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李】恨也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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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谢云流一手捧着李忘生的胳膊,一手小心翼翼的将药粉倒在他的伤口处。虽是皮外伤,但这伤口的长度足足有一指长,血都浸透袖子了,让谢云流越看越心疼。

  “师兄,没关系的,”偏偏受伤的人还一脸云淡风轻的反过来安慰谢云流,“习武之人,受点小伤又何妨,忘生不痛的。”

  “肉体凡胎,受了伤怎么可能不痛。”谢云流用纱布将李忘生的胳膊一圈圈的缠起来,即便语气不善,眉宇间透出的揪心却不假。

  他真真看不得李忘生受伤,更受不了他忍痛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奇怪了,明明也是大户人家备受宠爱的小少爷,怎么疼了难受了也不吱声,还一副生怕别人担心自己的样子。谢云流回想起过往,他的师弟从小就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得多,他不爱给人添麻烦,即便遇到难处理的事情也是选择自己先扛着。谢云流看他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师弟明明都说了师兄在他心里是最厉害最了不起的人,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依赖师兄?为何遇到难题不向师兄求助?人往往在陷入困境时本能的会想要依赖自己心中最靠得住的人,所以师弟说的那些好听的话难不成都是为了哄师兄开心?否则为什么不愿意向师兄求助,明明你心里清楚,只要你一句话,我谢云流哪怕是死都会心甘情愿达成你的心愿的。

  “虽说跟师父修行,吃穿用度同你的俗家比不了,可从小到大,无论是我还是师父,都是尽可能的小心仔细的护着你,生怕你受伤。”谢云流顿了顿,指腹贴着纱布轻轻的摩挲,“是,习武之人,行走江湖受点伤是常有的事,可师兄偏不愿看你受伤。别说这一道小口子,就是一根针朝你身上扎,师兄都受不了。”

  “师兄……”

  李忘生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话语,最终在对方伸臂时主动贴入他怀中,与他交颈相拥。师兄身上温热干净的气息将他柔柔的笼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颈上,在谢云流温热的气息黏上颈项时禁不住想到那名凌雪阁侠士所说的话。

  “苏某虽奉命行事,但并无为难静虚真人之意,”他身姿矫健,出招速度快且灵活,手中的链刃好似毒蛇一般与李忘生的剑招纠缠不休,“李道长,你当真不知道你师兄现在在做什么么?”

  李忘生不语,依旧步步紧逼,他身体随着链刃游动的轨迹旋转翻飞,宛如翩翩飞起的白鹤,轻盈若仙。其实李忘生本可以不受伤的,这位苏某虽说武功高强,但论实力,要真伤到李忘生也是很难。

  “你师兄似有离开的长安的打算。”

  二人交手,为了取得胜利,其中一方难免会说些挑拨的话试图让你分神。李忘生眼中寒意更甚,他无视对方的话语,挥剑挡开迎面袭来的链刃。这一挡灌了内力,震得锁链险些从那人手中脱落。

  “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有如此强劲的内力,”到底是习武之人,遇见能与自己匹敌的强者很难不兴奋,他毫不吝惜的称赞道:“不愧是吕仙人的徒弟,各个都实力不凡,今日若不是有公务在身,苏某倒想同你好好较量一番。”

  他边说边躲开一道道蓝色剑光,身形仿若鬼魅,“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挑拨?无妨,你大可以去问问他,看他是怎样的反应。”

  “师兄若是要走,自然会同我商量,”李忘生神色清冷,“并不需要无关人士相告。”

  “那就是没告诉你,”他语气肯定,眼角眉梢间的得意如一根细小的银针刺进李忘生的眼里,“他近段时间频繁出入温王府邸,据说还给了温王一张地图,莫不是他要走的事情同温王说了,没告诉你?”

  李忘生依旧是毫无破绽,“他与温王本就是好友,就算告诉他也很正常。”

  “再好的朋友,能好过与自己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弟?”

  李忘生的眼眸微微颤了颤,某段不好的回忆倏地窜入脑海,一门之隔,是师兄的声音……我只能告诉你,关于你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少,对你,对我越好……

  链刃的刃口划过胳膊,疼痛将李忘生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与此同时对方也及时收手,不知为何,那凌雪阁的侠士的表情竟然更难看。

  

  19.

  李忘生睡得不安稳,尽管已经很努力的想让自己睡过去,可闭上眼睛就难免会想到那名凌雪阁侠士所说的话。师兄可能会离开长安,他还给了李重茂一张地图,所以他是要带温王殿下一同离开么?

