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盘扎寨篇 “我们的山寨建起来啦!” 随着长老高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在场所有寨民都欢呼起来,雀跃不已。便是淡定如谢云流和李忘生,也难免被众人情绪感染,露出欣悦的笑意。 两人下意识抬眼望向身边之人,想和对方分享成功的喜悦,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可我们还在冷战。 李忘生正别扭着,忽觉手上一热,是身边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微微一颤,却并未拒绝,也没抽出手来。 于是那双温热的手掌受到鼓舞,顺着手腕向下,插入他指缝当中。 十指相扣。 “师弟,别生气了。” 谢云流略带不自在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轻轻拨动着李忘生的心弦。后者目光微闪,在继续生气与借机和好间略一斟酌,选择了屈指与他相扣。 罢了…… 本来就——只是些小事罢了。 * 事情要追溯到现实中的半个月前,谢云流与李忘生因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儿起了争执。 争执的缘由很简单,李忘生忙于宫中庶务,忘了他们两人合籍的纪念日。 自打去年吕祖亲自为两人主持了合籍典礼,并将他二人的契书正式敬告天地后,两人便正式成了人尽皆知的合籍道侣,一同搬入了扩建后的太极殿。 然而做师兄弟时稀松平常的一些小事,成为道侣后就难免要斤斤计较几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二人相处自在,行事也都任性随意,有时李忘生嫌弃谢云流跳脱不着调,有时谢云流嫌弃李忘生木讷无情趣……当初那些小毛病小问题,天长日久积累下来,就成了不起眼的怨恼,趁着这次争执一股脑爆发开来,两人终于吵了个大的。 而后不欢而散。 这夜两人合籍后破天荒没住在一起,谢云流撂了狠话后便转头回到闲置许久的剑气厅,留下李忘生独宿太极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开始后悔: 他明明早就知道师兄很在意纪念日这种事情,甚至提前很久便同他提起,约了一同出行,怎的就忘了呢? 这事儿错的确在他,明明提前准备了周年礼物,却忙上了头,忘得一干二净。又听到师兄翻起了旧账,忍不住也跟着翻了翻,而后…… 唉! ——不然明天跟师兄道个歉吧! 然而第二天一早,当李忘生拿着迟了一天的礼物敲响剑气厅的房门时,却发现屋中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张龙飞凤舞的纸条: “下山去也!” 字迹狷狂潦草,力透纸背,短短四个字恨不得飞出纸缘扑面而来,糊李忘生一脸。 好,好得很! 一把将纸攥成纸团,李忘生怒极反笑:离家出走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大师兄,谢云流,你可真够出息的! ——这次别想我再去找你! 两人就此僵持下来,一个不出门,一个不回山,各自憋着股劲儿不肯稍松。唯独时常送信上下山的洛风痛苦并快乐着:痛苦的是两个长辈吵架,总得他来充当信使;快乐的则是有了足够的理由时常下山——他也到了对山下花花世界好奇的年龄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红尘不渡忽然再度将他二人拉入其中,阔别许久的道侣骤然见面,自然有些别扭——他们谁都没向谁道歉,甚至话都没说上一句,直接默契地开启了幻境旅程,进入了如今这个百废待兴的山寨当中。 与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幻境不同,这个幻境中居然存在不少“人”——姑且称之为人吧——最初只有寥寥几人守着这座位于古木林立高山中的破落山寨,满脸颓唐沮丧,看到两人出现在这里后,为首那位被称作“长老”的老者喜出望外,竟一口咬定他们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山寨的神使,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离开,否则就要自杀酬神。 