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天仙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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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19:58: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谢云流的背影渐渐远去,黑金的衣袂飘飞如影,袅袅消散。人已远,空中却还残留淡淡的熏香,轻纱一样罩来,似耳语低声呢喃。

    耳中忽不辩人声。

    许久后,李忘生才听见风吹得门吱嘎作响的声响,石头坠落般令人难忍。他怔怔地坐下,捂住口鼻,忽地想到,自己情急中说出的话……很伤人。

    ……像是被逼到绝境里,下意识要推开心生摇曳之物。

    他盯着边上的剑器红了眼眶。

    自然这股抵抗谢云流的气劲并非无理取闹。可这股嗔怨让他难以面对。一路顺利的修行里,他头一次强烈地悟到自己的贪嗔痴,几乎已快要不认识自己。

    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冤孽般的感情。

    ……不能。

    ……不行。

  

    这晚他做了梦。

    梦里,他站在一片大河上,河水清亮见底,泛着粼粼波光。水声浩荡,铺满天地。清透见底的水到他脚踝处便分开,他沾不着一丝,甚是无依无着。

    水流汇到河底深处,流往一处黑而深的缺口,一人合抱大小,漏下去,掉下去,见不到一丝光亮。

    长长的风忽而略过他的脸庞,吹得他睁不开眼。再睁眼时,谢云流忽在面前,让他惊了一跳。师兄同样站在大大的水面上,整个人发着柔和的光,可细细看去,便见谢云流身上很多裂纹,夹杂黑色的缺口。金色的光从黑色缺口处逸散出来,投到河里去,掉下去,无可逆转。身体也变得更透明。

    师兄眼睛闭着,像是无知无觉。他的皮肤宛如玉质,苍白羸弱,与白日看到的完全不同。

    李忘生瞪大了眼睛。

    他不受控制地跑去,跳去,要去堵谢云流身上的窟窿。但他触及到谢云流的时候,河流忽然一震,水光凌厉万钧地碎裂开,朵朵水花弥散在空中,抽取了谢云流身上的光亮。

    ……那是……

    一滴水珠便承载了一段记忆。

    ——谢云流坐在地上,眉眼含笑拿着针线,在娃娃上缝了个“呆”字。而人的身侧,躺着一地的棉布娃娃,每一个长得都像他。

    ……啊……

    下一滴——谢云流眉眼呆滞地看着瓷碗里的雪,苦着脸面对怒气正盛的自己。此刻谢云流心里埋怨地大叫:我不要喜欢李忘生了!好歹我还是大师兄!多少人喜欢我!怎么偏偏他这么呆!半点好话不说!好好的一番心意!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偏偏不懂!哇哇哇哇哇,我要气死了!

    年轻时不愿低头,自此后便不来往。毕竟雏鹰展翅,以天下之大,哪里不是风景?

    ……可原来风到过他的身边,只他那时不懂。

    李忘生轻轻撇了下嘴,眼眶忽一红。

    所以在他手边的……在他怀里的,那些水花,那些碎片,他不能推回谢云流身体里的光是……?

    这是谢云流碎裂的灵魂。他忽然辨认出来。

    锤心之痛忽然降落,李忘生用尽全力抱住谢云流的身体,可是那身体便忽而在他的怀里化为了水花,化成了烟雾,继而消散远去,再不能挽回。

  

    同一时刻,谢云流躺在上官博玉的老君宫里,跟上官博玉唉声叹气,只差拿根狗尾巴草在博玉脸上划拉:“博玉师弟,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要怎么讨好你忘生师兄。我现在真一筹莫展。很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你说这样忘生会不会过来看我一眼。”

    上官博玉一脸呆怔,耷拉着眉毛,手捂住耳朵,又被谢云流拉开:“大师兄,我真的、我困。”

    谢云流忽然正正与他对视,一脸凝重:“博玉,你跟你忘生师兄一起待这么多年,你肯定知道这几年忘生的变化,给我透点口风,师兄给你买糖葫芦。”

    上官博玉困得受不了了,哆哆嗦嗦地道:“大师兄,你还是放弃吧。配不上二师兄就别弄了,天、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云流叫道:“不行,如何要放弃!你说过不能放弃!谁说不配?配!特配!博玉,你看看你大师兄,大师兄要是把这条路走通了,以后你找道侣,大师兄鼎力相助。你得帮我!”

    谢云流把上官博玉拽住,扯得上官博玉像不倒翁。

    上官博玉啊呜一口咬住丹炉的上的兽首,眼泪飙出来:“不知道!没有口风!大师兄比我更了解二师兄!问我做什么!还不如问师父!但大师兄还没跟师父道歉!”

    此话后,谢云流便定住了,松开扼住博玉的手,继而悠悠地叹气,瘫倒在地上,思忖道:“我……肯定会去跟师父道歉,不过如何面对他老人家是个问题……”他仰头看着房中穹顶,手指在虚空画线,合着梁与榫的走向,笃定道,“师父听到我与忘生结为道侣,必会为我们开心。但儿女之事……师父与何仙子之间尚不明不白。问师父,师父会不会反过来请教我?”

    上官博玉瞪大双眼,手指颤抖地指着大师兄:“大师兄!岂可非议师父!”

    谢云流眼睛飘往一边,道:“哎呀,别那么严肃嘛。你幼时罚站,胖墩墩的小身子雪地里扎马步,嘴里倒豆子一样对师父抱怨可多,我听得一清二楚……需要大师兄提醒一下?”

    上官博玉立时惊慌起来:“大师兄记那么清楚干什么!丢掉!丢掉!快丢掉!”

    谢云流笑道:“哎!丢掉!我忘光了!嘿!现在不困了吧?来,我们继续聊聊你二师兄。怎么说,博玉,今天把不把底全透给我?师兄对你忘生师兄,情意天地可鉴,你还有什么顾虑?”

    话题转了一圈,又兜回来。上官博玉一开始困,后来烦,继而听到自己的把柄又惊又慌,最后发现大师兄原来还是要掰扯忘生师兄,不由得便觉出几分荒诞。可他又生出股怒气,死盯着大师兄,挪着肚子狠撞一把,听到谢云流嘶声叫痛,终觉出开心,圆圆的脸严肃地板着,道:“想讲二师兄,好,不过博玉有话要问。大师兄之前说要放弃,怎地又不放弃?性情不定,博玉才不、才不要坑忘生师兄。”

    谢云流抽气叹一声,耷拉着脸,道:“唉,伤心时说的话不要当真。大师兄呢,自然不会放弃你二师兄。……放弃就是嘴上说说。伤心归伤心,大师兄跟你二师兄还有很多好时候,师弟看不到哩!……也不好告诉你!”

    上官博玉的眼睛铜铃一般鼓起,立时不太想听了,努嘴道:“不听就不听,谁、谁稀罕……大师兄两年前伤心时打了师父一掌,就不当真了?师父可吐血了!大师兄又怎么当的真?”

    谢云流默然。

    夜里的灯一片昏黄,四处黢黑。上官博玉抱着膝盖,独坐在蒲团上,眼睛直愣愣盯着地面。呼吸声弱下去,一时间只能听到虫声暗暗鼓噪。他憋着一口气,在这无边的暗里,好像仅能渐渐掉下去,泄下去,像是永得不到回音。最后他吐口气,摸摸肚子,安慰自己:要开心,以往都很开心……心宽体胖……心宽体胖……如此便好……便好……

    谢云流此时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挺郑重:“这事儿是大师兄不对。害博玉伤心了。大师兄今天给师弟道个歉,以后真不会了。”

    忽然一股酸涩袭上鼻头,上官博玉愣了愣,强烈的撕扯感便涌上眼窝。他咧着嘴哭出来,巴掌跟拳头不住地落在谢云流身上,叫道:“师兄真大混账,师父还教我们要原谅大师兄,为大师兄说情!混账!大师兄真混账!”

    可他得到的抚摸还是很温柔,像云一样。上官博玉慢慢捶打不下去,抓住谢云流的衣袖,鼻涕眼泪都喷出来,嚎啕着在谢云流的衣衫上撕扯挨蹭:“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不停找,二师兄顶着骂声找。师侄更是各处跑着找。你为什么要救那人!你凭什么打师父!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不回来还恼恨我们!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大师兄!”

    闻言,谢云流有一瞬的恍惚。他蹲下身来,眼也不眨,为博玉拭泪,笑道:“唉博玉,莫哭,莫哭啊。大师兄是有千般不是,你自己别那么生气,气坏身体不好……我救人,当然是因为我是个人。若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不救,那我心地得多可怕?自私之辈,担不起纯阳大弟子的名号。”

    “至于误会师父。我就不说什么话了。我性情无端,我罪该万死。到时候师父怎么罚我我都乐意……我现今,便是清债来着,让博玉师弟失望过,大师兄很抱歉。”

    谢云流心里叹口气。

    更多的话,谢云流便不想多说。譬如说,人在极端激动之下,真没办法控制自己。越是在意,反越容易失去理智。又譬如说,对那至高权力,好像师父与忘生都能顺利亲近,但他偏偏就一而再再而三无法说服自己,以至于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与师父、忘生离心,他像是山河的外人。

    由此生出的委屈,如何思量……可矛盾彻底撕开后,才发现背后其实也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他没有被抛弃。

    亲近权力,不代表赞同权力。权力是术。人心是道。

    由是他终于能放下,心中无有怨憎,只有切实的弥补之意。

    上官博玉又捶他几下,他想着要不要装痛乞怜,毕竟小胖墩的力气也大。不过他最终摁下心思,结结实实地挨着,衣衫淌上的鼻涕与眼泪,也被他皱着眉头忽略。他细致地抹掉博玉的眼泪,保证了千遍万遍不会再干,今后会一直对纯阳好。

    博玉才哭噎着手锤他的肩膀,抽抽搭搭地说:“那……我们还是好兄弟。大师兄要给我买糖葫芦。”

    他大笑,说好。

    博玉又道:“博玉会看着大师兄!大师兄不能忘!”

    都应下:好好好。

    一切得到保证后,博玉歉意上涌。夜里孤灯,烛焰明灭。博玉仰躺在青石板上,巴望着大师兄,喃喃:“师父说大师兄……其实很可怜。”

    谢云流闻言一笑,不知该作何表情,道:“……师父说这就没意思了,他现在孤家寡人,我却是道侣在手,夜里好梦。”

    博玉圆脸瞪他。

    谢云流苦着脸道:“好好好,我不该非议师父。我可怜我可怜。”

    博玉撇嘴,又嚎了两句:“我还听到,师父也说我可怜。”说着说着便往眼睛呼扇过去,抹掉那掉出的眼泪。

    谢云流道:“唉!哭什么!大师兄帮你非议师父!上梁不正!没个正形!”

    上官博玉依旧垂头丧气:“我娘,不要我。”

    谢云流抽一口气,抓耳挠腮起来,绞尽脑汁安慰了一句:“没事儿,我没娘。”

    上官博玉嗷两声,悲怆满怀:“不要我为啥生下我,大师兄……人可不可以变回去?”

    声音越来越低。

    谢云流挠挠头纠结道:“人是不能变回去。啊——我以后想想办法,能变回去的时候叫上博玉。”

    上官博玉听完后鼻孔喷气:“你又不用变回去。”

    谢云流道:“好玩嘛!”

    上官博玉气愤道:“大师兄现在太没心肝了!只在忘生师兄那儿有心肝,忘生师兄拒绝你,你就哭了!”

    谢云流道:“那我还在忘生那儿快活呢!拒绝归拒绝,难过归难过,摸清忘生的过程还挺好玩的。我想过了,就算真求不到,那我也爱过一个人,我摸到过真心,我不想再因误会错过真心,所以我绝不会一无所有。无论最后能不能在一起,我都快活过,我都对自己有交待。”

    “我不后悔。”

    “要我说,博玉,你就找个机会问问你娘。”

    上官博玉愣愣地听着,眼睛耷拉下来:“……大师兄话真多,像个傻子。”

    谢云流悲愤道:“我!我在求道侣,话不多点人早跑了!”

