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神、神迹……” “神仙显灵了!” 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慑住,不知是谁率先惊叹出声,三清殿外顿时一阵骚乱,竟无人应和首领的命令。 见此情形,那为首青年恼羞成怒,转头呵斥:“什么神仙?你们——” 话到一半,却被门外展现的情形所摄,瞳孔震颤,以至失声:只见室外日曜云散,霞光满天,一名白袍道人手执拂尘,缓缓自后山凌空行至三清殿。他脚步不见如何迅速,分明只是衣袂微动,可不过两三个呼吸间已出现在大殿门前——赫然便是纯阳观立派真人,纯阳子吕洞宾。 凌空而行,还是如此遥远的距离,如此仙气十足的做派无怪见者心折。众纯阳弟子早在瞧见祖师后便俯首行礼,守在殿外的士兵亦被震慑,甚至有人惊得兵器落地,险些纳头跪拜——便是那为首之人也心惊不已:虽然早知这些修行之人修炼到极致可以霞举飞升,但都止于听说。如今亲眼瞧见,其震撼绝非道听途说所能比拟。 再想到自己先前所为,那人心中顿生几分恐惧,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掩耳盗铃般攥着衣摆擦了擦。 吕洞宾全然不为在场众人的反应所影响,目光扫过殿内乱象,落在自己的两名亲传弟子身上才温声开口: “云流,忘生,过来。” 他声音不大,却令众人自眼前种种异象中惊醒。眼看谢云流和李忘生一左一右行至来者身边俯首行礼,那先前叫嚣的军官顿时回过神来,执刀欲追,却只徒劳喊出了句:“休走!”脚步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分毫动弹不得。 “阁下无须动怒,是非曲直,再测便知。” 见他如此,吕洞宾微微一笑,示意谢李二人退至他身后,手执拂尘一招,就见一块巨石自山下直飞而来,轰然落在他面前,落地沉闷而平稳,近乎无尘: “此乃纯阳立派之时武皇御赐镇派石碑,可镇妖驱魔,诸邪辟易,想来用它测试,当能服众。” 这块镇派石碑日常立于山门前,在场众人并不陌生,其上还雕有武皇及先皇御赐印章,决计做不得假。为首之人目光闪烁,还要再言,却被吕洞宾轻飘飘一眼看得心虚,咬紧牙关不甘开口:“……自然。” 心中却是明了,今日这一局怕是达不成公主的目标了。 吕洞宾将拂尘搭在臂弯,侧头向李忘生示意:“去罢!” 李忘生恭谨行了一礼,迈步走向那块巨石,重新引血测试。血液落在巨石之上,石身岿然不动,全无半点妖气显现,无声印证着测试者是人非妖,绝无异状。 见此情形,众弟子顿时发出欢呼: “我就知道二师姐绝不可能是妖!” “就是!之前那次测试肯定有问题!” “祖师威武!” “……” 就连周围士兵也都忍不住面露疑色,纷纷看向手持测妖盘的青年:“将军?” 摆手按下众弟子的欢呼,吕洞宾施施然看向那面色阴晴不定的青年:“镇派石碑所测结果,与将军的法宝截然相反,将军以为如何?” 为首之人咬紧后槽牙,目光沉郁,片刻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道:“……或许是法宝坏了……也未可知。” “如此说来,阁下赞同镇派石碑的测试结果。”吕洞宾直接无视了他怏怏不服的神色,环视余下众人:“诸位也都亲眼见证,纯阳并无妖孽,老道的两个弟子皆为清白之人,所谓妖孽云云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言罢了。” 那人几乎要将测妖盘攥出豁口,却也只能默认了此事。如若是从前的纯阳子,他仗着身后镇国太平公主的威势,并不介意与之杠上。可如今——凡人如何能与仙人相抗衡? 思及此,他悄然瞥了眼肃立于吕洞宾身边的李忘生,有纯阳真人在,公主想以此人为突破口对垒太子的盘算,怕是要落空了。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吕洞宾拂尘轻挥,摆出送客的架势:“纯阳乃清修之地,只有清修之人,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还请将军兼听则明,勿要妄下定论——请吧!” “……告辞!”那人憋屈又敷衍地拱了拱手,招呼身边众人转身就走,听到静虚子高声回了句“好走不送”,气得头冒青筋也未回头,悻悻然率众离开了三清殿。 不想才走出不远,就与一群匆忙上山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些人行色匆匆,面容焦急,为首的身穿宦官服饰,瞧见他后脚步一顿,高声招呼: “解大人!好巧好巧——阁下这是?” “赵内侍来得可早!” 