妄:李忘生耿耿于怀于没能在宫中神武遗迹与师兄和解,正大光明将其迎回纯阳,反而更添龃龉,导致数十年天各一方;谢云流懊悔于遗迹之行失察躁进,爱徒殒命,与纯阳、与李忘生结下死结,多年不得和解。
        两人的心魔合二为一,制造出这样一个看似结局完美的幻境,于是在这幻境当中,谢云流明察秋毫,未雨绸缪;李忘生舌灿莲花,通透主动。两人默契地做出了提前见面的决定,避开了所有导致悲剧的因素,化解了昔年误会,救下了洛风性命……一切都如此完美,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一旦沉迷,将再难勘破。
        只是到了最后,心魔自己大概都觉得眼前一切美满得过分,是以编造出的幻境越发虚假,终是被谢云流窥见了一线明光。
        洛风之死,是谢云流一生中至悲之事,无论如何弥补,也难掩伤痕隐痛。过于完美的幻境反而碰触到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亦让他寻到了破妄的劫眼,忆起了现实之事,得以破劫。
        反而是平素最为通透的李忘生险些沉迷其中。
        
        谢云流一度不忍打破这一幻境。
        纯阳五子扫清恩怨,含笑接纳他这个叛门之人回归的时候,他清楚瞧见了李忘生疏朗眉目下难以遮掩的喜气。那是真真切切心愿得尝的喜悦,也让谢云流切身体会到,那个人隐藏在平静外表下深如渊海的澎湃情意,与一颗毫不遮掩的至纯真心。
        原来这么多年,师弟一直念兹在兹的,是这样的场景啊!
        
        可惜幻境终究只是虚假,谢云流从来不是会为过去踯躅停步的性格。与其沉湎于虚幻,他更想与李忘生一同走下去,他们尚有无限可能,而那些,不是心魔幻境所能编造出的。
        是以一刀破执。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是忘生执着了。”
        轻叹口气,李忘生看向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其实他并非没察觉到异常,只不过比起揭穿一切,他更想让这份虚假的美满再多维持一会儿罢了。
        都是执念而已。
        如今幻境破碎,两人的记忆回笼。刚刚经历的有多圆满,此刻心境便有多沧桑——毕竟现实中的那些不圆满,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了,且无力回天。
        心魔幻境破碎,周遭环境随之扭曲,二人只觉眼前一亮,跟着一阵天旋地转,身躯一重,意识已回归本体当中。
        两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四目相对,皆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幻境中种种,犹如大梦一场。而今回归真实,再看彼此,越发意识到真实与虚幻之间差在何处——幻境再如何美好,终究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没有现实这般拥有一切的踏实感。
        幸而无论虚实,斯人就在眼前。
        
        “师兄——”
        “忘生——”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目光相接,均面露笑意。正欲让对方先开口,身旁却传来第三人的声音:
        “不错,你二人渡劫过程很是顺利,为师颇为欣慰。”
        两人顿时如同被烫到一般反应过来,转头望去,就见山石道人笑眯眯站在一旁,正抬手捻须对着他们微笑颔首。
        “师父!”
        两人急忙起身,想要从床榻上下来行礼,却在行动之后才发现他二人的双手被红线牢牢绑缚在一起,方才一动顿时失了平衡,差点撞成一团。
        “这是?”
        李忘生的记忆从师兄带着他赶往紫霄宫方向时就断了片,他们二人如何到了这间静室,又为何会被红绳绑着,他全然不知。
        谢云流倒是没想太多,正要运气将红线崩断,却被山石道人阻止了。
        “云流,这红线可不能随意断掉,你且妥善收起来吧!”
        红线,断掉——谢云流听到关键词,顿时不敢轻举妄动,眼巴巴地看向山石道人:“师父帮个忙?”
        山石道人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放下拂尘上前将红线上的活结解开,随手缠绕成团,丢到谢云流手中:“醒了就起来说话。”
        谢云流忙将红线团放入怀中,转身查看李忘生的状态,见他面色红润,神思清明,再无之前被心魔侵蚀时恹恹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
        