  好友之间同行出游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温王虽是皇室子弟,但生活并不自由,师兄要带他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无可厚非。而且温王殿下也曾是纯阳的记名弟子,作为大师兄带师弟外出游历也没有任何问题。师父都说了,我们不能总是待在华山,有时候也得出去看看,同各路江湖人士切磋交流,去游历大好河山,去体会世间各种故事,这都有利于增加阅历,增强心性,于修道来说是大有裨益的。

  只是……倘若外出游历,师兄为何不愿意告诉他呢?

  难道师兄不想带着忘生么?是觉得忘生还不够强大,没法独当一面么?

  李忘生不断尝试说服自己,可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大师兄不愿意跟他说。温王是他的朋友,可他李忘生是他的师弟呀,他们将来还要上拜三清,合籍为道侣相伴一生的,朋友能知道的事,师弟就不能知道么?

  而且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师兄就再也不愿同他商量事情了。

  李忘生于修道之事上颇有天赋和耐性,师父总夸他专注且能静得下心,可在感情之事上他承认自己确实比较迟钝,始终不得其法。人不应该贪心的,一旦生了贪念,就不知满足,师兄已经待他很好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想成为那个值得师兄信任的人,他希望师兄有任何事能第一个同他商量,他就是想占据师兄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可师兄的世界比他的世界要宽阔得多,如果他是一只守在华山上的鹤,师兄便是天上的流云,飘浮于广阔的天地间,不可能被禁锢在一处。

  李忘生小心的将搭在腰间的手臂挪开,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可才坐起就听到身后的动静,随后便被牢牢圈入怀中。

  “是不是伤口疼了?”谢云流困倦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来,师兄给你换药。”

  李忘生摇头,“不是伤口疼,师兄你继续睡罢,忘生去喝口水。”

  谢云流的面庞大半隐藏在黑暗中,他收紧双臂将人抱得更紧,仿佛李忘生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你根本不是口渴……忘生,上次是我态度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你能原谅师兄么?”

  “师兄不过说的气话罢了,气话怎可当真。”

  李忘生缓缓转身,凑近时淡淡的香气缭绕而来,随后柔软如花瓣的触感轻轻落在唇角。两个人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谢云流抱着怀中的师弟,结束后还意犹未尽的亲他的眼睛和额头上的朱砂。

  “你还没告诉我,今日是谁伤了你,”谢云流沉声道:“师兄帮你报仇,敢伤我师弟,我定不让那人好过!”

  “忘生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李忘生由着谢云流握住自己的手抓捏把玩,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道:“师兄,你……你会觉得同忘生一直待在华山上很无趣么?”

  “当然不会,”谢云流低头轻啄李忘生的眼角,“小呆子,为何这样问?”

  李忘生垂着眼,鸦羽似的长睫下只能窥见点点被揉碎的光,忽明忽暗,“我看师兄很喜欢下山游玩,师父同忘生说过,经常下山游历是好事。忘生希望师兄能过得自在开心,若是师兄实在不喜欢在华山待着,想去哪儿都可以。至于宫中的庶务,忘生一个人可以处理,师兄不必担心。”

  “呆子,就算要出去游历,也要你在身边,”谢云流眼神暗了暗,他回想自己四处漂泊,远走东瀛的那段岁月,“否则那算什么游历……只不过你不喜红尘之事,师兄也不愿强求。”

  “只要师兄愿意带着忘生,忘生自然乐意同师兄一道下山,去哪里都行。若师兄不愿意带忘生,也没关系……只要师兄记得回来便好,忘生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谢云流的眼里陡然有光芒闪烁,让他环抱着师弟的双臂更不愿松开。这是李忘生说的话!谢云流以前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总是跟个石头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心冷硬的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动他半分情绪。以至于谢云流一直以为他的师弟是不愿意同他走的,李忘生牵挂太多了,师父,纯阳……哪个不是排在他这个师兄前面,别说走了,就连他逃到扬州准备去东瀛时,追来挽留的人也只有洛风。

  他要的不多,他只想要一个李忘生,可同时他要的又很多,他要李忘生完完整整的爱,他不要李忘生分一点出去给除了他之外的人和事。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经历过巨大变故的人往往不太相信过于幸福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谢云流望着李忘生,他这般真挚完全寻不到一丝假意,“忘生,好忘生……你可不能在这件事上捉弄师兄。”

