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除夕佳节,即使九老洞一战后,谢云流已不再介怀当年的事,但今年依旧只有五子相聚。
外头的弟子连着放了半时辰的烟花,和着鞭炮噼啪爆裂的声音,欢声笑语隔着门窗传入屋中,玩得一派热络。
席间师弟师妹们笑呵呵地闲聊着,偶尔对饮琼浆,气氛十分和睦。
自银霜口回来后,李忘生较之以往更加少言,他不喜饮酒,被敬过几轮茶后,众人便都不找他了,此刻独自端着茶杯,眼神已经飘向窗外。
漆黑夜幕拘在那小小一格里,正巧有弟子点了新的烟花,亮白的光束直冲而起,绽开星星点点。此烟花名为“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他不自禁地想,舟山此刻,是否也是如此呢。
师兄应当也有弟子相伴左右,共饮美酒,同赏烟花,一起守岁吧……
许久席散,众人相互搀扶着起身,各回各房安歇。
李忘生梳洗一番,望着镜中白发苍苍的自己,脑中突然浮现师兄霜染的鬓发。
岁月恒长,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磋磨成如此沧桑模样。上次并肩而立,直教人恍若隔世。
他躺回榻上,边阖上双眼,边喃喃道:“师兄……除夕快乐……”
2.
再睁眼时,已身处苍绿盘桓的一处洞天,周围怪石嶙峋,雾气袅袅缭绕,泉水叮咚清灵。
方才离席的师弟师妹,齐齐坐在前方石桌旁,朝他看来。
主座上,赫然是笑眯眯抚弄长须的恩师。
“师父……”李忘生有些怔忪,左右看了看,方才了悟,“原来是师父召弟子们相聚……”
于睿招呼他入座,口中笑道:“本以为掌门师兄定是第一个入梦之人,却没想到入睡如此晚。”
李忘生坐在那冰凉石凳上,才缓缓生出迟来的欣喜,望向师父:“师父多年未回,又是一年除夕了。”
吕洞宾慈爱地望着他:“你操持纯阳,辛苦了。”
得了师父关怀,李忘生心中就又高兴了些,双眼明亮,忍不住问:“师兄呢?师兄…不来么?”
吕洞宾笑道:“你师兄自然也来。”
话音刚落,洞口倏然现出一道人影,身姿高挑伟岸,气势凌厉,正是谢云流。
3.
吕洞宾飞升后,已多年不再现身人世,若非月泉淮欺上华山摧毁龙脉,恐纯阳六子至今仍不曾团聚。
恩仇一笑难泯,但师父难得召弟子们入梦,众人皆尽珍惜这番光景,话头只捡些松快的聊,竟也并未冷场。
吕洞宾脚下放着几坛酒,不待徒儿们张口,先拎了一坛到桌上:“这是为师薅来的仙酒,来,你们都尝尝。”
仙酒这说法,听起来就很是延年益寿,虽都知道他好酒,恐怕不是仙酒也要先吹一顿,但众人还是乖乖地斟了酒到杯中,就连李忘生,也不愿意推拒师父,硬着头皮被倒了满满一整杯。
他看不懂也闻不出所谓好酒,毕竟他的酒量只有一杯,因此颇有些惆怅地望着手中清澈酒液。
此时于睿不知在与师父聊什么,逗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她素来是能言善辩的,桌上氛围便一片轻快。
李忘生小小啜饮一口,本做好了入口火辣的准备,却发现这酒清甜回甘,倒不似从前喝过的那般一路灼灼烧入胃中。
他有些惊喜地抬眼,正欲赞美一番,就对上一道直直望来的视线。
谢云流在看他。
师父主位,他与谢云流分坐师父两侧,因此并不大能完整瞧见对方。可这道视线如有实体一般,一旦察觉,就再不能装作不知晓。
李忘生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那目光深邃若沉潭千丈,看不出丝毫情绪,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犹豫片刻,他还是举起手中酒杯,朝师兄递了过去:“师兄,忘生敬你一杯。”
谢云流倒十分平静,面不改色地与他对酒,锋利的视线仍停在他脸上,嗓音低沉却温和:“师弟,除夕快乐。”
只这简单的六个字,却掀起了李忘生平静的心湖,碧波万顷霎时巨浪滔天,经年呢喃终得回应。
他眸光微烁,喉中一哽,忽地就自心底漫上一股冲动,难以抑制地催动双手,一滴不剩地将那杯酒灌了下去。
坐在中间的吕洞宾自然瞧见他们动作,只静静一笑,忽地开口道:“徒儿们先去罢,我与你们两位师兄有话要说。”
说罢,待众人道别后,轻轻挥手,席间一时只剩师徒三人。
昔日纯阳子座下二徒,年少一起长成,乃是跟着他建立纯阳宫的深厚情谊。
只可惜一场误会,蹉跎便是半生。
吕洞宾捻须道:“云流,你道心仍在,往事如过雨云,万般误会磋磨,皆是缘法。若肯尽数放下,道亦不老。”
谢云流一顿,举酒又饮一杯,眸中晦涩:“徒儿明白。”
可放下酒杯,他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师弟脸上。
师父飞升脱离凡世,若说如今这世上与他牵扯最深的人,也仅仅只有一个李忘生了。
少年心事懵懂,青年误会猜疑,中年丧徒之痛,晚年故人凋零。如今回忆往昔,一生羁旅,最不肯放下的,也唯独一个李忘生了。
吕洞宾抬手轻弹他额际一下,笑呵呵道:“万古风烟,须臾湮灭。徒儿历经苦难,应当是明白的。”
说着,他渐渐隐去身形,含笑道:“话已说尽,为师走了。你二人有何心里话,自可倾诉。”
4.