谢云流和李忘生本就为破境而来,对方又多番求恳,自然不会拒绝,于是顺水推舟留在了这个叫做“盘扎寨”的山寨当中,帮着硕果仅存的几个村民建设这破落地方。 却不想这一心软,直接跌入大坑,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 山寨中完整的建筑只剩下一个议事厅,所有人晚上只能挤在这里休息睡觉。好在其他被破坏的建筑与断壁残垣中能整理出不少有用的东西,寨子周围还有些木材矿石等物可以采集,周围土地虽然称不上肥沃,种些瓜果蔬菜之类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二人之前便有陪着吕洞宾从无到有建造纯阳宫的经历,对此倒是略有心得,条理分明将所有工作安排妥当,把人力安排到极致:建屋开田,伐木采矿,酿酒晒茶,养殖捕猎……诸般琐碎一言难尽。 这些事情说来耗时耗力,但真正做起来,倒是颇有些玄妙:此地的时间流逝与他们印象中截然不同,一日夜算来大致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睡眠时间更是眼一闭一睁就结束了。以至于两人总有种自己一直在劳作、几乎不曾休息的错觉。 再加上随着建造进度增加,还会有新来的寨民想要加入,他们不仅要给这些新加入的寨民安排吃住,还得统筹新旧寨民之间的人际关系……累,太累了。 如此没日没夜折腾至今,总算将这盘扎寨拉扯到如今的规模,此刻听到长老宣布盘扎寨重建完毕,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松懈下来之后,两人看看站在身边的恋人,再去想先前争执的种种,只觉又好笑又荒谬: 他们竟为了那点无聊的原因,平白浪费了这许多时光。 谢云流轻轻摩挲着掌中温热的手指,一时有些失神:他有多久没与师弟双手交握了? 在盘扎寨忙碌的这段时间,他深刻体会到庶务有多熬人,忙起来莫说是与恋人温存,连说上几句体己话都难,睁眼闭眼全都是要做之事——当初忘生会忘了与他的约定,想来也是如此。 他年龄居长,却不能为他分担一二,反而还要斤斤计较,当真不该。 思及此,谢云流转头看向身侧的李忘生,后者也正向他望来,视线相对,均从彼此眼中看到难以遏制的思念。 “师弟。” “我……” 两人才一开口,前方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将两人从默默对视的情境中唤醒过来,抬眼望去,就见那些寨民们簇拥着寨中长老走了过来。 “寨子发展成如今模样,多亏两位神使相助。” 长老走到两人面前后,便躬身行了一礼,道:“我们将举办篝火晚会,庆贺寨子重建,还请两位拨冗前来,与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篝火晚会? 谢李二人对视一眼,此刻两人更想单独相处,但对方如此正式邀请,也不好推拒,只得暂且应下,另寻空闲。 好在如今寨子已步入正轨,篝火晚会需要的木柴与物资自有寨中人去准备,无需他二人操心。因此两人久违地有了一小段清闲时光,得以单独相处一诉别情。 只是两人平时休息的议事厅外此刻人流如织,嘈杂一片,显然不适合谈心,他二人干脆逆着人群向寨子边缘人少的地方走去,一边欣赏此地野趣丛生的原始风光,一边低声聊着离别后的种种。 “……风儿这段时间隔三差五下山,说是送信,实则心都要跑野了,待我回来得给他加训才行。” “师兄做主便好。” “睿儿三岁了,是时候给她寻个启蒙老师了。” “我已托人寻了女教习,说是过了农忙就能前来。” “方兄日前给我来信,说明教最近越来越能折腾,恐怕不久要有大动作。我纯阳既为国教,与之早晚要有一战,需得提前做好准备。” “武艺训练有师兄坐镇,忘生自不必担心。” “我若不在呢?” “……” 李忘生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谢云流,双唇紧抿。后者见他停下,转头望过来,便对上他似怨似怒的神色,不由一怔。 “师兄,我很不喜欢你如先前那般说走就走,更不喜欢这种假设。”李忘生牙关微咬,几乎是一字一顿,“那次也是,我……拦不住你……” 谢云流霍然明白了“那次”指的是什么,心头一凛,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难怪师弟这次气性如此大,竟与他冷战许久不肯求和。