  “师兄这是不信忘生的话?”李忘生的声音透着几分失望。

  “不、不是,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谢云流急了,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我、我过去从未听你说过这样的话……”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师弟的脸,那泫然欲泣的芙蓉玉面着实让他心碎。

  “我以为师兄知道,”李忘生哀伤的看着他,“我们彼此身心交付,互通心意,忘生以为很多事情即便不言明,师兄也是清楚的。”

  按理来说确实该如此,只是……谢云流无言以对,他回忆起那个杀声震天的风雪夜,在他听到师父和师弟的对话前,他心里的想法和此时的师弟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闯了祸,起初也并没有想过撇开自己的责任,他当时是想同师弟和师父说明,想一起商量该如何应对……却没想到师弟竟然挑唆师父想让他把自己交出去……那一刻心寒和绝望充斥在他心口,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被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抛弃,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真心错付……

  他从小就讨厌“抛弃”二字,幼年时因战乱全家被杀死只他被独留于世间,后来遇见了师父让他重新又有了个家,让他的心重新又有了归处,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再度被抛弃。

  眼见师弟的神色越来越苦涩,谢云流意识到若是自己再不说什么定会让对方伤心。然而他实在是太矛盾了,他不愿意再度经历背叛和抛弃,可他也不忍看师弟伤心难过。他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摩挲师弟的眼角,心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只是皱一下眉头便足以令人揪心难过。

  “忘生的心意,师兄自然清楚。”

  李忘生破碎的眸光在昏暗的屋里格外亮,“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师兄与我之间好似竖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即便依旧亲密无间,忘生却觉着,我们好像越走越远了。”

  他感觉到师兄的指尖骤然停在他的眼尾,他们此刻近在咫尺,不仅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也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李忘生继续道:“同那位凌雪阁侠士交手,忘生本不该被伤到。但是忘生走神了,因为忘生听到他说,师兄可能要离开了……”

  谢云流怔了怔,他早先曾从李重茂的口中听过一些关于凌雪阁的事情,说他们藏在李隆基背后,专门为他处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组织。凌雪阁肯定不单单是跟踪他谢云流,想必也早早于重茂的府上布下了眼线,否则又如何知道他的计划。意识到这点他本该警铃大作,他该立刻去提醒重茂注意提防,或者想办法找出那些藏在黑暗处的眼睛,将威胁一一消除。

  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此时此刻他更在意的是眼前人。

  “师兄不愿同忘生说想来也有自己的道理,忘生理解,可忘生却不舒服,”李忘生坦然的说出自己的感受,“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事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难道我们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们当然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哪怕之后他们相隔天涯,刀剑相向,在他心里师弟依旧是他在这世上最亲密最牵挂的人。

  “忘生,让你难过是师兄不好,但是这件事……”谢云流顿了顿,“还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待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同你坦白。”

  李忘生没说什么,正欲挣开他的怀抱却又被牢牢抱住,师兄宽大的手掌死死的将他往自己的胸口摁,坚实的胸膛抵着他的胸口,彼此的心脏离得很近,“即便是要离开,最终我也一定会回到纯阳,回到你身边。”

  他情不自禁的说出这般笃定的承诺,自己听着都觉着苍白,然而上天既已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能想到救重茂,也可以想办法不和忘生分开。时间仿佛停在了此刻,安神香缭绕的轻烟定格成了蜿蜒的轨迹,被风扬起的花瓣也悬于空中,待李忘生的手攀至后背,一切才又开始运转。

  

  20.

  “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真的没事了么?”

  藏书楼内,上官博玉怀抱着经书站在书架前,他说话时微微仰头,目光落在站在木梯上整理书架的洛风身上,“风儿,大师兄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洛风忙着将放乱的经书按顺序归整,因着博玉的问题思绪短暂的卡了一下,险些将书册放错位置。

  “师父倒是没同我说什么,不过这几日他和师叔形影不离,就连早课都跟着师叔一起,应该是没事了。”之前他也担心,不过现在看着二人和好如初,无话不谈,洛风那颗悬着的心也就稳稳落地了。他轻巧的从木梯上跳下来,笑着安慰博玉道:“小师叔不必担忧,我师父和师叔虽说偶尔会闹不愉快,但往往很快就能和好,不会有隔夜仇的。”

  李忘生将谢云流赠与他的画卷展开,便见到自己的模样被勾勒于画卷之上,眼波流转,眉目含情。他禁不住的红了脸,赶紧把画卷合上匆匆放到一边。这反应自然被一旁的静虚子尽收眼底,他忍着笑,故作伤心地问:“师弟才看一眼就扔到一旁,是不喜欢师兄的画?”