方才还觥筹交错,只这一会儿,偌大山洞便仅剩两个人。
吕洞宾带来的酒仍未喝完,谢云流便一杯接一杯地斟满,再毫不犹豫地仰头痛饮。
他自小就馋酒,纯阳宫未建之前,每每席间桌上有酒,吕纯阳都会给他倒一点,叫他用筷子蘸着尝味儿,后来长大了些,就允许他小喝半杯,再后来,他下山游历、广交好友,已然尝过天下不少美酒。
也因此,他的酒量与李忘生乃是两个极端,一个一杯就倒,一个千杯不醉。
可他其实也是醉过的。
流年匆匆,那些尚未锻炼出如此酒量的时光里,是李忘生扶着他,一边艰难前行,一边柔声告诫:“师兄,饮酒伤身,还应适度……”
那时,他醉醺醺地转头去看路边烟花,咧着嘴笑:“师弟你瞧,这烟花多好看……你可喜欢?师兄……师兄买给你……”
中间没有了师父遮挡,李忘生醉眼朦胧地趴在石桌上,静静瞅着他:“……师兄……我们年纪大了,还是应当少饮酒……”
谢云流瞥了他一眼,又瞥一眼,再瞥一眼,最终很不满地将他酒杯拿来,满满灌上一杯:“除夕佳节,陪我喝点酒怎么了?”
李忘生面上却染上笑意,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去接酒杯。他头有些晕,动作便迟缓又笨拙,碗碟被他碰得当啷几声,筷子也被衣袖带到了地上。
谢云流埋头去捡,却见他脚下还落着本册子,便一道捡了起来。
他瞧那封面上字迹十分清秀地写着“纯阳の雪散篇收录”,却是未听过的书籍,有些茫然地递给师弟:“你掉的?”
李忘生晕乎乎地凑过去要接,却忘了手中还拿着酒杯,谢云流来不及喝止,杯中仙酒就撒了满书。
犯了错,李忘生就吓得清醒了些,丢了酒杯就来擦书,却见那书页原本湿漉漉、皱巴巴的,忽地却似将酒液吸收了一般,渐渐平摊舒展开来,竟又自行干了。
谢云流有些震惊,感叹道:“不愧是仙酒。”
李忘生便舒了口气,凑过去一看,迟疑道:“这似乎是于睿师妹的笔迹……”
说着抬手去碰,手指将将挨到那书册,倏然一道炫目白光闪过,消失时,两人均已不见踪影。
5.
谢云流睁眼时,人已身处一简陋屋中。
他起身四顾,却觉得身体轻盈,行止十分灵动轻便,直觉不对,低头细看,才发觉自己穿着轻便简装,一身翩然的白,连银质护腕也打造得十分精巧。
再一转身,身后铜镜映出的,赫然是青年未曾远去东瀛时的自己。
满头乌发高束,银冠玉簪,那张年轻的脸,眉目尚且张扬。
谢云流心下大震,正欲凑近了去看,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制,竟自发地径直出门。
那木门被他抬手打开,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客栈,而是一艘船。
他在一艘船上。
月色如水,往岸边瞧去,码头宽敞安静,仅有几个工人在搬运货物。
谢云流悚然发觉,这便是当年他登船远走东瀛的那一夜。
正兀自心惊着,身体又自主地动起来,施展梯云纵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码头上。
他朝前方僻静阴暗处走去,边走边自腰间掏出两个穗子——当年,他从师弟的新衣上哄骗着摘下两颗珠子,琢磨了许久如何改造,才将它们制成了两个穗子,打算挑个好时候,送给师弟一个。
到时,他们二人一人一个,挂在腰间,一看就是……
……一看就是……一对。
可那穗子一直未曾送出,有他自己胆怯的原因,也有担心被拒绝的难堪,拖着拖着,便是景龙四年的变故了。
再到后来心灰意冷,他便将那两个穗子,一同埋在了中条山上。
——可为何却在这时拿出了这两个穗子?他惊疑地想。他分明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正犹疑着,就听远处传来稚嫩童声:“师父——!”