    上官博玉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道:“呜呜呜,我会去问娘的。问后就有结果,我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谢云流挠挠下巴,忽腆着脸道:“那现在能不能跟大师兄讲讲忘生师兄,啊,博玉。”

    上官博玉翻了个白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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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19:59: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而李忘生,仍在梦里。

  他也很疑惑自己为何醒不过来,明明知道在梦里。这梦这样不真实,但他呆呆盯着自己的胳膊,腿慢慢地发闷,有点虚脱得站不住。

  他对自己说:这是梦,师兄没死!没死呢!已被他救回来了。已被他救回来了!他不必如此!不必这么惊吓!还有很多其他事儿呢!

  可梦里蓦然又出现了个谢云流,高鼻深眼,目似寒星,一身戾气地叫着:“我看谁敢拦我!今日我便要荡平江湖!将此间鼠辈尽数斩于剑下!你们一个两个当初口口声声兄弟,现在却都过来杀我!如此屈辱!我谢云流若不报还!只会让人以为是可欺之辈!给我留下命来!!!!”

  说着,大师兄的身侧便出现了多少怯弱之徒。他们围在他身边,抱头鼠窜,蚂蚁一般。大师兄剑势夺人,剑招霹雳炸在人的耳边,像绚烂的雪烟花。

  电光火石之下,李忘生喊劈了嗓子:“别!!!大师兄!!!”

  李忘生冲过去,想去拦他。谢云流的剑却更快,剑光如银般暴涨,潋滟明艳,不可方物,一瞬之间,血像是半空中漂浮的衣带,坠落在剑身上,乱溅散开,落在地上,又摊开成脏污的泥。

  人头齐齐落地,谢云流在这样的煞性里,浴血奋战,衣衫褴褛被血浸透,一时仿佛地狱里的邪神。

  有那么几刻,李忘生心也是颤抖的。

  他想说——大师兄,我帮你好不好?你莫亲自动手了……

  你必定难以忍受他人的背叛,定很伤心,所以我去动手,不必大师兄出手……这样好不好?

  这样你才不会错得更深……这些人中多少是听你“欺师灭祖”才一夕改换面目……你难道想都杀掉么?他们伤了你的心,你就要都杀掉他们么?

  他们……罪不至此啊?师兄,我替你惩处他们……大师兄,你莫如此激动……

  可梦境依旧慢慢地演进着,以他不愿见的方式。谢云流手里的剑经过一次次血的淬炼,渐渐变得更凶险,李忘生心惊地看着剑上萦绕着越来越多的暗红气息,他试着将手贴上去,辅以清寒之气压制,但也是无用。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压制住大师兄。

  却眼见着大师兄还会再将戾气爆发——那年,大师兄一夕之间,面目更改,像变戏法一样,几乎都不认识了,连打师父三掌,师父吐血重伤,养了许久方好。虽然知道是误会,可是误会,便会将一个人瞬息之间变成那种样子吗?

  真是……可怕。

  那是李忘生第一次看见视作是天地的师父,也有倒下的时候。

  地动山摇,天塌一般。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风雪更大了。茫茫然翻卷的雪花在乌沉沉的天空下飘飘洒洒,蓬乱地直往脸颊上送。他还在奇怪间,便瞥见自己一身白衣,高坐明台上。而门口处有沉沉的脚步声,在风雪的夜里,显得那样厚重,那样窒闷,直直敲击在耳边。山门那里,皑皑雪上,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拎着把血气汹涌的剑,扬眉直直地向他看来。

  那样戾气横生的眼睛,血红的眼睛。

  李忘生呼吸都抽紧了,他明明知道是梦,却还是忍不住陷入其中,为此而揪心屏息。他眼睁睁听大师兄恨意涌动道:“你……对!你们……”

  “你们不是说要把我交出去?你既不仁,我自当不义!此次回来,我便是报此大仇!我要杀了你们!拿命来吧!”

  李忘生吐口气,遍体生寒。

  大师兄不会说这话吧?大师兄已不会说这话了吧!这明明是梦啊!为什么!

  可他不由自主地拿起剑,冲到谢云流面前。谢云流厉声刺来,每一剑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招招往眼睛、脖子、腋下等致命处招呼。李忘生由之前的被动防守渐渐也只能主动应敌,剑光过处,皮肉尽是划痕,一层层红色的血从白皙皮肤上沁出来,呼吸越来越重,腿脚越来越软,渐渐不敌,满心都是绝望。

  那个风雪夜又来了是么?

  头顶是冰冷的雪花,它落在自己的面上,安静地化成水珠。像泪。

  这时师父……还受着伤,他不能倒下,他得撑起来,即便疲惫不堪。

  背后无人,他得成长。他也是一夕之间长大的。

  可他再聪明,毕竟年纪不到,不能压服众人、压服神策,还是得请师父——师父病体未稳,缠缠绵绵地拖着,人前又要装毫无异处、镇定自若,不然人心惶惶,更难慑服。

  师父还能笑:忘生啊,别怕。这世上属绵劲儿最难抵御,要像水一样一点点压,师父先替你压着,你以后也定能。来日方长。

  但李忘生当时恨不得胁生双翼,顷刻间长成师父年纪。这是他懂事后劈头盖脸压来的第一桩大祸,幼时在大豹死时的笑,再不能浮现在脸上。

  他全懂了。

  什么叫失去,什么叫覆水难收,什么叫不能挽回。

  滋味都一一尝尽。

  幸得师恩照拂,他还有时间,他还来得及护住所有人。

  面对面前邪性的“谢云流”,李忘生心里忽生出充沛绵长的气劲,他送出一剑。他背后是恩师,他不能退,即便是大师兄,他也不能退。

  他得护着他们。

  于是这一剑便恰逢因果,挟着风雪,送一股透心彻骨的雪意,深深扎入了谢云流的心脏处。

  谢云流立时倒下,在雪地上遗下一滩红色液体。他的眼瞳慢慢褪去血色,瞳孔放大,好似茫然地看着李忘生。

  李忘生僵住了,软倒在地,谢云流的身子也软在他身上。李忘生无措地抱住泥一样的“谢云流”,他觉得突地好冷,冰窟窿一样。他听见谢云流一口血一口血地咳道:“你是不是……早算好了……今日?”

  李忘生疯狂地摇头。

  “谢云流”道:“李忘生……你就真的没想过……杀掉我吗?”

  “现在……你真的杀掉我了……”

  李忘生浑身发寒,抱着“谢云流”的残躯不辩四野。他咳了一声,突然在地上看到了咳出的血,一笑后,静静闭上眼睛。

  一剑霜寒十四洲。

  风停,雪落,红梅映雪。他捏住谢云流手上的剑,也将自己刺了个对穿。

  泪涌上眼,完全不受控制地淌下。

  风里这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安安静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李忘生忽然一闪念,想自己这身云纹白衣,笑起来。那镜中所示,原竟是他。他穿得这身白衣,谢云流被绑在下面,他发号施令,杀掉大师兄。

  他不禁嗤笑出声。

  

  

  李忘生想过若有一天师兄变坏,继而上山来又伤师父时,他要怎么办。

  答案是——他也不知道。

  现在师兄如此纠缠——师兄动情时与动怒时的样子一般无二,都仿佛舍弃了理智。因此,最好也是他,最坏也是他。爱时,他便是最让人敬重与爱戴的大师兄,痴绝的样子老让人狠不下心拒绝。可他恨时,他又可怜,又可恨,还那么可怕。

  情爱一途,终是太易令人丧失理智。李忘生思来想去,担忧者三,一者,怕自己也失理智,二者,怕失理智后祸及纯阳,三者,怕师兄失去理智他无法控制大师兄。

  他现在已对大师兄有诸多不忍心,为大师兄开了诸多特例。弟子呈来好吃的好玩的,他不感兴趣,却都拿给师兄。看他开心,自己会觉得意。

  是以今日要胸闷气短地盘算此事,真是冷,不愿意想,越想越冷,又控制不住。他知道自己已对大师兄有了私心,往后他也真能超脱私心,在师兄生变时,拿住他吗?

  他……真不知道。

  为今之计,便是斩断为妙。无有私心,才不会徇私。他得护着纯阳所有人。

  总要有个人,恒定地守在这里,守着恒常之物,静观世间运转。

  

  于是大师兄在梦里被他杀死了。

  世界一瞬间晦暗难明。

  他还轻轻笑了笑,耳边不辩人声。心里缓慢地升起一团火焰似的东西,烟火般四处烧灼。现下他觉得胃空空荡荡的,烧得他只想睡觉,枕着云彩,彻底睡去。

  责任,愿望,所有的一切。

  也一起入眠吧。

  火焰把一切化灰。他静静看着火烧着,胃部抽紧了,虚虚的他难受。

  师兄……已被他杀死了。

  其实挺不错,他再也不必担忧那多了。每夜升起的暖黄色灯,也再不用他时时看顾。他护住了纯阳,他该庆幸才是。

  只是眼泪算什么?像断线的珠子,纷纷下落。

  暮鼓晨钟,雪片般的事情又纷纷扬扬回到了心头,过往的责任、愿望、念想,又都回来了,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纯阳,他不能倒下。

  他居然又活了下来,剑刺歪了。

  这个奇怪的梦就此继续运转下去。

  真奇怪,有些梦境,李忘生一点不当真,但有些梦境,他又深陷其中,可能是那些情如此充沛,又戳中他最深的恐惧,他才这般束手无策。

  他是自愿在梦里受苦的。

  他觉得对不起他。

  

  在“谢云流”死后第一年,李忘生刻意不让自己好过。他来到师父面前请罪,一个人跪在偌大的静室里,师父沉默了许久许久,哑声道:“知道了。”

  声音在暗室里激荡起沉默的涟漪。

  良久无话,落落的大房子里,空气里有股雪味儿,他轻轻地嗅,寒意便充盈了肺腑。雪地里冻过的腿被唤醒了痛意,不禁在地上蹭了蹭,下半身使不上劲儿,真是空泛。

  师父问他还有何话,他言明自己担不得纯阳掌教之责,请求师父责罚于他,师父却道:忘生,你这话,又让为师如何是好呢?

  ……师父这是……在向他示弱……

  李忘生无言以对,涕泗横流,就此仍担下掌教之责。

  那一瞬,师父就老了……这远比当年见师父倒下,更让他伤心。

  ……后来,纯阳在他的为护下,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他并无懈怠,也如鱼得水,一切都驶入平静的轨道,他如愿以偿,他不动如山。

  恒常,平稳,这是他最初的愿望。

  只是这儿少了个人。

  竟仿佛多了道无法补足的天裂。

  

  谢云流去后,他添了个习惯,时而会去拭剑峰那儿坐坐。

  风儿也老是去拭剑峰的山崖边看云。云虚无缥缈,无有定形,如野马,如尘埃,想握在手里,也握不住,只留点儿水珠,无色无味,在手里滑溜溜地滚来滚去,调皮又无赖,转瞬便又化气了。

  这时,风儿便吹一只呜呜咽咽的笛子。他吹得不好,不像他师父那样好,却一直吹。很不好听,还是吹。

  李忘生每次都静静地听,不说一句话。

  自打知道谢云流被他杀死后,洛风几个月没跟任何人说一句话,望之颓丧满怀,却也不外发,闷闷地憋心里难受。但他又能对谁说呢?也只能如此。他想着风儿或许再不愿见他,也绝不与洛风相见,只备下金银盘缠,以备洛风离去时,好好送走他。

  可在拭剑峰看云的时候,便会见到洛风……他觉得羞愧,又想着不若回避。可是,那也是他的云啊。

  人走了,李忘生决定放任自己的小小妄念。他的私心这样小,天也得给自己留一块,是不是?只是抓点云彩,也不能允他吗?