他急忙打断李忘生的话,开口时差点咬到舌头: “不、不是的……我留了字条,我不是……我一直在山下小镇,没走远……” “忘生知道师兄没走远。”否则他哪里还能坐得住?“但是,我不知道师兄下次再跑的时候,还有没有勇气追上去将你带回来。” “你当然有!不对,没有下回了。”谢云流将眼前神色低落的青年一把抱住,下颌抵在师弟颈窝处轻轻磨蹭,“是我混蛋,一冲动就乱跑,再有下次,你也不用劝我,直接来打断我的腿便是。” 李忘生原本心绪沉郁,闻及此言却没忍住露出个笑来:“我哪里是师兄的对手?” “天底下唯有你和师父可以对我任意打骂。”听到他语带笑意,谢云流悄然松了口气,将人抱得更紧一些,抵着他慢慢向前磨蹭,将怀中人按在不远处的参天古树上垂眸凝视: “忘生,我早就想回来了,只是倔脾气上来拉不下脸……唉……” “此事的确是我理亏。”李忘生拍了拍他的肩背,“是我先忘了约定,师兄生气实属应当。” “但也确实是我无理取闹。”谢云流将他松开些许,抬眼看向斜前方若隐若现的寨中建筑,回想起这段忙碌的日子,心有戚戚,“这些时日我算是彻底体会到庶务有多难缠,忙起来的时候,莫说是约定,快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尚未完成的事——唉,是我不负责任在先,将庶务都丢给你,又不体谅你的辛苦,你生气也是应该。” 他难得自我剖析心结,李忘生便静静听着,并未开口,直到他话语说尽,才道:“师兄何必妄自菲薄?当日师父让你我二人选择将来负责的方向时,是忘生先选的庶务,师兄则担负武道教习与对外人情来往。这些事情本就不易,师兄却能做到人人信服,持正不阿,又何来不负责任之言?” “我们两个真是傻透了,好容易抽出的闲暇时光,就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谢云流被他夸得心悦,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按着李忘生的后颈,贴着他额头蹭了蹭,“这么久没能亲近,忘生,我好想你。” “想你”二字近乎气音,徐徐撩动李忘生的心弦,后者的心跳顷刻间乱了半拍,伸手抱住谢云的腰身,呼吸急促地向前一倾便贴上谢云流的双唇。 两人在这片荒郊野地间极尽缠绵的亲吻,唇舌眷恋地交换着彼此的想念, 直到天色渐暗,远处传来高声呼喊他们的声音,才将两人惊醒,不得不结束这一吻,拥着彼此平复紊乱的呼吸。 “等我。”谢云流克制不住凑上前用自己的鼻尖磨蹭着李忘生的,“待离开此处,我立刻回家寻你。” “好。”李忘生睫毛微垂,轻声道,“等师兄到了,忘生赔你一个周年纪念。” 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衫,主动走到寻来的寨民面前,与他一同前往议事厅方向。那里已经升起了巨大篝火,整个寨子中的寨民们都聚集在此,添柴生火烤肉煮茶,更多人则手拉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看起来热闹一片。 此情此景极具感染力,谢李二人心底原本有些被打扰的淡淡不悦,可来到此处不久就被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所吸引,望着那些人脸上毫不遮掩的笑脸与喜悦,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来。 “寨子能恢复成这种程度,多亏两位相助。” 长老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边,苍老的声音中尽是感叹,“我一直在期盼着寨子能恢复如初,可惜直到我死去,也没能见到这一幕。”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望着篝火前载歌载舞的人群,眼眶湿润,皱褶满布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清泪,眼中的光芒却极亮:“感谢两位帮我圆了这个梦,小老儿此生无憾了。” 谢李二人对视一眼,虽然早有猜测这位长老就是眼前幻境的境主,可看到对方这副感慨万千的模样时,还是难免心生恻然。 “您——” “让两位见笑了。”长老含笑拭去脸上泪水,从衣袖中摸了半天,摸出个不大的匣子来递给谢云流与李忘生,“小老儿身无长物,只有这东西勉强能算一点心意,感谢两位,祝我圆满心境。” 