        他二人对谈之时,李忘生已将眼下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先起身下地向山石道人行了一礼:“有劳师父相助。”
        山石道人摆了摆手:“小事。倒是你,怎么突然诱发心魔了?”
        李忘生微一思索,道:“应是那掩日魔剑的缘故,弟子之前不慎被魔剑的气息所伤,想必是受到其中魔气影响。”
        话音刚落,双手就被握住。谢云流垂首查看他受伤伤处,眉头紧锁:“之前怎么没说?”
        李忘生无奈:“这等小伤,平素怎会在意?”他们习武之人,日常受点小伤小痛再寻常不过,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
        山石道人却是叹了口气:“天意如此。”说着视线瞥向一旁正握着师弟的手翻来覆去查看的谢云流,哼了一声:“臭小子运气倒是好!”
        之前拎着那掩日魔剑晃来晃去半晌也没被影响,看来这一次是真悟了;反倒忘生执念仍在,不慎受了影响。
        好在两人间心结已解,此次倒是因祸得福,相互助劫得以摆脱心魔,不枉他折腾这一场——思及此,山石道人从桌上拿回拂尘,有点嫌弃地搭回臂弯:如今只待雷劫度过后,便能新旧账一起算,耗一耗这些年来徒弟们孝敬的库存了。
        
        确定李忘生手上小伤已经愈合,再无影响,谢云流才松了口气,忽觉背后一阵寒意划过,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游目四顾,却未发现异常,便将之抛诸脑后:有他们师徒三人在此,不可能有宵小能窥伺在旁,多半是被何人惦念了罢!
        怕得谁来!
        
        “行了,眼下之事已解,余下的你二人先做准备,雷劫之时可不能再这般仓促了。”
        山石道人说着挥动拂尘,一阵劲风将香炉中残余的线香扑灭,转身走向门口。谢李二人忙躬身送别,后者挥了挥手让他二人止步,随手合上房门,伴着关门声留下一句笑骂:
        “啧,不省心的臭小子们!”
        臭小子们:“……”
        
        “老头子还是那般不拘小节。”
        一把年纪了还被骂臭小子,谢云流神色讪讪,转头去看李忘生,却见后者目光望向一旁桌案,面色有些古怪。
        他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瞧见那绸布与红烛,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些是师父要的,说是必需之物。”
        李忘生眨了眨眼,强忍着没将一句“老不修”吐槽出声:他认出了炉中线香,正是当年上官博玉为他制作安神香时,阴差阳错弄出来的残次品,第一次使用的时候便让他……后来被师父发现,以他道心不静为由将之收走了【注一】。
        李忘生一直以为这些线香已被师父销毁,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见到不说,还被用来助他二人渡劫——难怪在师兄的心魔劫中,他二人情不自禁之下做出孟浪之事,想来也有这香的功效。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师兄,故而李忘生面上不动声色——他素来擅长此道,谢云流也果然没发现异常,还在因师弟反应平淡而失望,愤愤道:“怎么你半点都不期待与我结契?该不会——”后悔了吧?
        也是,他二人心魔劫都渡了,这会儿李忘生要过河拆桥,他也奈何不了他——
        “师兄莫要多想。”李忘生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忙道,“忘生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故而有些走神。”
        谢云流不满:对着红烛等物还能走神想其他事宜?
        “何事让你如此惦念?”
        
        李忘生自是不便说自己方才走神的缘故,顿了顿,将话题拉回最初刚从心魔幻境中出来时想说之事:
        “与风儿有关。”
        