  不然这空空如也的日子,要如何填满?

  人死后,李忘生才明白,可怕的也不是死亡与别离,是空虚。

  空虚如行尸走肉。

  他以为洛风永不会跟他说话了,可谁曾想,风儿有一日忽目光炯炯,坚定不移地对他说:“师叔,师父从来是好人呐。师父哪里会刻意伤人心?所以你杀的那个,必定是假的。师叔,请允许风儿去外找师父回家!”

  李忘生不可置信听这些话,蓦地流一滴泪来,半晌,不忍戳破:“风儿,可人是会变的。”

  洛风一派天真,道:“师叔,可你没变呀。你没变,师父又为什么会变?”

  李忘生辩道:“……人心善恶,这一念间的事……太无端了。风儿还小。”

  洛风道:“……可我信师父,他从来留给弟子的,都是他的好。就算风儿练不好剑,他都是陪风儿想办法,着意熨贴风儿的心。他说过,心武合一,心纯则技成。无妨,来日方长。”

  “师叔,师父虽然随心游走,可师父的心,定不会被仇恨所驱使!”

  李忘生怔愣地听着洛风如是说,茫然不知所以地送走洛风。看着洛风走时忽然暴涨的明媚劲头,看起来真就活了一般。

  像那遥遥的春风,吹开了他第一枝花芽。

  是越老越活回去了吗?为何他还不如一个小小少年坚定?

  可又不知不觉想到了谢云流:那是在梦外吧,梦里他没跟师兄好过——一日明媚的大太阳,谢云流翻拣了许多零碎小玩意儿出来,有糖葫芦的模具,有纯阳的咒符,一大堆破木烂剑,一箱子的奇形怪状忘崽崽,和歪嘴的谢云流娃娃,还有给洛风的小宝剑,以及给博玉的松紧带(?瘦体之用也未可知)。

  谢云流那时在他耳边说,要一起在破烂儿里给洛风挑生日礼物。大师兄一边挑一边咣当咣当地藏可疑的箱子,被他发现了就作势要把他也抱里面,藏进去,放一堆忘崽崽里。他不太愿意,跟大师兄手脚交缠抵抗了会儿,终于谢云流扒拉着他的头发,堵上他的嘴,把他的耳朵含着,然后在剑气厅胡天胡地了一场。

  为了不弄脏整理好的礼物,完事后李忘生只好要求,把他后面用玉器塞住,谢云流还脸红了。他惊讶谢云流为什么脸红(脸皮厚实),谢云流干笑道:“小忘生在我的住处装着我的精,能把我生出来也不一定。”

  他也闹了个大红脸,道:“怎会,师弟是男子。万万生不出。”

  谢云流轻轻敲他一个板栗,笑道:“呆子!重点是我啊!”

  “我在那儿,你的肚皮里就不空啦,满满都是我,我把一切都塞给你。你就能把我生出来。”

  哦,想着想着开始微笑,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生命。多好的意思。

  当时他有些别扭,讲了些自己幼时见死豹不哭的往事,道:“就算师弟能生下师兄,师兄也可能会长得怪怪的。没什么心肝。”

  谢云流手心热热地给他塞后面,还亲了亲,无所谓地道:“大豹死时笑不好吗?你们也开心过的嘛,你心是好的,好好地送走,笑着送,不好吗?我死的时候,我也想别人笑着送我走。”

  他慌得去捂谢云流的嘴,道:“小心谶言。”

  谢云流玩笑般咬他的手指:“说破无毒。”

  他怎么忘记了,他不该忘记的。

  确实……谢云流真心留给他的,留给众人的,都是些快活的劲头。

  这一场梦,确实是时候,该醒来了。

  没必要再如此。

  这些彻头彻尾都是假的,他是得再相信师兄一次。

       这一次……相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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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3: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蒙蒙亮时,李忘生就赶去了老君宫门外。他静悄悄地没带任何人,也记不起要带人,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竟丝毫不觉得脸痛,身体像是只身化云,也丝毫不觉其有异。他满心满意地忐忑,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声,身法快得如同闪电,仿佛是转瞬,就闪到了老君宫外。

    这时他才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要说什么呢?

    晨间稍冷的空气在脸上流连,李忘生这才觉出脸的冰凉。他怔了一瞬,忽瞥见一个人,像是大师兄,吓得立时躲往大石背后。

    轰隆轰隆,他喘息两下,暗自平复一路强烈的心跳。但很快有新的声音泠泠响彻,是钟声,李忘生愣了愣,一晃神间,二楼上传来博玉中气十足的大叫:“呜,又响了!我也不想去早课啊!可恶,大师兄为什么可以躲懒!”

    李忘生猝不及防,像与幻境重逢。那人声音敲响在耳边,如此惫懒,如情人的手掌在面上抚摸:“哎呀呀,我倒想跟师弟换换,可忘生不想见我,我能怎么办?”

    他听见上官博玉赌气地道“那你快去哄好忘生师兄”,又听见咯吱一声响,二楼的窗户开了,上官博玉低下头来,他仓促没躲过,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地对上。李忘生呼吸都乍停了,上官博玉便眼睛瞪大地迅速嚷起来:“二师兄,你怎么来了!大师兄!你快去道歉!然后陪我们上课!快去!”

    可殿内谢云流人声传出来:“什么!忘生来了!那我可得避避!”然后呼啦啦一阵响,不知道是椅子拖走了还是鼎炉倒地了,像人真要走了般。李忘生心里重重一震,忽地上火,立刻吐口气冷冷扬声道:“我既来,师兄走作甚?”

    没有回音。

    一片安静。

    上官博玉也懵了,转头道:“是啊!大师兄走作甚!”

    脑子里一片昏蒙。李忘生疾行两步踏入老君宫里,声音淡淡,面上与常日一般无二:“师弟有事与大师兄相商——有关纯阳的事宜。大师兄,师弟要见你。”

    但若是熟悉他的人听来,必定知道他此刻是生气了。

    胸口闷着气,脑子发着莽,只等到一片静默。李忘生喘得更凶,心里更急,更往里进了许多步,耳边如擂鼓。但谢云流此时忽而笑道:“博玉,你先去早课。我嘛,跟你二师兄谈点儿事儿。”

    李忘生瞬间脚踢到了木柱上,差点要平地摔了。

    上官博玉惊喜道:“大师兄!忘生师兄,你们终于打算和好啦?!太好了!唉呀!对!还有那个双修!你们参悟透了要好好教我们!不要再念经一样了!一群人都不懂呢!”

    李忘生咳声大起,身上蚂蚁爬了一遭般,浑身痒。谢云流闻言倒笑了,道:“好。肯定教,包教包会。”

    于是上官博玉欢欢喜喜地去上课了,走时让他们谈完早点过去。

    只是——

    上官博玉走后,老君宫里便静下来。浓厚的烟雾缭绕,丹药的苦味儿堆在鼻端。谢云流静静坐在老君宫隔间的竹帘后,一动不动,也听不到呼吸,李忘生怯怯又往前几步,谢云流便挟着笑意道:“李忘生,你来便来,走便走,是真不打算考虑我的心了,是么?”

    呼吸一窒。

    李忘生心知不好,疾行到谢云流面前,掀开竹帘,此刻终看清谢云流脸上淡淡的不悦,被笑藏在后面。

    谢云流道:“我本是为你想,李忘生,你不承情也罢,你现在跟之前的态度又算什么?耍我?玩我?行——我倒是听听有什么大事儿?我在这儿杵着,又不是没长耳朵,哪有大事儿?李忘生,你跟我讲讲?若是不够大,我可真要罚你。”

    谢云流虽是在笑,语气也玩笑着,可口口声声问的,都是逼人之语。李忘生脑子里糊涂了,可人就在眼前,此时此刻,几乎什么话都忘记了,只能依从本能,扑到谢云流身前,仿佛要给谢云流行大礼。

    谢云流这下结巴了一下:“额?难不成、真有什么事儿?”

    李忘生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乱的,烧着一样,他此刻眼波潋滟,与谢云流晕眩地对视。谢云流还带着一丝迟疑,他的手已伸出去,扒在谢云流的肩膀上。鼻息相闻,活气铺面,这是活着的大师兄。温热的,柔软的,天生地造的肉体,一点冷劲儿都无,也没那么软,硬挺的,甚至扎手。李忘生的腿巴上去,他自己腿儿也有劲,不似梦里那般空空泛泛,像骨头软了般。

    眼里忽热了,这是真实的、扎实的、近在咫尺的鲜与活。

    这一刻李忘生扑在谢云流身上,头放在在大师兄肩膀上挨蹭着,腿把师兄的腰也夹着,像要把整个人都交出去。他笑一声,掉两滴泪,又笑一声,又掉泪,简直是控制不住抽噎了,发神经一样的。

    谢云流被他扑住后,愣神儿后继而抱住他,怒道:“李忘生!谁欺负你了!我找他去!”被他立时否定了。谢云流又愣住,忽紧紧搂住他,痛意难当地道:“李忘生,那你是想清楚了?是不是?你不想与我分开了,是不是?你说清楚,李忘生,你说清楚。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用过丢、杀过扔,哪有你这样的!头一天说要不见,第二天就回头纠缠?大师兄真的要疯了!你这么搞大师兄真的要疯了!”

    李忘生被搂得骨头都痛了,但也使了更重的劲儿抱回去,他只恨不能再紧些,化进骨血里。他咬住大师兄的肩膀,牙与肉针锋相对,可他又舍不得咬出血,只好一寸寸舔下去。泪也绵绵不绝地往下掉,面上依旧是笑着的。

    听到大师兄要疯了的话时,李忘生终于停了停,抹掉眼泪,亲吻谢云流的脸颊,柔声正经道:“真对不起,师弟现在才想清楚心意,师弟真的太笨了……大师兄,师兄,云流,哥哥,忘生喜欢你。只不知大师兄是不是还愿意喜欢我?”

    谢云流一把咬住他的唇,把他扑倒在地,撕开他的衣领,一边咬他一边道:“笨蛋师弟!大笨蛋李忘生!超级超级呆子卿卿!你大师兄这辈子还能喜欢谁?只你一人就磨死了。什么叫还愿意?从来都愿意。”

    李忘生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又是泪涟涟。谢云流掐他腰吻着他,压他在地面上翻滚。山摇地动,斗转星移。李忘生此日只觉身如小舟,行于江上,在无边的巨浪里颠簸来去,不能自已。

    交出所有。抵达所有。

    无上欣悦,随波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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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4: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死生中摆荡后,李忘生渐渐平复呼吸。逝去的羞耻心又回来,他翻检了一番身体,果然是旧痕又添新痕,青青紫紫,红红绿绿,浑身上下,几乎没什么好地儿。

    而谢云流还把他搂在怀里,在他的后背脊柱上往下烙下亲吻,厮磨来去,大有再来一次的阵势。

    李忘生怕了。

    李忘生觉得还是不要来了。

    不知这样的阵势到底是戳中了谢云流哪根神经,谢云流忽然坐起来,看着他身上的皮肉道:“对,是,你又要走了。”声音里出来一点儿怨气,“要把我抛下。说走就走。”

    李忘生噎了噎,不免分辨道:“大师兄说什么呢。不是才……”

    谢云流眼睛恨恨地盯着他的身体,诡异地脸红着,后又转看向地面,轻声道:“谁知道呢。我也怕了。”

    李忘生闷闷地不吭气,到察觉到自己后面,不由也红了脸,还没等谢云流下一句话出来,便道:“好,我先把此地收拾收拾。大师兄若是得空,也一起……也怪我……一时忘情,才在此地不分场合做下这事儿。”

    李忘生拾起地上的衣服,裹在身上,半晌没听到谢云流的动静,又扭过去去看。谢云流正在原地发呆,脸色绯红一片,眼神一会儿嗔一会儿怨一会儿喜,总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忘生郁闷起来:“大师兄?大师兄?”