两人并未推辞,由谢云流伸手接过匣子:“多谢长老。”说着在掌中略一试探,确定无异后转手送到李忘生手里。 “不用谢,两位应得的。”长老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道,“说起来还有一事,两位曾见过幽娘吗?” “那是谁?”谢云流说着看向李忘生,后者亦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见他俩俱都否认,长老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那小姑娘又偏执了。难怪小老儿初见二位时便察觉到了她的力量,想来是她又乱下诅咒。” 什么力量?什么诅咒? 他们身上哪来的其他人的力量? “两位不知道实属正常,这是属于我们这些存在独有的能力。”见两人面露茫然,长老叹了口气,“幽娘与我盘扎寨一直有联系,时常到我这里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想来你们曾经参加过她那奇怪的挑战,但失败了。那小姑娘偏执起来,便喜欢给人下诅咒,实在是……” 他说着顿了顿,将手中拐杖拎起,杖头在两人面前轻轻一挥,“作为临别赠礼,我便替两位解了这诅咒吧!也算答谢两位为我盘扎寨作出的贡献。”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谢李二人只觉周身骤然一轻,似有什么古怪的束缚从身上消散。 周遭一切俱都虚化,这是他们将要离开此处的征兆,但与此同时,脑海中突然涌入一段被遗忘许久的记忆: 冰雪铸造的世界中,千盏灯火莹莹绕绕,穿着冰刀翩翩舞动的身影,以及……狭小的房间中生涩却满是甜蜜的初次交欢,情投意合…… 原来他们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心意相通,并将自己交付给彼此了! 谢云流霍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叫着幽娘的名字,又是愤恨又是懊恼。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段失而复得的记忆:忘生为他擂鼓击节,与他冰上共舞,和他在那狭窄的房间中倾诉心意,毫不设防地与他纠缠…… 那些种种,他怎能忘记?! 谢云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胡乱披上衣服,便冲出房门,直奔纯阳宫而去! 夜风随着他急速前行不断吹打在脸颊与身上,却浇不熄他心头火热,谢云流无法克制地不断思索:倘若记忆不曾缺失,知晓师弟早与他做了夫妻,他怎会做出后来那么多混账事?还患得患失诸多臆测…… 见过师弟那般执着而坚定的目光,与他那样心灵相通、相互配合过,他怎会怀疑对方一颗赤诚真心,怎能忍受之后种种? 就算事情当真无可转圜……可——那才是独属于他二人的初次,是他们最甜蜜的记忆! 竟然可笑地因为一个小姑娘的诅咒而被忘却了! 谢云流强行压下心底懊恼,却又越想越懊恼,到了最后,恼意统统化作对李忘生的思念,缭绕在胸口心尖,成为最直白的催促与渴望: 他想见他,现在,马上! 逍遥游被施展到极致,划过夜空,卷起风雪,即将到达纯阳山门所在时,谢云流的视线却忽然定在下方某处,身形一坠,险些乱了气劲。 已过子时,夜色正浓,本该漆黑一片的山门口此刻却正闪烁着一点幽光,持灯之人察觉到他的身影,抬眼望来,星辉映入那双清凌眼眸中,随着笑意粲然流泻。 恰如雪莲绽放。 谢云流心底骤然一松,疾冲而下,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忘生。” 他将下颌抵在恋人颈侧,贴着李忘生的耳畔轻嗅那令他无比眷恋的清冷雪气,犹如游子归家,满心俱是喜悦与安定。 “我回来了。” 李忘生手中所执的灯笼因他的动作没能抓稳,落在地面摇曳着熄灭。萦绕在周身的熟悉气息带来十足的安心感,让他激烈跳动的心绪得到安抚逐渐平缓下来。 他反手抱住谢云流,语气中满是笑意: “师兄,欢迎回家。” “我很……想你。”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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