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纯阳众人与各派代表来时乘坐的海船远在码头,远不及谢云流落脚之处离得近,于是征得两人同意后,楼彦便直接带着众人去了刀宗的临时营地所在。 而重伤的洛风此刻也在这里。 自打裴元说三日之内禁止任何人打扰后,刀宗众弟子便自觉将方圆百米内清了场,严禁任何人靠近,尤其是纯阳众人,除却萧孟等静虚弟子外,余下的都被冷脸赶走,如今一个日夜过去,除了祁进与上官博玉还在百米之外徘徊,其他人都已回了码头,静等此事后续。 因此当谢云流在楼彦的引领下带着几个纯阳弟子与纯阳掌门一同来此时,刀宗弟子们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谢云流全做未见,径自带着李忘生等人走到被守得最严实的那间屋外,向内看了看,便知洛风应在此处了。 “风儿如何?裴大夫可有出来过?” “据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守在门口的弟子亦看向身后门扉,叹息道,“裴大夫一个时辰前出来过一次,要了些东西又进去了,说要继续给大师兄施针。” 他旁边那个略有些眼熟的年轻弟子却是愤愤不平看向李忘生等人:“师范,他们来做什么?还嫌大师兄伤得不够深吗?” “康城!” 先前那弟子不赞同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却被后者一把甩开:“你别拦我,就算师范生气我也要问。师范,大师兄重伤至此,纯阳宫那边您打算如何?祁进对您出手在前,伤了洛风师兄在后,李掌门还一心护短,阻拦您报仇——如此是非不辨、背后算计,我绝不要做这等门派的弟子!” “休要胡言!”谢云流当即反驳,“你们师叔绝非这等人。” 他看向那个神色激愤的弟子,终于想起为何会觉此人眼熟:他上次来时,身边还带了几个藤原家的弟子,其中就包含藤原宇合之子藤原广嗣,以及这个叫作藤原康成的小娃娃。彼时对方还是九岁幼童,如今已长成成年人模样了,轮廓未变,性子倒还是如过去一般冲动。 至于其他人——他刚才将周围的刀宗弟子们看了一圈,只有几个眼熟的,大部分都眼生得很,还有寥寥几个年轻的在他的世界里俱是拜在他门下的纯阳弟子,如今却都穿了刀宗的服饰:比如那边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还有不远处神色漠然的棕发少女——缘分之事,当真难言。 但这些人中最多的却是东瀛人,除了藤原康成,还有几个年长的谢云流仍有印象,这些人如今都寻来了中原,但想来以他们的情形,并不适合拜入纯阳门下,只能另外安置,难怪此世的他迟迟不能回归纯阳。 “师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藤原康城还在苦口婆心劝说,目光愤愤看向李忘生,“我刚刚才得知,神武遗迹会面之前,各大派都收到诬告师范欲陷害李掌门以夺掌教之位的密函,纯阳宫敢说与此事毫无干系?否则为何明明是私人会面,却五子齐聚,见面就喊打喊杀?!” 一旁旁听了许久的刀宗弟子也道:“师父,您之前总说刀宗是我们的家,纯阳也是。可如今看来,纯阳宫根本容不下我们这些人,否则洛风师兄何至于此?” “对!这事儿必须给个交代!” “……” 有人开了头,刀宗弟子们也就不再隐忍,纷纷响应起来。谢云流面色却是越来越冷,目光扫过眼前群情激奋的弟子们,正要开口,不远处的门板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跟着一道清越的嗓音响起: “滚远点吵!怕人死得不够快吗?” 弟子们瞬间噤声,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颇为精彩。 谢云流看了眼纹丝不动的门板,收回视线转向藤原康成,这小子心直口快,情绪又急,正是最适合的套话对象:“你跟我来。其他人继续守着,不得打扰裴大夫救人。至于纯阳之事——” 他看向身边的李忘生,后者会意,道:“今日种种,在调查清楚误会缘由后,纯阳定会给个交代,还请诸位少安毋躁。” 藤原康成顿时冷笑一声,还要开口,沉默许久的楼彦忽然道:“藤原康城,闭嘴,等师父做主便是。” “……”藤原康成悻悻然抿起唇,神色虽有些不服,却还是噤了声,老实跟在谢云流身后:作为谢云流众多弟子中除洛风外序齿最大的一个,楼彦平时虽寡言,威望却在,其他刀宗弟子见他开口,也都缄默下来,只是眼中仍有愤然之色,显然对此事仍耿耿于怀。 谢云流无视了他们的神色,径自带着藤原康成去了稍远一些的屋子。李忘生却未跟上,看了眼那些神色不善的刀宗弟子后,径自带着身后几人走向徘徊在远处的上官博玉与祁进。 