  “师兄又捉弄人……”李忘生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咕哝:“明明说的是风景画,我还以为……”还以为是哪处自己未见过的美景,全然没想到这风景竟是自己。

  “好忘生,你在师兄眼里可不就是美景么?”

  “哪有的事。”李忘生的脸更红了,他从来受不住师兄的撩逗,尤其这时候的时候还故意凑近,俊秀的五官清晰的映在李忘生眼前,那双含笑的眼里更是满当当的装着自己。玉虚子素来沉稳内敛,他可以镇定的应对任何事和任何人,唯独对眼前人毫无招架之力。他情绪中所有容易导致剧烈波动的因素,全系于谢云流身上,可以说大师兄是能让他失控的人。

  “怎么没有?”如羽毛般的吻贴上面颊,“忘生在师兄眼里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师兄早已将你的容貌刻在心里,无论过多久都忘不了。”

  “可年华终会老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好看的容颜也会苍老,那时候忘生就会变成一个须发皆白、垂垂老矣的老头子……”
  
  “那也好看。”谢云流轻蹭李忘生的面颊,回忆起他穿上纯阳道袍的模样,宽袍广袖,雪白的头发束于莲冠之中,行动间道袍轻轻扬起,仙风道骨,似松似鹤。

  李忘生被他这笃定的语气给逗笑了,“师兄说得这般肯定,仿佛师兄真的见过。”

  “……想象得到。”

  谢云流深深的看了李忘生一眼,同时揽住他的腰肢把他箍在怀中,两个人依偎着坐在桌案前,原本还想着处理些庶务,结果磨磨蹭蹭了半天还未动笔。而偏偏在这时,一名弟子忽的过来通传,说是临淄王想见忘生,已经在太极殿等候。

  “他怎么来了?”谢云流的脸色立马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李忘生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师兄为何如此不喜临淄王。但对方毕竟是皇室子弟,加上又经常上山探望师父,与礼数上都不可怠慢。

  “我先回太极殿,待临淄王离开了,我再回来找师兄。”

  “我随你一道去。”谢云流也跟着起身,“再怎么也是师父的大弟子,既然贵客到访,哪有不接待的道理。”

  

  虽说静虚子属于不请自来,但李隆基倒也没说什么,礼数上待他也是客客气气。他此番上山除了找师父之外,依旧带了不少礼物,其中还有一瓶御用的伤药,说是治愈伤口的同时还能不留疤痕。

  这不就是典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么?谢云流看李隆基对李忘生那副关切的模样就觉得可笑,弄伤他的正是你手下的凌雪阁,现在跑过来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给谁看。

  “行走江湖,受点伤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李忘生到底是个体面人,对李隆基的好意依旧报以感激,“殿下的好意忘生心领了,这本就是皮外伤,养个几日便能痊愈,殿下还是把这药留给真正需要的人罢。”

  “玉虚真人不必同本王客气,”李隆基拉过李忘生的手将药瓶郑重放到他手上,他假装没看到谢云流投来的眼刀,依旧面色温和的对李忘生道:“本王将你视作好友,关心自己的朋友本就是应该的。”

  “殿下关心自己的朋友无可厚非,但这份关心,只有对方需要才算是关心,否则只能是负担。”谢云流上前,巧妙的将李忘生挡至自己身后。他对上李隆基的目光,彼此都是眼含笑意,而笑意之下则是隐含的寒芒。

  “静虚真人倒是很照顾忘生啊。”

  “当然,他毕竟是我的亲师弟,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面上的表情有多挑衅。李隆基倒是不恼,只是点点头道:“甚好,这样本王也就放心了。原先本王还担心静虚真人太过忙碌,时常逗留于山下,没空照顾忘生。”

  谢云流被噎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发作,手却被李忘生的手给抓住了。微凉的指尖贴着掌心蹭过,蹭得他心头燃起的火倏地熄灭。

  “本王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在这儿久待了,”李隆基再度看向李忘生,“待下次有空,本王再来探望你,告辞。”

  

  21.

