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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完结】重生之我成了三代弟子(LOF小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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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完结】重生之我成了三代弟子(LOF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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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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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1: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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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试试看能不能捞个唐书雁
(四十一)
“嘎!纯阳宫!我又回来了!”
“嘎!回来了!回来了!”
紫虚刀主压压斗笠沿,心如死灰地从袖子里摸出两根布条,丢一条给姬别情,两人肩上的鹦鹉识相地立刻闭嘴,但还是被主人捏住,把嘴巴捆了。
“哇!祁师叔和姬师叔回来啦!”
两刻钟之后,比鹦鹉更呱噪的羊崽沿着青石板路冲下来,洛风捡回来的那只叫方轻崖的小崽子一把抱住祁进,咩咩大哭:“祁师叔我好想你们啊——”
祁进浑身汗毛倒竖,连头发丝都要立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从方轻崖的师叔祖变成了师叔。
“回来了回来了,”他胡乱摸摸羊崽的头,腹诽洛风是什么毛病怎么捡这么多崽子难道纯阳宫的优良传统真的是“上梁”,又把方轻崖往姬别情的方向推,“去去,眼泪鼻涕给你姬师叔身上也蹭点,免得他说你厚此薄彼!”
姬别情倒不在乎,方轻崖“呱”的一声,就被他夹在了胳膊底下,四肢在空中乱划,“长了不少嘛——小方,跟师叔去刀宗玩不?”
“不知道师父让不让耶!”方轻崖眼泪还没干,就开始琢磨该怎么请师叔们帮忙说服师父了,他骨碌碌转着眼珠子,转弯的时候突然瞟到跟在祁进和姬别情身后的少年,“祁师叔,这位是……我师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祁进看他一眼,冷漠无情地打击道:“你师祖替四师叔收的弟子,小方乖,叫雨师叔。”
把被谢云流不讲道理地塞到于睿名下的雨卓承转交给满脸写着高兴的于睿,再把姬别情丢给三四代羊崽,之后祁进终于可以摘下斗笠,在李忘生对面坐下,感慨道:“还是纯阳宫清静,刀宗真是吵死了!”
“热闹不好吗?”李忘生推一盏茶给他,笑问道。
“那也不能热闹过头了,每天一大早,陆遥峰就领着一群练轻功的小崽子横穿整个刀宗,”祁进心有余悸地按按胸口,“然后浪三归又叮叮哐哐……”
李忘生忍俊不禁:“你小时候不也是一大早就横穿整个太极广场去剑气厅门口叮叮哐哐,长大了就嫌别的小崽子吵了?”
“那大不一样,我师父赖床啊!”
“是不是因为你师父赖床你才叮叮哐哐,你自己心里没个数?”
祁进大受震撼:“掌门师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现在要为……那谁跟我算老账吗?”
“那谁到底是?”李忘生把手里茶盏一搁,摆出持久战的派头,“你跟师父说,你没有大师兄是吧?”
祁进垮起个小羊逼脸:“师父怎么就管不住他那嘴呢——啊不,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年底吧,回来检验了一下小邓的厨艺,捞了两根烤羊肉串,又嚼嚼嚼着走了。”
“小邓还行?”
“还行,”李忘生深思,“就是辈分和年纪都太小,挑肥拣瘦颐指气使都不太合适。”
祁进代入想想,深以为然,再想想,便觉得有解:“要不然找个借口把我师父薅回来吧,反正刀宗都建好了,秘籍也写完了放带月阁里谁都能看,论教徒弟他都不见得比我强,每年招生季让他回去挥个刀就行了!”
李忘生继续深思,祁进不欲干扰他思路,于是端杯喝茶,接下来就差点被李忘生的话呛死:“进儿看上去很喜欢刀宗嘛!”
“不是这样,掌门师兄!我绝对没有——”
“那你干嘛跟着走?”
“防着我师父脑子不好使被人骗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我不利的事情他不会做。”
“那你也别一声不吭直接下药啊师叔!”
玉虚子提出个异常尖锐的问题:“你就说你站谁吧。”
祁进低头看杯子,摆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意思就是除非李忘生锤他一顿非要他回答,不然绝无可能得到他的答案。
于是玉虚子叹口气,放弃了答案,转而问:“这几年过得还行?真过得还行?”
“真的,师叔,我们静虚一脉什么时候受过委屈,在外面见到说我们被您使奸计排挤,大师兄趋炎附势的,都不用师父使眼色,我们就上去收拾,不然怎么第四次名剑大会后叶老庄主特地找个别院为你们说和?”
李忘生笑不可遏:“你师父在外面到底什么个形象?”
咩咩不易,祁进叹气:“恋爱脑吧,刀宗没我们这些刀主阁主要完。”
“剩下几天你想待在思过崖上是吧?”纯阳掌门向刀宗刀主发动威胁。
“那不行,”紫虚刀主立刻说,“我答应方轻崖教他们洗兵雨的!”
“方轻崖啊,”玉虚子眉头微敛,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看祁进脸色无异,他便也放下,只提醒道:“教可以,小心别割了手。”
“知道的。”
祁进回答,再略坐一坐,他又问道:“师叔,去年太真那事……还有忆盈楼新收的女弟子……李隆基没盯上纯阳宫吧?”
“倒是召我进宫了。”
祁进忍不住往前挪挪蒲团,“那您……”
“当然是盛赞此乃圣人大孝特孝孝感动天的报应啊!”
“凌雪和神策没怀疑?”
“太真一走,百相斋斋主使些手段,就是后宫第一宠妃,高力士谢我还来不及;神策也觉得父夺子妻不如现在这说法好听,武镜来溜达了一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管是不是你们纯阳做的,总之都给我统一口径成圣人至孝精诚动天。”
初听有点奇怪,细想理所当然,皆大欢喜果然是李忘生的一贯作风,与谢云流的天下皆敌大相径庭,可见玉虚子果然是纯阳掌门的不二人选。祁进在心里赞道,忽然他又因为“皆大欢喜”这四字评语想到仍然和于睿同进同出的卡卢比,因为有上官博玉和林语元这辆前车,难免多虑:“师叔,我看四师叔和卡卢比师弟……还粘糊着,他们……”
“定了,”李忘生言简意赅地说,“等卡卢比把适合他的月亮的戒指做好——别告诉你四师叔,虽然睿儿知道我们知道她知道,但是我们要装作我们不知道她知道,她要装作她不知道。”
“那我再问一句,三师叔和林师妹呢?”
李忘生没忍住,或者也算一种近墨者黑,把袖子往上拉了拉:“等你四师叔这边成了我就把先例砸你三师叔脸上。”
“到时候您定个时间,”祁进落井下石,“通知师父,和您一起砸,他一定乐意。”
玉虚咩和紫虚咩阴险地相视而笑,决定了不在现场的灵虚子的命运,上官博玉在丹炉前打了个喷嚏,还没等他给自己把脉,一只小羊就蹄声的的地从老君宫门口跑过,听声音像是他自己门下:“大师兄~谷姑娘来啦~”
谷之岚打扮得像是要远行,站在揉着额角的洛风面前慷慨陈词:“……舅舅勿忧,之岚不才,也略懂一点花间游!”
洛风明显更头疼了:“你是不是跟阿元说,赌我肯定会同意,如果我同意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舅舅神机妙算!”谷之岚笑眯眯,“所以您同意啦?”
洛风盯着那张笑盈盈的脸,手指更用力地揉头。他见过白发的谷之岚,年少的归德弟子已经温柔而含愁出一种圣洁感,那会她依旧是裴元的外甥女,但他绝不会对着她生出一种手痒的感觉。
“我不同意!”他板着脸说,“你才十七岁!”
“舅舅!你下山的时候不也才十七岁!”
“我们情况不一样。”
“那我切个花间游证明一下自己?”
洛风沉默,静虚首徒有点想死,但他确信该死的另有其人——不,也包括他自己,因为谷之岚又说:“舅舅,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年纪轻没经验会被人欺负,但是我都和你们一起刷过七次谢掌……谢宗主了。”
“我就不该……”洛风嘀咕着,伸手去抓骏声,长剑入手后他眉一挑,从剑气厅把谷之岚追打到太极广场,“翅膀硬了了不起啊!在阿元面前提我,在我面前提阿元,你很会嘛!都跟谁学的这套!以为我是我师父啊!”
还没出茅庐的小盆栽即便学了花间游也还不是洛风的对手,看看就要折戟,一眼瞥到祁进和姬别情兴致勃勃前来围观,“哇”的一声带着洛风朝他们冲过去:“祁叔叔,姬叔叔,救我,舅舅欺负人啊啊啊啊——”
祁进一脸“这都什么事啊”的震惊,姬别情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洛风指到他胸前的长剑,把绕到身后的谷之岚再往背后推推:“大师兄,那个什么,年轻人嘛,学成了想闯荡江湖也正常,你要不放心,就让之岚跟我们去刀宗,我们长江一线横着走,你和师嫂,啊不,裴先生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洛风好歹还是把让祁进看得心惊肉跳的骏声收了起来,冷笑:“你们不是刷个脸就有奶吗?”
“那不一样!”祁进身为现任刀宗大师兄,立刻反驳,“之岚一是跟我们刷过多次,咳,师父,更有默契,二来她说过不收钱,大师兄,你看,刀宗初创,哪里都要用钱啊……”
“祁师弟,都初创到第四年了还在初创啊?再说我师父有多能搞钱我能不知道?”
姬别情左手拎着方轻崖,右手护着谷之岚后退到安全地界,去和卓凤鸣及卡卢比探讨洗兵雨能不能接住二内焚影的纯阳出的刀,留下洛风和祁进在广场边上对峙。
“那你一定也知道师父放着不管身上有多容易长小孩吧?”
祁进用陈述事实的口气反问。
洛风一剑扎进铺地的青石:“又有谁!”
“高剑,叶未晓,虽然是我和姬别情收的,但是吧……”祁进叹了口洛风耳熟能详的气,接下去又说:“康掌门邀了师父去五仙教,我是真的有点担心。”
洛风陷入诡异的沉默,祁进相信他也想到了刀宗武场中出现各种人形跟宠的场面,但纯阳大师兄毕竟是纯阳大师兄,等他张嘴,说的是:“那至少掌门师叔……不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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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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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1: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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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没空,你爱咋咋吧,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忆盈楼拜访呢!”
开元二十六年年初,康沧鸾回信侠客岛岛主方乾。
“没空,你爱咋咋吧,我正听闺女跟我讲我兄弟开宗立派的场面呢!”
开元二十六年下半年,康沧鸾回信侠客岛岛主方乾。
“没空,你爱咋咋吧,我正收拾行装准备去名剑大会呢!”
开元二十七年年初,康沧鸾回信侠客岛岛主方乾。
“没空,你爱咋咋吧,名剑大会输给我兄弟了正烦着呢!”
开元二十七年下半年,康沧鸾回信侠客岛岛主方乾,并刻了一方“没空你爱咋咋吧”印。
“没空,你爱咋咋吧,我正收拾行装准备再去趟忆盈楼呢!”
开元二十八年初,康沧鸾啪地盖了个章,省下七个字,回信侠客岛岛主方乾。
“没空,你爱咋咋吧,我正琢磨着怎么跟叶庄主压价呢!”
开元二十八年下半年,康沧鸾回信侠客岛岛主方乾,随后加刻了一方“我正 呢”印。
“没空,你爱咋咋吧,我正 呢!”
天宝元年初,康沧鸾啪啪两个章盖完,直接塞进雕脚上的信筒里,拍拍手,神清气爽提剑出门砍价。
“方岛主,别来无恙啊,这段日子你不用给我写信了,因为我正打算带着宇云,由温宗主陪着,先去趟忆盈楼,再顺道去瞿塘峡叫上我兄弟,到五仙教去和阿罗妹子见个面。”
天宝二年四月中,康沧鸾面带微笑地写完信,塞进雕脚上的信筒,拍拍手,神清气爽地提剑出门,等到匀速接近的康宇云和温蘅到自己面前了,就高高兴兴地把手一挥:“走!”
此时还未获得昭秀之名的杨珏毫不犹豫地上了康沧鸾的贼船,背上双剑就跟着溟海掌门和素心医仙奔向瞿塘峡,进刀宗大门的时候人形鹦鹉们和鸟形鹦鹉们正在为刀主们练轻功带回来的新鲜荔枝热火朝天打成一片,谷之岚和练红洗坐在一旁石头上,脚边几大筐挂着水珠儿的荔枝,给赢的每个分十颗,鼓励继续下一轮,输的先治了伤再罚去江边挥刀一千下。
“吃荔枝不?”康沧鸾路径依赖地向杨珏问,“我给你要一筐来。”
杨珏摸了摸嘴角,“不用不用,新鲜荔枝难得,我吃几颗尝尝新就行了。”
“你不是最爱吃新鲜荔枝吗?”康沧鸾顿感茫然,怀疑地问。
杨珏同样一脸茫然:“不是啊,鲜果我最爱石榴。”
“石榴还要过两个月才有,”早看见她们的谷之岚和练红洗抬起一筐荔枝绕过战场奔过来,“康掌门,温宗主,康少主,杨姑娘,还有几位师姐师兄,先吃荔枝——别客气——真的,不吃也是放坏了——”练红洗看看自己比谷之岚手大,下手抓了挨个塞过去,又捞住也过来见完礼的浪三归:“浪师兄,你去通知师父下厨——温宗主别担心,我师父饭做得挺好,你看我都比康少主高半个头了。”
“练红洗!”在温蘅接受这样和方乾的形容用语完全对不上榫的现实之前,康宇云先一手按着胸口、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我宣布你失去我了!”
正在快步匀速赶来的紫虚刀主步子突然放缓,在此之前他的心理建设进度已经到了“我们刀宗就是这样谁入门后都会闪烁澄澈的光芒”,感觉自己无所畏惧,然后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对那一切一无所知的姬别情,心情又变得如死般平静。
人物观遭到重塑的温蘅晚饭后再遭遇了谷之岚孜孜不倦地请教,小半个时辰后眼巴巴的带月阁阁主萧孟出现在剑气厅2.0门口,等温蘅盛情难却地去到带月阁,饭桌上跟姬别情就双剑的维护和使用话题聊得分外投机的杨珏已经在开放式书架和知识中间游了小半个时辰了。
“这就……谁都能看吗?”医宗宗主微觉惊讶,然后她从堆叠的书匣上方露出的发式和发饰上认出来康宇云也在这儿。
萧孟的逻辑十分美妙:“能进带月阁的人,就能看——算下来也就三种:要么是师父的座上宾,要么是刀宗弟子,要么是我们拦不住的不速之客。刀宗弟子天然能看,另外两者:师父的座上宾,和不速之客之一,就算看了,也不凭借我刀宗武学为非作歹,看就看吧;如果真的是师父看走了眼,和不速之客之二,那就请师父出面收拾,问题不大。”
“啊?”被她们语声惊动的康宇云和杨珏一左一右地从前后两排书架背后伸出头来,两脸清澈的澄澈,“不能看吗?”
“看吧看吧,”拿剑遛了个高剑和叶未晓聊以消食,再溜达过来的康沧鸾在温蘅之前开口,“你舅舅的有什么不能看,你看了还是打不过他,但说不定就因为多看了这一眼,打赢了本来打不赢的歹人呢?”