谢云流猛地抬头,果见远处奔来洛风小小的身影,一路泪眼婆娑地跑来,扑进了他怀中。
“师父!别走……”洛风撕心裂肺地哭,“要走……要走就带我走吧!风儿是师父的徒弟……”
谢云流听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话,一时胸中闷痛,眼中也涩涩掉下泪来。
当年,他在船上,风儿在岸边,小小一个孩童哭得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也还在苦苦挽留他。
可他是朝廷通缉的犯人,是欺师灭祖的叛徒……怎能拖累无辜的孩童?最终还是狠心转身,背对那痛声哭喊的幼童,离他远去。
虽不知眼下情景究竟为何变成这样,可自发抱紧徒儿的身体,也正合谢云流此刻的想法。
他少年时捡到洛风,与师弟辛苦地将襁褓中的幼儿拉扯长大,便如他的骨肉一般,是生命中极其重要之人。
更毋论当年为他挡剑,遭祁进误杀……与月泉淮一战,谢云流自已放下这桩旧怨,当年砍祁进一条手臂,一切仇恨也算画下句点,只是丧子之痛,却如跗骨之蛆,时常盘桓在心头,叫人痛楚。
洛风被他轻拍着后背,此刻也缓下了些情绪,抽噎着攥紧他衣襟,双眸湿润地望向他:“师父……求你、求你别走……”
谢云流叹了口气,柔声道:“风儿,师父不得不走。”
一听这话,洛风的眼泪又汹涌落下:“那师父带我一起走吧,别抛下徒儿……”
谢云流正欲与他解释其中利害,却忽觉心脏猛然一抽痛,整个人顿时头昏脑涨,周身燥热起来。
这也是此前并未发生过的事。谢云流一时骇然,只觉得这情境怎得如此奇怪,难不成是发起了高热?
原本只是浑身弥散着难言的热意,胸中却渐渐流泄出难以自制的痒——就连那处,也悄然鼓胀了起来,躁动不安。
他急促地喘息着,单膝跪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发了一身的虚汗。
体内燥热难言,脑中也乱哄哄地,他一时觉得情动难捱,一时止不住地磨牙,想咬些什么东西。
鼻中渐渐嗅到浓烈的雪松香气,似乎是从自己身体散发出来的。这景况,实在万分怪异。
许是未曾见过他这副情态,洛风吓得有些魂不守舍,害怕道:“师父!师父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远处脚步声响起。谢云流抬头,就见李忘生满脸焦急地奔来,那张白皙面庞,一如多年梦中的如玉如琢。
见是师叔来了,洛风急忙道:“师叔!师叔快瞧瞧师父这是怎么了?他脸好红啊!”
李忘生却似也嗅到了那浓郁的雪松味,蹙着眉尖来扶谢云流:“师兄,你情热期到了……可有随身带药?”
谢云流心想,什么?什么情热期?带什么药?你师兄身体好着呢。
可嘴里却不由自主凶狠道:“不用你管!”说着一手将李忘生的手挥开。
李忘生似是十分受伤,面色一下就沾上难堪,默默退后一步,还是又开口道:“师兄若未带药,可愿在此处等我?忘生去客栈附近买些药来……”
他双眸湿润柔软,不闪不避地对上谢云流视线。
当年扬州遥遥一眼,分明只觉得这人到那时还在假装无辜,可现在相对而视,谢云流却只觉自己眼瞎。
他与李忘生一同度过少年岁月,那双眼中的善良赤诚,从未变过一分一毫……是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觉得师弟面目伪善,令人憎恶。
心中追悔,身体却先他做出动作——见李忘生垂着眼帘要转身离开,谢云流猛然抬起手臂,一把握住他肩膀扳过来,紧接着,就在对方惊讶的表情中,将人扑倒在地。
冰冷的话语自口中吐出,满是恨意:“李忘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你就是不想看我好过……”
可那人点满碎星的眸子,听到这句话,分明写满了受伤。
谢云流想: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何事态发展完全不受自身控制?!我想说的是……我想说的分明是——
码头阴暗无人的角落,一身雪白的道子被他压制在地上,身下是松软的泥土沙石,这姿势被控着,应当是难受的,可他纹丝不动地望着身上的人,面目温柔慈悲,竟无一丝怨怼。
瞧着那张脸,谢云流就更加烦躁不堪,他一把将师弟整洁的衣襟扯乱,又低手去扯他腰带。
这等举止,便是傻子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了。李忘生大惊失色,终于反抗道:“师兄!你做什么!”
