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真水无香】 第十二章 腊月二十三,小寒。 对于高三学生而言,时间仿若白驹过隙,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像是高悬的警钟,每减少一天,教室里的紧张氛围便浓郁一分。对于这些即将奔赴考场的学子而言,堆积如山的试卷、频繁的考试,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疲惫与压力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 于是整个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长假,成了所有人心心念念期盼的“救赎”。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高三教学楼瞬间喧闹起来,像是被煮沸的水,腾腾热气从校门口滚沸而出。走廊里行李箱的轱辘声、同学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还夹杂着几声男生故作夸张的惨叫:“寒假作业这是要把我‘杀’了啊!让不让过个好年了?!” “于我心有戚戚焉。”听着那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惨嚎,柳惊涛颇有同感,他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羽绒服,看向走在身侧的李忘生,“大学霸,你肯定没有这种苦恼。寒假打算怎么安排?” 李忘生拖着拉杆箱不紧不慢走向校门口,神色远比校友们从容:“从前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 “我就知道!”柳惊涛呼出口气,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你算得可真准,说今天要下雪,这天色就变了……”说着脑海中灵光一闪,快走两步转身面向他倒走:“李大仙,要不您给我写份寒假攻略吧?你押题比文曲星开光还灵,有你的攻略,我也能少走些弯路!” “学习哪有捷径?”李忘生无奈,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脚面,提醒道,“好好走路,你鞋带散了。” 说话间柳惊涛已一脚踩在自己的鞋带上,惊呼一声险些自己绊倒自己,好在李忘生及时拽住他的衣襟,才令他免去了大头朝下仰面栽倒的惨祸。 “老校区这路真该修了!”重新系好鞋带,柳惊涛嘀嘀咕咕站直身体,嘴硬挽尊,“谢哥当年就读的时候这地儿就没变过,多少年了还是那些老砖头……” 说话间两人已并肩走出校门,远远便瞧见树下那道出鞘利剑般的修长身影,急忙迎上前: “师兄!” “谢哥!” 谢云流向着柳惊涛点了点头,动作自然地接过李忘生手中的拉杆箱:“出来了?上车吧!”说着指节轻轻擦过少年冻得发红的耳尖,“又没戴围巾?” “忘在宿舍了。” 李忘生嗅到谢云流袖口残留的朱砂味,混合着车载香薰里的降真香,满足地眯起双眸,“这几日天暖,一直没戴过。” “任性。”谢云流在他耳廓上搓了搓,收回手指打开车门,将暖气调高两度,缓缓启动车子,边开往华山边透过后视镜看向副驾驶的李忘生,“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不会的题?” “还好,题不难,大多是课本中讲过的。不过这次加了些超纲的题目,比如……”李忘生列举了几道大题,又说了自己写出的答案,末了询问,“……师兄觉得对吗?” “没错,不过这道题还有别的解法——” “谢哥您可打住!” 柳惊涛在后座哀号着举起手机,“好不容易放假,您二位行行好,让我过个清静年成吗?” 谢李二人顿时失笑,不再谈论学习相关,柳惊涛总算从误入学霸交谈现场的尴尬中松了口气,满足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还是谢哥好,经常来接生生,我也能跟着蹭个车。不像我爸那个老古板,非说男孩子要穷养,害我每次放假都得自己想办法回家。” “令尊也是望子成龙。”谢云流从手扣里取出一个小礼盒,转手递到后座:“喏,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柳惊涛好奇地接过,打量一番,“可以拆吗?” “可以,但最好回家再拆。”谢云流道,“师父之前得了一节雷击木,雕了些护身符牌,给你们家一人配一块,日常可用来护身。” “哇!”柳惊涛大喜,笑眯眯将礼盒揣入衣袋,“多谢吕叔,多谢谢哥!” 学校距离华山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几人闲聊些学校见闻,趣事杂谈,行路倒是并不枯燥,可惜天公不作美,不久后便飘起了鹅毛大雪,等车子开到柳惊涛家所在的华山山脚的别墅区时,地上积雪已经有两节手指厚了。 此刻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路灯早已亮起,别墅的落地窗亦透出的暖光,灯光将窗外落雪镀上一层橘黄,看起来颇有几分温馨之色。待车子停在门口,大门几乎立刻被推开,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走出,正是柳惊涛的父亲柳风骨。 “辛苦小谢送涛涛回来,快进来喝杯热茶。”看到谢云流和李忘生,柳风骨忙笑着打招呼,又招呼李忘生,“忘生一起来?” “柳叔不用客气,顺路的事儿。”谢云流言罢婉拒了他的邀请,“师父还在家等我们,我们就不下车了,不然再等一阵,这雪下大后路就不好走了。” 柳风骨闻言看了眼路上积雪,点点头:“也是。早点回家也好。对了,我这里正好有东西要给你们,本打算将此物送去给令师,但去了几次令师都在闭关,只能烦请你们两人转交。” 说着将手中一封厚厚的信封递给谢云流,信封并未封口,可轻易瞧见其中金红色的书柬。 “好。”谢云流并未当场打开信封,接过后顺手递给李忘生,应承道:“我一定转交给家师。” 辞别柳风骨后,两人重新驱车上路。李忘生看了眼逐渐远去的柳家别墅,转而望向谢云流:“师父出关了?” “嗯,昨天出的。”谢云流一边重新启动雨刮器,一边开口,“我出门时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松松筋骨,可他老人家的性子你也知道,宅得很,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这会儿大概在家扫雪吧!” “这么大的雪,他不出门也好。”