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兜了个大圈子彻底甩脱巨蟒的追逐后,谢云流便隐匿身影从另一侧返回,远远瞧见李忘生仍守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先前离开的方向,不由莞尔: 呆子,那边有巨蟒守着,他怎么可能从那边回来? 不过师弟这般关切的态度他还是十分受用的,刻意弄出些声响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谢云流才故作不在意地将书篓放在地上:“确认一下是不是此物吧!” “师兄果然厉害。” 见他平安归来,李忘生眼中的担忧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谢云流所熟悉的敬慕,“师兄的敛息之法好生精妙,忘生远不能及。” “你若想学,日后教你。”谢云流下意识回答,答完之后才意识到,他二人只在此地才能相见,离开此处仍旧天各一方,顿时缄默。 李忘生却仿佛没想那么多,一如往昔般含笑点头:“好啊!” “……呆子!” 谢云流摇头,没点破以他二人如今境况,再见都不知是何时了。便又催促道,“别发呆了,快看看是不是这东西?如果不是,你我还得重新再寻。” 他说完抬眼看向李忘生,却见他骤然垂下眼来去摸绢帕,竟有些手忙脚乱,不由蹙眉,“你——” 李忘生这时已将绢帕打开,发丝果然飘飘悠悠落在了书篓上。谢云流却没看随之浮现的虚影,目光定在李忘生微红的眼角,心里颇有些百味杂陈。 他忽然想抱一抱眼前强作镇定的青年。 然而当他伸出手时,李忘生却已转身看向虚影,那里的一人一狐又在上演夺命奔跑,蛇口求生,折腾得很是热闹。 “这二人也不知为何闯入此处,幸亏白狐道友本事非凡,否则……” “作死罢了。” 听李忘生语气如常,谢云流不满地收回手,哼了一声,见虚影中大蛇一口咬住梁生的书篓,后者艰难褪去衣衫金蝉脱壳踉跄逃走,满脸都是嫌弃:“本事没多大,倒是能跑。” “好在化险为夷了。”李忘生看到白狐扑过去撕咬巨蟒给梁生争取逃生时机,眸中浮现欣然:“这一人一狐的情谊确实令人动容。” “能少跑些古怪地方就更好了。” ——师兄不是比他们俩更能跑? 李忘生斜睨他一眼,到底没将心底想法说出口。 随着画面中一人一狐逃出生天,虚影消失,谢云流上前一步将书篓拎起颠了颠,更加嫌弃:“这么大的物什,带着还占地方。” “我来背着吧?” 李忘生说着伸手要去接那书篓,谢云流却侧身让开了,随手将书篓搭在肩背处:“我拿着吧,走,尽快去下一处。”说着当先一步迈入传送阵。 早点解决完这劳什子幻境,也好早点定下心来将当年之事分说清楚! 风景转换,这次两人出现在了一片戈壁大漠当中。不远处有一汪浅水,周遭游荡着蜥蜴沙鼠等物,瞧见两人出现,受惊般四处狂奔,看起来并无什么危险。 视线向上,黄沙形成的缓坡一路蔓延,矗立在岩石上的断壁残垣无声诉说着此处曾经的辉煌,如今俱都成了戈壁生灵的乐园。 两人环顾四周,没瞧见异常,便直接取了发丝引路,跟在其后向上方攀爬而去。 风沙遮目,黄沙难行,两人艰难沿途向上,被迫吃了一嘴风沙。虽然幻境中不会有饥渴等需求,可这般风吹日晒了许久,两人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被“晒干”的错觉来。 ——早知道方才应该在那浅潭中取点水带上。 见李忘生又一次克制不住伸舌润湿唇瓣,谢云流艰难收回视线,心里不由生出些许懊恼来。 然而发丝还在不紧不慢向前指引,返回起始点显然不现实,两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以免弄丢发丝所指引的方向。 好在攀至最高处时,空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水汽,两人精神一振,脚步加快,很快便瞧见不远处汪着一片碧色水潭,较之来时那处宽阔清澈许多,在这黄沙满天的环境里格外诱人。 发丝所指也正是那处,到了潭边却不再动了。谢李二人这时才瞧见水潭旁边竟有一只巨大的蟾蜍与紫背毒蝎把守着,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后,毫不客气攻了过来。 这两只怪物与他们先前遇上的普通毒物有所不同,体型大上许多不说,竟似隐隐生出灵智,懂得配合攻击。只是周身血气弥漫,显然没少干伤天害理之事,说是开智,更似妖邪。 两人与它们甫一交手,便察觉这两只毒物很是难缠,不但相互配合,攻守兼备,竟还能相互承担伤害,打起来颇为艰难。 好在比起那两只毒物,他二人更加擅长配合,最终还是技高一筹,将这两只怪物缠斗至死。 一场战斗打完,两人身上越发狼狈,除去风沙尘土,又添了些污物毒液。谢云流嫌弃地将外衣褪下,直接丢入水潭,转头见李忘生也是满脸克制地隐忍,蹲下身试图用沙子将衣衫上的污物搓去,忙招呼他道: “穿着不难受吗?外衫脱了搓洗一下吧!” 言罢又想起自己这师弟自小娇惯,生活琐事都不擅长,过去在中条山衣物都是他和师父清洗的,后来建了纯阳宫,有了专门负责盥洗的居士,更少亲自动手了,便干脆道: “拿来给我。” 李忘生一怔,随即面露赧然:“忘生可以自己清洗。” “等你清洗完,这道袍多半也穿不得了。”谢云流想起李忘生为数不多的洗衣经历便头痛,伸出的手丝毫收回的意思都无,“快拿来。” 李忘生抿了抿唇,拗不过他,还是将外衫褪下,递过去时忍不住低声道:“我自己可以的,这几年师兄不在,我已经学会了。” 还带着体温的柔软衣衫入手,谢云流却因李忘生的话微微一顿,才转过身去将道袍丢入潭中:“你倒是清闲,什么都学。” 说着已蹲下来熟稔地揉搓起两人的衣衫。 