    谢云流突然回神,跳脚道:“还喊大师兄呢?以前说好的喊我什么,都忘记了,刚才不是都记得吗?哼,骗子。”

    李忘生又闷闷地不说话。

    总之,在收拾老君宫里的痕迹时,谢云流的嘴便基本没停过,一句又一句地损他:“这次过来,准备待几天?”

    李忘生最开始不太明白:“嗯?什么待几天?”

    “准备用我用几天?师兄是挺好用哈?我看明白了,我对师弟来说,就是用来双修的。双修完了,师兄就得退居幕后,一点儿都不能妨碍你。所以这次师弟又准备待师兄这儿几天?你先跟师兄说说,师兄心里有个数,想想对策。”

    李忘生顺坡下驴:“嗯……好像确实没几天纯阳宫又要弟子考核了。”

    谢云流暴跳:“你还真敢啊李忘生!啊!你把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没有一丁点的歉疚?你怎么这样?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不是说了想清楚了?想清楚了还敢把我扔了?你还真敢说啊?弟子考核就比我重要?我谢云流就不是纯阳弟子了?还敢抛下我!别想!李忘生我告诉你!就算是那几天我也要扒着你!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身上的痕迹!还有,你……怎么想清楚的?快从实招来!不从实招来!大师兄就把整个纯阳宫炸掉!”

    李忘生浑身一震:“谢云流你!”

    谢云流看他生气,倒是乐呵起来,道:“那你快说,你给我说,我就不炸纯阳宫了。你快说,快点。李忘生。嗯?”李忘生又不回话,谢云流鼻子又喷气,一不做二不休,阴阳怪气,“卿、卿。”

    李忘生啊了声,再招架不住,脸上瞬间绯红一片,听到这个“卿卿”无异于脑子里放鞭炮,炸地他眼前一片花白。李忘生呆望了下谢云流,跺了脚,走到谢云流面前,一把拽住人的手,道:“行,我说。但是我要把大师兄的手绑住。”

    谢云流:……?

    ???

    谢云流鼻头一热,红血滴出来,他迅速抹掉,眼神虚虚地往边上飘荡,声音虚浮道:“行、行啊!只要卿卿发话,师兄什么都答应。”

    李忘生手颤了颤,胸膛起伏又起伏,终于努力平静下来,拿自己的发带把谢云流的手缠绕住,一边缠一边道:“大师兄整日拿这些话刺激忘生,忘生又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都想着万一你真的要炸掉纯阳宫怎么办?所以还是把你的手绑起来为妙。省得到时候……”

    谢云流舔着脸道:“到时候什么?”

    李忘生白他一眼:“还得去废墟里拽大师兄出来。”

    谢云流被这双眼一白,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感觉无比爽快、舒畅、舒服,感觉天上地下、此刻我有,真是最好最好的时刻。无上的美好,简直没有比这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李忘生这样!果然是把他放心上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三清祖师!呜呜一切都没有白费呀!!!

  

    两人牵牵连连地把老君宫打扫一遍,留守的弟子要进来帮忙,李忘生忙拒绝。此刻正是旭日东升,气势雄浑,气象万千,净洗微尘。谢云流眼里含笑,跟在李忘生屁股后面干活儿,他洒水,李忘生扫地,他归置物品,李忘生便腾另一块地儿。最后两人坐下后,他摸着人大腿就躺下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看李忘生。

    谢云流声音带着一抹梦幻般的甜蜜:“师弟,你说。师兄听着。”

    李忘生深深吸一口气,眼往旁边瞟,一身鸡皮疙瘩汹涌澎湃。

    谢云流不依不挠,尾音上挑:“忘生卿卿?”

    李忘生绷不住了,僵在原地,半晌语气平缓道:“……先前对师兄,确是忘生不好,请受忘生一拜。”

    谢云流本非常得意,看见李忘生如此郑重其事,开始舍不得,还觉得怪,傻着眼道:“我们是道侣,忘生,你何必如此多礼……话说回来,这样的姿势,你现在怎么拜?”

    李忘生楞了楞,道:“大师兄坐直呢?”

    谢云流:“???”他头埋到李忘生腰部,气咻咻道,“我不!”

    李忘生腰部被有一搭没一搭的气流吹得奇痒,拧着眉头,一点点往外探身子,要躲。他闷闷地道:“大师兄,你还是起来吧,这样被别人看到……不太成样子。”

    谢云流这下也不吭声了,拽住他的腰,大肆汹汹地咬噬,像某种鼠类,一点不客气。

    李忘生生气起来,还有些委屈,大声道:“就是大师兄一点不受控,天天由着自己性子胡来,忘生才……”李忘生一字一句倾吐,“怕起了师兄。”

    说着,他便眼转落寞,愀然不乐。

    谢云流闻言,终于不再咬他,匪夷所思抬起头,盯着他目光炯炯:“你怕我?”

    李忘生点头。

    “你哪里怕我?”谢云流道,“我一回来,你就诓我,我失去武力,你就毫不客气打我,我还输了。……真真一言难尽!你还天天忤逆我,我东你就西,我南你就北,你怕我个球球啊!”

    我真比窦娥还冤啊!

    李忘生木着脸,僵着心,也是没想到谢云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辩道:“……师弟哪里忤逆师兄?”

    “我不当掌门,你就不同意。”

    “我……”李忘生猛地收声,低声嘟哝,“我就不同意。”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是忤逆。”谢云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势如破竹,势要把李忘生辩趴下。李忘生闷不吭声,口舌僵直,少言寡语。后来已面色如土,神智昏昏。

    他受不住了,索性控诉道:“反正,师兄当初下山打了师父三掌,师父吐很多血。至今想起,忘生犹惊,师兄发起疯来,威力巨大,忘生不该怕吗?忘生该怕。”本是郁闷,说到后来,倒是也觉难过,“忘生怕什么,怕的是有朝一日你我为敌。师弟的剑还要迎向你。那李忘生要喜欢谢云流做什么?找罪受?”

    谢云流僵住,忽然搂住他的肩膀,就看着他。

    李忘生挣了挣,没挣开,道:“师兄太危险了。忘生不想这么危险。”

    谢云流闷闷地道:“……对不起。”突然更紧地搂住他,“原谅我。”

    谢云流盯着他的眼睛,试探着亲他,分明地不放手,不让他走。

    李忘生还没说话,谢云流又道:“你想通了?师弟不是说想通了。”

    李忘生忍不住低笑,匪夷所思地道:“是啊,忘生怎么就想通了?”他喃喃自语,“我本不想这么接近你,太危险,危险……是死亡的前奏。它总让我很恐惧。师兄又总随心所欲,还诓我。用道心来诱惑我,让我不能拒绝。大师兄真是太擅长此物,迷惑人心。我后来怕了。”

    “然后呢?”谢云流头贴着他,又开始亲他的耳朵,他的脖子,小心翼翼,极其谨慎,可怜巴巴,坚持不懈,最后……长驱直入。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故而……他也挣脱不开。

    得到过这份情,更难割舍下。

    这片土地里,可能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远远地看着便觉歆羡。他总带自己,变成风,变成树,变成云彩,变成石头,又变回自己。

    晕头转向,目眩神迷,好像有很多种活法,有很多种可能。但深陷其中时,好像总是会轻易地忘记生死离别的痛楚,反而被这一道激流冲得只能关注到他本身。渐渐地,死亡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既然面对死可以哭,那当然也可以笑。

    目前只师兄一人这样告诉他。

    李忘生道:“后来我发现师兄其实早能控制自己不那么危险。而跟师兄亲近,忘生也是欢喜的。反而师兄走,要舍不得一些。再这样想,简直就自讨苦吃了。没必要了。”

    老君宫里烟气缭绕着,朦胧背后,李忘生的眼睛,又明亮,又坚定。

    耳边突然一痛,是谢云流咬住了他的耳垂,那喑哑的声音低低地道:“你坦白得师兄很舒坦,可你总若即若离,师兄总被你勾得要疯……哪天你又有了别的想法,又怕师兄,再离去,你又要师兄怎么办?再发疯给你看吗?”

    李忘生没有说话。

    谢云流等了等,心浮气躁起来,又有点恼自己,为何非要说这句话,他是大师兄啊,他为什么这么斤斤计较?事实上,他不就已经可以放下了?明知道李忘生还有什么瞒着他,他都已可以相信他——因为他现在已能感觉出来,他们爱他,他也与他们并无疏离。

    可是……李忘生总对他这样捉摸不定……

    他也在怕……

    李忘生忽回搂住他的背,轻而重地道:“……诚如师兄所言,后来忘生发现,其实我也不是真怕师兄。真怕你,我就只会防着你,疏远你。而忘生对大师兄……还是不设防多些。”

    “我……喜欢师兄,胜过我怕师兄。既然知道自己之前自讨苦吃,那忘生也会同师兄一起守护这份欢喜。忘生也不会再轻易说分开。忘生也不想再让师兄伤心了,这样也让我也很难过。”

    “对不起,师兄,请你信我一次。忘生喜欢你。很喜欢你,云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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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4: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偌大的老君宫,深而阔,三丈高的柱子一排一排,方正整严地支撑起整个空间。李忘生的声音在其中回旋,震动轻盈的纱幔,又蜜糖一样裹住他。

  谢云流突地把李忘生箍住,八爪鱼一般黏在人身上,胸腹之中烘上来一股热意,暖融,饱胀,让他积了满腔的躁麻,再不做点什么可能真要炸掉。可一看李忘生柔柔地对他笑,他又只能呆呆僵在原地,静静、紧紧贴在怀中。

  只这样就很好。

  “忘生。”他叫一声,特想把以前听过的很多好话,一股脑都说出来。那些崇拜他、追随他的人惯常给他说的,只要一说就有丛火在他的心口跳动。但看着李忘生,他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讲不出,只记得要亲一下,再咬一下——是真的很好吃。

  半晌才出来一句:“我会对忘生更好的!”

  当然没忍住把李忘生抱起来,举起来,双脚离地,恨不得踏入云霄、昭告天下:“当然信你!永远信你!此生此世都信你!”

  但李忘生被转到高处,晕地咳了两声,他手臂一颤,懊恼地轻轻把人放地上,又握住李忘生的手指,惴惴地看对方。

  那双手干净、温热,它们乖顺地被他握住。

  李忘生回过神来,仍冲他眼弯弯地笑。

  他眼眶一热,眼睛鼻子忽皱在一起,又因在李忘生眼里见到自己菊花一样的褶子,立刻舒展了面容努力微笑。但李忘生只始终眼色如水,盈盈脉脉地望他。而这明亮的面庞上,一点太极阴鱼在润白的肌肤上闪烁,像水里亮亮的星子。

  眼睛里满是自己!

  真是自己的了吧?