他与师兄来得突兀,对如今的情形所知有限,以往还能询问另一个谢云流/李忘生,刻下却要另想法子弄清此事——灵魂互换之事着实玄异,不宜让更多人知晓,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弄清楚情况,再谈其他不迟。 …… 修行中所言的“性命”为何,谢云流当然知晓。 内炼心神为性功,外炼精气为命功,此乃道家修行之根本,他们纯阳所修功法自也脱不开这阴阳至理。 但——双修? 他瞪着眼前的李忘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习武之人谁不知双修之道?更何况此世的他二人本就是合籍同修的道侣,从他口中说出的“双修”,想也知为何意。 李忘生垂眸不看他震惊的神色,径自续道:“性者天也,常潜于顶;命者地也,常潜于脐。顶者性根也,脐者命蒂也,一根一蒂乃天地之元,此阴阳交感之法,于疗伤卓有成效,可凭借双周天大循环尽快恢复功力,正适合师兄刻下的情形。” 他当真是这个意思!要与他双修疗伤! 谢云流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片刻后才道:“我不同意!” 不意他竟会断然拒绝,李忘生诧然抬眼:“为何?” “为何?”谢云流不可思议地反问,“李忘生,你当知道我不是与你合籍的那个谢云流!” “……”李忘生张了张嘴,刚要反驳,却听谢云流已竹筒倒豆子般径自续道,“尽管我如今用的是你道侣的身体,曾经也的确为一人,可你我两世毕竟有差,且——你有你的道侣,我亦有我的,怎可胡来?” 李忘生一怔,涩声道:“你的……道侣?” “当然!”谢云流理所当然道,“我亦有我的忘生。尽管我与他之间尚有些问题未能解决,亦不曾如你二人一般昭告天下、世人皆知,可我的道侣此生只他一人,如何能与旁人双修?” 原来师兄是这般想的吗? 李忘生神色怔然看向眼前人,除却憔悴之外,眼前人与记忆中的师兄并无二致,一样的神采飞扬,坦然且自信。可——他却从未对他说过,要与他结为道侣。 自十年前师兄被另一位师兄带回来后,他二人曾短暂地交过心,那一夜荒唐虽来得仓促,总算诉清了当年误会。之后师兄留书离开,言说要先江湖扬名,再正式回归纯阳向师父道歉,并拿走了霸刀山庄送来的扬刀名帖。 李忘生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对师兄的离去也不意外——谢云流是何等骄傲的人,一别经年,如何能接受这般狼狈回归?以他的性子,走的决绝,归来自也要正大光明,且当年之事未曾解决,他与中原武林之间的龃龉亦不曾消除,回山只会给纯阳带来麻烦,因此才会决然离去,说要处理完当年恩怨后再行回归。 之后不久,江湖上便传出扬刀大会剑魔险胜剑仙,夺得宝刀“海天孤鸿”之事,剑魔与剑仙那一战更是被江湖人津津乐道。只是剑魔黑衣覆面,真实身份无人得知,唯有李忘生知晓,师兄赢了。 果不其然,不久后谢云流便手捧“海天孤鸿”正式回山拜见师父,为当年之事道歉。吕洞宾欣然不已,多年瓶颈因此得以突破,不久后便将掌教之位传给李忘生,于九老洞闭关,三年前正式飞升。 他与师兄遗迹之约前的最后一次相见,也正是那个时候。 这些年里,谢云流并未留在纯阳,他二人亦是聚少离多,起初是因扬刀大会后,师兄便心有所感闭关修行,偏在此时,江湖上忽然传出东瀛人率弟子挑战各派、屡造浮屠之事。有人认出那些人所用招式与扬刀大会获胜之人相仿,那些人也自称乃是“东洋剑魔”门下。再之后,不知何人猜到了“剑魔”便是纯阳当年的弃徒谢云流,又得知谢云流已回归宗门,朝廷亦撤销其通缉一事,就找上门来,要为“剑魔”与各派之间的血债讨个公道。 彼时谢云流正因闭关而许久不曾露面,更无法证实其清白。尽管有李忘生一力担保,此事仍闹得沸沸扬扬。他方才继任掌门,威望不足以服众,纯阳上下亦是人心惶惶,对静虚一脉多有怨言。于是谢云流出关之后,为免累及纯阳,干脆自请离山调查此事。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查证,东瀛人作乱之事渐被查明,乃是他在东瀛教授过的“一刀流”弟子在有心人的授意下,打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他一怒之下与东瀛势力彻底一刀两断,泼在他身上的污名也渐渐洗清。只是那些追随他的弟子却难以安置,他们大多来自东瀛,所学种种与纯阳南辕北辙,更不曾修炼过半点纯阳心法,显然不适合带回纯阳,无奈之下,谢云流只得另建一脉,名为“刀宗”,以安置那些弟子。 如此一来,谢云流回山次数越发寥寥,除却他继任掌门之位与师父飞升之外,几乎不曾公开出现在纯阳。李忘生知他忙碌,也不好多做叨扰,加上继任不久,纯阳亦有诸般事宜要做,两人莫说见面,连信件往来都困难。 直到这次第四届名剑大会举办,谢云流忽然来信给他,邀请他于寇岛宫中神武遗迹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