温蘅忍不住问:“听上去像什么都是你的啊?”
“那丫头跟纯阳装神弄鬼之前为了更像,在排演过程中互通有无,底都翻到玉虚真人面前去了,到头来我也没说什么嘛,再说,”康沧鸾振振有词,“等我们到了五仙教,见到阿罗妹子信里说的那些尸人,要是医宗有可救之方,难道你温宗主还会藏私不说?”
谷之岚也忍不住问:“尸人是什么?”
康沧鸾瞧她一眼,就看见她手在腰间笔上,好一副跃跃欲试模样,但这次轮不到溟海掌门做决定,谢云流不等她直抒胸臆就一口否决:“你别想跟!除非你万花谷的舅舅亲自到我面前来说同意你去,不然没得商量!祁进,你把她给我看牢了,要是跑了,我回来就打断姬别情的腿!”
康宇云十分乖觉地向一脸冷漠跟在两位掌门身后的祁进微笑:“祁师兄,我和杨师妹什么也没听见。”
祁进在“维持刀宗大师兄的正经人人设”和“维持刀宗弟子澄澈的人设”两个选项中举棋不定,直到谢云流选择用姬别情的腿威胁他。“知道了,师父,”他无情地回答,“你一走我就把这株盆栽扔回万花谷。”
次日卯时刚过,该走的人就走了,卯时三刻,紫虚刀主就踌躇满志地带着他拟定的计划书到了剑气厅2.0的正厅——没有什么寰宇殿了,祁进不允许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出现那般奇葩的建筑,一想到下个雨地板和陈设就都需要擦拭、维修乃至换新,他就觉得这简直是穷奢极侈的败家行为——等其余刀主及林索以外的其他高层都到齐了,他便提出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护送盆栽回家的人选:“浪师弟,就由你送谷姑娘回万花谷——顺便问大师嫂好。”
披星阁副阁主舟康成欲言又止,但祁进正沉浸于架空宗主并确信自己能够更好地将刀宗发扬光大的良好感觉中,并没有察觉到他这个小动作,离他最近的莫寻轲则又在揣摩昨晚刀宗宗主和溟海掌门比武时各自使用的招式,完全没向他的方向看过来一眼,直到今天的任务都分派完毕,其他人都走了,祁进才终于注意到他还滞留于此,似有话说,和颜悦色地问道:“舟师弟,你对自己的任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我没有,”舟康成诚实地回答,“但可能……浪刀主有。”
祁进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他不就是送谷姑娘回万花谷吗?”
舟康成答道:“但他胆子特别肥,对,不是大,是,肥,而且断的是姬师兄的腿。所以……”
三天后,为了和其他人保持进度一致而减缓速度的刀宗宗主在尝试加速后,不得不停下来,难捱的一段沉默过后,他若有所思地回看来路:“我觉得姬别情的腿还是要断。”
至今依然很难理解兄弟的天赋点到底加在哪里怎么加的初始共有多少点的康沧鸾靠着雕问:“你还会掐算?我还以为李掌门才有这技能。”
“跟掐算没关系。只是因为我的徒弟就没一个省心的。”
“总有的吧?”
“以前有,现在没了。”
康沧鸾再看一眼其他人,温蘅还好,康宇云之下不看也罢。“那就是以前更好喽?”
谢云流突然落入了少有的沉思状态,盏茶辰光后才回答:“那还是现在更好。”
“我猜也是这样,”康沧鸾点点头,终于还是向康宇云看过去。溟海少主还在盘膝调息中,她功力终究浅了些,却咬着牙非要跟上长辈们步调,如今一张脸煞白,还被周围稠密的叶映上了些绿影。她们母女两个并不像,无论是眉眼轮廓还是身高体格,都不像,但又是像的,就连元稚也只得承认这一点,“她像你,是个少主的样子”。“那我呢?”那一天她问父亲,“我像母亲吗?你说我像母亲的时候,是指我像身为你妻子的康仙云,还是指——我像身为苍天君的康仙云?”这些话她说出口后才发现它们原来这么容易就能说出口,就像她心平气和地对方乾说:“你打不过拓跋思南,是你自己的事,与我和宇轩宇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发誓的时候把我们带上,本就没有问过我们情不情愿。你爱在侠客岛上说一不二,请便,我要去中原看看了:方岛主,我也有我的剑,我的剑不去做你的剑的主,你的剑也做不了我的剑的主——还有一件事,我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不叫某夫人,我叫康沧鸾,苍天君康仙云的康!”
“确实还是现在更好。”溟海掌门慢慢点头,更收紧一些握剑的手指,她掌中剑是曾为第三次名剑大会彩头的碎星,第四次名剑大会上,她终输谢云流一着,未能登上决胜的擂台,但叶英还是将这柄不逊于残雪的剑赠给了她,道是宝剑赠英雄,“就算是为了宇云,尸人这个麻烦,也还是一次性解决得好——万花的裴先生已经答应了,会在约定时间与我们在五仙教会合是么?”
“是,他得妙应真人真传,又正巧号称‘活人不医’,加上素心医仙的温宗主,应该足够对付了。”
康沧鸾点头称是,但下一刻她脸色便一暗:“方宇轩不会也一起来吧?”
谢云流不很确定地问:“他的医术如何?”
“这么说吧,你外甥是个如假包换的蓬莱!”康沧鸾咬牙,“而且我一点也不想跟他解释为什么我离开侠客岛成了溟海掌门。”
谢云流一点没过脑子地接口:“我跟他解释过了。”
“啊?”
“我为风儿去万花谷提亲的时候,顺便说到这个事。”
康沧鸾如临大敌:“那你是怎么解释的?”
“我说这个事情很简单,你母亲只是在把本来该有的东西拿回来,仅此而已,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看着就行了。”
康沧鸾吐出口憋了好一会的气,感叹道:“你和方乾换一下,我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不是继任苍天君就是继任蓬莱掌门了。”
“那不行,我师弟在纯阳。”
康沧鸾抬起手来拍拍对方的肩:“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好用的脑子。”她又忽然抬头,看向闯进密林来的一只雕——它很有点狼狈,像是不知道飞着找了他们一行多久,足上系着一只竹筒,靠她叫住荧惑才没挨抽。
竹筒里还是方乾的信,其内容实在没有什么过分解读的意义,康沧鸾看完就知道该怎么回,于是翻过面来,从袖子里摸出炭条,写道:“既然夫妻一体,那五仙教主是我娘子,正如刀宗宗主是我兄弟,均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急什么?”
“你刚提到夫妻,”雕飞走后,谢云流又像记起什么似的开口,“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浪三归有次回舟山的时候提过柳家老三和唐门大小姐的婚事……”
“和我们这次要对付的尸人有关系?”
“唐书雁曾经是塔纳——也就是尸人。”
一直在听,但总有点没听懂的温蘅这时讶道:“怎么会?我久闻唐门的威名,难道连他们也敌不过那制作尸人的恶人,被攻破了唐家堡?”
“不,”谢云流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听说,听浪三归说,唐书雁,似乎是被她父亲派去……才成了塔纳的。”
就算是温蘅,当此时也不由露出了个类似于“你这瓜保熟吗”的疑惑表情,调息完毕的康宇云和杨珏压根就是把“渣爹”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康沧鸾实在是想不起来这回事的来龙去脉,难免感慨道:“浪刀主若是在,那就好了。”
这声感叹本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谢云流从刚才起,又在望着远处的林子若有所思了,康沧鸾感慨过后,他脸上又滑过个一言难尽的神色,右手抬起来,探向肩后的刀柄。
“师父!且慢!”一个白色的点突然从远处的一片浓绿中冒出来,一头白毛的浪游刀主和捏着笔的万花弟子自那边草丛迤逦而来,“那个,什么,看在我们日夜兼程的份上……之岚也是一番……拳拳善意!再说她学过如何治疗瘟疫,尸人说不定也是瘟疫的一种呢——合理地揣测一下嘛师父!而且我觉得之岚说得没错,万花这门手艺不多接触点疑难杂症长进不了,温宗主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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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1: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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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妙应真人首徒、万花谷大师兄、天下第一花间、“活人不医”裴元面带微笑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一株靓丽而无害的盆栽。
“浪三归,你过来,让我打死你,省得你大师兄费事。”靓丽而无害的盆栽提着笔,微笑地说。
浪三归左右一扫,发现除了谷之岚还瑟瑟发抖地拉着他袖子躲在他身后,两人算是踩在同一条战线上,其他人都已经后撤一步,以实际行动展现了“死的时候血别溅我身上”的冷酷内心——包括温蘅在内。
浪游刀主垂死挣扎:“大师嫂,你听我狡辩!”
“不听!”裴元斩钉截铁地说。
但浪三归强买强卖,就算裴元刷得他上窜下跳,也没法让他闭上嘴:“大师嫂,同为盆栽,您应该知道盆栽要茁壮成长必须接受实战的洗礼!就像不拿刀切个把人永远也干不好外科!”
“就像把你的腿打断三回,不但纯阳万花刀宗可以消停整一年,之岚还可以练成接骨的熟手?”
浪三归不无震惊地问:“为什么是三回?”
裴元百忙之中左手打个响指,洛风的鹦鹉从树丛里钻出来,跳上枝头宣布:“恭喜,嘎,恭喜,恭喜浪游刀主即将达成被三门派大师兄陆续打断腿的天宝三年年度成就嘎!”
“哪三个门派?”杨珏问。
“纯阳、万花、刀宗!”鹦鹉扑啦啦地飞过来,眼看就要表演一个小鸟依人,“嘎!漂亮姐姐,贴——嘎嘎嘎嘎!”它临时转向,以十分危险的姿态,试图擦着杨珏拔出来的剑刃顺利逃生,但要不是谢云流一把拎住它,今晚的餐盘里必然会多一只电烤小鸟。
“不贴。”杨珏冷酷地说。“我不喜欢多嘴的鸟。”
“嘤,嘎,嘤……”鹦鹉悲愤地跳到荧惑背上,埋头大哭。
“别哭,”康宇云安慰地抚摸它蓝得很纯正的背羽,“哭也不会有人同情你的。”
鹦鹉歪头,康宇云惊讶地发现居然能在一张鸟脸看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鸟痛定思痛,跳上谢云流背后横刀的刀柄,蹦哒着朝裴元和浪三归的战场中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而浪三归兀自努力自救:“……可是千载难逢的科研课题啊大师嫂,呱,你自己吃肉,呱,也要允许,呱,之岚喝点汤呱嘛!”
裴元诧异地慢下手来:“你为什么呱呱叫?”
满天乱飞的白毛鹦鹉得以落地,诧异地回答:“我没有啊。”
“那……”
已经出场了有一会儿的五仙教右长老艾黎终于找到了说台词的机会,“康掌门,好久不见,你们这个阵容,乍一看还以为是中原武林组团来刷我们了!”
“怎么会呢?”康沧鸾爽朗地说,“都是一家人嘛!”
“叫娘,”时间紧迫,一见到魔刹罗的面,康沧鸾就把康宇云往对方面前一推,“你是她生的。”
五仙教教主和溟海少主面面相觑,场面一度有点尴尬,短暂地僵持后,魔刹罗先行开口:“都……长这么大了啊……娘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听说溟海是个外功门派,那……学二内补天诀吗?”
康宇云热泪盈眶,上去就一个抱头痛哭:“学!娘,这听上去是奶啊!”
浪三归揉着被打肿的胳膊,小声哔哔:“这话听上去怎么有点……奇怪?”
“有奶便是娘?”康沧鸾提示道。
浪三归震惊到已经遗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啊?”
“怎么不是呢?”他右前方的人说,“真是亲生母女,一见即情深似海,令人感动。”
浪三归确认了一遍说话人,再确认了一遍,又揉揉眼睛,确认了第三遍,还是不太相信前面那话是温蘅说的。
于是万花谷最靓丽的盆栽——裴元——抡起笔又糊他一脸:“怎么不是呢!”
康宇云突然又想起一件十分之重要的事,事实上如果在场的有一个正常人,她早就该想起来了。“那,我爹……”
“孩子,你哭昏头了吧,不存在这种东西。”魔刹罗哽咽着说。
“真的吗?”康宇云满脸震惊,正当不止一个人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时,她吐出一口长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有呢!”
现场才开始凝重的气氛哗啦一下又散成满室轻松,康沧鸾笑眯眯地继续她的“一家人”大业,于是不在场的洛风人际关系树上又多了几条莫名其妙的明细,但未来的纯阳掌门直到继任大典前发帖子请人时才真正意识到这条关系树到底有多么的枝繁叶茂得离谱着——当然这和溟海掌门无关,她只是娴熟地为魔刹罗理清称谓:“谢宗主是我兄弟,那就是你哥;温宗主和我情同姐妹,那就是你姐;杨珏是我干女儿,那也是你闺女;裴先生是谢宗主的儿媳妇——啊就那么个意思,也算半个儿子,那跟亲侄子也不差什么,这位谷小姑娘是裴先生的外甥女,也是亲戚;浪刀主是谢宗主的亲徒弟,那也算侄儿——嚯,刀宗、纯阳、蓬莱、忆盈楼、万花谷、五仙教、苍云、天策,我们靠关系攒个局刷恶人谷,说不定都能把王遗风拿下了!”
“你是不是还想再拉上藏剑和霸刀?”温蘅问。
别人不知道怎样,很明显的,刀宗和溟海两位掌门的心思开始活动,就连魔刹罗也有了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恶人谷毒抗强吗,要是……”
又一次被遗忘在这一大群亲朋之外的艾黎咳嗽一声,再度冷静登场提醒:“教主,既已母女相认,那接下来的重点应该是……”
“尸人!”
魔刹罗接口,“我知道有问题,但我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如贸然发作,担心打草惊蛇。”
“你怀疑谁?有几成把握?把握大的话就先把他干了,再去他老巢找证据,不怕找不到。”
魔刹罗实在非常心动,但她还是按捺下冲动,语重心长地说:“阿姐,我还是想先要个证据。”
康沧鸾叹口气,说:“那你先说说你怀疑证据藏在哪些地方——深山老林?还是地底迷宫?”
“我都有怀疑。”
“那么,“康沧鸾露出一个阴险的微笑,“五仙教应该允许放风筝吧?再请艾长老为谢宗主指点一下早起练刀的方位。”
温蘅跟道:“我和裴先生、谷姑娘可能需要一位通译,方便和这儿的大医们沟通医治方案。”
“我和温宗主还会列一张清单,涵盖我们所需的工具和一些基础药物,麻烦教主照单准备。”
“那我呢?”唯一一个忆盈楼弟子问,生怕被抛下,“我做什么?”
“应电尽电!”沿路见识过她如何电力十足的人们异口同声说道。
高髻黄裙、丰容靓饰、好似一朵姚黄的女郎亭亭玉立于幽深的密林中,好似被摆错了地方的装饰品,有充足的志怪、传奇、话本阅读量,或者听够了口耳相传的女鬼女妖故事的人看到她,应该会满怀戒心,宁死不和她搭话——但话说回来,有句话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意思就是,你阅读量再大,她还是想电你就电你。
又一个脑袋从树背后探出来,满面狐疑地东嗅西嗅,“臭娘们,你在烤什么?这么香。”
“蛤蟆,蝎子,蜘蛛,蛇,”杨珏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没有烤,是电,但我电力控制得不太好,所以它们熟了——不过我相信这一次我可以做到只把你的蛤蟆电晕。”
“你tm会打架?”那个体型粗壮还非要打扮得分外华丽的家伙从树背后走出来,“你tm是来跳舞的吧!”