        他此言一出,谢云流也沉默下来,幻境中被强行压下的悲痛复又翻涌而生,眼底泛起红意。片刻之后,方才音嘶哑地询问:
        “风儿他……”葬在何处?
        “他还未死。”
        李忘生说着侧头看向谢云流:“当年万花谷圣手‘活人不医’裴元也在,察觉风儿尚有一线生机,便施展锋针吊住了他一口元气。这些年来风儿一直被冰封于万花谷中,由裴大夫亲自照料,只是……至今未醒,所以忘生过去才未将此事告知师兄。”
        “当真!”谢云流一把扣住眼前之人双肩,眼中悲苦之色尚未散尽便被喜悦占满,不敢置信地连声追问。
        “此事岂能有假?”李忘生肯定地点头,这件事他隐瞒许久,原是因为无解,便不想说出来让他人平添愁绪,如今却不同了:“我曾请师父设法施救,师父也无计可施,但给出了个可行性猜想,师兄要听上一听吗?”
        “什么办法?”谢云流双眼一亮,立即追问。以李忘生的性格,若非此法可行,定不会说出来徒惹烦恼。他既然肯说,那么无论千难万难,总能想办法达成所愿。
        李忘生道:“当年师父曾言,风儿之伤致生气消散,若有先天两仪之气相助,或可达‘道生一气’之效,重建其体内气机循环。只是先天两仪之气如何能得,师父也未能参透,这事便搁置下来。
        “直到此次月泉淮来袭,师兄与我参透纯阳心法与纯阳别册之功,成功将星野剑阵升为天道剑阵,内力交融之下,你我竟能得如今之造化,恢复盛年之躯,我便意识到——”
        谢云流若有所思:“你我二人气机交融,产生的便是先天两仪之气?”
        “虽是猜测,但可能性很高。”李忘生点了点头,“天道剑阵得窥造化之功,阵中两仪之力无穷无尽,或许……”
        “那还等什么?我这便去找博玉他们——”
        谢云流说着便要向门外冲去,却被李忘生一把拉住:
        “师兄且慢,忘生话还没说完。”
        谢云流此刻心急如焚,张嘴就要反驳,却又在瞧见李忘生沉静的神色时冷静几分,强行按下冲动:“……怎么?”
        李忘生道:“天道剑阵再如何神异,毕竟是以后天八卦为雏形演练而成,沾了‘后天’二字终究差了一筹,且其创建是为守御诛敌,并不适合救人。但——其中原理,或可借鉴一二。”
        “后天八卦……先天两仪……”谢云流琢磨着其中的关联,看向李忘生,“你的意思是,改良天道剑阵?”
        “是,也不是。”李忘生说着伸出手,掌心蓄力,有蒙蒙气息自其中传来,“师父曾言,悟道后的境界与武学修炼不同,渡劫之后,体内运转的内力会逐步转化为灵气,躯壳也将洗尽沉疴,转入仙途。我在想,届时你我皆非凡躯,勉强可贴合‘先天’二字,或许可以如运转天道剑阵那般合力一试,看能否为风儿争得这一线生机。”
        
        【注一:线香的故事就是第二章那段残篇,老谢夺剑帖当晚掌门试图用安神香入眠,阴差阳错却入了谢云流之梦,还发生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只不过两人至今都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梦而已。
        掌门误解了香的用途,且至今误会,这点吕祖和博玉有话要说:
        “香是好东西,你们用了不拿来做正经事,却将锅扣在我师徒二人头上。啧啧!”】

回复 支持 1 反对 0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之前在幻境中看见洛风的时候,李忘生心中就隐隐生出几分异样感,待到破劫归来才有所明悟:幻境中展示出他们救下洛风的场景,或许也是一种预示:将那孩子救回的时机到了。
        他与谢云流如今已过心魔劫,体内的内力开始转化,虽不完全,却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只是这股生机有限,即便全部转化,用来救治洛风那种伤势仍不够——这也是当年吕祖见过洛风却无法救回他的原因。
        可如果他与师兄二人,如同运转天道剑阵那般,以二人体内转化完毕的灵力为两仪,或可试着推导出先天之气,达到吕祖所言的道生一气的效果。
        “不过这一切还只是个想法,虽然忘生在心中推演后,自觉可行性极高,但实践之前总归还有失败的可能,所以……”李忘生看向谢云流,眼神坚定,“师兄愿意一试吗?”
        “当然!”谢云流答得斩钉截铁,忽而一笑,“你我如今半只脚都踏入仙门了,又有什么可担忧的?”毕竟在他曾经的认知中,洛风早已逝去,如今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将人救回,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好消息,更何况还是这种可行性极高的提议?
        这个答案早在李忘生的意料之中:“好,等到我将此法推导圆融之后,定与师兄一起将风儿带回。”
        “这种事情怎能让你一个人做?”谢云流傲然道,“天道剑阵的阵眼,我也有一份,届时我们两个一起参悟,说不得事半功倍。”
        李忘生含笑道:“师兄愿出手,自是再好不过。”
        