洛风也在一旁阻拦,吓得面无人色:“师父,师父,师叔是为了找我才下山的……你、你别伤害他……”
谢云流心中想:我自然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不受控制!拉扯腰带的手背青筋鼓起,李忘生哪里拆得过他的招?一番拆解,衣物反倒更加散乱。
他瞧着师兄双目猩红、吐息灼热,眼见着已在失控边缘,忙扭头嘱咐道:“风儿!快去镇中找药商,就说要买抑制天乾情热的药物!”
洛风早被吓得六神无主,慌乱地点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边跑边擦着眼泪道:“师叔等我!风儿一定会买到药的!”
他方跑出几步,李忘生就被掐着下巴吻上,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句话。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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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余韵才过。
李忘生的衣衫叫他撕得破烂,连腰带也抽了线,抿着嘴弄了半晌,看起来还是春色撩人。
谢云流将身上外袍一脱,一把裹在他身上,起身边收拾自己衣着,边沉声道:“这幅样子给谁看?我一个倒霉的被你勾引便罢,可别再去祸害别人。”
却见李忘生一双水眸期期艾艾地望着他,抓住他的衣摆,软声道:“师兄,随我回山……可好?”
谢云流背对着他,闷声道:“……别以为行过一场,就又能骗我上当了。”
李忘生抿抿唇,虽有些失望,却还是坚持道:“师兄,一切都是误会。我会好好跟你解释,你随我回山,向师父认罪,可好?”
这下算是触了谢云流的逆鳞,他猛地一步跨出,将衣摆从李忘生手中扯出,回头冷声道:“我已沦落至此,你们竟还不愿放过?我已是欺师灭祖、叛出师门的逃犯,认罪?起码我谢云流做到了义气,你们呢?却将我弃如敝履!”
李忘生急声道:“师兄,我与师父从未如此想过!”
他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又面露纠结,挣扎许久,才低声道:“我……我喜欢师兄。”
谢云流脑中如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头皮发麻。
他猝然脱口:“你……你胡说些什么!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哄我回去?”
李忘生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似乎同他这一下告白,用尽了此生颜面,羞愧地垂首望向远处草丛,不敢直视他:“我自小仰慕师兄,掌门之位,我从来没想过……我只想,陪伴师兄左右罢了……”
谢云流脑中嗡嗡,还未说出什么话,就觉整个人似被抽出体内,渐渐脱出那具身体。
最后残余的意识中,他听到自己质问:“你、你真喜欢我?不是骗我?”忽觉好笑,只叹年少青涩,听了心上人表白,竟只想着是不是在骗自己……
——不过,所幸他们都还年轻,所幸他还没走……
7.
李忘生再从上一个情景中重拾意识时,嘴里已在说着:“师兄,我和恩师便在纯阳等你。”
嗯?他反应过来——这竟不是方才场景了。
似乎……是当年被困烛龙殿的场景。
待他与众侠士说完当年剩下的那些叮嘱,才强撑着提气纵跃而去,穿过烛龙殿,往师兄离去的方向追去。
嗯?可当年他并未去追师兄啊……
但前番几次体验,已叫他明白,自己现下应当是处在那书册的故事中,亲身经历其中剧情。
思及此,又想到前头几段故事中所经历的种种……他一时轻叹不止。
想不到那书册吸收了仙酒中的灵气,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却叫人惊叹了。
不过……
他想到那清秀字迹,暗暗沉思,待回到现世,还是应同于睿师妹好好谈谈……
8.
不及多想,人已在一处清泉边翩然落地,身体自行踱步过去,掬水清洗外袍上的血迹。
此处却也不止这一眼泉,前方隐隐有瀑布坠落水声,连一侧石壁,也有四五拇指宽的泉眼,潺潺流出清透的山泉。
李忘生将外袍大致洗个差不多,又因着那喜洁的性格,想去将糊着血水与毒尸残液的头发也冲洗一番,便慢悠悠使出梯云纵,接上逍遥游,往前跃去。
果不其然,前方山壁间,一处矮瀑倾泻而下,汇成一潭。
潭中却有一人赤身背对而立。李忘生定睛一看,真是师兄。
他悠悠一声长叹,正待转身悄悄离去,就听谢云流中气十足的一声高喝:“鬼鬼祟祟,跟来作何!”
遂只好停下脚步,缓缓道:“师兄……”
尽管当年并未上演这么一出,分明二人别过后,就各自离去了,可李忘生已经清楚,这册子里的故事,恐怕都是围绕师兄与自己,是以剧情较之事实,总有些出入。
唉。辛辛苦苦将师妹拉扯大,没想到玉雪玲珑的一个人,竟歪在此处……
那厢谢云流断喝道:“我留你一命,你还要自行追来,难道是不想活着离开南诏了?”