杨珏微笑地把藏在身后的双剑呛一下翻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最讨厌跳舞的!”
“我可是……”斜射下来的阳光打在秋水般明净的剑身上,亮得已经像一道闪电,“……专修冰心!”
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和鬼哭狼嚎的混响后,忆盈楼弟子再度露出歉疚的神情:“啊,怎么又……电熟了。”
“啊没事,再练练就好,”阿幼朵翘着脚趴在巨大的蝎子上,出口安慰,“越来越香了呢!说明你对火候的把控越来越准了!”
杨珏呆着脸转头:“这听上去可一点都不像我想要的安慰。”
阿幼朵刷地坐起来:“哇,大姐姐,你真是什么表情都好看!”她又一挺胸:“我刚才的夸奖,可是摸着良心的!”
“魔刹罗!你摸着良心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左长老乌蒙贵怒吼道。
“是啊!”魔刹罗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勾结中原……”
魔刹罗不耐烦地打断道:“少废话,你先看看这些证据!谁干的才不是人事呢?”
“你砍我的树,钻我的地,劈我的房子和山……”
“形成了多么独特的风景线啊!你该为你只能提供这点价值感到羞愧!”
艾黎提醒:“教主,左长老的意思可能是说,破坏私人财物的行为不大好。”
魔刹罗从善如流地点头:“知道了,我等会会大义灭亲,罚我夫人和我哥的款,右长老你核一下损失金额,记得扣除折旧,再算一下日后可能因此产生的旅游收入增长值,如果增长值大于损失额,那就各罚一文吧——不管怎么说,既然提到了,这个形式就得走完。”
“但左长老的房子已经存在二十一年了,考虑折旧的话……”艾黎又提醒。
“树和地呢?”
“那并不是左长老的私人财产,而是教中的公共资产,至少我没有印象左长老曾经打过购买申请。”
乌蒙贵又怒吼:“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考账房资格证吗!”
艾黎麻溜地从怀里抽出一份:“我考过了。”
魔刹罗眨眨眼:“我这个教主上岗又不需要账房资格,我只是认为应该了解一下账务方面的知识——行吧,抛开账房资格持证上岗不谈,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单挑还是群殴?如果你把尸人的解药交出来,也许还能换个有期什么的。”
“单挑是什么意思?”
魔刹罗礼貌地抬起手比了两下,“单挑的意思就是:你如果打得赢我,接下来就再去刷我夫人,你如果还有幸打过了她,那就接着……”
“那群殴呢!”
“我和我夫人一起刷你,如果你有幸打过了我们两个,那就接着……”
乌蒙贵的沉默突如其来,而不管他沉默还是不沉默,裴元带来的洛风的鹦鹉都在尸人头顶来回飞舞,嘎嘎大叫:“唐书雁!唐书雁!听见请回答!听见请回答!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苦海无涯!迷途知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嘎啊!杀鸟啦!白毛救命啊!”
一道乌光从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疾射而出,被浪三归“当”的一声横刀拦下时,发石子的女郎已经步出,她穿着打扮一如苗人,肤色略带了一点不正常的乌青,谷之岚飞也似地掠到她身边,扣住她腕脉,扯着就去找裴元,她倒不反抗,只操着一口带蜀中口音的流利官话诧问:
“我是唐书雁——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浪三归眼珠一转,计正要上心来,谷之岚已经抢先开口:“就跟祁叔叔做梦学会隐龙诀一样,是有神仙进到我梦里告诉我的——啊,浪大哥,我跑不够快,你帮我忙嘛——唐姐姐你别害怕!我舅舅叫裴元,是万花谷里最靓的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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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1: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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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你的大师兄是我的大师嫂,我的大师兄又是你的大师嫂——我没盘错关系吧?”
“没,就是这样!”
“刀宗大师兄又叫我的大师兄大师兄,我的掌门师伯又叫刀宗宗主大师兄,我在外面遇到刀宗宗主可以叫谢宗主也可以叫大师伯,但如果是在纯阳宫遇上那我只能叫大师伯——我真的没盘错关系哦?”
“你们纯阳宫关系这么复杂啊?”
“就是很复杂嘛!祁师兄和姬师兄别管他们在刀宗还是在纯阳,对我来说又都是互为师嫂;掌门师伯和大师伯互为掌门夫人;溟海康掌门和五仙教教主也是互为掌门夫人,因为康掌门是大师伯他姐,所以你们谷主又是大师伯的外甥——所以你们谷主应该叫掌门师伯‘舅妈’?接下来,要是于师叔和卡卢比师兄成了,那卡卢比师兄就成了我师婶,而于师叔成了我师嫂?!”
灵虚门下弟子燕小霞震惊地停下在积雪上画来画去的松枝,和名叫万松谦的万花好友面面相觑。
“真是好复杂啊。”一个徐缓的声音在惊呆了的咩崽和盆栽身后响起。燕小霞一个哆嗦,松枝坠地,爬起来大喊:“掌门师伯好!”
李忘生绕过他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万松谦,来到被画的乱七八糟的雪地跟前,看了看,燕小霞不由自主地去死盯自己写下的龙飞凤舞“舅妈”两字,恨不得眼睛里能喷出火来,把那儿的雪给融了,毁尸灭迹。
李忘生认真地分辨了一会雪上的鬼画桃符,把燕小霞丢下的松枝捡了起来。要不是万松谦撑着,燕小霞就要嘎一声抽过去。年轻的灵虚弟子绝望地看着掌门师伯拿着松枝点点画画念念有词,那场面简直比一千个鬼在背后撵他还可怕,冷汗滚滚而下沾湿背后衣物,等到纯阳掌门终于确定建成这复杂关系树的罪魁祸首时,他差点虚脱。
“看来看去,都是师兄的问题,出个门什么人都捡。”玉虚子把责任全推给不在场的静虚子,全不提自己也有责任,似真似假地抱怨着丢下松枝,拍拍手,衣袖一拂,乱七八糟的那片地面上字迹全无,又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燕小霞和万松谦一声大气都不敢出,想溜走,又想不出不惊动眼前这位又袖起手来望向小路尽头的真人的法子,但他两人的运气是真不错,过得不久,凭借最早领悟了神行千里而任职刀宗信使的陆遥峰就卷起一条雪线地冲过来:“师父~~~祁师兄让我送姬师兄来纯阳~麻烦您签收一下~”
李忘生大惊失色:“他俩分了?!”
陆遥峰刹住脚,跑得脸色发白的姬别情开口就是一个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师兄怎么可能放弃我呢!”
“那把你送来纯阳是?”
陆遥峰帮不平的姬别情解释:“为了保住姬师兄的火腿。”
“是腿!”姬别情怒道,“不要吃了几次火腿就看谁都是火腿!”
李忘生放下心来,打袖子里摸出私章,在陆遥峰递来的文件上盖了一下,笑道:“进儿真是关心则乱,你们师父不是出了名的‘下次一定’吗?”
提到这事,姬别情在离情恰如春草之余,又怀着一丝隐秘的得意——二师兄可在乎我了他都舍不得我有被师父打断腿的可能——他沉浸于甜蜜的思考里,陆遥峰又帮他说:“但是这次事情有点大:浪师兄把万花的谷姑娘拐走啦!”
“啊?”燕小霞惊叫的声音已经不合时宜得大了,可万松谦叫声比他还大:“他不要命了?!”
“反正就是师伯拒绝谷姑娘跟着他们行动,交给祁师兄让他管着,说谷姑娘要是偷跑出去追上他们,就打断姬师兄的腿!祁师兄于是等师伯一走,就派浪师兄送谷姑娘回万花谷——没想到后来消息传来:浪师兄带着谷姑娘去追师伯一行了。”
“我劝二师兄说,师父几十年了从来都是‘下次一定‘,这次一定也是下次一定,没必要担心,但二师兄就是担心我嘛我也没有办法,嘻嘻……”
“不嘻嘻。”
李忘生严肃地看向一点也不严肃的信使和信件:“这事你们大师兄知道吗?”
“知道啊!”姬别情回答,磨刀霍霍向浪三归的腿,“大师兄都跟大师嫂和二师兄计划好了,要把浪师弟的腿打断三回!”
洛风抱着必须掌门签字的一堆材料,去太极殿没找到人,一路找过来,看到李忘生的人影,才松口气,就听到那句“这事你们大师兄知道吗”,只一想,就感觉脊梁上走了真魂,恨不能飞过去把姬别情和陆遥峰的嘴都给堵上——可惜不能,只好面带尊敬的笑容,迎着李忘生看过来的双眼走上前去,将材料递上:“掌门师叔,这些是……”
李忘生不搭理,问他:“刀宗现在出什么事我不用知道了?”
“啊,这种小事……”
“这事轻则影响到你师父和刀主们的师徒关系,重则影响到刀宗乃至纯阳和万花谷的外交关系,你觉得是小事?!”
燕小霞和万松谦肃然起敬,全不理解为何洛风以下的那三位师兄脸上浮现的是那种类似“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事”的轻松表情。
“不是小事,”洛风飞快改口,“我这就让陆师弟回去告诉祁师弟,让他把‘欢迎纯阳掌门玉虚真人莅临刀宗指导’的横幅挂起来。”
李忘生好生想了一下,沉思的同时从袖子里摸出掌门令来交给洛风,洛风把令牌收好了再等一会他才板着脸开口:“不行!我要突击检查!”
“就是给我师父一个惊喜呗!”姬别情以过来人的熟练口气中译中。
“……洛风!”玉虚子怒道,“给我打断他的腿!”
刀宗热闹得像口烧开了的锅。瞿塘峡上上下下上下翻飞的哪还分得清楚是人还是鹦鹉。
李忘生还没来得及后悔不该拒绝洛风的一片好意,鹦鹉中最犀利的一只已经嗖的一下冲到他跟前,把斗笠往上一推,惊喜地叫道:“师叔?!”朝他身后一看,又叫道:“五师叔!”
“祁师侄,”卓凤鸣看到祁进,倒比祁进看到他还要兴奋,“听说你们刀宗武场气氛特别融洽,大家日常没大没小打成一片——是真的吗?是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五师叔请自便。”经年摧残后的紫虚刀主淡定地回应。等卓凤鸣兴高采烈地带着并不想这么兴高采烈的素天白和李疾风,在姬别情不必要的关照下向武场中冲去,他伴着李忘生往里走,一面答道:“师父带师弟们出去有事……没跑远,就隔壁浩气盟据……”
李忘生忽然收住脚,祁进尚不明所以,他已经倒退回刀宗大门外,抬头看那块白石牌匾。
“怎么了师叔?刀宗两个这么简单的字,我师父还写错了?”跟上的祁进心里警铃大作。
“我刚看到穆玄英了?”李忘生不很确定地问,“还以为这儿改浩气盟据点了。”
祁进擦汗:“浩气盟据点在隔壁,穆玄英是来做武学交流的交换生……这不这回浩气盟创建的时候刚好撞上您和师父闹分家……谢盟主担心一个闹不好把师父弄去恶人谷了就暂时没把纯阳算进去……”
“那谢盟主多虑了,就凭王遗风的笛子你师父也不会去恶人谷!”
祁进叹气:“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谢盟主毕竟是公务员出身嘛——啊雨师弟还行么?”
“行啊,你大师兄盯着呢。”李忘生重新往里走,继续用慈爱的目光望着那口烧开了的锅,“所以这次谢盟主是想把刀宗拉进浩气盟?”
“加不加入也就是个名义,就现在,浩气盟的人有事找我们帮忙我又不会不答应,就算我答应了加入,那,师父不想做的事情,谁能逼他去做?当然,谢盟主如果让贤给师叔您,这事又另说。”
纯阳掌门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和谐:“进儿,据我得到的消息,你现在的心态有点危险啊?”
“师叔,你就说办起正事来,你是放心我还是放心我师父吧!”
李忘生已经走到了剑气厅2.0门口,扬起脸看了一会门上悬着的三个大字,才举步入内,然后吓了一跳似的问祁进道:“剑气厅的兵器呢?”
“在折麟阁,也可能在武场,在巴陵,在洛阳……”刀宗大师兄回答道,“师叔你也知道,老林多大方一人。”
“以前师兄剑气厅里的剑……”
“他一个人哪用得了那么多,闲放着多浪费,以前都是您和大师兄惯得他!”
被面斥其非的玉虚子一声不响了,直到坐下等茶,心下惴惴的祁进才收到他的答案:“放心你——因为从前我最不放心你!”
“早知道了,师叔,下本带T带奶,按需切二内——一会您再去武场仔细看看,我们刀宗什么二内都有!”
李忘生拿怀疑他避重就轻的眼神看过去,“我说的不是这方面,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师叔,您看,我师父都没有打过我,您打我不合适吧?”
玉虚子冷哼:“那你把姬别情寄回纯阳干什么?轮到他你就不赌‘下次一定’了?他不算刀主也不算阁主,以你们刀宗的人力,他断个腿躺几个月没什么影响吧?”
祁进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不结!”
“等你四师叔和卡卢比结了,你不结也得结!”
“那不还有三师叔和林师妹,小师叔和杨小将吗?”
李忘生开始拿指关节敲还没摆上茶具的案面,“祁刀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憋着没说?”
祁进守口如瓶,并趁有人叩门送茶的机会暂避锋芒喘口气。端着茶盘走进来的是名肤色微黑的俏丽女郎,李忘生虽然第一次见她,却觉得有些面善,女郎也打量他,大大方方毫不避忌,放下茶盘说过“李掌门请用茶”,便一把拉过祁进耳语问:“大师兄,我叫李掌门可以吗?按我哥的说法,我是不是……该叫娘?”
祁进本能地一望李忘生,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妙:“救命啊,师叔熟了!”
浩气盟盟主谢渊开着还没开就知道没有任何希望的会议,听刀宗飞来的鹦鹉说纯阳掌门李忘生来了,当即表示我也要去。等他消耗着谢云流的耐心,走进剑气厅2.0,握住李忘生的手,表演一个情深意重的时候,李忘生都在考虑要不要给他先下个镇山河。
听了一盏茶辰光的官方辞令之后,李忘生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打断问道:“谢盟主,贫道是纯阳掌门,如何能做得刀宗的主?”
谢渊一脸“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整个江湖都知道啊”,但对着李忘生那张诚恳的脸,他怀疑这么说了之后浩气盟有可能比恶人谷解散得更早。
“耙……”刀宗高层中却有人小声说道,又因为谢云流的眼神杀过去立刻消音。
李忘生维持官方场合专用表情不变,礼送谢渊:“谢盟主,要么您再好好考虑考虑——进儿,代我和你师父送一下谢盟主。”
谢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你这还说你做不了刀宗的主好你个李忘生你也不是什么敞亮人”,接下来他听见一声“呛”和一声“嚓”,呛是谢云流的忍耐到了限度开始拔刀,嚓是李忘生硬是按着谢云流的手把出鞘两寸的刀又给推回去了。
MD,大唐江湖还有个江湖的样子吗!狠狠嚼着硬塞进嘴里的狗粮,谢盟主气急败坏地往外走,不久他的忍耐也到了限度:“穆玄英!不许和他们一样穿得伤风败俗!”