  一看到李隆基,谢云流就不免想到之前李重茂所说的事情,而且不单单是重茂,连风儿都说每次李隆基来寻师父,都会顺道去看看忘生。忘生他……难不成真的是李隆基的弟弟?谢云流跟在李忘生身下,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上。

  据说最后还是死在了潞州,连坟茔都没有……勉强活到九岁便薨了……

  他的弟弟乳名带了个“玉”,唤作玉奴……

  “玉奴。”

  李忘生身形一顿,他不明白师兄怎么突然叫起了他的乳名,“怎么了?”

  谢云流赶忙牵过他的手,强行摁下冒出的种种猜测,好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

  “没什么,就是师兄忽然想到忘生的乳名,忍不住叫了出来。”

  李忘生脸上的红云一直蔓至耳后,这个乳名早在他拜入师父门下就没再被人唤过了,也就是那日师兄追问,他才悄悄告诉他。乳名于他而言是一个很私密的东西,师兄给他看的话本里也是彼此恩爱的夫妻才会私下唤对方的乳名,如今被最爱慕的人这般自然的叫出口,到让李忘生觉得无比羞涩,整个人好像被蒸熟了一般。

  眼见师弟的玉面都快成了烟粉色,刚刚在李隆基跟前还清亮的眸子此刻竟已水雾朦胧,这般含羞带怯的望着自己,令谢云流意外的同时又生出一种隐秘的惊喜。

  “不、不是说私底下才这么喊我的么?”二人站在雪地中,周围时不时有路过的弟子,有些还会远远的冲他们打招呼。

  “左右也没旁人听到,”谢云流嘴角显然已经压不住,“也算是私下。”

  李忘生抿了抿唇,下一刻竟用内力震开了谢云流的手,径自往前快步赶去。谢云流站在原地笑看他走远,见他走着走着又停下来回头看自己,一双透亮如小鹿的眼睛仿佛在问他为何不跟过来。

  这小呆子,真的会害他么?

  谢云流快步往前追,他看到李忘生已经先朝自己伸出手了,便自然而然的重新牵住,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忘生的眼里有悄悄升起的欣喜,嘴角噙着的那点笑意更如蜜一般漾入谢云流的心里。

  夜深人静时,师弟清浅的呼吸轻柔的拂过耳畔,月光自半开的窗户流入屋内,映在忘生情事之后还泛着潮红的睡颜上。谢云流面朝师弟侧躺着,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如哄孩童入睡般一下一下的轻拍在李忘生身上。

  “师兄……师兄……”

  他梦里呢喃都与自己有关,谢云流凑近去听,一声声敲在耳畔,敲入心里。

  

  太华龟缓慢从池中爬出来,忽觉身子一轻,下一刻便被放到一处柔软的布帛内,慈眉善目的老者正用那布帛将它身上的水细细擦净。老者已经许久没来,今日倒是得闲,大半夜不睡觉还要坐在这池中赏月。

  值夜的弟子提灯经过,他们并未注意到这边,自然也没注意到池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的这位老者。身上的水被擦了个一干二净,老者这才将太华龟放到一旁,乌龟倒是老老实实的没爬走,反而紧盯着水面,似乎在等什么。

  “云流,你来了。”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多时静虚子挺拔修长的身形从阴影中走出,一见老者便恭敬的拜了一拜,“徒儿见过师父。”

  “唉,为师难得有空闲出来夜钓,反倒被你给抓了个正着,”吕洞宾笑了笑,“说罢,这次可是有什么疑问?”

  谢云流低头想了想,随即坦言道:“师父,临淄王和忘生究竟是何关系?”

  “哦?”吕洞宾的视线缓缓移到谢云流身上,“你竟会对这事感兴趣?若是为师没猜错,应该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罢。”

  “……忘生他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吕洞宾缓缓开口,他温和的注视着谢云流,“既然已是前尘往事,忘生都已放下了,你又何必在意。”

  见大徒儿不语,吕洞宾大概也琢磨出了他的忧虑,便坦言:“临淄王因为少时的变故,有自己难以解开的心结。他放不下,这才时常来探望忘生。”

  “忘生可知道他的想法?”

  “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谢云流神色困惑,而后便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不轻不重的点了一下,而师父的身形也缓缓飘至他面前。

  “云流,你思虑太重,很多不着边际的推测与猜测只会迷惑你的双眼,”吕洞宾说:“你自小同忘生一块长大,他的脾性你理应清楚,他既已决定抛却前尘潜心修道,就不会再动摇。所以他是否知道临淄王的想法,并不重要。”

  自决定修道,离开潞州的那一日起,无论他过去是谁,都不重要了。他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他只是李忘生,只是吕洞宾的二徒弟,他谢云流的师弟。

  

  22.