那位解大人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这老东西是太子内臣,向来油滑,来此多半是为阻止他行事——不过这会儿才来,显然也没多上心。 “不早不早,这不是先前天色暗沉,似有暴雨,才耽搁片刻吗?”赵内侍佯装没听出他言语间的讽刺意味,回怼他道,“倒是解大人脚步忒快,老奴紧赶慢赶也还是晚了一步——哎,您这是?” 解大人冷笑一声,左右他此行目的已然告吹,懒得听这阉人的风凉话,道了句“明知故问”,便不再搭理对方扭头继续下山。 赵内侍原本还有些心虚,见他面色灰败,显然并未如愿,顿时长舒口气,挺直了腰杆子:“这就走了?” 他高声讽刺几句不见应答,也觉无趣,又想到对方无功而返,自己此番平白捡了个功劳,当即堆起笑来,高高兴兴准备拜谒此行正主。不想一转头,便发现前方师徒三人卓然立在山道尽头,正似笑非笑看着这边,显然已将他先前所作所为尽数收入眼底。 “殿、殿下!老奴来迟……” 赵内侍的脸唰地白了。 …… “一个两个都不安好心,你那便宜兄长也是个不靠谱的。” 连着打发了两拨朝廷来人,送走赵内侍等人,回山路上谢云流禁不住同李忘生咬耳朵,“公主和太子明争暗斗,却来寻你做筏子——哼!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思及赵内侍先前所言,李忘生也是眉头微蹙:“树欲静而风不止,想来这段时间山下定不太平。师兄,如今师父出关,诸事可依,我欲闭关一段时间,以免再起纷扰,你看如何?” 谢云流赞同道:“可,等禀明师父,咱们一起闭关——哎呀!”谢云流说着忽然想起一事,一把抓住李忘生的手腕,“蛋、蛋在何处?” “师兄放心,我将之藏起来了。” 李忘生安抚性拍了拍他的手腕,他听闻那些人以捉妖为名来此,就猜到这把火多半要烧到自己身上,故而先一步将蛋收起,又提前检测了自身并无妖气残留,才赶去三清殿。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想仍被那测妖盘测出妖气——显然并不寻常。 “……我疑心他在那法器上做了手脚,却无证据。”想起先前经历,李忘生仍心有余悸,“若非师父及时出关,此事只怕说不清了。今天这一局可险!” “小人做派!”谢云流很是不齿,顿了顿又看向他,神色坚定,“就算师父没出关,我也决计不会让他们将你带走!” 李忘生双眸微弯,含笑应下:“我信师兄。但兹事体大,如有下次,师兄万不可冲动。” “放心……” 两人边走边说,不久已穿过太极广场,到了镇岳宫附近。沿途弟子们早已恢复如常,显然祖师出关亦令他们安心不已,见两人归来,纷纷行礼招呼,还有胆大地挤眉弄眼调侃两句诸如“师兄师姐关系真好”“不愧是祖师座下金童玉女”云云,谢云流照单全收,李忘生却想起自己的身份师父仍不知晓,一时惴惴。 察觉到他的不安,谢云流脚步微顿,侧头看他:“怎么了?” “师兄,我的身份,也是时候告诉师父他老人家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皆让李忘生心生警醒:事已至此,他的身份必须提前告知亲近之人,否则再如先前那般出了意外,叫师父从旁人口中得知,难免令他老人家伤心难过。 谢云流知他顾虑,抬手与他十指相扣:“我同你一起去向师父陈情。”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你我合籍之事,以及蛋蛋的事情,都需告知他老人家一声。” 四目相对,缱绻情意流转其间,正自脉脉含情,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耳边炸响: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都给我滚进来!” 话音未落,镇岳宫大门已无风自开,吕洞宾沉着脸站在大殿中央,目光扫过神色惊慌的两个弟子,显然已将两人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又是隐瞒身份,又是你们之间的事儿……看来为师闭关的这段时间,你们俩没少折腾事端啊?” 谢李二人吃了一惊,却又并不意外,并肩上前行礼过后,李忘生才在谢云流鼓励的目光下上前半步,垂首开口:“师父,弟子有一事需禀明您老人家……” 他将自己的身世之谜、皇家妖孽转世预言等等巨细靡遗,尽数诉之,许是因同师兄剖白过一次,刻下说来顺畅至极,言罢垂首静默,只待师父开口应答。 “痴儿。” 发顶忽然传来温热抚摸,吕洞宾满含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你说的这些,为师早就知道了。” 李忘生一惊,霍地抬头看他,就连谢云流也震惊不已:“师父,您——?” “为师既要将你收入门墙,自当知晓我的弟子为何明明是个男孩子,却要扮作女孩,所以动用些关系,知晓了那则预言。”