正和穆玄英比试的姬别情很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被紧身衣裹着的腰:都没露肋叉子,算什么伤风败俗!
谢渊走后,剑气厅的迎客场所立刻安静得鸡犬不闻,只能听见李忘生踱步、入座、端茶、啜饮、搁茶盏的声音,再一声清嗽后,到了这儿仍然占据食物链顶层的玉虚子含笑问道:“刚才是哪位说了个耙字?好听,想听全。”
所有人无情地挪动位置,连莫寻轲也不例外,充分暴露出萧孟。带月阁阁主忆起自己的累累前科,实在不敢相信说真话师叔会有上赏:“耙……耙耙柑?”
“出去,江边挥刀一千次。”祁进冷静地把人支走。随即李忘生的视线落到了他身上。“耙耳朵。”紫虚刀主沉着地给出正确答案。
李忘生顾左右而言他:“三归呢?怎么没看见?不会被裴先生打断了腿躺在床上吧?”
“美得他!绝无可能!他跟大师嫂出去,做苦力背药筐了。”
“谷姑娘回万花谷了?”
“没呢,怎么可能!放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她医书背完了,裴元都没东西再威胁她!”祁进的抱怨颇含长辈的悲愤,“要说这事得怪大师兄,他要是当时死活不松口,不就没事了吗?现在这样,颇为可气!”
“是啊!”两条腿仍然完好无损的姬别情同仇敌忾,“凭什么我们是祁叔叔姬叔叔,浪师弟就是浪大哥啊?我们头发还比浪师弟黑呢!看背影他才是个老头儿!”
练红洗不爽反驳:“黑头发了不起啊?”
“黑头发当然最好啦!就你和浪师弟的头发颜色,对手敏感点哪次不得伪装?师妹,问盆栽们要染料的时候他们不是说过吗?染多了容易掉光!”
“姬师兄,你那是老黄历了,直接套个假发就行——姑姑建议的,也是万花谷特产,还从万花谷寄了两套试用装过来,你在被寄途中不知道!”
“还有这种东西?我们在万花谷隔壁都不知道!燕小霞天天往那跑也没见他说。”
“可是师父您不需要这个啊。”
“疾风,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忘生突然没了话头可接,只能转职为沉默的围观者,充分地认识到自己和年轻人之间早已经隔了不知道多少条深深的代沟,毕竟他顶着的称号一修正成“纯阳掌门·玉虚子·李忘生”,他的自我感觉就在一瞬间老了三十年——他第一次接过吕纯阳衣钵时,在铜镜里看见的自己白发如霜,玉虚子老矣,可他心里的人,还是分别那年的模样,即便道心坚定,有时梦里也会想:等师兄归来,还能认得出老了的我吗?我比他老了那么多了。
他的衣袖突然被人牵动,一只手从桌下伸过来,递给他一把剥得干净完美的山核桃仁,李忘生诧异地看过去,发现谢云流又恢复了坐没坐像的模样,见他视线转过来,立刻压低声音:“都椒盐的,上次让小猫崽子给你带过去两个口味,你说更喜欢这个——师兄没记错吧?攒盒里还有黑芝麻丸,看见没?”
“就没新口味了?”玉虚子把核桃仁塞嘴里,嚼着含糊地问,“你就图(嚼嚼嚼)省事呗。反正我(嚼嚼嚼)好说话。”
“还没来得及开发新口味嘛——现场开发,一会儿就开发,给你端个椅子,你看着炒,行吧?”
“还黑芝麻丸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老到头发都白了?”
“怎么会呢?你白了一根头发,那都是博玉睿儿不让你省心、风儿楼彦不好好分忧的错!师兄过两天就替你教训他们去!”
“那首先得怪博玉!徒弟都在琢磨该怎么更新对卡卢比的称呼了,他还瞻前顾后!样都打好了,他跟上都不会?!”
谢云流拍他的手,又塞了把剥好的鸡头米进手心,“不急不急,我知道博玉的私房钱藏在哪,等我回去,把他钱全拿上,拖着他下山去长安订信物,不把私房钱全花完不算完!”
李忘生既惊且怒:“合着他还存私房钱啊?他还想离家出走还是怎的?不是,你知道你帮他瞒着?!”
“这不是语元控制他饮食吗,偶尔想出格一次,打个牙祭什么的……”
“那我就不禁联想到了困扰我们纯阳宫很久的上下梁关系,”李忘生沉思,“博玉非必要不下山,所以这个藏私房钱的行为,他是向谁学的呢,师兄?!”
刀宗宗主立刻喊冤:“绝对不是和我学的!我连剑气厅的剑都交公了我还能藏什么私房钱——师弟,我真的被你榨干了,我但凡……你们干嘛去?在刀宗,祁进带头肯定没好事!”
紫虚刀主有一肚子的话可以说,但他最终选择抬起手来围魏救赵:“师父,师叔又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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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1: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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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熟了的李忘生是最好的李忘生——特指,在谢云流面前。
据祁进初步判断,至少有两个时辰,谢云流不会出现在武场打击正牌弟子和交换生们的习武积极性,更不会妨碍他署理刀宗事务,除了失去了剑气厅2.0大会议室这个很好的办公场所,总体来说一切都好。
但我好好一个纯阳紫虚子,为什么会放着单dps下本的活不去干,在刀宗管事呢——把从剑气厅2.0里带出来的宗主私章和刀宗公章放进备用会议厅,再出去调整刀宗最重要的那块写着“议事向前”的指示牌箭头朝向时,一个熟悉的念头又熟悉地自祁进脑海里划过,一丝痕迹也没留下。他调整完箭头指向,旋紧螺钮固定住,见怪不怪地循着突然爆发的叫好声望过去,毫不诧异地看见卓凤鸣倒拔垂杨柳,“去,”他嘱咐一个经过的中号鹦鹉:“转告你卓师叔,东西用完记得放回原位——就是把拔起来的树给我栽回去。”
中号鹦鹉眨巴着澄澈的绿眼睛,操着一口语调奇特的官话问:“啊,师叔可以叫吗?”
“可……”祁进定睛细看,认出来是浪三归捡回来的流浪猫之一,很难不恨铁不成钢地敲他猫脑壳,“你这个语言学习能力怎么回事!”
猫头鹦鹉委屈巴巴:“不重要语言,重要武学,刀长,不好切。”
刀宗大师兄抬手揉额头,“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向二师叔打个申请,给你们借个卡卢比过来教焚影圣诀。”
“焚影圣诀,是什么!”猫头鹦鹉眼睛睁得倍儿大,简直能再跨个物种扮演猫头鹰。
“是适合你们这群流浪猫的dps技能!去传话吧!”
猫头鹦鹉欢天喜地地飞向卓凤鸣和垂杨柳,被祁进抓壮丁成为特助的张钧一面递过新收的信件,一面担忧地提醒:“师兄,咱们就在浩气盟据点附近,谢盟主可是……那府里的,而这群猫……他们要是把卡卢比师弟的焚影圣诀学了去,那就是十几个还在大通缉令上的能T能打能隐身的刺客,这真的合适吗?”
“我们纯阳宫怎么会有你这么怂的!”祁进以比刚才还要更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敲张钧的脑壳,“我们这么多二内,别说天策,你让神策来查都查不清楚来源!”真是被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想当年听着纯阳掌门玉虚子当着天策的面扬言要迎回叛党并把掌门之位交给对方,也没见他多大惊失色啊!
都是谢云流惯的!
紫虚刀主路径依赖地得出结论,转身带着张钧往备用地点去,脑内开拟写给于睿的信,想着要不然让于睿和卡卢比一块来吧,不但可以生成明教猫2.0版,还可以和浩气盟谈个更有利刀宗发展的合约,大不了和纯阳四六分成,反正也是左口袋和右口袋的关系,怎么都不亏。
“……四师叔,这里有新鲜的合作对象可以让你宰着玩,不知你意下如何,”书信内容拟定至此时,祁进已经快要随着指示牌箭头左转了,而说时迟那时快,跟着大师嫂去做苦力的浪三归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小崽子,被裴元和谷之岚簇拥在中间,三个人风驰电掣一样冲进来:“让让让让——”
祁进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抱怨着“怎么又捡”迎上去,看清楚昏迷的崽子的那张脸时连他都忍不住朝浩气盟据点的方向看了一眼:“莫雨?想气死谢渊是吧——好样的!”
“他是真有病,”裴元答道,扫一眼闹哄哄的武场,问:“李掌门来了?那后备力量足够充分了——祁刀主,麻烦通知谢宗主和李掌门,我可能需要他们内景经的协助。”
张钧正在记谷之岚报出的药单,百忙之中还不忘好奇:“这小家伙这么惨?一个内景经三重不够,得要两个?”
裴元把有色眼镜往两只眼睛上镶牢:“怎么着我都不太相信谢宗主的内景经三重。”
隔门说完来意,紫虚刀主就退到离剑气厅2.0三丈远处逡巡等待,没多久,谢云流推门出来,掩门前还向里说:“你歇着,不用急。”
好怪,再看一眼。这种场合里祁进很难脱离教导主任的身份,所以他抽出鹤朱2.0之一,闪身上前,把剑刃的平面递到谢云流面前,“照照镜子,师父。”
剑面上映出来的刀宗宗主服装整齐,除了腰带似乎拿错了没什么大问题,脑袋上却顶着个一边大一边小的浅蓝色蝴蝶结。
“师叔的手艺,啊?”在谢云流重新收拾头发时拿着剑给他当镜子的祁进忍不住嘲讽,“师叔的手艺什么时候能信啊?”
“你懂个屁!你师叔尽力了!你倒是让姬别情给你扎啊!”
“师父,就事论事!就事论事懂吗?不要攀扯不相干的人——好了吗?好了就走吧,大师嫂着急呢!”
谢云流一巴掌甩过去,打歪了祁进的斗笠:“不相干是吧?不相干你把他寄到纯阳去防变火腿?出息!”
“师父你知不知道三师叔曾经打了柄上梁剑送给师祖?”
“你师叔说过,怎么了?”
“我剽窃一下三师叔的创意打把上梁刀送你呗!”
“祁进,我没在你小时候一不小心用羊奶呛死你真是人生最大失误!”
“知道了知道了,哦对师父,今天要治的这位在谢盟主的通缉令上。”
谢云流看祁进的眼神像在看白痴:“浩气盟的通缉令和刀宗有什么关系?”
“哦。”
“再说了,现在提这个你早干嘛去了?”
“别多想,师父,只是报备一下,谢盟主来找茬的时候你好有个心理准备,没让你做决定。”
“你是不是把我私章拿走了?”谢云流后知后觉地问,接下来就转脸看向一溜小跑过来的穆玄英:“毛毛?什么事?”
“谢伯伯,浪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小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啊,是被恶人欺负了吗?”谢渊潜意识里认定的浩气盟少盟主仰起脸,满脸满眼写着同情。
“毛毛是不是想和他做朋友?”紫虚刀主不怀好意地诱导道,“别担心,我们毛毛这么可爱,没人不喜欢!”
李忘生坐在和厨房格格不入的椅子上,翻着一堆各处来的最新消息,越看越不清楚刀宗的定位到底是什么。
“要不然,”他斟酌地说,看向换上便装操刀切菜的谢云流背影,“开个浩气盟2.0吧,天南地北这么多资源别浪费了。”
谢云流放下刀,拎起一条游进来的青蛇,从半启的窗子里扔出去,窗根底下“哎哟”一声,一阵稀里哗啦的饰品响动由近而远而消失。“别拿师兄取笑了,我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阵营这东西你师兄真的玩不来——你想要哪条消息链,直接让进儿给你接。”
“找他就行?”
“私章公章都在他那里,他把我卖了我可能都不知道,还得替他数钱。”
李忘生笑倒:“你不担心进儿真的把你卖了?”
“就祁进那个脑子,也不会把我卖给恶人谷。”
李忘生笑到咳嗽,谢云流放下刀倒了碗水给他,又给他拍背,等他止了咳才再返回砧板前运刀如风。
“你说,”玉虚子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又问,“风儿怎么就成了大唐江湖最强关系户了?”
“还差藏剑和霸刀,这两家还得看你的。”
“这两家已经是纯阳和刀宗的供应商了吧,再拉近点关系的话……把李将军卖给叶庄主?关系曲折是曲折了点,但是可行性高啊。”
“也行,那柳家呢?”
“柳小姐还没醒呢,”李忘生叹口气,“失血太多,虽然说万花谷能保住她的命,但妙应真人也不肯定她什么时候能醒,她不醒,藏剑和霸刀的关系总归是……”
“人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多亏撞见那事的是语元,纯阳弟子出门就属她带的丹药多!”
“也不看看人家和博玉的关系。”
“看有什么用啊!要不然直接包办了吧,等博玉长嘴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真让语元开口那也太不像话了!”
“你看看进儿,看看剑姬,看看风儿,看看睿儿和卡卢比,整个纯阳宫看下来,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他还是这副德性!”
玉虚子痛心疾首着又拆开一封信,这封是从长安寄来的,来自双合镖局总镖头苏鱼里,看信封上日期,在他带着卓凤鸣等人启程后方才寄出,“苏兄听说要退休啊,”他说着看信,忽然间脸色一变,“怎么……”两字脱口而成,语气不对得让谢云流立刻转头看他:“嗯?师弟,老苏信上写了什么?”
李忘生的脸色直到回答时仍旧难看得很明显:“……百相斋斋主,梅妃江采萍触怒圣人,黜居上阳宫……”
“……还有吗?”
“……杨氏获宠于上。”
谢云流皱眉问:“哪个杨氏?”
“素面朝天子的那个。圣人以孝治天下,太真飞升,也是给了他好大面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家人都得了些好处,进了京,苏兄信里说道,相传是去玉真公主观里行香的时候……”
那封信随着李忘生垂下的手落到膝上,纯阳掌门低头看它,复又叹道:“我原以为梅妃……以江斋主的才情容貌……”
停顿片刻的刀声又响起来,李忘生不无惊讶地抬头向前看,收到个提问:“师弟,以你看来,皇子中有可堪大用的吗?”
“怎么看?世事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玉虚子苦笑道,“师父回山的那些天里,我也曾以此事相询……”
“师父怎么说?”
“师父只说了两个字:痴儿。”
“他成仙了嘛,看谁不痴。”静虚子以毫不意外的轻松口气说,转移到灶台前,开始生火。
李忘生再盯住前方背影,为了方便下厨,谢云流的头发又在头顶上挽成了个最熟悉的道髻,背影熟悉到简直像他们仍在纯阳的厨房里。
“师兄……”他说,然后被谢云流打断道:“想不明白要怎么做就别想了。”
“我是想说……”他坚持要把话说完,可谢云流也坚持要打断他的话:“师弟,你师兄去做什么事,是因为他想做这件事;他要是不做什么事,那是因为他不想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你李忘生在妨碍他,硬按着他的头委屈他。”
“但其实……”
“其实就是我不给你委屈受你非要自己找点事情委屈自己?”