        虽然有了办法,但救人之事还有诸多条件未能达成,两人也非急于求成之辈,浅浅探讨之后便强行按下了此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渡劫成功,在此之前,其他事情也只能暂且放下。
        然而谢云流仍旧很高兴,心情愉悦之下,忍不住一把将李忘生抱入怀中:“师弟,你看我们马上就要结契,共赴仙途,结契之后一同养育的孩儿也有望归来,这算不算将人生中的大事一口气都解决了?”
        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倒叫李忘生隐隐瞧见了几分阔别已久的跳脱模样——曾几何时,他的师兄也不是后来这般冷硬尖锐的性子,骄傲又肆意,最喜欢同他玩笑……眼中不自觉显出几分怀念来,李忘生慢慢放松身体,将自身重量靠入这个怀抱中,道:
        “师兄这是打算提前开启养老生活了?”
        “胡说,你我如今千帆过尽,又有从头开始的机缘,正待大展拳脚修仙成圣,怎么就成养老生活了?”谢云流说着,忽然揽着李忘生向后一转,直接滚到了床榻之上,伏在对方身上居高临下盯着他盈满笑意的双眼:
        “等到渡劫之后救回洛风,师弟,你可愿与我一起丢下这些繁琐杂事,我不再做刀宗宗主,你也将纯阳掌教之位交出,我们一起下山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品一品天南海北的风景,如何?”
        
        李忘生的双眸微闪,露出一抹极为温柔的笑来:“故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笑容委实太过明丽,也阔别太久,谢云流心跳不自觉急跳几拍,忍不住伸手,用拇指摩挲着对方的脸颊:“难得,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如此痛快地答应我的邀约,该不会还惦记着顺路下山办点什么事儿吧?”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每次想要邀请师弟下山游玩时,对方总是将脸皱成了包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仿佛陪他一起下山游玩是件多么为难的事情一般,十次中少说也有八次推拒,剩下两次,便是同行也惦记山上课业,或忙于其他,小老头一样呆板。
        ——若你早这般,也许……
        
        “师兄说笑了。”李忘生眼中的神色越发温柔:“没有什么比与君同游更重要的。”
        曾几何时,与师兄一同下山成为李忘生多年来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年少时不懂珍惜相伴的时光,以为日后仍有无数暮暮朝朝可期,不必拘泥于眼下;谁知世事无常,惊变过后,师兄离开纯阳,足足五十多年的时间就此错失,再难追及。
        这些年里,李忘生曾不止一次想过,但凡他主动一些,顾虑少一些,也许他们早已互诉衷肠,或者和好如初……何至于蹉跎至今?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如今他二人虽各为一派执掌,但悟道之后容貌异于往常,对外还需掩饰,以免因外貌之故引来有心之人窥伺。这种情况下,与其遮遮掩掩留在门派当中粉饰太平,还要忍受天各一方的状态,不如卸下身上重担,就此逍遥游于天地。
        左右无论刀宗,亦或是纯阳,早已后继有人,无须他们日日镇守。
        
        他这般坦然,倒叫谢云流有些不适应,盯着身下人双眼看了片刻,越看越喜欢,心念一动,俯下身在那唇瓣上亲了亲:“那……我们先办道侣大典,待敬告天地后,再一同退位渡劫,可好?”
        李忘生笑意更甚:“好。”
        “合籍大典要尽快,我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是自然。”
        谢云流得寸进尺:“还要忘生亲口承认,你是我刀宗宗主夫人,要随我回翁州看看。”
        李忘生忍不住笑出声,玩心顿起:“师兄,若我是刀宗宗主夫人,那你在纯阳又是何身份?”
        谢云流理直气壮:“当然是纯阳掌门的夫君!你不是说过吗?纯阳掌门是我的。”
        李忘生:“……”这句话是这么理解的吗?
        “看我做甚?”谢云流的手指在他眼角处轻轻摩挲着,“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想不认账?”
        李忘生眼角被他来回磨蹭着痒得很,又听对方这倒打一耙的问法,眯着眼看了他片刻,终是舒了口气:罢了——
        “认。”
        “认就好。”谢云流说着手掌向后移动,插入身下人发间,垂头与他鼻尖相贴蹭了蹭,“师弟,为夫要夺回纯阳掌门了,你可不要反抗。”
        夺回?怎么夺回?
        李忘生双唇微张,正要开口,已被对方趁机贴上来,趁敌不备径自破关而入,勾着他的唇舌律动起舞。
        