李忘生便又是一声叹息,无奈道:“师兄,我只是想来洗洗头发。”
这下谢云流才闭了嘴,只当看不见他,冷言冷语道:“……哼,这次便放过你。”
分明早先刚放过一次。李忘生暗暗想道。
不过他还是心下稍宽,得以找了处方便的地方,解了头发以指为梳,缓缓清洗起来。
天色将晚,夕阳余晖为清澈流水染上橘红。李忘生洗完了头发,正欲起身同师兄告别,就见潭中的人已挪到岸边,正一手撑在石面上,身体微颤、呼吸不稳。
李忘生这才想起,方才在那醉蛛殿中,谢云流斩杀毒蛛时,似乎有汁液喷溅到了脸上……
难道,师兄中毒了?
他一时情急,拖着受伤的身体朝谢云流奔去,口中急道:“师兄,可是有哪里不适?”
谢云流本仍背对着他,他这一靠近,就见对方猝然回头抬臂一拉,将他也拽入了水中。
李忘生湿淋淋地被抓着手臂,冰凉的潭水刺痛身上伤口,疼得他一时面色发白,站不稳地向后倒去。
谢云流展臂将他捞进怀里,眉眼狠戾地盯着他,不言不语,手却轻轻贴着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将浑厚内息传输于他。
清正内力和煦温热,他被囚禁多日,周身许多毒蛛噬咬的伤口,本内力空虚、浑身痛痒,却渐渐地被那温煦内息缓解,面色好转不少。
过了许久,谢云流见他唇上有了血色,才缓缓收手,沉声道:“学艺不精,真给纯阳丢人。”
“是,师兄。”李忘生靠在他胸膛前,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是忘生学艺不精。”
须臾,谢云流抱着他跃出水潭,将人放在岸边,口中仍凶巴巴地:“还厚着脸皮承认,真是不知羞耻。”
这时,李忘生才瞧见他腹下直挺挺耸立那根,一时面红耳热,慌忙背转身去:“师、师兄,你怎么……”
却听谢云流没好气地骂道:“羞什么?你没有么!还不是那该死的醉蛛,他那些毒蛛的血液似有催情效果,害得我不得不泡冷水缓解。”
可瞧他眼下这样,似乎也并未缓解什么……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李忘生不敢多想,只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边走边道:“忘生先告辞了,师兄。还有,师兄……忘生与师父在纯——”
话说一半,耳边风声骤起,人已被拦腰搂住,驭气腾空急行。
李忘生吃惊道:“师兄!你要带我去何处……”
谢云流只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顾专心往前飞去。
9.
不知谢云流是去哪里寻来的奇药……不过这书中奇异的地方多了去了,总之涂了谢云流寻来的药,当晚李忘生的皮肉外伤便结痂愈合了个差不多,堪称江湖奇闻。
晚间被谢云流带至这深山老林中,未曾想到半山崖间竟有一处悬空的屋舍,里头东西齐全,却空无一人。
李忘生不禁暗想:如此场景,恐怕又少不了要经历些那档子事了……
不出他所料,谢云流再回来的时候,下腹依旧是鼓鼓囊囊的一团,望去丝毫未比之前好到哪里。
这处屋舍不比其它,仅有一间卧房。谢云流在外间解剑的功夫,李忘生便又听到他不稳的呼吸。
唉。他心中轻叹。若师兄与他一同被吸入这书中,被如此编排,此时也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正无奈着,嘴巴已自发开合道:“师兄,还是未能纾解么?”
就见谢云流一顿,转身迈进屋子,脸色锅底一样乌黑:“作何一直关注我那处!”
可他坐在榻边,伸手来解开师弟衣袍查看伤口的动作,却那样轻柔细致。
李忘生入门时比师兄小几岁,吕纯阳是个不拘小节的,很多生活琐事,都是谢云流照料于他,从衣食住行到参悟练剑,不可谓不用心。
眼下师兄小心翼翼的动作,便又掀起李忘生心中的波澜,生出怀念之情。
当年为他缝衣束发,夜里害怕便拥着他入睡,生病受伤了便为他熬药喂药……从小长成,不知何时起,师兄已不仅是师兄,渐渐地,仰慕中生出爱意,依赖中生出眷恋……
正遥想少年时光,忽闻谢云流沉声一笑,俯身下来,凑得离他极尽:“李忘生,我救你一命,又助你医治伤口,你……是不是该回报一二?”
李忘生浑身发麻,只觉师兄说话间的气息喷在颈侧,使人酥麻酸痒,心中不忍道:对不住了,师兄,又要为难你了……
果然,不待他回答,谢云流已翻身上榻,跪坐在他腿间,单手施施然地扯开他里衣系带。
李忘生抬眼望着他,口中迟疑道:“师兄想要忘生如何回报?”