“……那年确实……”
谢云流丢下引火柴,走到椅子前蹲下身子,李忘生始料未及,甚至还没调整好表情,双手就被另两只手握进掌心,谢云流的手总比他的暖和,揉搓他手指和手掌心时会让他觉得酥麻麻的发痒,他认为自己该抽手,但又舍不得。
“忘生,”握着他手揉捏着的人声音里带着丝笑意,“再这样下去,师兄都要担心你会生心魔了——比生心魔更糟的是,我都要怀疑你喜欢的到底是你臆想出来的谢云流,还是你面前的我了。”
李忘生想打人:“你怎么总是……这么不识好歹!”
“那就当师兄依然不识好歹好了,”他的手被拉高,有轻柔的吻落在还微冷的指尖,“忘生,你都容忍师兄不识好歹一次了,就再忍师兄第二次吧。”
“但其实上一次我也没真让步。”玉虚子小声说。
“那忘生,这一次你总不能还不如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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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1: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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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中立二周目和反派二周目开始上线
警告(补):凌雪阁二周目的不是高力士,真的不是
警告:周六我没更!我真的没更!
(四十六)
相传梅妃失宠后,仍获赐一斛南海明珠,以慰她的君王被善妒杨妃夺走后的长门寂寥。
江采萍面前尚无一斛珠,唯一的莹润珠光闪烁在她指尖,是旧钗头,凤凰一目已眇,不复旧时容,菱花镜自然也不是曾照君王醺笑,为她挽青丝、点绛唇的那一面。
她凝目故钗,静虚首徒则在楼外树上看她。流年匆匆,忆盈楼杨珏的名字正和溟海康宇云、刀宗练红洗一起在大唐江湖中闪放光芒,曾送犯下泼天大罪的人们离开的百相斋斋主的容光却黯淡了。
难道她真的爱上了李隆基吗?洛风不解地想。他没有经历过安史之乱,可裴元曾穿过那场席卷天下的狂风乱雪,万花弟子流着自己的血,还要用满是血的手把更多的人从那可怕的血肉熔炉中拉出来——把裴元、祁进和浪三归透露的零星片段拼凑出个大概后,洛风看李隆基的眼神就已经与看个死人无异了:如果圣人唯能幸蜀,如果天子不能担责,算什么“圣”,承什么“天”?这样的一个人,有哪里值得江采萍去爱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穿窗而入,向被自己惊醒的人拱手:“洛风见过江斋主,多时不见,江斋主风采依旧,却不知斋主见召,有何吩咐?”
江采萍手指一动,那支凤钗滑入袖中,转瞬间她已收拾好心情,从长门寂寥的宫妃回归到百相斋斋主的身份。“江采萍见过洛真人,真人太谦逊了,岂敢谈吩咐二字,只是高公公有封信,欲交静虚真人与玉虚真人二位一览。”
谢云流自从带着静虚一脉离山出走之后,官方各类文书上就再没有静虚子的名号,洛风本以为江采萍是因为他是谢云流首徒,才这么遣词造句,但高力士那封信的信皮上确实写着“静虚真人玉虚真人亲启”。
他疑惑着,并不立即将信袖起,而是问:“高公公若有指教,为何不直接向我掌门师叔提起?”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约是他如今伴驾,实在抽不开身吧。”
洛风犹豫再三,袖了信,却不就走,踌躇问道:“江斋主究竟是因何……”
“他只是不想再听人劝了。”江采萍会意,笑了一笑,“我大约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宠妃。”
洛风默然,片刻后再试探道:“……现在伴驾的是杨氏?她也是高公公……”
江采萍摇头:“与高公公无关,也许他们武杨两家……罢了,洛真人,闲话休提,出宫时万望小心,再替我在纯阳仙人座前与二位真人面前多多拜上。”
李忘生一去刀宗便乐不思归,倒是勤派陆遥峰来跑腿送东西,洛风趁着这位师弟还没走,夤夜奔回华山后盯着那封信揣度到天蒙蒙亮,就去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猫崽提着耳朵摇醒:“陆师弟,醒醒,你马上回刀宗,通知师父师叔,让他们马上返回纯阳宫!”
陆遥峰这辈子第一次见洛风用这种严肃的表情和语气同自己说话,瞌睡一扫而空,伸手去床头抓剑:“神策围山了?!”
“没神策的事!”洛风一听就知道必然是姬别情等人跟他渲染过一些往事,无可奈何地敲了他脑壳一下,说,“但确实是有件大事,需要他们定夺。”
“知道了,”陆遥峰也不多话,起来套衣服,“那我一个人走,就不带师弟师妹们了——大师兄,你跟他们说的时候别说得太吓人,他们历练还不够,不像我……嗷!”
洛风又敲了他脑袋一下:“你才当几年师兄,就指点起我来了!这屹杰做的干粮,给你当早饭,拿好了快滚!”
“该说不说,我觉得邓师侄还是得让师伯指点两下……”陆遥峰嘟哝着接过干粮,一看洛风脸色,立刻改口,“知道了知道了,大师兄,我这就滚!”
陆遥峰一滚滚了四天,洛风坐在剑气厅里盯着案头那封暂不敢将其存在告知上官博玉以下诸位师叔的信盯了四天,其中做了好几次诸如“要是师父带着师叔出去浪不在刀宗怎么办?我是代掌门了我应该能拆它吧”之类的心理建设,屡屡伸手去拿拆信刀,但最终信还是安安稳稳躺在他桌案的暗格里。
第五天他不得不下山公干,结束服务回山后就看见几只小羊崽在太极广场上折腾一匹劲足的卢,雨卓承在旁边看护,他瞧见辔头和鞍鞯上都饰着刀宗的流云纹,心下一喜,疲乏去了大半,忙上前问雨卓承:“雨师弟,是不是师父和掌门师叔回来了?”
雨卓承点头,道:“大师嫂,还有谷姑娘,祁师兄和浪师兄也都回来了。”他看一眼洛风脸上喜色,又担心地补充道:“可刚听王师兄说,大师伯大发雷霆……”
洛风正要走,连忙收住脚:“知道为什么吗?”
雨卓承拿看即将上烤架的羊羔的眼神看他:“大师兄,晓元的事你是不是忘记告诉大师伯了?”
“嘤,”洛风一拍脑门,“完了!”
雨卓承又说:“还有件事,望大师兄……”
洛风绝望地看着他:“说。”
“大师兄,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是不是还未能窥得纯阳轻功的门径?”
洛风讶道:“谁说的?你练得挺好的啊!”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今天看到大师伯,才知道……”
洛风截断道:“看到他比劲足的卢还快是吧?这个没办法,雨师弟,不要因为某些人过分随意的天赋加点苛责自己,你真的很不错了——抱歉,真有急事,先走一步。”
离开剑气厅的上官博玉和洛风正好在路上走了个对脸,洛风从三师叔脸上看到了名为“自求多福”的嘱托,不久他又看到了站在鸦雀无声的剑气厅门外的浪三归和一脸担忧的谷之岚。
“大师兄您来了?里面请。”浪游刀主很有礼貌地开口,谷之岚则跑过来,凑到洛风耳边小声提醒:“舅舅,别担心,有李掌门在呢,再说谢宗主一直都是下次一定的。”
“谁说下次一定的!就这次!”谢云流的声音立刻从门里面冲出来,婴孩的哭声就追在后面,然后是李忘生嗔道:“你那么大声干嘛?看把孩子吓得!”
洛风趁机闪身入内,向上行了礼,挨着裴元坐下,接着李忘生话头恶人先告状:“就是!师父你内景经三重再了不起也别这么凶嘛!你看把晓元吓哭了不还得你自己哄?”
刀宗宗主勉强就着被谢晓元揪着胡子的姿势抬起头来,凶神恶煞地瞪了大徒弟一眼:“你还有理了!捡回来自己不带扔给方轻崖?方轻崖他知道怎么带?我和你师叔一回来就听见剑气厅里哭声震天!”
“没不自己带啊,就是忙起来的时候让小方小邓他们搭把手。”
“邓屹杰会带小孩?”祁进落井下石,“听到你这么说我都想笑。”
“哎他小猪养得——”洛风辩道,但没机会说完整句话,因为裴元直接甩了他一脸玉石。
“打得好!”终于救出了胡子的谢云流冷哼。
“但忙起来,”洛风爬起来继续争辩,“忙起来真的顾不太上,看文书算账的时候还勉强,讲经和教习剑法的时候就更……师父我知道您带过小孩,但您带我的那会纯阳宫还没几个人没多少事不是?”
静虚二弟子见势不妙地爬起来:“我刚想起来……”
“坐下!”谢云流在李忘生的笑声里喝道,又瞪了洛风一眼,“起名的事我暂时先不跟你计较,这崽子你到底带得带不了?带不了我跟你师叔带回刀宗去一起带。”
洛风又抬手一拍脑门:“我都把正事给忘了,师父,我请您和师叔回来,是因为……”
李忘生忽然抬起手来,那只手里拿着封很眼熟的信件:“跟这个有关吗?”洛风震惊地看过来时,玉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进了剑气厅,习惯了……”
洛风平复了一下心情,很有点同情地看了看师父,环顾一下在场的人,发现除了谷之岚,大家的情况完全一致,于是放下心来,说:“这是江斋主给我的信,说是高力士让她转交静虚真人和玉虚真人。”
浪三归皱眉:“听上去有点奇怪?”
李忘生眨了下眼,在洛风说什么之前,拿起拆信刀把信封划开,抽出里面对折的薄纸,展开。
“蛊疫扩散,月落三星。”短暂地停顿后,信封上的收件人之一沉声念道,随即将信递至霍然起身上前的裴元手中。
“什么意思?!”谷之岚既惊且怒地问。身为万花弟子,谁不知道万花有三星望月之景呢?
谢云流的目光追着那张信纸到了裴元处,此时收回,他冷笑道:“意思大概是,谢某得去凌雪阁走一趟。”
李忘生的手立刻伸过去,握在他手臂上:“他要见的可不只是师兄你。”
“他只有一个人。”
“师兄,话不是这么说的。”
玉虚子的语气放得重,洛风听出里面的意味,于是挺身站起:“我……”他想说“我去”,但对面的祁进比他更快:“我去!我最熟悉凌雪阁。”
洛风辩道:“但我才是……”
“大师兄,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想把你按在纯阳宫,哪都不许去,”祁进冷冰冰地看向他,“就在我们返回前,溟海康掌门传信说,沿海一带,倭寇出没愈发频繁,溟海弟子与他们交过手,康掌门见过他们的功夫——相当近似舟师弟使过的一刀流刀术。”紫虚刀主又补充道:“而且你习武的天资确实不如我,所以别再不合时宜地跳出来逞英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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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2: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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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警告:噫!我都说过我在磨刀,为何还相信谢李能结成?
(四十七)
经纯阳的鹦鹉来回传书后,高力士把约会地点定在他的私宅,而非凌雪阁,纯阳宫里有脑子的都在琢磨高力士到底意欲何为,没脑子的则在剑气厅—厨房—太极广场三点一线奔忙,给后入门的羊崽们一点小小的人生震撼,而祁进介乎两者之间,前往高力士私宅时他还在想“凌雪阁的二周目到底是谁”这个问题谁猜对了。
他和李忘生都投了高力士一票,浪三归琢磨了半天也跟了,洛风犹豫再三选了江采萍,裴元难得的没有和洛风共进退而是站了按理来说绝不可能站的谢云流:他俩认为是卢长亭。
该不会被我师父蒙对了吧?避开高宅的守卫,掠向僻静处一座楼阁时,祁进不很有自信地想,还好他脑子不好使,言之凿凿的时候就没想到要跟我们赌点什么——一盏茶后,他看着立在高力士身后的卢长亭真心实意地微笑,让凌雪阁内阁阁主对他刮目相看:“祁刀主果然胆略过人。”
“高公公谬赞了,祁某愧不敢当,”祁进又看一眼卢长亭,再问,“不知公公想商议何事?”
“纯阳宫设计掳走杨太真一事,咱家不与计较,是因为卢先生推算出此事于圣人有利无弊,但如今杨太真之姊杨氏入宫,咱家让卢先生再推算一回吉凶,情况竟至于不明,咱家想,卢先生或是本领不到家,不得略窥天机,为何不请纯阳宫诸位真人夺天地之造化,来为圣人算上一算呢?”
“简单来说就是,卢先生之前望着开元年间盛世景象,心存侥幸,等到杨太真被我们肆意妄为地救走,更坚信没有美色迷惑,君王断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地昏庸下去,却没想到没了杨太真,还有第二个杨氏在天宝年间入宫获宠——于是卢先生不敢再神算下去了?还是说,卢先生算尽了,但高公公不肯信呢?”
“安禄山、史思明二人,不过仰乳哺之婴儿……”
“这事我不大懂,”祁进干脆利落地承认,“我只知道这两个婴儿在十余年后起兵造反,踏破潼关,中原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纯阳进谏了,但我师父师叔哪比得上您和李相公等人在圣人心里的地位?话说回来,目下看来,杨太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杨氏也只不过是恰逢其时,若没有她,也会有各处花鸟使奉献上的美人之一来担这个祸水的名头吧。”
“祁刀主,以你之意,罪在天子?!”
高力士的双手仍然对笼在袖中,祁进知晓他身怀一套化骨绵掌的绝学,此时只见他袍袖微微颤动,倒也难说是被气的,还是已然在运功。
“高公公,江湖门派遭劫,还可说冤冤相报,好勇斗狠自作自受,黎民百姓遭劫,不怪庙堂上的肉食者,难道怪他们偏偏生于此时此地吗?”
白发宦者一声断喝:“祁进!你好大的胆子!”
祁进回手安抚一把在鞘中铮铮作响的宝剑横刀,安坐回复:“高公公又谬赞了,祁某胆子再大,也大不过庙堂上衮衮诸公,像我们纯阳,断不敢把人命当儿戏。”
“祁刀主不胆大,怎敢如此危言耸听:潼关天险,只消有一大将重兵把守,叛军绝无可能轻易突破,荼毒中原。”
“高公公所言不差,但潼关被破,上皇幸蜀也是事实——高公公,以你之见,圣人如今,还能谏否?”
高力士一时不答,一双阴鸷的眼睛直视祁进双目,但他既不是李忘生,这一回的紫虚刀主又履历清白,工作经历除了纯阳就是刀宗,焚海剑姬的那点子童工经历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祁进随便他看,心想大不了你翻剑魔和拦江焚海的旧账,反正查无实据,总不能说除了剑魔,其他练剑的就不能使刀吧。
“祁道长,”高力士忽然又问,“纯阳子当年献《大统典论》于圣人,不知今日的玉虚子又想献何书于何人?”
“不敢:不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就这八个字么?”
“若是连圣人都不能明子孙贤愚,纯阳更加无能为力,唯能命诸弟子更勤修苦练,以期有朝一日镇山河下护得更多无辜。”
得高力士挥手放行,祁进再看一眼卢长亭,回身穿窗而出。这处私宅颇大,他来的时候很找了一会儿,返回时记得路径,就快得多,待掠出那道高墙,走背人处把外袍脱下来翻个面重新穿上,结束停当后,再抱怨:“师父,我真的没那么容易战损,你偷溜出来被师叔发现纯阳宫才会翻天。”
“少废话,”藏在暗影里的人哼了一声,“我不来你师叔就该自己来了。”
祁进作恍然大悟状,“哦,我说呢,原来归根究底还是不想师叔来犯险。”
“祁进,你是就没学会良心两个字怎么写是吧?”