        抛开心魔幻境中的经历,这是他们两人第三次亲吻,第一次吻的突然,一方猝不及防,一方以为在梦中;第二次方知两情相悦,满含激动与迫切;而这一次,却是春风化雨下的润物无声,细细密密令人沉湎。
        然而小雨并不长久,随着温度上升逐渐转为暴雨,伴随疾风将衣物揉得凌乱,交颈鸳鸳在水面上沉浮相拥,几乎溺毙在这狂风暴雨当中。
        直到——
        “咚”的一声,有硬物砸在了上首野鸳头上。
        
        “臭小子,当为师的话是耳旁风么?”
        
        熟悉的断喝声伴着那物落下,谢云流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记,低头去看,一颗绿油油的清心丹正滴溜溜自床上滚落,其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谢云流:“……”
        李忘生:“……”
        
        比床笫之事被打断还糟心的是什么?
        是被亲师父捉奸在床顺手打断床笫之事。
      
        虽然他老人家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两人还是尴尬得无以复加,好在这些年年华不算虚度,脸皮总比年轻时厚了几分。谢李二人匆匆收拾了一下自身,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师父的确说过在渡劫前不宜做其他事情,幻境中非本体时擦边也就算了,如今还是要克制些许,更何况与山石道人住得这么近,难免束手束脚。
        谢云流捻起那颗清心丹,转头见李忘生已将身上衣物打理好,正抬手扶正发冠,碎发下露出的耳根脸颊皆红润诱人,才压下的热意与冲动又卷土重来,忙转过身,匆匆走向门口:“我去打点水来。”
        言罢人已经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忘生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睫毛微颤,眼中泛起笑意:
        罢了,左右不过这段时日,等雷劫结束后,他与师兄再无束缚,想做什么都能尽兴。
        ……
        既然定下了结契之约,于情于理也该通知师弟妹们一声。于是在准备渡劫事宜的同时,谢云流顺手给留守纯阳宫的刀宗弟子传了个信,又与师弟特地抽出时间回了趟纯阳宫,将他二人将要结契之事告知给了留守宫中的纯阳四子。
        按照李忘生原本的想法,合道同修之事仅关乎他二人,他二人结契,只消在师父与天道的见证下,敬告天地便可,事后再告知给两宗上下,就算完了。但谢云流显然不满足于此,是以之前哄着师弟松了口,便兴冲冲走了这一趟,丝毫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可想而知,当纯阳四子得知此事后,除却于睿早有准备,余下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尤其是祁进暴跳如雷,张口就要骂,却被谢云流轻描淡写堵了回去:
        “这次下山只为通知你们一声,余下之事不必操心,待我二人渡劫过来自会举行大典昭告天下,届时该如何做,你们心里应当有数。”
        施施然宣告了主权,谢云流懒得与他们掰扯,将一众讨伐之声丢在脑后,拍拍屁股携师弟回了山上,只留下四子在纯阳宫中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谢、云、流!”
        
        对于他二人要结契之事,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祁进还是被气得够呛,咆哮声冲破殿门直扑太极广场,惊得一众月色下仍修炼切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怎么了?”
        “听声音像是祁师叔?谢宗主做什么了吗?”
        “这次谢宗主不是来相助纯阳击败月泉淮等人入侵吗?我还以为双方都说开了,刀宗弟子都堂而皇之在纯阳住下了,这又出什么事了?”
        “失礼,应该叫谢师伯。”
        “他还没有确定回纯阳吧!都是一宗之主了,说不定……”
        “还是先关注一下祁师叔祖到底在生什么气吧?希望别影响到纯阳。”
        “不会吧!月泉淮都没能奈何得了我们,还能出什么事儿?”
        “……”
        
