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辰光如白马飞逝。李忘生初时还记着白云青空,双修之后,再抬眼时,室内已尽是朦胧暗光,暧昧灯火。
眼前环身,都是大师兄的身躯。古铜色、遍布泛粉伤痕,肌肉肌理却紧实、柔腻,流动着珍珠般的光泽。真是奇怪,大师兄这样嘴硬的人,皮肉却好似很软和。
李忘生忍不住迷茫起来。
他昏头昏脑的,双修之后,身体总觉得空泛,无有依着,隐隐想永远贴着另一个人的身体。他不禁觉得,这与抚摸兽物皮毛有何分别?都是要借以外物来安定己心。如此寄情,如此伤别离。
伤别离……便是不想伤别离……
昏昏沉沉中,李忘生眼前浮现出儿时的一幅画面。满是黄花的深草丛里,一只黄色的豹子卧在泥窝里。那是在野外的大豹,跟他家很亲密,他叫大黄。大黄不知为何在无人郊野处黄花遍布的地方,一瞬间塌下来,仿似地动山摇。
李忘生隔了老远恰好看见,见大黄倒下,便飞奔过来去摇大黄,大黄不应,他只能把枯槁如木的大黄抱起来,准备带回家中。大黄素日懒洋洋的,不愿让人碰,现在倒很乖,而且好轻。他便偷偷起了别的心思,采了很多野花,为大黄妆点上。
这是他一直好想做的事!大黄配黄花,昳丽又烂漫!
把大黄抱回家后,他便被娘亲吩咐去买酱油。酱油带回家,大黄又不见了。问人,人不知,找很久,都是土,渐渐泄气,隔壁老媪说走远了,于是迷瞪瞪回家,撇着嘴,很惆怅。
只是一个小孩儿,转天又得到新画帖、新糖人,暂时便忘记此事了。过很久,某日,他见娘亲眼睛红红从隔壁回家,努着嘴颤抖着不讲话。他凑过去抱娘亲问怎么了,娘亲说,隔壁胡大嫂死啦,再也见不到啦。
他问道:“死是什么呀?”
娘亲过几天带他去了胡大嫂的葬礼,雪白的礼堂,黑色的幔帐,正中发红的炭火盆,一群哭哭啼啼的人,嘴里叫着,你好走呀。你好走呀。
他记得胡大嫂的样子,那是个枯瘦的老人,发须灰白,皮肤仿佛老树皮般皱皱巴巴的,还有老人味儿飘出来,像是臭水沟里泡过几天的味道。李忘生一刹那心慌慌,娘亲赶紧对他说,忘生,人死了,你得哭。不然便是罪过了。哭吧,哭吧。
他咧开嘴,噎了口,便哭出声。这样庄严的场所,让他胸腔里挤满了荒凉。自然而然被吓住。是应了那句话——不哭简直是罪过,只能哭。但他哭着哭着,忽然又想起,大黄失踪那天,它身上的味道,仿佛也是这发腐发烂的酸味儿。他也得哭吗?可那天他还笑嘻嘻地,给大黄贴了花黄。
回家他问了娘亲大黄的事儿,娘亲瞪眼说是她做的,大黄死了,就要入土,不然放臭了虫啃光。他嗫嚅说他只是想留大黄在家里。娘亲说傻孩子,死了的东西,留不住的,让它走吧。
他是乖孩子,娘亲说什么是什么。可不免又想到自己为大黄贴的野花,呜呜又哭了。他觉得对不住大黄。他本应该好好葬了大黄的,却为着一己私心,破坏了死的庄严。
可他,最初仅仅是想把它带回家。
留下来。
便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实现吗?
很久后,他终于发现这不是一个小小的心愿,能接受它者的离去,或许是他一生的功课。他试过一遍又一遍,终于发现他如何能接受生离死别,便是——一,他不用情,二,他尽力帮它们活。他尽过全力,便能忘记失去的痛楚。久而久之,一切成习惯,一切成自然。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忘记了这些事,却在双修之中慢慢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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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道心,李忘生心里的气焰又一瞬消散了。
他想到今日的闪念,长长叹了口气。所以他摸不到边的道心,是否需得从勘破生死别离里得来?
若是如此,倒是不意外。
他也试过千次百次,于试炼中磨炼心境,一无所得。
他的执念,正在于此吗?可大师兄怎么看出来的?为何可以看出来?为何随口便道出他的症结?
若是双修能将师兄的这等本领学来……倒是很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道心。
李忘生打定主意,扭头向后看去,谢云流正低着头,手指在他的小腹上一寸寸地丈量,每丈量一次按压一次,他的肚子便噗噜噗噜一次,发出液体晃动的声音。李忘生脸色更古怪了,但是欲行之事,还是不能含糊,道:“忘生想跟师兄商量一下双修的频次。”
谢云流闻言,抬起头来,手箍着他的腰,上上下下地抚摸,含糊道:“……什么频次?一日一回不正好?少了可不能达到目的。”
李忘生频频眨眼,立刻感到十分难以接受,但是为了道心,还是勉为其难道:“……那也行吧……一言为定。大师兄,届时我在我房里等你。”
谢云流突然被口水呛到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忘生正感疑惑,谢云流又忽然变脸,笑道:“那好。届时,我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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