“……要不我们还是先谈谈倭寇的事?”
走在前头的谢云流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倭寇的事不用你管,我和康掌门会处理。”
“我记得本来说的是,你、师叔,还有康掌门处理——你又想甩下师叔?”
“照现在看,你师叔得留在纯阳主持大局。高力士只对李隆基忠心耿耿,我担心卢长亭说得太多,会让他防患于未然地对太子下手,则不知道天下事又会变成什么模样。纯阳宫离长安太近,又有国教名头,若宫中生变,被波及的可能不小,如今宫中弟子众多,你师叔不留下来照看,他自己也不放心,睿儿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真到了要下大决心的时候,她说话未必好用——唯一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师叔性子太倔,不晓得会不会作出保卒弃车的事情来,所以你也留下,到了必要时候,拖也得把他拖走。”
“行,”祁进点头,“不如再问康掌门借只雕,方便来回传信。”得谢云流同意,再避开城上官兵,出了长安往华山归去时,他又开了口:“所以师父你的脑子到底是好使还是不好使?浪师弟说的那个刀宗招生……”
“不好使。”
祁进大惊失色,几至内息行错,他定定神,脚下加快,追上总算知道可怜他们这些刀主从而放缓速度的刀宗宗主,诧异地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自知之明的?”
谢云流又瞪他一眼,“我脑子要是好使,就不会让你师叔成天为这些事情苦恼了。”
祁进又一个恍然大悟,十分怀疑谢云流脑子里除了李忘生及其相关还有没有别的又有多少,这份怀疑随即引发了他下一个疑问:“师父,我留在纯阳宫,你去康掌门那边收拾倭寇,那刀宗谁管?浪师弟还是练师妹啊?”
“你和洛风都在这,我把楼彦带走总可以吧?”
“那你脑子还转挺快的。”
“祁进!”谢云流忍无可忍,回手一刀柄敲在徒弟脑壳上,“你师祖早早就当撒手掌柜,我脑子要是真的不转,你们这群小羊崽子早就有一个是一个全饿死了!”
而祁进敢怒又敢言,一手捂住今晩的第一次战损证据,向前方开口就叫:“师叔——”
“祁叔叔,你脑袋上这个包是有点大。”谷之岚说,麻利地把一布袋冰摁在祁进脑袋上,“不过没破皮出血,问题不大。”
祁进接过冰袋自己按在患处后,紫衣的万花弟子在对面坐下,一脸紧张地试探问道:“祁叔叔,有个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祁进不疑有他,“什么事?”
“我问舅舅,上一次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他只是敷衍。祁叔叔,上一次你认识我吗?”
烛光透过笼着的轻纱,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洒落在未及双十的少女身上,她和所有的万花弟子一样,披散着长长的乌发,用银色的发饰轻轻拢住。“上一次啊,”祁进想了想,“认得的,你也是万花谷归德弟子,擅长治疗瘟疫。”
“那跟这次差不多喽?不是舅舅敷衍我才说两次差不多吗?”
“是差不多,你舅舅怎么会骗你呢?”
谷之岚“哦”一声,却还不错眼地盯着祁进,直到她信了对方没说假话,才真正松口气,“那就好,看来上一次啊,我没拖大家后腿,那这一次,我肯定做得比上一次更好——祁叔叔,那我要帮大家忙的时候,要是我舅舅这不肯那不肯,你可得跟浪大哥那样,站我这边为我说话!”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刚出山的时候,不就是我和姬师弟在大师兄面前为你说好话,把你带去刀宗的吗——你现在只记得浪师弟了?”
“哎呀!”谷之岚惊跳起来,不知道是烛光还是什么,她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没有啦!没有忘记!就是……就是……反正你们记得帮我说话啦,之岚先谢谢祁叔叔了!”
祁进摇着个头站起来,把冰袋放下在桌上,“好了,不疼了,我师叔没让你看着我不让我出门对吧?那我走了——让你浪大哥帮你说话吧,你看,本来你说免费帮祁叔叔和姬叔叔治伤的,去了趟西南回来,打架你都站在浪三归一边了。”他在谷之岚的跺脚声、含糊的反驳声里,笑着拉开门扬长而去,在走廊里和裴元擦肩而过,两人相对一点头,妙应真人首徒的神情是面对他时难得一见的缓和,“祁道长,洛风和于真人刚往剑气厅去了,你现在赶去,还不误事。”
“……平王李俶,”于睿暂顿住声音,等祁进在洛风身边落座,才续道,“以我看来,这位年少皇孙比他父亲还强些。”
“但如果太子遭弃,这位皇孙是不是也就一起废了?”
“浪师侄说得没错,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洛风沉吟:“倒是听说他颇受李隆基喜爱。”
于睿笑道:“这喜爱实在不值一提,李隆基所爱者,唯权柄及己身耳。”
“不知高力士会如何揣测我们的心思,他看上去对‘日后’之事还将信将疑。”
“祁师侄可知卢长亭对高力士说了多少?”于睿问,见祁进摇头,她叹道,“倘若卢长亭知无不言,以他对李隆基的忠心,只怕会担心大师兄又如上一次……”
“既然无从查证,这话就先不提了,”李忘生突然截断道,“正因为高力士忠心耿耿,卢长亭未必敢知无不言,唯今的问题在于:即便有适合的传位人选,又如何能让皇位顺利地禅代到其手中?若再来一次唐隆政变,只怕提前天下大乱。”
于睿眼睛一转,抚掌笑道:“我们担心这个,怎见得那位高公公就不担心?不如这样,反正时日还长,他若是不动声色,我们亦不做反应,先看掌门师兄所说的广平王出任凌雪阁外阁阁主一事还会不会有,若仍旧有,那时再行试探,也不迟——最差也不过是事发如故,但我们也算有了准备,森雪在苍云,梦阳在天策,信和人来往得勤些,如在阴谋诡计中保住这两支军的战力,谁知能在何处扭转乾坤呢?现在一味地瞻顾忧心,大家困守于此枯坐,我以为没什么必要,大师兄还是先和康掌门一起把侵扰沿海的倭寇收拾干净吧,二师兄就一如既往,该谏则谏,听不听的,只能看他自己,也好让高公公知道我们纯阳还是一片赤心。”
于睿的主意似是未令李忘生特别满意,但一时哪有十全十美的法子,最后只得道:“就依师妹。天色甚晩,你们赶紧各自回去歇息吧。”倒是没说他自己回不回太极殿。
于睿第一个起身告退,祁进走在最末,出了剑气厅大门却发现她和卡卢比站在门外一株松下,往这边瞧,于是猜到她是在等自己,只能走上前去拱手:“四师叔,卡卢比师弟,师叔在此久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吩咐?”
“好奇,”于睿直截了当地说,“想知道原来的纯阳宫是什么样子的。”
祁进打量她一回:“可师叔你之前……接受得很顺利?”
“两回事,祁师侄,过去的事情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过去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但好奇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我想知道,那一个于睿有没有她的卡卢比?”
祁进的脸僵了一僵,他目光只消向下一滑,就能见到他的师叔和师弟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比起两回都进展无比缓慢简直堪称僵持的上官博玉和林语元,这两位压根不觉得师门辈分会是个阻碍似的,这让祁进很难启齿,好一会儿才挤出句话:“……如有。”
饶是于睿再聪明,这两个字还是够她消化一阵子的。“这有什么可如的啊!”清虚子发出完全不很理解的低叫,又在突然间福至心灵地抓住了最主要的矛盾:“那,大师兄和二师兄也是‘如’?他们是‘如’什么?”
祁进花了更长的时间来把上一次的谢云流和李忘生的关系删繁就简、去芜存菁,最后他感觉生不如死:“……如分。”
于睿的眼睛睁得像只受惊的猫:“如……”
“如分。”
“那洛……”
“如分。”
于睿张了下嘴,祁进怀疑她要问他和姬别情的事儿,这tm真是一锅烂账,他决定她要是问他就拂袖而去,但于睿不愧是于睿,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就告诉我我知道的这些里头谁和谁成了吧?哦,是我的书里的那种甜蜜的成法。”
祁进把“小师叔和杨将军”这七个字吞了回去,坚定地摇头。
于睿还是用那种受惊的猫的眼神瞪过来,祁进冷静地看过去,准备在她质问“这tm是怎么搞得”的时候一言不发,但于睿没问,于睿只是一转身拖着卡卢比冲去敲剑气厅的门:“大师兄,掌门师兄,先别睡,开门!”
李忘生很显然又熟在里面了,因为谢云流虽然是衣冠整齐地拉开门,但脸色很难看:“什么事?”
“我要娶卡卢比!”
祁进都要佩服谢云流还能不一个战术后仰,而正常问:“你再说一遍?”
“我要娶卡卢比,最近的良辰吉日是三天后,次近的是八天后,你和掌门师兄三天后成亲,我和卡卢比八天后还能拜上高堂。”
“你的高堂是师父!”谢云流头顶上的怒火几乎具现化,“京兆睿睿子,你能不能想点靠谱的设定!”
“你就说结不结吧大师兄?”
祁进即将退走,又因为这句话不知死活地停下来,理论上不该期盼地期盼地等待着谢云流的回应,但很显然的,该马上回答的人卡住了,于是于睿绕过他,往里又问:“掌门师兄,结吗?”
祁进站得太远,实在听不清楚李忘生回没回答,但总之,于睿转述道:“掌门师兄说结。”
“我去找楼彦,让他准备起来!”祁进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然后才意识到是他自己的,不管怎么说,在谢云流来打断他的腿之前,他成功地又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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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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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楼彦惨叫,顾不得半夜扰民,声震屋宇:“绝无可能!三天办不到!时间还不够我写请帖排座次搞采购!”
于睿不服:“上次你大师兄和裴先生不是头天大师兄向妙应真人提亲,第二天就在万花谷热热闹闹办了吗?”
“四师叔,你也知道上次是大师兄和裴先生,这次是掌门师叔和我师父,这身份不一样,隆重程度也不一样,”楼彦又一想,发现个更重要的问题,“掌门师叔和我师父的话,是不是得在刀宗办?”
“为什么得在刀宗办?”于睿问。
“是啊,为什么得在刀宗办?”当事人之一也问。
楼彦竟无语凝噎,因为不打算不敬尊长,他忍了忍,所以当事人之二解释说:“我想彦儿的意思是,在纯阳办的话,晓元得改姓李。”
谢晓元之前就被吵醒了,喝了点温热的羊奶,还没睡着,刚楼彦那一声惨叫惊得他脸一皱,还好谢云流哄得快,没哭出来,这会他尚听不懂是在说自己,只是噗的吐了个泡泡,抓着谢云流的手指往嘴里塞。
“改姓李就改姓李,”把手指抢回来,给徒弟捡回来的羊崽子擦干净口水,刀宗宗主不甚在意地说,“你师叔在纯阳宫辛苦了一辈子,他的大事没有跑别的地方办的道理——于睿你别笑,三天准备我也不同意,三天师父都未必叫得回来,叫回来还得先锤我一顿,没那么快的,你和卡卢比的八天后我倒不反对,反正寒碜也是寒碜你自己!”
“那我……”李忘生要说“那我们去非鱼池禀报师父”,但不巧和祁进异口同声了,于是他停下来而祁进继续:“那我回刀宗给师父您准备嫁妆了?”
谢云流用目光威胁要打断祁进的腿,李忘生大笑,而于睿感慨:“祁师侄配合如此默契,不愧是两世师徒。”
“上次我才不是他徒弟!”祁进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拍案而起,对于睿怒目而视,“上次他只不过是我……”他突然间卡得像柄坏了收不回来的链刃。
“是什么?”置身上次事外的于睿无辜而好奇地问。
而李忘生用“说嘛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的眼神鼓励他。
但谢云流的表情异常明确地表达了“只要祁进一开口他就不做人”的意愿。
于是洛风又不得不站出来和稀泥:“是那样的,原来二师弟和四师叔您算师姐弟,啊,师姐弟。这次是,啊,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山石道人仍在非鱼池畔静坐,只这次小羊崽们辛勤地给他搭了个遮风挡雨防落雪的顶棚,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或者上了新也会给他带一份,要是发现没了,就欢欢喜喜地跟同门炫耀:“我给师祖/祖师带的他都吃了!”至于是洒扫时收拾掉了,还是被太华龟啃了,仙鹤啄了,鹦鹉叼了,真相倒也无人在意。
当下还没人摆上吃食,李忘生拈了香,师兄弟一起跪倒,行过礼后,他便告诉说:“师父,八天后四师妹要迎娶我的二弟子,这是继风儿之后纯阳宫的第二件喜事,您老人家……”
“嗖”的一声,不待他说完,一把拂尘已经从右扫过来,李忘生正跪在右首,寻思着师父生气了抽两下就让他抽两下吧,但拂尘抽到人身上的那一下“唰”没让他觉得疼,他反是身子一歪被谢云流带到怀里,好久没听过的那种讨打的语气又在头顶上方响起来:“师父,师弟说的这是好事啊你怎么打人呢?”
“好事?这样的好事后头还有吗?”
“当然有啦,博玉和语元,进儿和别情,梦阳和天策府的杨宁,雨卓承……该当也有一个,练红洗和……康宇云吧也许,哦,师弟你说谁?嗯?浪三归和谷之岚?!啊总之,不少。”
“这是纯阳宫还是月老庙啊!”吕岩中气十足地咆哮,“李忘生你就这么当纯阳掌门的?!”
“师父你不要老是路径依赖,这回除了雨卓承,其他人入门的时候纯阳掌门还不是忘生好么?”
“啊是是是!但总归是在他手上成的吧?!”
“那不啊,在我手上成的不少——师父,您该不会是眼红吧,我和师弟应该没妨碍您和何前辈吧?”
“你个小兔崽子!”
吕岩一拂尘又抽下去,哐地撞上个迷你镇山河,李忘生从谢云流肩头露出半张脸,眉心的阴阳鱼艳得扎眼:“师父,反正睿儿这事肯定得办,您就说您当不当高堂吧。”
“李忘生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我师兄还一滚五十年呢。”
吕岩和他转过头来的大徒弟目光撞上,后者眼睛里明晃晃写着“是我惯的怎么了”。
纯阳子又挥起拂尘哐哐砸了两下迷你镇山河:“李忘生!你给我滚下去告诉睿儿:我……”
现任纯阳掌门施施然站起来:“您准时在高堂位置上落座对吧,没问题,一定带到。”
吕岩的胡子都在发抖:“我还没说完,你别滚那么快!”
“见好就收吧师父,您还真的想让睿儿上来亲自再气你一回?”谢云流幸灾乐祸地提醒,“我跟您说,她可是真敢给您把何前辈找来。”
吕岩继续砸迷你镇山河:“我好好一个于睿,都被你给带坏了——忘生这镇山河能维持多久?”
“也就不到小半个时辰吧——行行行,您的徒子徒孙都是我带坏的,博玉那把上梁剑也是我让他打的。”
“……”吕岩沉默,随即在沉默中爆发,一拂尘砸碎了镇山河开始正式教训徒弟,“你们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守口如瓶为尊者讳懂不懂——不懂给我跪到我认为你懂了为止!”
“那师父你又打算吃大厨房?”
纯阳子吹胡子:“不是有邓屹杰了吗!你以为还跟以前一样非你不行呢?!”