  他胸腔里又涌动着些涨涨的酸,幸而是满的,一点不空。身遭的气流轻轻拂他的胸口,带来现世的清凉。

  他终于回神,凑过去亲一口,郑重道:“忘生。我会把一切都给你。你看着吧。你一定要天天看着师兄。一定要。师兄也看着你。”

  

  晨间明净的天色,像被风洗过,太阳升上天空,洒下来金色的阳光。老君宫里也亮起来,守值弟子们开始陆陆续续进出,打开木窗,点起香炉,架设木柴。欢声笑语遥遥地传来,又消逝于风里,继而再亮如波光,带来欢欣的味道,周而复始,明灭在道祖的塑像下。

  纯阳宫的一天,又开始了。

  李忘生在谢云流的话语里浸着,泪眼朦胧,笑着点头。后一刻眼前忽大亮,西侧的窗户被弟子打开,烈烈的天光直射过来,笼罩谢云流全身,一时面前的人宛如琉璃塑成,半边身子金光灿灿,恰似烈火灼身。

  他一惊。

  谢云流身上的金光正在跳动,抖转,飘洒,点滴溅开,化为血色。

  在胸口处晕开。

  李忘生呼吸急促起来。

  再一定睛,血色又不见了,谢云流一张脸笑意微微地看他,实实在在,亮亮堂堂。

  李忘生松一口气。

  一转眼,血肉下又是森森白骨。

  李忘生手指僵木,一片涩然。

  谢云流还在耳边说:“忘生你怎么,现在有点不高兴?你、你不会……你给我说说。说说。”继而一个吻扑到脸上,手又被捉住,谢云流又箍住他,小心翼翼地唇蹭他的脸。

  李忘生感受到热力了才恍恍惚惚从先前的幻视里醒来,他看着谢云流,茫然地张口,不知该如何说。

  耳边却传来一片叫声,李忘生跟谢云流都吓住了——却是老君宫守值的弟子终于走到他们附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少数马上收敛过来行礼,多数脸上竟都涨红,兴奋地摇着身边弟子的手。

  谢云流脸色沉下来。

  李忘生轻轻叹口气。

  面前的弟子也讪讪地动作变拘谨了。

  四下无声,面面相觑。弟子正欲微笑逃跑,谢云流便厉声管教起来:“好、好、好。平时不说你们,因为不是事,但以后难不成见师父还这么没规矩?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统统去领三日课业!三日后我检查!快去!去!”

  弟子们眉眼耷拉下来,歪七扭八道:“是。”

  谢云流更怒:“听不见!”

  “是!!!”

  有弟子还在等李忘生解救他们,不过李忘生此刻心神不宁,眼神淡淡地落在他们身上,一点没有开口的意思。弟子们胡思乱想,果然被撞破代掌门也会生气吗?

  可李忘生此刻也是天人交战,一会儿是谶示镜要不要同师兄讲明,一会儿又是这八卦果然是却有其事才让人心里踏实。

  若是虚虚地一直悬着,倒不如让它落定?

  李忘生再捏谢云流的肉,又是结实踏实到让人安心的程度,眼前也再没幻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头万千思量,终还是尘埃落定。

  谢云流依旧气势凌人地训着弟子,弟子也低头垂目默立乖乖听训。李忘生适时伸出手,拉住谢云流,转头就走。谢云流呆了,仍被训的弟子也懵了。李忘生接上一句话:“尔等需听大师兄的,吾等尚有要事,诸位且自便。”自便的弟子抬起头来,发现殿内人已去,只有风吹着纱幔的声音不断回响,弟子里有人庆幸地叫了声,说代掌门到底还是给他们解围了,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可我们是不是还得做课业啊!”

  又是齐声哀叹,嘘声遍地。

  老君宫里的声音,如此日日不绝。

  

  李忘生拉着谢云流走了一大段后,谢云流突然紧握住他的手,呼吸声也落在他耳边,笑语:“呆子一朝开窍,倒是很主动啊,现在想带师兄去哪儿?”

  李忘生愣了愣,没说话。

  耳朵上又是一痛,被咬了,缠人的气息犹在耳边:“卿卿是想给师兄来个惊喜吗?师兄倒是不介意。不过师兄想准备一些趁手的器具……良辰美景,也要佳具来配,是不是?”

  李忘生身上鸡皮疙瘩起来了,心上密压压一片酥麻,连忙抚着心口,艰难澄清:“师兄,你先放开我。我跟你说正事。”

  ……

  谢云流瞬间嘴下撇成半弧,松开他,闷道:“好吧,什么事?”

  李忘生犹豫了又犹豫,道:“师兄,我有一个朋友。他……”

  谢云流立刻打断他:“你什么时候有的新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谁!”

  李忘生愕然,果断道:“你认识。”

  说完再不管不顾,只顾一气说了下去。

  

  谶示镜的禁令是:于人有益,于己无益。勿要他言,格杀勿论。

  但他好像记得,自己通过镜子交换天机之后,与师父提过此物。

  当时,似乎是师父发现了端倪,问他是否动过亘古不变之物。他那日神思恍惚中说漏了嘴,将镜子的名称说出来,师父却依旧问他:“忘生,你到底动了什么?”

  好像根本没听过那个名字。

  反复试探后,李忘生发现镜子确能封住他的嘴,让他不能直接把名字暴露给别人。这之后李忘生也觉得凶险,便不欲把别人牵扯进来,只自己一人知晓便好。

  可他那时为何不觉得镜子有问题?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好像是,当时的他,以为自己可以付得起代价。

  但又是什么代价?他怎么记不得了?他又是如何同镜子做了交易?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师兄的第二劫?是被他杀掉吗?这个代价他如何能付得起?他当时如何想?

  一切都成了谜团。

  一切又像是骗局。

  

  李忘生本不打算跟谢云流坦白此事。

  一则,谶示镜的禁令,让他似乎说不出。

  二则,勿要他言,格杀勿论。这句禁令如何作用于人身?若是牵扯到大师兄的性命,就更要审慎了,他不得轻举妄动。

  可他忽然想通一事——格杀勿论,这话杀的是谁?如果杀的是大师兄?他如何付出这等代价?他了解自己,他没有赌性,他从来是算好了再出手。他不是容易上当受骗之人。

  他当然也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生命。这两个选项,他都无法忍耐。

  故而……

  他现在要绕过这句话,把事情隐在故事里,跟谢云流讲明。

  而且他不接触后,镜子只托梦来作怪,手段貌似很温吞——现在想来,那些梦,无有活气。是死气聚成的碎片,都有股古怪的味道。

  那条大河,就是破碎的镜子。

  诡异是诡异,也符合兵法之策——攻心为上。但是否过于虚无缥缈?作用寥寥。若是他往另一个方向想,又如何?所以镜子到底要做什么?镜子又要如何收取他应许的代价?强制收取吗?又怎么收取?

  都是谜题,都是疑问。不可测之物,因其不可测,故而显得凶悍、可怕。可万事万物总有规律。无规律之物,不会在世上诞生。

  他现在将此事告知于大师兄,也是要听听大师兄的主意。他不能再一个人处理此事了。总有自己想不到的地方。而且涉及人命。必要时,还得将师父请出关来。

  

  这厢李忘生审慎又细致地隐去名称,把镜子改成画卷,把事情张冠李戴,说成是自己的一个朋友为了救亲人,给大师兄讲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能拿到什么有用的建议,却发现大师兄听完之后,骨头发颤,两眼一闭,声音里竟还有些苦涩:“忘生,我如何认识你这个朋友?你跟这人听起来这么亲密?这种事都跟你说!不是不能说?”

  李忘生真两眼昏昏,吐气静道:“大师兄,莫吃干醋。我跟他并不亲密。我只想听听你说,现在他该如何是好?”

  谢云流道:“但你很关心他……我头顶是不是要绿了……我都不知道是谁,还有这么个人……”

  李忘生怒道:“好了!这个朋友就是我!是我!你以前还有那么多朋友呢!个个比我亲密!师弟的头早绿了!现在师兄知道了!快说!”

  谢云流愣住,嘴角略有喜意,可转瞬他又面色一沉,惊道:“……你亲人?你是为谁?”

  李忘生两眼一黑,鼻子里喷气:“师兄还救温王呢!”

  谢云流突然一把把他拥在怀里,力度大得恨不得化入骨血了,李忘生不免僵住,谢云流道:“你是为我?可为我不值!师兄不值得你如此!!!”

  “是不是不是画儿?一面镜子?一破镜子!我毁了它去!怪不得一天晚上去找你见你拿个镜子在手里把玩。我摸着却没半点灵光!什么破玩意儿!诓我师弟!陷我师弟于险境!我们不要它!我砸了它去!”

  李忘生呆呆地听着,忽然骨子里发着冷:“所以师兄看到了?你怎么、怎么能看到?”

  李忘生觉得不真实。

  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都涌过来,包括他如何在山花烂漫时送走豹子,又如何在风雪交加夜追不回旅人,又如何在知晓师兄没有按预定路线到达客栈之地时,勉强按下身体上的颤抖,回到纯阳。

  恐慌又一次要淹没他了。

  这次热炉般的身躯却便在周围,紧紧地箍着他,暂时可以驱赶这些无法可解的惧意。胡乱的亲吻又覆盖了他的面目,如青草萌芽,花苞露头。勃勃跳动的生命力,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注入心头。长又长的气落到肚里,让李忘生缓过劲儿,吐出绵长的呼吸:“值得的。”

  李忘生撑住了,站直身体,回抱回去,道:“值得。”

  “师兄,事已至此,我们一起好好想想,该拿这个物什怎么办。”李忘生摊开说出谶示镜的名字,反正谢云流看到过镜子,便无甚好隐瞒的了。

  大师兄早身在局中。原来他早在其中……

  没关系……若是真注定要面对,他会守在师兄的面前,什么都不能夺走大师兄。

  “师弟,你远离这面镜子,我找人毁了它去。此事之后就由师兄接手。”谢云流骨头仍在颤抖,却着抚摸他的头发,涩然道,“师兄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

  猝不及防重击落在后颈,李忘生瞪大眼睛,眼前却黑下去,谢云流定定道:“你好好休息,一切就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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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5: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时辰将近午时,炽烈的阳光下,谢云流将李忘生背到屋舍中。耳边是李忘生急促的呼吸声,背上被人无意识地抓挠着,得到痒且麻的感觉。谢云流呼吸不稳,想了想,还是把李忘生放在松软的塌上,掰开他紧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在床榻边坐下来。

  手中失去实物,李忘生的呼吸更急了。

  李忘生在榻上挣扎,被自己硬按着躺平,双目闭实了,眼睫还急急跳动。他的手掌摊开,手指间长着些练剑磨出的茧子。一直以来,他的茧子都比自己更厚,粗糙且平整。李忘生练剑一向比谁都勤,这个大户人家的孩子,素来父母恩宠,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如此沉得住气,十遍百遍地要将剑练好。

  更奇的是,也无争胜心,赢了笑一笑,输了跳一跳,便过去了。

  有次谢云流故意剑挽了个花,轻灵地抖出一阵碎光,柔媚入骨从李忘生的下颌边擦过。接着,在李忘生举剑反击之时,将手里的剑扬了出去。

  风吹得发丝散乱,谢云流特意双手空空望着李忘生,道:“师弟胜了。”

  李忘生神色略有惊讶,复而拱手静道:“师兄留手了,承让。但丢了剑,反而不美,下次师兄莫留手罢。”

  谢云流便沉下脸来。

  李忘生波澜不惊地路过了他的起伏。那时,他已意识到自己总忍不住看李忘生,有心慢慢靠过去,密密地把人缠住,再……他也没想过具体做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渴望,像旅人看到了绿洲。可很快他又放弃了。这顽石一般的师弟,好似没有私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淡淡的。他找不到入口,逗也都不出,着急地团团转,最后只好放弃。

  年少的谢云流还有一整个大唐等着他的探访。这八风不动的人,他试探过几次,总是拒绝,让他热脸贴冷屁股。哎!他可是大师兄。久而久之,火贴火,冰挨着冰。两不搭噶。

  他本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遥遥相对。李忘生默然如苍松,从不会为谁枯荣。

  可原来李忘生一早为了他掉入命局这样的陷阱里。

  阳光忽炽,灼人心目。

  李忘生白白的脖子就在眼前。谢云流猝然叼住,狠狠用了力气,连李忘生泄出哼声都没有松口,他眼里交织着嗔怪与惊怒,起伏不休。李忘生挣扎中抓住他的头发,呼吸轻缓下来,不似之前急促。他冷冷地盯着,舔了舔那处的皮肉,缓缓松了牙齿。