谢云流并未答话,只以下身顶了顶他臀部。
——真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李忘生沉默片刻,垂眸避开师兄的视线:“……忘生明白了。”
既未拒绝,就是默认肯了。谢云流勾唇一笑,单手撑在他耳畔,一边俯首含吮莹润的耳珠,一边伸手探进了他的亵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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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烛龙殿这故事,应当比其他的要长一些。李忘生总结道。
因为他与师兄“隐居”了月余时光,才因为他又想同师兄解释当年的误会,而就此争执后分别。
至于那月余时光……
李忘生捏捏眉心。
说每日一个新姿势大抵有些夸张,但那月余试过的姿势,二十多种应当是有的……
所幸是在书中。他暗想道。若放在现世,恐怕他们师兄弟二人,要落个精尽人亡的下场了。
此刻,他独自于坐忘峰顶参悟,面前流云滚滚,时而飞过几只白鹤,身姿翩然轻盈。
正调息着,就觉身后忽现一缕熟悉的气息,无须回头,便知是谢云流。
自南诏不欢而散之后,谢云流一次也没找来,偏偏今日师父不在,他摸了上来。
他来了,却也不急着听李忘生的解释。坐忘峰高耸入云,山腰有从前谢云流发现的一个山洞,位置奇诡难寻,昔日偶尔到此躲懒,便是最了解他的李忘生也寻不着,颇有一番“遁世”的快乐。
李忘生被他展臂搂着,施展灵巧的轻功身法,在那及其陡峭危险的悬崖山石上轮番轻点,便带至那洞中,妥帖放在石凳上。
他见着李忘生稳稳坐好了,才自行落座,沉声道:“李忘生……”
李忘生却同时感叹道:“坐忘峰竟有如此妙处。”
谢云流沉吟片刻,才道:“罢了。既已将这处地方告诉你,恐怕我心中也更偏向于信你。”
李忘生便去握他的手,诚恳道:“师兄,你愿意回来,忘生很高兴。”
说着,他停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愿意告诉我这处秘密之地,忘生……也很高兴。”
“不过,”他眼眸明亮,期待地望着谢云流,“师父前日下山了,此时不在纯阳宫。师兄,你可愿先住下……等过几日师父归——”
却是话未说完,就被人欺身上前抱起,放到了一边狭窄石床上。
李忘生后背沾上那冰凉石面,顿时噤声。
谢云流俯身就要压下,口中缓缓道:“既然师父不在,那这几日,你陪我。”
李忘生本以为这场又不可避免得地要云雨一番了,手臂却自发抬起,抵上谢云流胸膛。
他心中暗惊:师妹竟改了性子?
就听下一刻,自己的声音响起:“师兄,烛龙殿那时的内伤,忘生还未养好……”
谢云流闻言,果然停下动作,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似是也感到了石床寒气四溢,并不适宜与伤患行事,何况李忘生已被冷得微微打着哆嗦,一时神色莫辨。
两厢沉默一会儿,温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若师兄想,不如回太极殿……”
“……哼。”谢云流轻哼一声。
腰上一紧,李忘生被倏然抱起。师兄的动作堪称迅猛,足尖连点,高高跃于空中,朝着太极殿的方向飞去。
……师妹,果真还是那个师妹。李忘生心中苦笑。
11.
翁洲腥潮,却总是晴朗。
谢云流醒来时,差点以为终于结束了那场书中奇旅。
可待问过弟子,才知日子远在月泉淮华山一行之前,分明又是一个新故事。
先前七八场下来,少年青年中年轮番体验了一圈,虽剧情奇诡香艳,可因着心中掩藏已久的少年心事,他倒也并未生出气愤排斥之感,只觉得若这书籍著者真是那位“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那李忘生可真是教导有方。
好好的端庄道子,私底下竟尽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毋论编排的还是从小带大自己的师兄……和另一位不曾见过几面的大师兄,实乃闻所未闻。
但那些情节与其中细微之处,竟有许多写得十分详实,真如亲眼所见一般,倒真令他吃惊了。
或许,是李忘生与她讲的?