“啊是是是,您还有个才半岁的小重孙等着您含饴弄孙呢。”
吕岩才拔起脚,又放下去,然后他踱到非鱼池栏杆边上,扫掉一块积雪,一屁股坐上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至少跪得还算标准的大徒弟。“你说,这个崽子怎么一捡起来就没个完呢?”
“当然是因为您教导得好。”
“对啊,谁让我居然又把你这个最大的麻烦捡回来了呢?”
“师父您也可以不捡的。”
“我不捡,你就可以光明正大欠债不还了是吧?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那我也没欠祁进的啊!您干嘛把他塞给我当徒弟!”
“就你俩互相折磨,好看,爱看!”纯阳子大言不惭,还挺挺胸,“不服气你再打我啊,来来来往胸口打!”老道士跳起来,在不再回嘴的徒弟面前得意地像只斗赢的公鸡,“不怼我了是吧?不嘴硬了是吧?我还以为你属鹦鹉的呢,在锅里煮三天嘴还是硬的——”他又忽地一弯腰,把脸凑到大徒弟眼前:“我说云流啊,你觉得你的帐还清了没有呢?”
纯阳子的大弟子无可奈何地看着没人管得了的师父:“您是指一刀流,还是……”
“哎呀,天机不可泄露!”
“为了您吃苦受累几十年的二徒弟也不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你没听过?”
“那如果我们达不到您的境界,”谢云流声音顿了顿,又继续用讨价还价的口气问,“闯了点祸,您就真的一点偏私……都没有?”
“我没偏私吗?”
“是说这一次,”李忘生确实不在,这非鱼池边只有最开始的师徒二人,于是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还在中条山的那时候,小羊拽着大羊,背着另一只更小的羊崽,商量不算富足的物资该如何分配,“真要到了那时候,您把该给我的那份,也给师弟呗。”
楼彦不负所托,用八天时间整出了个红红火火的纯阳宫,要不是李忘生死拽着,吕岩断留不到作为高堂被拜的那时候。
“这都什么人啊!”纯阳子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我老人家真是命苦啊!怎么养了这么一群不懂心疼长辈的羊崽子啊!”大有打出“还我清净的纯阳宫”横幅,到长安城告御状的架势。
“您往好处想想嘛,”李忘生体贴地把一盘糕点送到他手边,“过个一年半载的,您就又多了个亲徒孙了。”
“你们就仗着陆危楼啥都不懂挖他墙脚吧——我好好一个飞升的仙人,要什么亲徒孙啊!”
“这您不想要也得要。”
“李忘生,你摸着良心说,这像个道观的样子吗!”
“像啊,这不都穿着道袍吗?”
“穿着道袍那看上去也不像羊啊!”
李忘生循循善诱:“师父,您往好处想:至少这回我们这些二代弟子都是羊。”
“你怎么不说至少这回全纯阳宫羊蹄子加起来还是偶数呢!”
“这不是还没到那年吗?”
纯阳子又拈起一块糕塞进嘴里,怀疑地问:“你不会打算把风儿关在纯阳宫关到那年过去吧?”
“也未见得就不可能啊,”李忘生笃定得很,目光穿过支起的窗屉,看向远处树下的一对师徒,还抬抬下巴,示意纯阳子也一起看去,“师父你看,进儿都快成刀宗宗主继承人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换回道袍的祁进仍背着剑和刀,正对着谢云流滔滔不绝,十之八九又是在名为征得上级指示实则告知处理结果。能让一向都是在外奔波战损的紫虚子改换初心,留在根据地管理试错渐至习惯大权独揽架空上级,只能说在这个武力值就是硬通货的大唐江湖里,适合当打手的确实另有其人。
但跟着看过去的吕岩不言不语,一如在祁进滔滔不绝结束后的谢云流:照常理来说刀宗宗主此时应该露出“嫌弃,但是随便你吧”这类表情,挥挥手,说些“知道了知道了”的话,然后师徒俩再度分道扬镳。可这一次谢云流明显保持了沉默,也没有露出让李忘生看了就想发笑的嫌弃表情,就好像祁进真的需要他的意见或者指示。
而紫虚刀主也确实站在那儿不走了,像是真的在等待一句吩咐,或者别的什么话。
玉虚子一把扣住窗棂,坚硬的木料在他指下发出格格的呻吟声。“师兄——”他向那个方向叫道,并不管吕岩皱着眉头捂住耳朵向后方倒去,只管瞪着撇下徒弟大步走来的静虚子,后者脸上倒是一点不见慌乱,“刀宗遇到了点麻烦,但哪年没麻烦事,后天就是睿儿的良辰吉日,过了再说,你难道还想把她从喜服里拖出来给我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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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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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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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由溟海交换生的雕送到的消息——或者严谨一点,由浩气盟内的同情者告知的在谢渊面前挂了号的“流言”——与刀宗的生源有关,于祁进而言,麻烦就麻烦在,不管谢渊手里头拿捏了多少证据,这些流言中都含有部分的事实:越长越像明教教主的陆遥峰和另外十几只流浪猫至少证明了确有“官府通缉令上的恶贼隐姓埋名成为刀宗弟子”一事;而舟康成这个倒霉孩子或可成为“倭寇差遣浪人乔装中原人偷学高深武学”一条的人证;莫雨的客观存在则无可辩驳地表明了刀宗视浩气盟通缉令于无物——这使得最终的欲加之罪“刀宗某些人在图谋不轨”听上去都有那么点可信。
但不管是把陆遥峰踢出纯阳、把带他回来的于睿罚去思过崖;还是把十几只连东南西北都不辨的流浪猫扔出去自生自灭、把九死一生跨越重洋的毒唯丢回东瀛、对犯事时明显是个无行为能力人的小崽子见死不救,都有点违背祁进目前的道德认知。
所以在紫虚刀主的第一反应里,处理此事的指导方针应该是:否认三连;具体处理方案为:建立在“武力值就是硬通货”这条大唐江湖不二法则上的“不认,不让查,不自证”。
于是在他陈述完自己的想法之后一句话把谢云流和他自己都问沉默了:“但是,师父,我这脑回路和你还有什么区别?”
最后浪三归以被他提着刀绕着太极广场追砍十八圈为代价,告知区别:“师父脑回路里废话没你多啊二师兄,‘天下皆敌能奈我何’只有八个字。”
面对浩气盟的代表,第一个贯彻祁进的“三不”方针的刀宗高层是披星阁阁主莫寻轲,这位阁主还附赠了一句“洞幽刀读的不止是招数,还有人心,刀宗弟子中并没有你等所说的居心叵测之徒”,祁进要不是管事,高低得给她点个赞。
第二个贯彻这套方针的差一点儿就是祁进本人,如果他的劲足的卢能够提前一个时辰赶到瞿塘峡,就不至于让小师妹练红洗干这活了。
练红洗贯彻方针的口气倒也不比莫寻轲差太多,问题出在她生就一张冷艳高贵的脸,兼之身高超过大唐江湖女侠平均值,手放在刀柄上的时候看谁都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倨傲感,易催生出剑拔弩张的局面。
但情况都已经这样了,见到他们这一众归人时,还有人的注意力落在“谷姑娘又回来啦”上,实在让祁进很想骂人,也不单单是因为姬别情把握不住重点——裴元不想让谷之岚跟着回刀宗,但浪三归骑上了劲足的卢之后打马过去和洛风扯皮,本来站在裴元身后的谷之岚就此把握住机会,趁裴元打消洛风前往刀宗的念头时,噌噌噌三步跳上了浪三归的马背,两人一马瞬间扬尘而去,祁进也唯有立即打马狂奔,想都不敢想追不上的裴元需要洛风作出多少牺牲才能安抚停当——他逼着自己做了三次深呼吸,冷静下来,随即又在萧孟“二师兄,师父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的问话中几欲破防:谢云流仗着自己机动力强半路打个茬干点别的再追上大部队这种事,发生频率随着以祁进为首的静虚/刀宗弟子战损率的下降而呈现逐步上升的趋势,前·紫虚子实在怀疑对方是不是也路径依赖到非要跑完上次剑魔时期的步数才算完。
“一起回来的,半道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应该过会就到。”尽可能冷静地回答完师妹的问题,紫虚刀主开始追问流言的进化版本、相关人等是否被牢牢按住免得他们脑子抽风跳出去逞强、现下刀宗和浩气盟的关系如何等等。
是情愿被宗主从武场抽到江对岸,还是情愿被紫虚刀主叫去剑气厅开会,问一百个刀宗弟子,九十个会选前者,曾经的纯阳教导主任到了瞿塘峡照旧威风不减,把脸一板,连浪三归和姬别情都会立刻正襟危坐,切换到“说正事”的模式。
“还行,”姬别情代表大家说,“我们和浩气盟的关系目前并没有跌到敌对的地步,毛毛回去之前还说,他会帮我们跟谢盟主解释,该按住的人我们也都及时按住了——尤其是老舟和莫雨两个,不过老舟还算好,再激愤,只要在刀宗内及时拦下他,抬出师父的名头,他也就乖乖回去待着了,莫雨就非得挨一顿捶才消停。”
“那流言呢?”浪三归问,“现在进化到……还是一开始的版本吗?”
祁进不由得多看了浪游刀主两眼,他想浪三归应该是想到了些不愉快的过往,真巧,他也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
“到目前为止,刀宗这个整体在已知的流言当中还属于不明真相的受害者。”回答的是张钧。鉴于他用词之谨慎,祁进也不得不多看这位师弟两眼。
如果这次的那个或那几个未知对手也存在路径依赖的话——祁进认真地回忆起那些不高兴的事来,同时凭借正常的逻辑思维确定哪些事情不至于再度发生,就比如说一刀流打上纯阳宫伤害纯阳弟子。
“浪刀主……”一个气声,忽然打断了祁进的思绪,脑袋上戴着斗笠和鹦鹉的刀宗弟子猛地撞上祁进的视线,嗖地把头缩了回去,浪三归才给自己辩解道:“我不知道他叫我干吗……”厅外就响起了人形鹦鹉和鸟形鹦鹉的二重唱:“宗主回来了(嘎)宗主回来了……”祁进屁股刚抬起半个,谢云流的声音已经在说:“这些?这些不是你们四师叔成亲发的喜饼吗?怎么还没发下去——进儿,三归,你们怎么做事的?”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门,右手还提溜着一个祁进不认得的毛色暗红的小崽子:“这个又是哪来的?小小年纪就跑去武场边上摸人家的刀。”
张钧“哇”的一下就要哭了,扑过去抱住谢云流的左手:“师父,你要替我做主啊!明明我捡回来的崽子,没养几天就被莫阁主抢走了——不应该谁捡回来的就谁徒弟吗?!”
谢云流和浪三归都明显地愣了一下,前者把崽子拎起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抽出被张钧抱着的左手,拍了拍徒弟的脑袋:“那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吗?”
张钧悲愤交加:“怪我打不过莫阁主呗!”
“知道就好,吃完你师叔的喜饼,去江边挥刀三千次。”
直到此时,祁进终于平静下来,可以为师弟们安排工作:“姬别情浪三归,你们两个负责把喜饼发了,莫阁主练师妹,今天就看在我师叔大喜的份上,暂放半天假,莫阁主,这位……哦,莫铭……年纪太小,不好就接触真刀真枪,先让老林弄点木刀木……哦是这么着?那就按莫阁主意思来。张钧萧孟,你们也去帮忙发喜饼,维持秩序……”他转过这一圈,最后闭上嘴,拔腿追上走出去兴味盎然地看大小鹦鹉领喜饼的谢云流,咬着牙低声说“师父你到底去……”一语未了,竟嗅到一丝血腥气,便疑惑地改口问道:“师父,你又和人比武去了?”
“没有,不过是杀了几个畜生,啧,还是没赶巧。”
“那能谈谈正事吗?”
“之前没谈完?”
“这不谈到一半,你回来一打岔,就改发喜饼了吗?”
“那你觉得后续情况会有多糟?”
“可能取决于对方对你的报复心有多重。”
“至少不能冒我的名对纯阳宫下手。”
祁进嗤笑:“你想说因为纯阳宫没我所以骗不到人是吧?”
谢云流勉强把视线从吵吵嚷嚷的鹦鹉们上收回来,看了祁进一眼:“我倒也不觉得你有这么蠢。”
紫虚刀主忿忿地把思维从紫虚子的模块里拽出来重新归置,接着说:“对手有谁你大概猜过没有:你中条一刀流里的得意弟子,藤原广嗣,还是……”
“不管是谁,裴元都会让万花谷加强防备,至于一刀流,成员天资有限,唯一棘手的是……”
“你说,”祁进催促,“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傻到堂而皇之欺师灭祖。”
“你明知故问是吧?”
“我又不是掌门师兄,说话做事都记得照顾你心情。”祁进冷哼,突地跃出廊下,揪住一脸严肃走过来的莫雨,把小崽子塞进讨喜饼的乐呵呵人群里:“差点把你漏了。高剑,带他也领一个,都沾沾喜气,你四师叔祖的喜饼,吃了保准聪明加倍!”趁着莫雨被鹦鹉吵到头昏脑胀,他功成身退,回到原位,继续未完的嘲讽:“这也算一种咎由自取,是吧,师父?”
“要不是看在你是替你掌门师兄出气的份上,我早砍死你了。”
祁进抬手薅住一只叼着喜饼就扑棱过来的鹦鹉,把它和喜饼都塞给喜极而泣的饲主,十分担心就算沾了于睿的喜气,刀宗的平均智商也很难拯救,等人跑走,他看看刚刚抓住鹦鹉的左手,在无名指的指根处有圈纤细的银色,指环是姬别情找林索打的,戴的位置也是姬别情从林索那儿问来的,折麟阁阁主的绿眼睛有半个多月都笑眯眯地盯着他和姬别情两个,就差开口问他们讨喜酒喝了。“在太原的时候,你……”他问。
“那会砍死你太便宜你了。想想当时该砍你右蹄子,让你重新练左手剑,也好见识一下吴钩台台首的狠话还能放到什么程度。”
祁进磨牙:“我凌雪阁出身,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大师兄你怎么这么欠呢!”
“一说姬别情你就急……”谢云流嘲讽的话还没说完,今日轮到门外执勤的叶未晓匆匆忙忙地奔过来,“师祖”,“师伯”地叫毕,说:“浩气盟翟军师带人来求见师祖,正在门外。”
“还是同一个缘故?”祁进问,但本能地觉得不是,能让翟季真亲自出马的事情……
“不清楚,但翟军师先问了师祖在吗,我说回来了,他就说要见师祖,倒也没难为我们放他们进来。”
翟季真带来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指称谢云流派人围杀了第二批浩气盟代表,唯一的幸存者等到凶手离去多时后才敢放出浩气盟信号,等援军赶到,他已经奄奄一息,撑着把话说完,就昏死过去,浩气盟的医士还在施救。
祁进猛然间记起那丝血腥气,但他又立即稳住心神,听翟季真再往下说:“我等听罢,却也不敢轻信,又着人往四周问过,有樵子和猎户说当时确于附近曾见过同谢宗主形貌相似之人——因此翟某斗胆问一句谢宗主今日的行踪:不知谢宗主未时末申时初在何处。”
“自然是在从纯阳返回刀宗的路上。”
不等翟季真再问,“没有”两个字已经在祁进的舌尖上滚了一滚,果然浩气盟军师之后便问道:“可有同行之人?”