吕洞宾慈和的目光中满是看穿一切的豁达,温声道,“此事虽有些棘手,总算还不太难。忘生,为师从前就同你说过:就算真是天大的事儿,师父也能护住你们。所以不要担心,就算你真是妖孽又如何?我吕洞宾的弟子,还没什么人能随意打压。” “师父!” 李忘生鼻间一酸,彻底明了师父一腔拳拳之心。师父今日如此高调出关,还借机在众目睽睽之下洗去他二人身上的妖孽之名,可不就是践行此诺? 一时之间,他心头一片酸涩,又暖又软,只觉能够拜入师父门下,实乃毕生之幸。 谢云流亦是感慨不已:“难怪您今日所为与以往行事风格截然不同。”言罢又好奇道,“师父,您如今实力是何境界了?如何竟能凌空而行?莫非已摸到那个门槛?” “不错。”吕洞宾颔首,“为师已得内景经四重精要,距离你们师祖当年霞举飞升的境界也只差最后一步。” “哇!” “师父果然厉害!” 吕洞宾对弟子们崇敬的神色很是受用,抬手捻须,叹道:“这一步可不好走,好在你二人如今已能担起纯阳大部分职责,日后为师也能专心闭关,去冲击那个境界了。” “别啊!”闻言谢云流大急:“师父,您老人家且慢闭关,观中还有大把要事等您处理呢!九月圣人祭天,转眼就是年底,还有——” 他深吸口气,一把抓住李忘生的手腕,神色郑重,“弟子与忘生两情相悦,欲合籍同修,还需您老人家首肯并主持;您徒孙的境况也有些麻烦,还需您照看——” “徒孙?!” 吕洞宾原本了然含笑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视线扫过他二人交握双手与忐忑神色,攥紧了掌中拂尘:“怎么回事?” 尾声 “这就是你们说的——徒孙?” 太极厅内,吕洞宾看着李忘生小心翼翼捧出来的玄色“圆卵”,面色颇为复杂。 “这哪里是卵,分明是妖修的内丹啊!”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眼前两个满脸期待的傻徒弟,不由怀疑起自己先前的想法:现在就将纯阳交给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些早了? “内丹?!” 谢李二人震惊地面面相觑,一个垂眸望向掌中之物,一个满脸不敢置信:“师父,您会不会弄错了?这怎么可能是妖修内丹?!” “怎么不可能?如此形态浑圆,妖气内蕴,不是内丹是什么?”吕洞宾没忍住,拂尘一挥抽在他肩背上,“竟敢质疑为师的话,又欠揍了?” 谢云流龇牙咧嘴地跳到李忘生另一边,告饶道:“师父,轻点,轻点!再打可就干不了活儿了!”说着又探头去看李忘生掌中那物,满脸失望:“这、这怎么可能不是卵?除了妖气之外,分明还蕴含有我和忘生的气息……” 李忘生也抿起唇,双眸微黯,不自觉蜷起手指将内丹拢于掌中。 “嗯?”吕洞宾挑了挑眉,收起还要再揍的拂尘,从二弟子手中拿起那枚内丹,凝神感应片刻,讶然道,“倒真有些特殊。” “怎么说?” 吕洞宾却不答,捋着胡须瞥向满眼期待的两个弟子,又看了看手中妖气满布的内丹:“据你们之前所言,云流会化为蟒身,乃是服下粉碎的蟒妖内丹之故,之后你二人双修——”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拿眼瞥了瞥面色微红的二弟子与皮糙肉厚浑不在意的大弟子,手又有点痒:“应是妖气感双修之生机,又借助忘生那可阴阳颠倒的法器,藉你二人真元凝聚才成此内丹。这倒与我道家金丹大道有异曲同工之效,阴阳相生,生机始成。” 李忘生霍地抬起头:“师父,您的意思是——这内丹已不单纯是内丹了?” “……然也。”吕洞宾轻叹口气,终是松了口,“此丹凝聚也算夺阴阳之造化,自非寻常。如你二人经常以真气蕴养,生机往复之下,假以时日,或可重新化形。只是届时化形的是人是妖,有无灵智,皆是未知之数,这个险你们当真愿冒?” “当真!” “徒儿愿意!” 闻言谢李二人大喜,对视一眼,俱都在彼此眼中瞧见喜意:无论内丹托生为人也好,化身为蟒也好,总是他们共同蕴养。事已至此,他们如何舍得放弃? 见两人态度坚定,吕洞宾叹了口气,眸中神色颇为复杂:“……罢了,既然你们坚持,为师也不好多言,且收着吧!”言罢将内丹递还给李忘生,跟着反手一个爆栗敲在谢云流头上: “臭小子!为师不过闭个关而已,你竟不声不响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来!跪下,今日为师非得仔细教教你,何为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话音未落,拂尘摆动间,重重抽在了他的肩背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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