可若是李忘生亲口与她诉说,那些细微处的绵绵情意、默默心语,难道他亦对自己……
谢云流边沿着海岸散步,边摇摇脑袋。
——左右,这篇故事应当是纯洁一些的了。
毕竟……
他摸了摸自己雪白的鬓发。
——都这个年纪了。
想着,他眉眼却不禁松落,眼角微弯,面上漾起控制不住的笑意。
李忘生这木头,竟带出个如此神奇的小师妹,真是……
正觉好笑无奈,就见前头乱石滩上有几名弟子在对打练招,口中还絮絮地聊着什么。
他们的交谈声被海风挟卷着送到谢云流的方向,兼之他耳力极好,几乎听得清清楚楚。
一名弟子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闭关出了岔子呢。”
另一名好奇道:“李掌门德高望重的,可是纯阳第一高手,怎可能这岁数出岔子。”
又有一名道:“可之前我们宗主不还说他奸诈小人什么的,兴许其中有什么密辛呢。有些名门正派,面上看去是正道,谁知道背后如何蝇营狗苟。”
第一位便拔高音调道:“你可不要恶意揣测,我曾有幸受李掌门相助,那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我心中啊,除了我们宗主,就崇拜李掌门一个!我连他的小传都买来拜读过呢。”
于是又有一道声音传来:“听说我们宗门建成后,李掌门便闭关参悟了,眼看着几个月了也未出关,我觉着啊,恐怕是悬。哎,你知道的多,可有听说其中细节?”
第一位便得意道:“我也是听……咳咳,具体我就不透露了,总之好像不大对劲,我听说,纯阳五子剩余几位,都在外头守了许久呢。”
“还有什么?”谢云流在他背后站定。
他阴森森的声音落地,几名弟子惊得汗毛倒竖,忙不迭地收刀行礼,向他问好。
“你,”他朝方才口若悬河的弟子扬扬下巴,“还知道什么?”
那名弟子抓抓后脑勺,满脸尴尬:“弟子听说是……李掌门似有走火入魔之兆,纯阳上下都十分紧张……”
他话未说完,谢云流已黑着一张脸,转身运气于足,腾空而去。
“……”他茫然地望着谢云流瞬间飞远的背影,“我是不是得罪宗主了?”
12.
谢云流抵达纯阳时,正巧碰上李忘生出关。
一路上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想不到火速冲到太极广场,一眼瞧见的就是李忘生恬淡的笑脸。
他端坐在蒲团上,为弟子讲经,间或持稳简练地回答弟子提问。
一片祥和气氛里,谢云流激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盘膝而坐。
少年时,纯阳宫还未收入如此多的弟子,师父不在时,讲经的便是谢云流。
他口齿伶俐,思维极快,有时答疑便略过许多细节,经常一个问题要再被追问一两次才能完全解惑。但李忘生不同,他话语虽简洁,却并不遗漏细节,一个问题一次解答,无有疑问。听得谢云流心间恍惚。
兴许,李忘生是适合做一个这样的掌门……即便不修道,他也可以成为一位不错的先生,他是适合教导弟子的,比起自己。
谢云流性子活泼好动,少时经常领悟了新学经文就开始偷懒,比起捧着书琢磨,更愿执剑亲身钻研,少了几分定性,多了几分冲劲。
一场经耐心听完,如今竟从师弟这里,收获了不少新的感悟。
弟子们缓缓散去,李忘生仍坐在蒲团上,朝他所在的方向偏头望来,面色柔软,眉眼弯弯。
谢云流便起身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越靠近,却越觉得他与自己相距更远。
从前的师弟,气质虽淡泊清净,却也有与他和师父亲近的一面。如今衣着样貌并未有何变化,却周身盘桓一股拒人千里的淡漠疏离。
仿佛,他与这尘世是剥离的,只消一眨眼,便超然世外,飞升成仙。
谢云流恍然明了,他这次闭关,竟已参悟。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待他走至李忘生身边时,那种清冷孤远的感觉更加明显,即便他伸手去拉着李忘生站起身,那手温热柔软,却还是令他觉得,那热度不断自指缝中,流逝而去。
谢云流怔怔道:“你也要离去了么?”
李忘生点点头,笑得十分恬然,开口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师兄,可愿与我共游长安?”
13.