        一众弟子议论纷纷,纯阳宫偏殿内,师兄妹四人也争论不休,讨论的话题从大师兄与二师兄合籍到纯阳与刀宗合宗的可行性,跨度很大,最终结论也等同于没探讨:合籍之事关乎他二人,无法阻拦;合宗之事想也知道不可能。
        简而言之,说了个寂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祁进从一开始的激烈反对到最终总算勉强被说服,纯阳四子终于达成一致:既然师兄们想要举办合籍大典,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做师弟(妹)的便勉为其难帮着办上一办吧!
        不过两人身份地位到底不凡,又都是一代宗师,如今想要结契,势必要通知江湖同道,宣告天下。他人在一起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还代表纯阳与刀宗从此结为同盟,守望互助,荣辱与共——这其中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至于典礼举办地点——
        “笑话,人都到了纯阳,肯定是在纯阳宫举办,他谢云流还敢把人带去刀宗不成?”
        悻悻然丢下一句吐槽,祁进实在受不了这个话题,率先甩袖走向门边,“这方面俗物我不熟,有劳诸位师兄师姐了,有什么需要通知我一声便是,祁进告辞。”
        言罢怒气冲冲走出了纯阳宫。
        余下三人对他能忍到商讨完毕才走人已经很满意了,见对方先一步离开也不意外,于睿收回视线,看向余下两人:“既如此,我们就来商讨一下之后的安排吧!毕竟是两宗大事,就从这里开始……”
        ……
        刀宗宗主谢云流与纯阳掌教李忘生要办合籍大典一事,几乎是以插着翅膀的速度传遍了中原武林。
        消息之所以传得这么快,两派掌教的身份不凡是其一,双方有意(主要是刀宗那边)推动此事是其二。据说刀宗那边为了将此事广而告之,甚至请了万灵山庄的颂少庄主帮忙,借禽鸟为使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递至各大门派,邀请他们吉日定下后来纯阳观礼。
        相比之下,纯阳这边的消息就含蓄许多,遣了弟子去周遭各派亲自送信,只说掌门与谢宗主合籍,今后谢宗主仍为纯阳静虚真人,特地告知诸位同道,如有意亦可前来观礼。
        这般毫不遮掩大张旗鼓地行事,心思灵透的便都知晓,纯阳与刀宗这是在表态,自此双方立场一致,结为同盟了。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合籍典礼,江湖上说什么的都有:议论其惊世骇俗的,诟病其哗众取宠的,也有提及当年纯阳双璧爱恨纠葛,不胜唏嘘的……不一而足,褒贬皆有。
        不过这些事情,莫说谢李二人不在意,就连纯阳宫上下都没几人当回事——到了李忘生与谢云流如今的江湖地位,只要不失道义,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没人有权置喙,更何况纯阳宫乃方外修行之人,合籍同修才是常态,并不拘泥于俗世规则,旁人议论与他们何干?
        至于朝廷那边,对于这场合籍大典也没横加阻拦,虽有人以“国教之名不容玷污”“谢云流乃叛逆之人”等理由弹劾上奏,但最终都被于睿以“方外之人不适用教条之理”轻描淡写驳去,又有之前数年诸事铺垫,最终朝廷也没表态,算是默认了此事。
        ——毕竟以纯阳和刀宗如今在江湖上的声望,谢云流与李忘生一代宗师的身份,朝廷再头铁,也不愿平白树敌,顺水推舟卖了个好。
        一切都比想象中要简单。
        曾经恍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竟然如此轻易便消散殆尽。得知此事的时候,谢云流本以为自己会有诸多感慨,但实际上,他只来得及感慨一瞬,很快便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要去九老洞渡劫了。
        
        雷劫到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度过心魔劫后第七日,谢李二人便感应到了天地异象,为防止异象波动过于浓烈引发旁人恐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两人干脆直接住进了九老洞中,借由龙脉遮掩炼化天劫。
        原本打算尽快操办的合籍大典因此全权交给了纯阳四子,两人仅在山石道人的见证下先一步敬告天地完成合籍,余下之事待渡劫后再办不迟。
        作为纯阳禁地,又才经历过月泉淮等人的入侵,如今的九老洞把守愈发森严,不仅有弟子常年轮守在外,内里也由山石道人出手,布置了新的太极两仪大阵以守护龙脉,阵法越发变幻难测。二人一入其中,外界琐事便再难传递进来,正可专心冲击天劫。
        