值得庆幸的是谢云流的情绪还足够稳定,回答的口气再不逊都不算什么了:“倒也没人追得上谢某。”
“也即是说,无人能证实谢宗主在这段时间里身在何处,做些什么了?”
“翟先生,若真是谢某出手,怎可能留下活口,让你们有机会找我麻烦?”
“谢宗主的意思,是有人刻意伪装,借机挑起浩气盟与刀宗的争端——但我们查看过现场刀痕,其中刀意骗不了人,难道说,当真被不法之徒偷学了刀宗的武功?”
祁进暗叫“不好”,索性直接开口拦道:“翟先生,蒙你告知此事,刀宗上下足感盛情,谁人偷学,谁人冒名,刀宗定会将他们一一查出,还浩气盟、也是还我们自己一个公道!”
翟季真便问:“如此,需要多长时间?”
祁进口唇开启,要说个“半年为期”,但半空中一声雕鸣,浩气盟一行身后蹄声的的,康沧鸾的荧惑敛翅昂首而立之时,一名红袍银甲的年轻天策骑着匹快马,满头大汗地赶到,祁进拆看雕带来的帛书,天策则跳下马来,把自己挡在翟季真身前,气还未喘匀就说话:“……翟……翟军师……那些……咳咳……那些沿海侵扰的……”
“……沿海侵扰的倭寇之中,自称‘中条一刀流弟子’者,均道一刀流刀法为来自中原的大师范所创,我方侠少甚至在其据点中瞥见有伪装成兄弟形貌之人,情况似是不妙。”
祁进以下的刀宗弟子自是不信,翟季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捻须沉吟。
“三个月,”谢云流沉声道,“三个月内,我给谢盟主、翟先生一个交代。”
翟季真神色微动,正待开口,刀宗弟子的队伍却也动了动,一个年少的万花弟子穿过人群,走到跟前,向他拱手:“翟先生,在下万花谷归德弟子谷之岚,活人不医裴元是我舅舅,刚我听您说,有位浩气盟的朋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虽不才,也想和翟先生同去,略尽绵薄之力。”
祁进掐住了指节,偏过头朝浪三归该在的位置狠狠瞪去一眼,但浪三归已经不在位置上了,白发的浪游刀主笑眯眯地落在谷之岚背后,“那我也一起吧,我从谷医师处受教良多,别人给她打下手,肯定不如我——翟先生,这样你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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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5 2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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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三个月,”一回到剑气厅2.0,祁进立刻发难,“敌暗我明,三个月,能揪出来幕后那只手?”
“但三个月够我和康掌门扫平寇岛等地了,人证物证总不会一样都拿不到。”
“……行,那我把在外的刀宗弟子都召集回来,省得在外惹事,就以门中大比的名义吧,终胜者,可得善臻。”
谢云流停下笔,对坐在另一张案后开始拟告示的徒弟怒目而视:“就没一把刀能在我这儿留够八个月!”
祁进坦然看回去:“你用菜刀和用善臻没什么区别,师弟师妹们就不一样了,有把宝刀傍身,可以有效地降低战损。”
“上次是我人不在我认了,这次我人在我的剑气厅怎么还是名存实亡!”
祁进突然有了文思,低下头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回话:“这不就是大师兄说的吗?自己用不上、用不了的好东西深藏秘敛,图的什么?把自己有的却用不上的东西给到需要的人去用,不亦乐乎?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混蛋!”
谢云流把笔一拍,写完的纸张一卷,往荧惑带的信筒里一塞,开始对雕比划。祁进打完草稿抬头看他,十分诧异地问:“师父,康掌门这雕还能听你使唤啊?”
“怎么不能?人家这雕又乖又听话,不像有些人!”
雕带着信筒,一飞冲天,祁进拿着草稿,一巴掌按在谢云流那张案上:“但雕不会帮你管刀宗啊师父,你看看这个内容行吗?行的话誊一遍我贴出去。”
“你这个字,”谢云流从窗边回身,隔着还好几步远就开始皱眉头,等走近了细看,眉头皱得更紧,“啊你这个遣词造句……”
祁进拿指关节敲桌子:“内容!内容!师父我没让你评价我的字我的造句!内容!内容没问题的话你就润色一下写下来。”
“你就不能挤出一点时间来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学水平吗!”
“不能。快点。师父。麻烦了。谢谢。”
祁进很有礼貌地说完,回到自己座位上,看着谢云流一手揉额头一手挥笔,一个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问题又在不经意间跳进脑海里:静虚子一天到底有多少个时辰,可以供他在带孩子下厨哄师弟下山浪这些跟练剑读经无关的破事里胡乱挥霍。他才把这个问题拎出来丢到老远,另一个问题又跳进来:“为什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我管你紧不紧张,跟你师叔说的时候悠着点,别让他紧张就行。”
“那要不要跟大师嫂说一声,毕竟,之岚她……”
“这个我去说,用不着你。”
祁进未免搞不懂谢云流脑子在想什么:“啊?你要去纯阳的话不能自己跟师叔说?”
“谁说我要去纯阳,”谢云流搁了笔,把墨迹未干的纸张丢到祁进案上,“我去万花。”
谢云流去万花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祁进一直不知道,或者说他也没空去知道,刀宗虽然是个极年轻的门派,近年来出师的弟子却也不算太少,告示发出去后本来还算空的宿舍日渐满满当当,白天两个武场都塞不下这许多人,晚到的那批只能灰溜溜跑去江边空地,也就是这几年往来的船只都习惯了这些人只练刀不劫道,不然浩气盟又不知道要收到多少投诉。
半个月后裴元杀到瞿塘峡,礼貌地询问过当日详情后,天下第一花间面带微笑地接受了不知死活的刀宗弟子挑战,一个时辰后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婉拒了又一个跃跃欲试的弟子,姿态优雅地从安详地躺在武场中的高剑和叶未晓等人身边走过,在一群鹦鹉“救命啊救命啊”的叫闹声里盯住祁进:“祁刀主,这次你到底打不打断令师弟的腿?”
“打,”祁进二话不说就决定了浪三归腿的下场,“这事一结束就打——我再声明一次,我绝对不知道他当时的盘算。”
“我也没想到之岚会变成这个样子,”裴元沉思,看上去他的闷气已经在一个时辰中发泄得差不多了,“不过她现在倒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好事。”
“好事,”裴元点头,然后陷入长辈的抓狂,“好事的话,打断他的腿岂不是在奖励他?”
“是这样的,所以我师……师祖一直都没真的打断我师父的腿过:就是因为不想奖励他。”
裴元脸上出现了“好气哦”的表情,之后他又婉拒了练红洗的邀请,再之后祁进才想到该问他:“裴先生,之前忘记问了,我师父去万花做什么了?想必不会是只为告诉你之岚的事?”
“是为了蛊的事,上回谢宗主和康掌门从五仙教回来,就想请我师父试试看,能不能将五仙教的一味蛊剔除负面作用,只向掌握母蛊者展示被种下子蛊者的方位,最好还有状况——这次谢宗主又带着五仙教的原蛊来,还邀了天策府的李将军,师父改是改了,但还未真正在人身上试验过,谢宗主说无所谓,能用就行,自己种了子蛊,把母蛊给了李将军,有我师父和李将军背书,对手若又故技重施,至少不会再出现无人可证的情况,”裴元轻描淡写地说罢,又问,“你说他本来想把改后的蛊用在谁身上?”
祁进沉默了颇有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我师父居然还真的有点脑子”,大约过了盏茶辰光,他才不甚肯定地答道:“……师叔?师叔要是知道,师父能……”能有个一年半载地进不去太极殿。
“……剩余的倭寇都退进前方的遗迹去了,”康宇云回报,她面上和衣上都沾着新鲜的血迹,一道细长的伤痕在凝脂般面颊上划过,但她不觉得疼,也不知畏惧,眼睛里跳跃的都是意欲除恶务尽的兴奋光芒,“阿娘,舅舅,我们追进去么?”
康沧鸾用衣袖给她擦掉面上血迹,再在她头上敲一记,笑道:“急什么?我看他们退得也还算有序,不好说是不是有后着,在诱敌深入,但就算没有,他们在寇岛经营了这些时日,里头想必早有布置。”
“那我们在外头把他们团团围住?但我们人手……”
康沧鸾又戳一戳她脑门:“你带着大家在外头等着,我和你舅舅先进去瞧瞧,这地方他熟。”
“得令。您和舅舅多加小心。”
康沧鸾又一笑,邀了谢云流,运起轻功,向宫中神武遗迹掠去,途中向身侧望去一眼,问道:“还是不大自在?”
“没有的事,”两位掌门的身法又不是溟海弟子可比,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能看见遗迹门内倭寇的嘴脸,那些或慌张、或发狠的面目又在下一瞬间泯灭在破空而至的刀气下。
“过分了啊!”康沧鸾笑骂,衣袖一拂,拂开待他们两人在遗迹内站定才淋下的那片血雨,随手一指左侧:“我往左,你往右,清完了这些恶贼,再回来此处会合,你若慢了,留在溟海下半个月的厨,我若迟了,送李掌门一只极品海雕。”
“这种好事却之不恭,但右边这条道坍塌得厉害,走不到头的,怎好占阿姐便宜。等我去看过没有人藏匿于彼,就转道过来和阿姐会合。”
康沧鸾碎星入手,笑道:“那我真是时运不济,若刚才决定我走右首,我是必定会耍赖让你留半个月的——先走了,你快些,不然我杀光了这群贼,教你一个都捞不到!”
倭寇的武艺充其量与溟海外门弟子相当,忍者和一刀流弟子中能凭真实本领与康宇云相持的已是少数,只是会使些诡谲无耻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康沧鸾在遗迹外为女儿弟子掠阵时就斩杀了数个使阴招要伤人的立威,当时对她来说好似砍瓜切菜般容易,此刻仍是如此,面前的人于她来说不堪一击,被抛掷的石块等物溅起的岩浆倒还能阻她一阻。
“一群废物,”溟海掌门哂笑,清啸一声,碎星剑起,一道能跨海斩鲸的剑气斩开前方那片飞溅的赤红,径指向早被她盯上的身着大铠的敌方主帅。
中剑的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叫声中那套大铠蓬的炸开,烟雾中两截身躯飞起,断躯却在半空中一个转折,突然绽出四道寒光,分袭康沧鸾左右。
“好玩。我兄弟果然见多识广。”康沧鸾眨了眨眼,提剑的手腕一颤,碎星化影无数,那两名身材矮小的忍者惨嚎着向后飞去,砸在地上,浑身上下汨汨流血,不多时,一蹬腿,都不动了。
藏剑山庄名剑大会的彩头和寻常宝剑不同,不管杀得多少人,剑身上都滴血不沾,碎星的剑主也与它一样,血不沾身,一身白衣仍然皎如海上云。“谁是头目?”她用略有些生疏的东瀛话问,声音冷得像冰。
被猛虎盯上后,豺狼都似乎化作了孱弱的猪羊,倭人们握着刀枪,瑟缩地后退,被她再问一遍后,有一两个偏头向另一个看,被看的那个一般地做倭人打扮,形容也猥琐,但被康沧鸾盯住后脱口而出的一个“别”字,却是实实在在的中原口音。
谢云流上次的履历可谓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康沧鸾远居蓬莱,依旧耳熟能详,听到这副口音,想都不想就一剑刺出,倭寇中却也有人想保那家伙,硬是提刀来挡她的剑,被一剑挑进旁边熔岩里时,那逃得一条命去的人已经向她身后放声大叫:“云流师兄——”
“混账东西!”康沧鸾不觉大怒,提剑又砍,这次却是被谢云流托住手肘,她未及劝说,“快走”二字已经响起在耳边。
“怎么?”
“有炸药。”
“什……”那嘶嘶作响的,竟不是游走于阴暗处吐信的蛇吗?康沧鸾此时也不及思索,只管与谢云流调头而走,未走多远,果然身后一声巨响,地面摇晃,硝磺味的热风从背后撞上来,头顶石块纷纷下坠,溅起大片熔岩,整座遗迹好似变成了一口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丹炉。
“我未看到。”康沧鸾恨声道。
“我也未看真,只是从我来处推断。”
宫中神武遗迹道路颇为曲折,此时地动山摇,之前行经处甚至有被落石挡住,需出刀开路的,康沧鸾又把牙咬了咬,说:“刚才喊你的那个……”
“阿姐不必在意。”
“是倭寇假扮的吧。”康沧鸾道,她说完这句话,脸色忽然一变,这一片乱糟糟的声音中,她偏偏听见了康宇云的唤声,方才还无半点慌张神色的脸孔一瞬间变得苍白:“宇云怎么……”
康宇云和两名年长的溟海弟子趔趔趄趄地和康沧鸾碰了面,三个人的衣裙上都被燎了不知多少破口,康沧鸾见到她们,没提剑的那只手扬起来要打,又没挨到就垂下,剑往鞘里一插,就近一手拉了一个,又撵另一个:“还不快跑!”
“掌……”没被拉住的那弟子还呆呆抬头望上方挟着啸声的落石,见到刀气横空将巨石劈成两半远远带飞,才醒过神来,回头拔足狂奔,却有些明显脚软,康沧鸾此时已经松一口气,左手不容分说地把康宇云往后一送:“你跟你舅舅,我带她们两个!”
“我们是……”康宇云并没意见,被谢云流拦腰一勾,拎起来的当时她有点不太自在,之后就随便了,因为不用自己提气运动注意四周,还有空为自己辩白,“……隐约听见了个女声惨叫,大家都说不好怎么一回事,都……有点紧张,这才……我这才带了两位师姐进来,其他的人我都让温宗主带着,不许动……算……关心则乱,是吧,舅舅?”
“下次想好自己会不会是累赘再动!”
“知道了舅舅,娘罚我的时候您会为我说情的吧?”
“不会!不罚不长记性!”
“啊……”康宇云哀嚎着,出于习惯想去瞧长辈脸色,一滴热乎乎的液体却在这时打在她转过去的脸颊上,她以为是汗水,抬手抹去,竟看见指尖一点红,不由得大惊失色:“舅舅,你——”
“擦伤,别废话——前面就是出口,我现在把你扔出去,你说不定能比你娘更快到温宗主跟前,试试?”
“哇!”溟海少主大叫,“试!快扔!扔扔扔!”
不知具体何年何月建起,又何年何月废弃的遗迹终于彻底坍塌,温蘅嗅到弥漫的气味,问得里头熔岩流淌,便不许大家在岛上多留,催促登船,少不得又把康沧鸾说几句,康沧鸾辩过“如果不是我两个人进去,怕是会折几个在里头,现在这结果挺好”,转头去骂康宇云,就她带人进去骂完,又揪住耳朵再骂:“还好意思说你比我快!你舅舅就知道惯你们这群崽子——咹,他人呢?”
“我总有一天轻功会比您强!”康宇云捂着耳朵犟嘴,手往舱房顶上指,“在甲板上呢,他一直不喜欢待船舱里,嫌憋气。”忽然又指指额头,想起了什么地说:“舅舅好像这哪里擦伤了,我找金创药出来,娘你……”
走到舱门口的康沧鸾诧异地看着她手指的方位:“可他没擦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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