  嫡母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出现了,原本还派来教礼仪的姑姑也许久未见,李重茂不是没打听过,可关于嫡母的事,府内的人均是缄口不言。究竟是怎么了?之前明明一切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如今却突然半途而废,让李重茂陷入了一种不上不下的局面,这让他非常难受。

  事事不确定的境况最是煎熬,李重茂六神无主,急需找人来给自己出主意,而这个人无疑是谢云流。他接连写了几封信命人送去华山,可因为实在没法静下心等谢云流回信,便换上便服带着几个随从离府赶往华山。

  临近傍晚,上山的人越来越少,李重茂快马加鞭朝纯阳宫赶去,结果在太极广场撞见了李忘生。

  “见过温王殿下,”李忘生冲他行了一礼,“你突然到访,是来寻师兄的么?”

  “还望忘生师兄帮我同云流大哥说一声,重茂有事同他商量。”此人不可信,所以万万不能让他察觉出异样,李重茂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好打消李忘生的疑虑。但李忘生并没有多问,反倒先将李重茂引入屋内,命弟子给他添了茶水便去找谢云流了。

  这茶还未上,谢云流人也来了,“重茂,听忘生说你有急事寻我?怎么了?”

  李忘生站在外面看着门被关上,刚刚被派去备查的弟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进去,朝李忘生投来求助的目光。

  “先放外面吧,他们有要事商讨,你现在进去也不合适。”

  “哦,”那名弟子乖乖地应了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问:“二师兄,你不进去么?”

  “我进去也不合适。”李忘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李重茂这时候上山肯定是遇到了紧急且棘手的事没法处理,这才上山找师兄,希望得到师兄的助力。这一个多月以来李忘生倒是没有再下过山,但多少也从那些香客口中听闻最近的长安随处可见巡逻的官兵,每个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看上去似乎很不太平。

  就连那位临淄王也许久未出现了,李忘生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凝眉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心想晚些时候可能得提醒一下师兄万事小心。

  “云流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李重茂看着面前沉默良久的谢云流,急的团团转,“平日就数你主意多,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一语不发,可真是急死我了。”

  “……重茂,你嫡母上次从你那儿离开后就再也没出现了?你真的没记错?”

  “没记错。”李重茂苦着脸,“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总感觉有不好的事会发生,你说……我、我会不会当不成这个皇帝了?”

  如果不是嫡母的孩子接连去世,这皇帝之位根本就不可能轮到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得宠,在父皇眼里,他一个皇子还比不上他那位总是说着疯话想当皇太女的姐姐。

  “就这么想当这个皇帝么?”谢云流的神情李重茂看不明白,不,从一开始自己告诉他可能会成为未来的皇帝时,他的云流大哥就不看好。在父皇眼里他资质平平,不受重视,他认了,在嫡母眼里他出身卑微,选中他也不过是万不得已,他也认了……可为何云流大哥,他的挚友,也是这种态度。

  “既然能坐上那个位置,重茂当然不会拒绝。”

  “可你过去明明说过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谢云流说:“皇位之争,凶险异常。重茂,纵使你嫡母有通天的本事将你送上皇位,可能坐多久,谁也说不准。”

  “云流大哥这话重茂倒是听不懂了,”速来不争不抢的李重茂,脸上头一次露出不甘的神情,让谢云流感到有些陌生,“这皇位我怎么就坐不久了?难道在云流大哥心里,重茂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云流闭了闭眼,他想到逃亡的那些岁月,李重茂日日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重茂,我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那你就该帮我,而不是给我泼冷水啊!”

  他当初告诉他自己可能要成为皇帝的时候,是希望谢云流,乃至整个纯阳帮他的。因为他太知道谢云流的才华与能力,他知道他定是未来继承吕仙人道统的人,只要他愿意帮自己,就算李隆基再狂,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所以上次我给你的地图,对你说的话,你压根没放在心上。”谢云流头一次觉着疲惫,他原以为自己为他打点好了一切,或许可以避开追杀,早早逃离这吃人的皇室。却未曾想这个说着自己想要过逍遥生活的好友,原本就不想从夺嫡漩涡中脱身。

  “是,我不想走……”他听到李重茂说:“我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我想让云流大哥帮我,我……”

  谢云流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纯阳不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我也不是。”

  “……”

  “你回去罢,”谢云流起身送客,“我帮不了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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