李忘生心下叹息,从他来到纯阳观起,师父一年中就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早年他还会因为对方不进食水而担忧,如今早已看淡,倒是师兄那边,“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怎么,不愿意看到师兄?”谢云流抬手在他头上呼噜一把,“才见面就要赶我走?” “怎么可能!”李忘生急忙否定。“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情况!你的噩梦之症好了吗?” 提到此事,李忘生仍旧心有余悸。自打去年十月他们二人解决了阿姐那边安乐公主引发的麻烦后,师兄就开始频繁做噩梦。一开始还瞒着他们,可某天晚上李忘生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师兄站在他床头,神色复杂目含杀意,吓了一跳,才知道他被梦魇困扰了好几日,已发展到梦游的地步了。 当时他十一假期即将告罄,原本第二天就该回返学校,结果被谢云流吓得一早便打电话去跟班主任请假,助他寻找噩梦缘由。据谢云流所说,他这几日只要一入睡,就会梦见自己成了个古代的道士,或与师门决裂,或被多番追杀……诸般场景均与他在李裹儿所设的幻境中呈现的景象相仿。两人都怀疑此事与李裹儿有关,然而打电话到李裳秋那边询问时,李裹儿却借口之前消耗过大,不肯现身。二人本想杀回剧组寻她,幸好出门前师父出关,得知了谢云流的情况后,亲手为他绘制了定灵符才将噩梦压制。 之后李忘生返校求学,谢云流也回了导师那边,两人只能通过电话联系。见不到面,李忘生无从判定谢云流的噩梦之症当真好了还是报喜不报忧,这会儿终于再见,自要关切一番。 “放心吧,已经好了。”相比他的紧张,谢云流就要淡定许多,“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有限,哪儿还有余暇做梦?再说师父亲手绘制了符咒压制,李裹儿那点道行还不够看。” 李忘生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难怪你上车后总是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你年少心动,看上师兄了呢!”谢云流好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忘生顿觉面皮火辣辣涨红起来,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纷纷落雪:“师兄不正经!” 谢云流顿时朗笑出声,被李忘生瞪了一眼才勉强收敛,抬手指向前方:“好啦!快到家了,准备下车!” 李忘生抬眼望去,看到仅有三米宽的水泥路尽头那座孤零零的道观时眸色微暖:“嗯,到家了。” 此刻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雪也下得更密了。本就规模不大的纯阳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渺小,斜翘的飞檐如夜燕展翅,破旧的观门掉了漆,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门口的两株唐槐倒是精神,枝桠上挂着的祈福红绸褪成了暗褐色,在雪夜里沙沙作响,仿佛在讲述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从谢李二人有记忆以来,道观便是这般模样,即便后来经过翻修,也只是扩建了院内建筑,院外的围栏画栋极少变动。当年李家担心道观破旧,想要将之整体重建,却被吕山石婉言谢绝,无奈之下只能修建了这条三米水泥路,一直延伸至国道以利于出行,如今倒是方便了他们开车进出。 这会儿道观的大门已然打开,从中走出个身穿古朴道袍的老道士,手里还攥着把沾雪的笤帚,正是两人的师父吕山石。他一身夹棉道袍被晚风鼓起,看起来不但不显壮硕,反而颇有几分清癯之相。见到两人下车便乐呵呵抬手招呼:“回来了?饭菜都准备好了,快进屋吃饭。” “师父扫雪怎不戴手套?”李忘生快步上前想要接过扫帚,却被谢云流抢先一步。吕山石心安理得将扫帚塞入大弟子手中,笑道: “这不是马上就有人来献殷勤吗?不用戴,扫不了多久。”又招呼谢云流,“你也别扫了,先进屋吃饭,扫雪当饭后运动不迟。” 两人连声应答,边跟着吕山石向内走去边将柳父给的信封奉上。吕山石伸手接过,将里面的请柬取出,打开看了看,微微一笑:“原来是柳家经办的玄学拍卖会邀请函。” “又有玄学拍卖会了?”谢云流拖着扫帚挑了挑眉,“师父去吗?” 说起来柳家并不属于玄学界,主要经营的还是各种世俗生意。但生意做大了难免会接触到玄学相关,久而久之也能触及一些内幕。这张请帖下方除了柳家的印记外,还盖了玄学协会的章子,便说明只邀请玄学界相关人士。只是他们纯阳观虽在业内有些名气,却是出了名的贫穷小气,柳风骨特地给他们送张请帖,多半也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 “去,为何不去?”吕山石合上请柬,笑道,“就算不买东西,看个热闹开开眼界也是好的。正好最近无事,后天咱们三个一起去,说不得还能寻到些有缘的物件。” 谢李二人对此并无异议。左右都已放假,余下的时间也就是备备年货准备过年事宜,趁着年前去玩玩也不错。 说话间三人穿过院中通路,走入正殿叩拜祖师,上香奏归。殿中三清像垂眸望向下方,慈悲之意尽显,而在三座雕像下方,还侧摆着两尊小小的木雕人像,约有巴掌大小,俱都身穿道袍,气质却有所不同,一个桀骜,一个清和。香火缭绕间,小像五官虽不明晰,却颇有栩栩如生之感,只是对比巨大的三清像,这两尊小木雕着实不起眼,很容易便被忽略了。 “好了,拜过祖师,就去吃饭吧!”待两人上完香,吕山石拍了拍手,叫上两人走进厨房。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热气和着饭菜香气,顿时引得两人腹中饥鸣阵阵,相视一笑,便分坐在吕山石两侧,一同享用起这顿简单却温馨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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