  谢云流一拳捶在自己的心口。

  眼前的这副身体,这段时间以来已被他滚了个遍,浑身沾满了他的气息,里里外外都被他浸透。

  早不是当初密不透风的铁石。

  谁也不能夺走。他心里说。

  谢云流割断自己的一截头发,留在李忘生手里。

  他又静了静,也割了李忘生的一绺头发,收在自己怀中。他拿起自己的剑,贴在李忘生身边,眼光在剑的清辉中闪动,徐道:“你陪着他。”

  说罢,抽身离去。

  太阳如来时一般炽烈,华山的冰雪,竟也是同样滋味。

  亮得发寒。

  谶示镜是邪诡之物,但其实是师父带回来的。

  师父多年收藏奇珍,奇珍多半原是邪祟之物。此镜便是如此——吕洞宾某一年看望一位僧侣朋友,那位僧侣朋友上过战场,失去了一条腿。而后出家,他有一镜子,在吕洞宾过来看他时,便给了吕洞宾,言说自己近年来的苦痛,都靠这镜子消除,这些年很平静。但此物邪气,他人用之,却易失了性命,幸于此物只找有缘人开启。由是交于吕洞宾保管,让其不要现世。

  吕洞宾看了看镜子,答应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师父经手的邪煞之物,多如江海之鲫。建立纯阳之初,为求百姓香火,上门帮忙驱鬼更是不下千百回。谢云流自己沾手过的邪物都很多,更何况一面小小镜子,这些年他早把此物忘在了九霄云外,孰料意中人一头牵扯进去。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镜子,叫做谶示镜。它在僧人口中为神镜,镜上还有这么多禁令,它们封住了李忘生的所有退路。

  那日那僧人道:“吕岩,以前老衲无法告你此物存在。而今,老衲也即将到达生命的终点,与镜神的交易也要结束。老衲便写信与你,见你一面,托付此镜。老朽确实做了错事,但看在将死之人的份上,你便少说老衲几句,且听我讲讲镜神的事情。”

  第一,镜神不是神,是天地幻化的灵秀之物。它有预知未来之能。

  第二,它有坏处,预知未来,需要人不断供给它灵魂的力量。老衲活着的每时每刻,都在向镜神提供力量。镜神由此提升品级,他日或可修出灵身,也未可知。

  第三,老衲因身有残疾,自愿供给灵魂之力,反而削减吾之灵识,减轻感受到的身体病痛。且老衲也有无论如何都想改变之事。老衲的一生,得镜神相助,挽回过亲朋故旧的生命,心里很是感激。无愧而死。

  吕洞宾听完这些话后,默然良久,接过镜子,喟然叹道:“湛如,你六根不净。”

  湛如躺在榻上,窗外的光照着他的脸,正在抚须微笑。

  细看的话,面前这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目光已无法聚焦,依旧在笑:“老衲知道你会骂人。”

  吕洞宾道:“你今日为此镜讲这么多好话,又要吕某封存。自打嘴巴。不正该骂?”

  湛如呵呵笑道:“此镜只是对他人来说,不是好物。但对老衲来说,已是无上珍宝。老衲很是感激。”

  周围响起了敲击木鱼的声音。这个寺庙之中,诵读经书的僧人低眉跪坐在外面的僧房里,每日都为老人念经。湛如脸上的神色扭曲了些许,半晌,似有黑气往他体内沉入。这一刻湛如半张脸的皮肤之下,仿佛有一颗颗卵浮动起来,让他泄露出厌恶的神色。而顷刻间他的皮肤又变得平整,只他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面上更显得苍白了。

  谢云流失声叫出来。

  交谈的二人这才注意到他。吕洞宾轻声让他先出去。他自己不愿。而另一旁的老者,则望着窗外的日光,像看到什么明媚之物一样,忽然微笑道:“老衲吓到小友了。真是不该。不过这片刻的惊吓,恰如欢愉一般,如能有一刻,也是一刻。望小友好好记得它。”

  他最后抚须望向吕岩:“老弟,你也该走了。恕老衲不能远送咯。”

  那一日回去的路上,谢云流不知怎的频频回看。吕洞宾始终沉着脸,一句话不说,谢云流有意凑趣,对师父道:“师父,那个僧人说的镜子,真能令人改变未来么?”

  吕洞宾皱眉道:“此事难讲。紧要之处在于,那未来只他一人能见,纵使改变,得来的现实,也可能是天道原本定下的轨迹。改掉一件事,后续牵扯的所有人、所有事,都要改。平衡难以维持。怕是专为他展现的幻境。”

  谢云流问道:“那师父是说此镜在骗他?那他岂不是很可怜?”

  吕洞宾轻声道:“自欺欺人,怕也是有的。”

  谢云流吃了一惊,问:“师父,那人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我能不能去跟那位大师说说话,告诉他不要再自欺欺人?这样……不好。”

  吕洞宾暼了他一眼,道:“你倒挺有孝心?……大师此刻或已死了。湛如的体内,为救人压着一堆虫蛊。他此刻死了,也算是解脱。你现在过去,怕是可以帮为师送上一炷香。”

  谢云流猝不及防瞪大眼睛,愣住了。吕洞宾低低笑了声,拽住他道:“还是跟为师一道赶路。他并不需我们相送。”

  如是谢云流一想起来,便将李忘生打晕。且他也想单独会会此面镜子。此回他并非局外人,自然想起了当初此事里发生的诸多细节。李忘生当日确实掌握了许多只有他才知道的信息。这一切太细了,简直很难相信不是真的。

  真能改吗?

  谢云流的心砰砰地跳起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且李忘生还说了,他有三场劫难。谢云流眯起眼睛,有缘之人?那有缘之人,又为何是李忘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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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5: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观微阁素来沉静肃穆,戒备森严。三五守卫散布于楼阁上下,时而上下换岗,沟通讯息,为的便是此处浩如烟海的奇珍异宝。它们被吕洞宾封存在观微阁上,而应急时的解封之法,他诉与入室弟子,同时严正告诫:“勿要擅动,多数珍物为师亦无法破解其中奥秘。随意接触,恐于你们有害。”

  谢云流于观微阁拾阶而上时,心里便不由想起师父这些话来。

  当然,纯阳禁令多时对谢云流来说形同虚设,但他对异宝毫无兴趣——多数都是师父带他一起所收回的邪祟之物,可吕岩未扬名立万、拣他之前,倒是未想以此为业。

  坦白来说,这是为养孩子攒家底,谢云流当年想明白后,郁闷不已。

  而李忘生拜入纯阳门下之后,李家为免孩子受苦,给吕洞宾捐赠不少香火钱。此后他们便很少四海游荡,又忙于内部建设,邪祟之物几乎不再触及。

  这一对比,谢云流不由腹诽自己是捡来的,从而对异宝碰也不愿再碰,恨不得压根记不起,横竖当没有看过罢。

  那李忘生又是如何接触此物的?忘生不是素来很听师父的话?

  谢云流一路翻到李忘生之前存放的漆木盒时,脑中便是上述的疑问。他从房屋的石坑里掏出木盒,手轻抚盒身,注入灵力,光华一闪,锁自然脱落。打开盒盖,将镜子拿在手中,他左右端详。面前是一面圆形又锈迹斑斑的铜镜,表面磨损严重,划痕随处可见,几乎难辩镜中人形。背面则有三重纹路组成的圆圈,一重“卍”字纹,一重宝相花纹,一重鹤形花鸟纹。

  一面极其普通的镜子。

  他凑近了脸去看,镜子毫无反应。无趣,一点没见到忘生说的奇异景象。

  谢云流忽地摸上那卍字纹,又在鹤形花鸟纹上摸过一圈。他摸的越来越慢,从鹤形花鸟纹形成的圆圈摸到了缺损,但卍字纹,是完满的一条环。周而复始,紧密罗列。

  他忽然心惊。鹤形纹不是缺损,是未完成!上一次摸此镜子时,鹤形花鸟纹路还几乎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李忘生的灵魂力量,被镜子吸收了?

  谢云流立刻双手使劲,将铜镜往两侧掰,力气用到十分,铜镜却不动分毫。人力不行,他想到了火,把铜镜用布条好好包起,一路径直往冶炼池方向行去。放进火里烧,也无任何效果。

  谢云流拿起冶炼池旁的一把剑,对准地上还未降温的镜子,长剑一出,直往下劈。剑光清影万千,摇曳闪亮的光芒。寒芒一剑,悬停在镜子的镜面上,镜中忽然变得清晰、明亮,映照出与室内景象完全不同的场景来。

  谢云流冷冷扬眉,便要抽剑。谁知剑一撤走,镜子里的场景又迅速暗淡,谢云流眉头皱起,立时携周边六大宝剑,通通插在镜子侧旁,镜子果然又亮起来。谢云流喃喃:“原来是要拿镜面来照。”

  且这回镜面上的场景竟然分成了六块,每把剑照到的部分,都是不同的景象。

  镜子中央忽然升起来一行小篆:“何人惊扰?”

  谢云流一字字倾吐:“你大爷在此!少装神弄鬼。”

  镜中又是一行字:“言辞不敬。速速拿命。”

  谢云流观之,心中大怒,且先暗自忍耐,立刻退后几步。但停了半刻,谢云流分毫无伤,镜子上又有一行字:“黄口小儿,不知轻重。我且饶你。”

  谢云流心中更怒,冷冷想道,饶我?你怕是杀不了我吧?不是说要契约?

  正待谢云流要好好跟此镜纠缠一番时,他所在的冶炼池外响起了叩击石板的声音,一堆人的脚步声响起来,同时人声传进谢云流的耳朵里:“大师兄,奉代掌门令,需即刻将你拿回。得罪了。”

  眼看着石门就要被打开,谢云流当即撤下六把宝剑,又一次拿布条把镜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心里砰砰直跳,偷看一眼镜子,果然又暗淡无光了,才松口气。此时此刻,一大群纯阳弟子带着凌凌的宝剑,照得他又把布条扯紧,而当先一人怯怯道:“大师兄,对、对不住,二师兄说你要犯大事,一定让所有人将你带回去。”

  谢云流满脸愕然,怀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想了想,点头无奈道:“……行,我跟你们回。但我没犯大事儿。忘生那儿,我去跟他讲。你们离远点。我不想看来像个罪犯。”

  众弟子便松了口气。谢云流却有些耐不住这慢悠悠的速度,招呼一堆人梯云纵回去。众弟子为防他逃跑,只得使出牛劲儿,憋得满脸通红跟上他。到太极广场时,一群弟子累得气喘吁吁,谢云流却昂首阔步,自顾自往李忘生所在的太极殿去了。

  一名弟子唉声叹气:“为什么捉大师兄回来也这么受累啊!我是想报三日课业之仇来着!为什么啊!”

  旁边有人拍他的肩膀:“算了,我们讨不了好。还是每旬日正大光明揍他……这样起码他确实疼。”

  谢云流倒是不如弟子所料那般轻松,他浑身是汗,越离太极殿近,好似便越能觉出一股阴森之气。在与铜镜未更深交谈之前,他不太想李忘生苏醒。但是李忘生既醒,又做出这一遭举动,他便知道,糟了。

  他甫一打开太极殿门,李忘生便从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奔过来,眼里是勃发的怒气,脖子上还有被他敲出来、咬出来的红痕,竟全没费心思遮掩。谢云流忙把怀里的镜子护着,不想李忘生看见。不过李忘生到他面前第一件事便是糊他的脸……他都懵了,那触感及其熟悉的某丹药,又是极其熟悉的闭塞感,他的真气又全使不出了。李忘生此时把他双手扣住,硬摁在地面上,从上方传来咬牙切齿的吼声:“看来忘生便不应该相信大师兄!大师兄全不长记性!从来只想着一人涉险!你凭什么谢云流?凭你从来不听其他人讲话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别人?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谢云流愣愣地听着,脸贴着青石地面,满面冰凉,却无法控制地热起来。李忘生还在头顶怒吼:“还道侣?去他妈的道侣。我根本就不应该放你出去。你以为你是谁?谢云流,你真是这世上彻头彻尾的第一大混蛋!我有时候也真恨不得你死了算了!”