李忘生眼中顿时流露出笑意:“师兄教训的是。” 简单将衣物搓洗干净,谢云流起身后就见李忘生已将战斗前丢在外围的书篓取回,干脆将之当成晾衣架,把两人的外衫都搭在其上风干,也算物尽其用。 搭完衣服,谢云流抬眼就见李忘生正望着水面满脸凝重,似在思索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忍不住开口喊他: “发什么呆呢?!” “师兄。”李忘生闻言转头看向他,又指了指水面,“我在看这个。” 谢云流顺着他所指望去,才瞧见那被他二人遗忘了的引路发丝。从方才起此物便悬在水面上岿然不动,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由皱眉:“这东西怎地一直不动?该不会怕水吧?” “呃……或许……?”李忘生汗颜,这个猜测虽然荒诞,但毛发怕水,大概也……正常? 谢李二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难道他们还得下水去寻? 眼见发丝僵在那处一动不动,两人认命地吁了口气,谢云流干脆将横刀抛向李忘生,伸手去解中衣:“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有劳师兄。” 李忘生将横刀抱入怀中,暗自叹气:他自小便不会水,后来更是常年待在华山之上,这次只能在岸上等水性极佳的师兄去寻了。 他看着谢云流三下五除二去了中衣外裤,只留一条亵裤在身,赤裸的精壮上身毫不遮掩展现在自己面前,连带着还有其上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疤。 李忘生顿时屏住了呼吸,一瞬间只觉心跳仿佛都停滞了。 上次在地窖中,他曾以手触摸到师兄凹凸不平的背部,对他所受之伤有心理准备,可直面如此多的伤痕,还是让他心神剧震。 虽然那些疤痕早已愈合,却仍能看出当日伤重之势。更让他心惊的是,其中除了刀箭剑戟造成的利器伤外,竟还有些许纠结狰狞、仿佛烧灼留下的痕迹,将他原本平整的蜜色肌肤扭曲成凹凸不平的模样,足见当初伤势之惨烈。 这些伤,都是师兄离开纯阳后所受的。 是他不曾陪同在旁的那些时光。 谢云流并未注意到李忘生的神色变化,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臂就跃入水中,潜入发丝所在方位的水下四处摸索,很快便找到了可疑的物什——一支略微破损的毛笔。 这等荒郊野外,出现毛笔这种东西本就异常,更何况笔头还是以上好白毫所制,毛质顺滑,一看就非凡品。 ——多半是那白狐以自身毛发所制。 果然,他才将那毛笔带出水面,原本悬停不动的发丝便直冲而来,飞速融入笔身当中。 成了! 谢云流抹去脸上的水上岸,随手扯下束发发带,内力运转蒸去身上水汽,伸手将乱发捋至脑后,正要招呼李忘生,却见对方正站在岸边怔怔地看着他,薄唇微抿,双眸之中仍残留几分水汽,克制不住露出些许难过的神色来。 ——简直一眼就能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摆出这副模样作甚!”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谢云流一手捞过放在书篓上的外衫,另一手在李忘生额头上轻拍一记,“这么大了还要哭鼻子给我看吗?” “没哭。” 李忘生眨了眨眼,看着谢云流飞速套上中衣、外衫,将那些累累伤痕尽数藏于衣衫之下,心底酸涩之意更甚。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见谢云流神色如常,已将视线投注在毛笔浮现的虚影上,只得强行按下心中情绪,走到他身旁一同观看。 熟悉的一人一狐的身影自毛笔上浮现,只是与两人所想不同,这次的画面上展示出的并非二者在那两只毒物的夹缠下逃生,而是在与一名老道对峙。 那老道士瞧见白狐,便口口声声说它乃是吸人精气的妖,警告梁生休要与之来往。他语气冷厉,将阿诺斥为妖邪,对与妖邪同路的梁生也被连番斥责。 梁生被他惹怒,将白狐护在身后,道:【“我便情愿它吸我精气,何须你多管闲事!”】 老道对此痛心疾首:【“世间情意何处不可寄,你如此执迷不悟,定要搭上己身性命!”】 【“人生大梦性命可抛,我便执迷又何妨!”】 梁生的回答字字铿锵,态度极为坚决,谢云流眉头微挑,倒是对这软脚书生高看一眼:“能有这般抛却性命也不愿放弃的决心与傲骨,难怪那白狐一心想将他救活。” 李忘生却很是冷静:“但另一位道友所言也无误,梁生最终还是丢了性命。” “义字当先,性命又算得什么?”谢云流不以为然,随口言罢却忽然想起往事,转头看向身边之人: 即便忘生那日蛊惑师父乃是误会,但他说出口的怨言却并非假话,自己救人之事,他竟无法理解吗? 重茂当初那般境地,倘若他不出手相救,他焉有生路可言?若忘生连这都无法理解…… 不,应该不会。 正自在心中拉扯猜测,却又听李忘生道:“但这位道友未免过于偏执,他二人所行之道本就不同,劝诫不得就要动手,实在不该。” 这番话说出时,虚影中的道士已开始强行念咒欲要除妖。李忘生眉头紧皱,显然对老道这番做派颇为不喜,“强行干预他人所行之道,这位道友过于偏执了。” 谢云流闻言心中一动,看向李忘生:“你觉得他干涉旁人行事过于偏执?” ——那你当日追出山门,仗剑拦我去路,又是出于什么想法? ——是对我所求之道的不认同,还是……单纯想拦住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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