        渡劫的过程倒是顺利无比,以两人如今的修为,刀剑合璧攻守兼备,虽然雷劈之下一身雷击伤看起来惨烈无比,但全身经脉骨骼却经过雷劈后得到进一步淬炼,一身内力向着灵气转化,滋养着破碎不堪的经脉骨骼。
        待雷劫结束,两人顾不得讨论渡劫心得,就地打坐开始吸收全身残余的天劫之力。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当李忘生再度清醒时,只觉自身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全身上下的轻松感比起当初悟道时还要舒爽,飘飘然竟有种随时能够羽化登仙的错觉。他抬眼看向对面,谢云流恰好也清醒过来,四目相对均是一怔:
        好个乌漆嘛黑的炭条啊!
        对面之人周身衣物早被雷劫烧了个干净,一身雷击后的焦块伴着黑色不明物质,看不到半点正常的肌肤,想来自己的境况也相差无几。更别说渡劫后五感敏锐,两人能清楚地嗅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味——想必就是师父之前所言,天劫淬炼后的洗经伐髓所致。
        实在是太……有碍观瞻。
        对视一眼后,两人几乎同时弹身跃起,浑身上下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黑色碎屑簌簌掉落。这会儿却顾不上这些,两人身形一闪,双双前往洞中坤位灵泉所在之处,借由灵泉盥洗身上污物。
        
        九老洞中的灵泉饱受龙脉灵气浇灌,又是流动的活水,泡在其中不久,两人便察觉到有灵气顺着毛孔向着体内不断浸润,如涓涓流水一般轻柔。被天雷烧尽的毛发亦在灵气滋养下重新生长,黑润油亮更胜以往。
        在洗净一身污物后,两人又打坐片刻才收功,睁眼再看,面前已是恢复成渡劫前风华绝代模样的道侣,不由相视一笑。
        正要开口,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饥鸣,二人动作一顿:虽说渡劫之后便修成半仙之体,然而距离师父那般成仙的境界还早得很,亦无法做到完全辟谷。从腹中的饥饿程度来判断,他们这次渡劫加打坐恐怕花的时间不算短,还是得先用些果腹之物。
        两人闭关前倒是准备了些许吃食,但经历过这段时间后,除了耐存储的米面外,余下的怕是都不能用了。好在坤位自有灵土,其上还有前人种下的蔬菜瓜果,正可拿来果腹。
        
        “忘生,尝尝这个。”
        吃了几片寡淡的菜叶,谢云流忽然想起一事,纵身出水离开片刻,不久后带了一串红艳艳的果子回来,“这果子熟透了,现在吃刚好,味道不错。”
        “多谢师兄。”看到谢云流就这样赤身裸体地高来高去,李忘生面色一红,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师兄不如去住处先取两件道袍来穿吧,这般……若叫人瞧见就不好了。”
        他们来前就考虑过雷劫必然会损坏衣服,所以备了几件留在暂住之处,距离这边也不算远。
        谢云流将手中那串果子都递给他:“自从那老头死后,九老洞中哪里还有旁人?接着,先尝尝。”
        李忘生接过那红果瞧了瞧,发现是未曾见过的种类,一颗果子约有鸡蛋大小,皮薄且莹润,轻轻一咬便有微红的汁水破皮而出,味道确如谢云流所言甘美非常。
        “这果子……师兄是如何寻来的?”
        谢云流跳入水中挨着他坐下:“我当初也曾误入此处,四处寻觅果腹之物时找见了这果树,当时时间不对,果子还青涩,但吃起来味道已经不俗,如今熟透了,正好拿来给你尝尝。”
        他所言的曾经,指的自是当初逃离纯阳时误入九老洞的经历,如今再提起往事,心情早已不似曾经跌宕,甚至还有几分自得,“我早就说过,九老洞,我比你熟。”
        李忘生莞尔:“是,多亏师兄,忘生才能尝到这般美味。”
        见他笑得温柔,神色中一如既往濡慕,谢云流目光微闪,凑近道:“那么好吃?我也尝尝。”
        言罢毫不犹豫吻了上来。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浮世流光 | 2024-10-17 15: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游客,本帖隐藏的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00 才可浏览,您当前积分为 0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