  谢云流心口不住地泛着热流,脸如果此时抬起来,应该全都红透了。他全身在李忘生的拧压下,也是酥麻涌动,几乎都忍不住想爬行转扭,继而缓缓地绞在李忘生身上,对着李忘生忘情地吐蛇信子。

  谢云流觉得自己也算是快疯了,他努力想说点正事:“忘生你、你听我说!我这次,我有新的、”

  可直接被李忘生敲在他额头的一拳砸晕了。李忘生扯下衣带,将他的手脚都绑起来,口舌也塞进布条。谢云流呜呜地叫起来,心里急切地不行,又诡异地非常投入。李忘生目前又脱他的衣服,他投入地瑟缩着躲,李忘生犹怒气冲冲:“我看大师兄就别出门了。这段时间,大师兄若是离开我的卧室,大师兄以后就不会见到天上的太阳!”

  谢云流呜咽地扭动,眼含热泪,饱含深情。

  李忘生见他如此,才算消了些气,又被牵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准备继续扒谢云流衣服了。

  而这下放松了钳制,谢云流胸前绷着的某个物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李忘生心头微颤,拿起此物,谢云流呼吸陡然又急又快,眼里一瞬掠过惊慌。李忘生脚步一顿,端详了下,扭过脸来看谢云流,忽然一笑,语气抑扬顿挫着一字一句道:“大师兄啊……确实是很有本事。”

  谢云流心跳停了半拍。

  李忘生垂下头低声笑着:“忘生真远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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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6: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刻,纯阳已近傍晚,日头逐步落下山林,云端一片金红青紫,地面笼上一层晦暗的色调。太极殿里木窗漏下的天光,也渐渐变得冷凉,人的面部在这样的光下,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面糊。唯有人声还历历分明,一字一句,锐意渐退,涩意浮现,又露水般慢慢晕开:“大师兄将师弟打晕,自行拿了镜子,要作甚呢?”

  谢云流心道不妙,“呜呜”地叫起来,喉咙发声,被绑缚的身体在地上爬滚,企图够住李忘生的衣摆,把人贴住。

  李忘生静静地捏着镜子,却不撕开布条,声音低缓落寞:“大师兄是想告诉师弟,师弟其实、一直、到底……不配吗?”

  谢云流心空了一瞬。反应过来喉咙里咩咩麻麻地一通乱叫,身体蹭到李忘生的脚上,紧紧地压着。

  李忘生低眉竟笑了笑:“师兄这样子,很可怜。”

  但声音里发着抖,谢云流费劲地抬头,李忘生眼里一层水光,手拿着布条包裹的镜子,僵着身体痴望他。

  只听李忘生喃喃道:“其实,忘生算好了。真没想把师兄扯进来。忘生想救师兄,忘生没想到、可我怎能没想到?……是,大师兄觉得师弟不配,也确实应当。”

  李忘生本来只是空空地呢喃,话说到后来,却急切得很。

  “但师兄,忘生能不能亲手弥补这一切……你能不能,求你,师兄,师弟做错了,求你让师弟有弥补的机会。”

  “师弟……知错了……”

  面颊上一片泛滥的湿气——谢云流看不见李忘生的泪,只能感受到一滴一滴的水,掉在自己的身上,渐次绽开,逐渐连成一片帘幕。水滴那样轻,却箭一样穿透他,让他的心口密密麻麻地痛起来。他的心现在是虫蚁积聚的巢穴,雨意落进去,它们沸腾地跳动逃跑。

  许久没这么痛了,上次这般,还是在剑伤满腹、全身发烫的死境里。

  他那时也看到了李忘生。

  那时,他以为他永不会哭。

  他以为李忘生会没心肝、没肺脏、没表情直到永久。

  故而,他想要夺一滴泪。

  谢云流忽地蹭着坐起来,使了全力挣脱掉捆绑全身的布条。他拽掉嘴里的团布,抱住李忘生泛着冰凉的身体。李忘生还挣了挣,但像是没有力气,很快放弃了。谢云流吻上李忘生的额头,紧紧把人揉在怀里,一遍遍搓着人冰凉的胳膊。

  他竟这样做了。

  让人这么难受。

  李忘生手里的镜子掉下来。冰冷的面孔被谢云流一遍遍亲吻,混杂的苦涩味道进到口中。李忘生手垂落,想避开他的吻。可依旧被他牢牢地抱在怀中,箍在怀中。李忘生硬撑着不出声,眼泪汹涌而下,终于流淌出了热气。

  “我……很抱歉。”谢云流轻声倾吐,手轻轻抚过李忘生的头发,“你不要拿自己出气。师弟怎么不配?你想救我,如何是错?师兄才是错,师兄……怨过你。”

  李忘生听到“怨”之语时,禁不住笑出声——师兄说怨过自己。这一瞬间喉咙突生凝滞,气堵丹田。这一声“怨”,李忘生虽然有过几分猜想,可当它成真时,李忘生眉眼还是忍不住皱起,难以自抑地喘不上气。

  ——我是在救你啊……我真在救你啊……

  可他又被谢云流细细亲吻着面容,谢云流吻他的头发,蓬勃的热力让他勉力平静下来。而谢云流十指扣紧暖他的手心,眼睛仿佛极为痴地看他,让他心中又起酸涩,不自禁要安抚回去。但他在出声时,他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吞声:“师兄是不知道……怨我,自然、应当。”

  他点点头,好像已安抚了自己的心,吻蹭到眼睛,他又眼热了,道:“师兄、不要、伤心。”

  谢云流忽然不可思议地笑一声:“你怎还安慰我?”说着便拉住他的手,往脸上放。他触到谢云流面庞下跳动的筋脉,耳边是谢云流低沉的嗓音,“忘生,你打我吧……打打我,我是不该,竟惹得你这样想。”

  随着手被谢云流强势地拍在脸上,李忘生听到几声脆响,手心的炸痛让心口在滚缩,他急起来,抽开手,道:“我不想打师兄,师兄会好痛。忘生不打师兄。”

  谢云流嘶哑地笑一声,停下手来,吻他的脸,道:“忘生,好忘生,那你也莫罚自己了。你既然救我为何要自责?事态如此,你只是被骗了。师兄才是真错呢。不过师兄……呵,你要不要听师兄如何想的?”

  李忘生只觉得心神被那双眼睛牢牢地摄住,谢云流明亮地看他:“师兄当然怨过你,可后来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大傻子,也痛过,恨过,责怪自己,怎当时不知人心?我当时真是天大地大的大傻子,蠢物一般,猪狗不如……”

  李忘生手一动,去堵谢云流的嘴。

  但谢云流把他的手叼住了,含了含亲了亲,他瑟缩着退回来。谢云流眯眼笑一笑,道:“忘生,可我还想同你好好过活。”

  “你们还在意我。你们会为我痛苦而难过。那我也不想你们伤心。我发誓我要做到让你们开心。我是做过错事,我也活着。我当然还要开心地活下去,耍宝也好,逗趣也罢,我做到了,我也就原谅自己。”

  一滴水滴下来,那濡湿了他的手心。

  李忘生茫然地握住手,他抬起头,轻轻抚摸谢云流的眼。这么亮,这么有神,且这么开阔。像容纳了宽广的山海。那一瞬,血脉忽鼓噪如蝉鸣,渐渐盛大如鼎盛的夏季,那白昼也无尽如永恒,洞彻心里的晦暗与幽微。

  海上起波涛,心底一片震颤。他静静回拥过去,仿佛轻飘飘地落在海上,带着不知名的激荡,定定地坠落下去。

  他会落空吗?他不知道。但他被接住了。无因之风,无底之海,无形之云。

  他在他身上。他被他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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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7: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是很久很久之后,李忘生回想起日后的一切,又止不住叹气。他想骂谢云流是个骗子,实觉其中惊心动魄不忍回想。可一真的回想,又觉幸好如此。

  其中复杂况味,饶是多年之后能对诸事一笑置之的李忘生,都忍不住要提醒自己:你需记得。你需明白。

  一场大梦,劫后余生。

  

  那一夜的后来,大殿之中簌簌地响着更漏的滴水声。

  呼吸声渐渐平稳了,李忘生擦擦眼睛,平静了心绪,昏昏中又看到谢云流一身的尘土,忽耳朵发热,瞠目结舌,意识到是自己干出的之后,他将谢云流的衣着细细整理一番,动作轻柔,举止娴雅。

  细长的手指像雨滴一般在身上落下,谢云流忽一顿,满面微笑,把被扯成半裸的胸膛往前凑去,赖人身上。

  李忘生摸到细腻又布满疤痕的皮肉,手指微颤,耳朵更红,又严正道:“忘生今日实属怯怕,倒让师兄受惊。实在得罪。”

  谢云流“啊呀”了一声,道:“忘生,师兄不怪你。你多发脾气,我还更开心些。”

  李忘生奇道:“哪有我发脾气,师兄还开心的道理。对了,师弟也不想师兄死的,但……一时情急。”

  谢云流叹气道:“唉,忘生,你这个性子,实在端谨。可道侣之间哪这么多客气?再客气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是真喜欢我,还是假喜欢我了。”

  李忘生愣了愣,道:“自然是真喜欢。师兄每次都轻易涉险,师弟是真怕,故而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谢云流又叹口气,摇摇头,道:“那师兄改改咯。不过轻易涉险……险境有时需第一时间处理嘛,时间哪里来得及,回来后我会好好跟你说的。”

  而他忽又凑过来亲一口。李忘生感觉到唇上的湿意,谢云流微笑道:“而且师弟担心我的样子我很满意,别那么严肃嘛,这样师兄能觉出更多的喜欢。”

  谢云流摸摸他的头,自顾自又道:“我肯定是会等下去的。小呆子。反正除了我,呆子师弟也没别人了,这倒是让我放了点心。”

  

  此话让李忘生怔了怔,心上有股热流涌动,又有几分憋闷之感——大师兄似乎一点不觉危险。不过此事很快被另一件事代替了。谢云流抽走他手里的镜子,道:“此镜夺你灵魂之力,交与我保管为妙。”

  李忘生瞪大眼睛,狐疑地看向谢云流。谢云流将此前发现尽皆告知于他,又说了几句话安抚人心:“忘生,我一定尽快将解法找出。你别着急。灵魂之力,我以前见那僧人还活了不少年呢,我三个月之内就给你清干净,让你一点影响都没有。好不好?”

  李忘生呐呐说好,又看谢云流,心里突觉落寞。因更改谢云流必死命运之事,他本想着,即便是受骗了,起码师兄活着,也好的。

  可谢云流这么一讲,这便是镜子连死局都在骗他,说不定还是他给师兄带去了灾厄。

  李忘生左思右想,颇觉自己可笑之际,不由捏紧谢云流的手,道:“……不好。大师兄决计不能一人涉险,忘生定要好好看清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师兄为我清干净,而是……师弟心中也有怒火,要彻底将此物、碎尸万段。”

  

  胸口有烈火般的烧灼感,如草原上席卷一切的天火。李忘生静静在火里烧灼,耳里都是耳鸣,一片鸣声里,谢云流突然以深重的力道捏他的手,目光凝视他,笑道:“好!”

  言语之间,皆是振奋之意。

  李忘生不由吐出一口浊气,心神略微舒展,渐渐能分辨人声。不过谢云流此刻在身边絮絮讲道:“虽然我觉得它多半骗人,只是此镜或许真有偷天换地之能。太多能对上的细节,怕是颇为棘手。”

  李忘生不由转头,不自觉声音大了些,问道:“真能吗?”

  谢云流见他如此,愣了愣,忽然笑着,定定地盯着他,清晰地吐出字句:“不能。”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谢云流的声音仿佛是从天上遥遥地传下来,简直不像人间之语:“忘生,你不要将任何改换命途的希望,寄托在他物身上。况且,师兄并不信命。大劫之后,我也确切明白,更改任意一事,并无法消解我命里的劫数。它必定发生,只是发生的严重程度不一样。若我当日知晓此事,我会阻止你。”

  “忘生,勿生此执念。师兄会尽量消解自己命里的劫。但绝对不想以此种方式。我不想被操控着演木偶戏。尤其是被你。”

  “忘生,你可明白?”

  李忘生怔怔地看着谢云流,心里微微震颤,许久回神,扶额叹气。他苦笑着点头,心里酸涩疲惫,握紧了大师兄的手。

  可有一个念头分明地从心头划过去:但要他如何看着近在咫尺的可能,一点都不做呢?

  我怎么能不救你呢?

  李忘生觉得这一天尤其疲惫,好像被不知名之物牵引着,消耗了生命的热力。他又看一眼镜子,镜子被好好地包绕着,有淡淡荧光在周围浮现。荧光深处,仿佛是一个恍惚的微笑。

  再一看,又没有了。

  这之后,镜子被放在避人的静室。两人一同阅遍典籍,几无所获。谢云流一气之下敲了师父闭关处的石门,师父则在长久的沉默后,递出一句话:“时机不至,无法根除。等。”

  两人觉得有了几分希望,又觉得身处沸火之中,熬煎人寿。

  恍惚的微笑则一直缠着李忘生。

  

  谢云流对镜子的意思相当明白,见李忘生总是探查典籍中命运的记载后,他脸也沉下来,不许李忘生一人时接近镜子。李忘生知晓师兄已然生气,但恍惚的微笑像梦一样,总是徜徉在身侧。李忘生琢磨日久,还是趁谢云流不在时,翻开了镜子。

  镜子上现出清晰的景象,与恍惚的微笑耦合起来,是他一剑刺在师兄胸口,师兄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他闭上眼。

  三行字直接在心中闪现:“灵魂不全之人,汝极易受吾驱策。”

  “吾能操纵汝之神识,杀死汝之师兄。”

  “契约既成,神魔难阻。”

  他屏息。

  

  谢云流的声音突然响起。

  “忘生,你在干什么?”

  

  李忘生愕然抬头。谢云流大步踏入室内,脚步“咚”、“咚”、“咚”响在耳边,急切、沉重、惊痛。

  李忘生忙站起身,手里拿着镜子,心跳地快要从嘴里蹦出。他呐呐地说不出话,忽然想起自己干了什么,几乎是立刻把手中的镜子藏进宽大的袖子里。

  谢云流抓他的手腕,如同烙铁。

  烫。

  李忘生愣愣地才吸口气,想要托出实情,谢云流却先他一步把他手腕抽出来,拽走镜子,摔地上。

  镜子上的画面一瞬间熄灭了。

  谢云流青筋在头皮显现,冷冷道:“忘生,那个画面……你是不是又在操纵镜子?”

  “我……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李忘生,你是不是当我瞎子?你以为你是谁?”

  “李忘生,是不是操纵我的命运,对你来说,非常快乐?”

  

  李忘生道:“我没有!师兄,是镜子对忘生说,我会杀了你。师弟很想确认清楚!”

  谢云流拧紧了眉头,道:“你在说什么?”

  这样的疑惑,李忘生忽然意识到,那面镜子又封住了他的嘴。他急得不行,抓住谢云流的衣襟,咬住舌头,便吻上去。空气很冷,他唇上很湿,是血,他咬破了。

  谢云流却掀开他,仿佛撕开布帛,他不忿、胸脯异常起伏道:“李忘生,你不能操纵完别人的命运后,又亲别人的嘴。”

  “有点恶心了。”

  说完,谢云流捡起地上的镜子,冷道:“这东西果真邪物。李忘生……你且好自为之。”

  李忘生踉跄着退开,心脏紧缩地看着谢云流。

  谢云流却不再看他,把镜子拿走,转身离去。

  

  穿堂风随着门洞开,便呼啦啦响在耳侧。

  他不信他。

  耳鸣。

  他手指似乎发抖,吸口气才能平静下来,他脑子里晕乎乎的,忽而又想——

  但是自己好像也没有让师兄放心。

  

  他不信自己,是应该的。

  

  ……可他是不是真的被镜子影响了?他对命运之事,真有如此执着?灵魂不全?那他是不是得找公主换回来?

  不不不、他得先去找师兄,师兄他好像很生气。他哄一哄。能哄好的。

  可要是被镜子影响,让师兄更生气,那又怎么办?

  ……还是先找公主……对,找公主。

  

  李忘生总算确定了下一步先做什么,打算安排下去,延请公主再来一趟。

  但他脑子里却是各种念头如蝶翻飞。

  ……他不信我。师兄怎么这么不信我?

  ……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怀疑我不喜欢他?

  ……镜子在师兄那儿,师兄有危险怎么办?

  

  屋外有弟子通传的声音:“代掌门,大师兄说这些天你不要见他。”

  耳鸣更严重了。

  李忘生抠起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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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卜 | 2025-1-21 20:07: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另一厢,谢云流一脸郁闷地坐在魂识空间里。这是一片无尽的四方之地,一轮硕大的黑色太阳挂在顶上,没有一丝风,寂静无声。四方之地的中央,悬着一枚轮转的圆镜,便是他看到的铜镜摸样。但镜面是透明的,透过镜面他能看到现实里的自己。明明人身还在走动、说话,里面的芯子却换了。

  谢云流一转念,便到了镜面前。他伸出手,竟真能摸到镜子?

  想想他原本只想发脾气,摔掉镜子,要找李忘生唠唠后果与危险。

  但转瞬,他就被薅进这个意识空间。一腔的怒火无处可撒,他气得两眼翻白,出离愤怒,最后哼了一声,席地而坐。

  对面的他已经开始冲李忘生发脾气了——

  忘生,那个画面……你是不是又在操纵镜子?

  李忘生,你是不是当我瞎子?你以为你是谁?

  李忘生,是不是操纵我的命运,对你来说,非常快乐?

  他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怒骂:“你他娘学我说话?你算哪根葱?敢学我?还说我师弟?你用心好歹毒!快点把身体还给我!!”

  没有人答他。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旋,空荡荡的。

  外界的戏依旧上演,他看到师弟居然要亲“自己”求饶,怒火顿时烧红了眼睛:“快推开!你敢用我的身体亲他!我挠死你!!你爹娘是不是没有教你什么叫礼数?我没爹娘你也没爹娘?我做你大爷你又缩什么缩!孬种!”

  听到“有点恶心了”此语后,谢云流眼前一黑,立马指天恨地:“滚蛋,直娘贼!孽障!下作东西!厚颜无耻之徒!哪里来的无面无形的腌臜玩意儿!全脏了你爷爷的眼!”

  无任何一个声音回答他。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谢云流终瘫坐在地上,愤愤地闭上嘴,眼睛四处张望,思考策略。不得不说,大劫发生后,为了糊住这条命,谢云流从战术到战略全面升级,琢磨出一套破绽之法来。现困于镜中,他盘了一遍自己的境况,又理了理已知的讯息,最终决定,继续叫骂。

  镜子既然能学他,这些应该也能听见。

  最开始骂什么都得不到回应,但在骂镜子妄图摘取神格实为痴心妄想时。镜子终于开始还嘴,言谢云流情孽满身之人,修道不过痴人说梦。

  谢云流冷笑一声:我情孽满身,我高兴。老子修道如何关你屁事儿?哈哈,我明白了,你连自己能不能摘取神格都不知道,你不过也是个受制于天的可怜虫!

  镜子:闭嘴!孽畜!受死!

  什么都没发生。

  谢云流大摇大摆学镜子叫:闭嘴!孽畜!受死!

  转头镜子便在外界吩咐弟子不让李忘生来,谢云流大怒疯狂身撞镜面。镜子在他心底陈列一行大字:原来此番选中之镜主,为汝之死穴。

  谢云流一惊:“镜主?什么是镜主?你要拿忘生怎么样?妈的你快说!不说我骂死你!”

  ……镜子沉默。

  谢云流滔滔不绝,厉声喝骂,句句都骂镜子毫无情心,根本不配拥有神格。

  镜子大怒,与之争辩,双方你来我往,不能压对方一头。

  终于镜子提出一个新的赌约:情孽满身之人,吾与汝定一个赌约。若有人能认出汝,吾便离开你身。若是不能,则汝予吾一半的魂魄,汝也得闭嘴。

  谢云流勃然大怒,继续吵闹——一半?你以为我是蠢驴?你怎么不去抢?你不是想上身就上身?这条件根本不划算!

  镜子:……四分之一。

  谢云流眯着眼,正待多讨价还价。镜子又专程在谢云流心中落字,看来很是铿锵:契约如成,自非儿戏。吾离开自也再不回来。

  此话让谢云流终于下定决心:三十片灵魂碎片,不能再多了!

  镜子:……你!

  谢云流叫道:少磨蹭,快点去找忘生!你他妈磨磨唧唧什么?是不想看我跟忘生卿卿我我?哦,时限为何?我要三次机会!若忘生第一眼没认出我,我就被你吸干了,我不做这种买卖!

  镜子沉默,在他心里落下四个大字:那便应你。

  随即,外界的谢云流终于走动起来。

  谢云流则小心翼翼地在心头盘算着——如何能从这儿更快得到讯息?师父递出的“等”实在太难忍耐,他必须更快地除掉它。外面还有人等他呢,不是么?

  

  只是去找李忘生,谢云流难得心里泛起了些怯怯的思量。

  纯阳银霜遍地,谢云流心头落雪。

  都被“他”那样讲了,忘生还愿意认他吗?李忘生好不容易要跟他做道伴,他还没享受几天甜蜜,怎么镜子就横插一杠?

  谢云流哀叹不已,连声道:“赶紧找忘生,忘生怕是伤心死了。他还想改我的命,怎么就被这么说!你果然是个蠢物!白痴!驴养大的!孬种!”

  镜子落字:闭嘴!镜主没认出汝,汝且待死吧!

  谢云流翻个白眼,扒拉了下眼睑,做鬼脸道:“忘生要是伤心,你也别想好活。诅咒你!”

  镜子:……吾观汝一点也不担心镜主认不出?

  谢云流:“忘生连我易容都知道我是谁!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镜子:……吾为汝之镜像。

  谢云流心突然一跳,认真想了想镜外他的举动——确实迷惑性非常强,仿佛一个翻版的自己。以前的自己,也是那样的。镜子不仅只是镜子,它还要魂魄?魂魄,它要干什么?它为什么学他?

  豁然间,这个魂识空间里所弥漫的暗色,一时都渗入了心中。谢云流略停了停,他真的要全指望李忘生认出他吗?

  以前的“他”,与现在的他,好像确实都可以是他……为什么他会觉得现在的自己足以被李忘生识别出来?

  李忘生到底喜欢他什么地方?这些地方足以让现在的自己被识别出来吗?

  镜子又为什么要立这个赌约?

  谢云流哼声道:“那便试试吧,反正这是个赌局,一切只有等找到忘生了,方能见分晓。”

  

  李忘生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时李忘生正在交待弟子:“拟信请公主来一趟。”

  一见到他,李忘生的眼睛便滞住了。以往无情的眼中,瞬间涌起了波光。

  谢云流催促着:“快过去!安慰!快去!”

  镜子:……汝教吾做事?

  谢云流道:“认不认得出我没关系!忘生好难过!他不开心!我也不用这身皮肉!”

  镜子:……

  但李忘生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交织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之后李忘生转过身,利落地走掉了。

  谢云流懵了:“你快去啊!忘生难过得都不肯见我了吗?娘的!老子终生大事,都被你拆掉了!之前的镜主都没告诉你有大功德才能升天吗?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懂不懂?快点去追!蠢物!”

  镜子:……

  “谢云流”重重地一跺脚,转头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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