大唐,长安,曾是多少异邦友人、意气少年向往的地方。
可它在漫天战火中,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昌盛。
长安城中行人两两,商贩零星几个,二人并肩而行,一路物是人非、旧景不再,只有当年常光顾的水果摊子还坚持摆在原处。昔日年轻妇人已老,唯独嗓音还嘹亮,见他们停在摊前,忙乐呵呵道:“二位想要点什么?我这儿水果品类多得很,价格最是公道了。”
谢云流给师弟买了点蜜桃,两人借了口水井洗净一颗,一人一半。
当年每来长安,谢云流回山时都爱从这摊子带些水果回山,可惜摊主已垂垂老矣,他亦鬓发生霜,昔日风流俊朗的少年,她已不再记得。更遑论如当年一般闲聊几句,临别时还要多塞几颗水果给他。
李忘生笑呵呵地咬了一口桃子,眯着眼夸道:“还是师兄给的桃子最甜。”
谢云流不置可否,只盯着他,三两下将自己那一半吞吃入腹。口颊满盈桃汁香甜,心中却如风雪正盛,盛满冰凉。
他盯着李忘生慢慢地吃那小小的蜜桃。他这师弟从小吃东西都细嚼慢咽,谢云流两碗粥喝干了他还在同第一碗奋战,到了如今也是这般,温温吞吞的,站在人家水井边,乖乖捧着那几口就能被谢云流吞下的桃子慢慢啃。
可偏偏谢云流就是一边觉得他温吞无趣,一边又爱支着脑袋看他吃饭,看那纤长的手指执着筷子,又或弯曲着用勺子拨动甜粥降温。
当年如此,眼下依旧如此。
李忘生的举止,总是优雅的。他吃完了桃子,便去洗了手,又掏出手帕递给双手湿漉漉的谢云流,温声道:“师兄先擦。”
谢云流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手帕,面不改色地擦了擦手,递回的时候,却突然敛了神色,缓缓道:“师弟,你如何看待,分桃之好?”
李忘生淡然的面孔,终于显出些惊诧。
还是问出口了。他想。师弟就要离我而去,我是拦不住的。可还是,想得一个答案。
两人默默对视许久。
长安不下雪的时候,风也不那么像冰刀子往脸上割,卷着半黄半绿的落叶,柔情似水地轻拂过面颊。
李忘生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的眸光暗沉下来,盛着些缓缓浮动的哀伤,却又渐渐稀释弥散。
岁月如白驹过隙,世事更迭变迁,华发转眼霜白,唯心中遗憾,经年未变。
谢云流往前一步,抬手去握师弟静静垂落的手,他握住了,可又觉得,似乎从未握住。
又是许久,李忘生才复开口,话音平静无波,却似蕴着无尽的孤寂:“或许天意如此。”
谢云流怅然轻叹,微吟片刻,亦道:“或许吧。”
风渐渐大起来,李忘生雪白的鬓发被吹到颊边,上下地抚过淡色嘴唇。
谢云流为他拨下那几缕发丝,眼神不曾稍离过分毫,始终紧紧盯着他。
李忘生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师兄,我要走了。”
谢云流忽觉腹中什么东西翻腾起来,一股强烈的酸涩沿着食道弥漫上喉,连眼眶也随着发热。
他点点头,不敢开口,只深吸一口气,暗暗压下喉间哽咽。
于是天地失色,唯剩灰白。眼前清远出尘的道子,渐渐化为点点莹白碎光,向上逸散而去。
他唇角仍噙着笑意,手也仍覆在谢云流的手背上。
谢云流忍不住向他倾身,两张脸靠得越来越近,渐渐地,连呼吸也交织在一处。
就在双唇即将相贴的时候,李忘生轻轻转开了脸。
谢云流停下动作,两行泪倏然滚落:“……忘生,我……”
风声席卷而来,仙人肉身即逝,碎光星点闪烁着,更快地散去。
他不看他,只柔声道:“师兄,放下吧。”
14.
方轻崖敲门时,谢云流堪堪睁眼。
颊面一片沾湿,喉间不住无声地抽气哽咽,却还是止不住烫热眼眶中不断溢出的泪水。
许多年未曾这样哭过了。
一场短暂却无比煎熬的梦,仿佛催出心中几十年的苦痛,他是坚韧的,泰山崩于顶亦能面不改色,可只是一场虚假的分别,就能唤醒一切委屈。
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不在,我……
——我去爱谁,又去恨谁?
门外方轻崖朗声道:“宗主,您醒了么?明教送来的除夕贺礼到了,正等您去……”
他话说到一半,面前厚重殿门猛地自内拉开,谢云流红着一双眼,手中执着佩刀,面色阴沉着大步迈出。
方轻崖一时惊疑不定,跟在他身后:“宗主……”
谢云流却压着嗓子道:“你去清点。我要出门。”
方轻崖傻眼:“啊?您要去何处?可需弟子为您收整行囊……”
“不必。”谢云流阔步下阶,留下最后一句,“我回纯阳。”
——那里,自有我的行囊。
15.
上官博玉:“……”
于睿:“……”
卓凤鸣:“……”
祁进:“他都进去多久了?!万一一言不合又——”
于睿打断道:“祁师弟,冷静点。”
祁进:“……我冷静不了!”
上官博玉:“要不,师弟你去外头检查弟子剑术吧。有进展了,我们通知你。”
祁进:“……”
祁进:“……罢了,那我去了。”
殿外的人紧张又好奇,殿内二人却安然惬意地对坐喝茶。
太极殿一如往昔,多少年过去,家具位置也无变化,床头那只忘崽崽也照旧靠墙坐着。
布料早已不再如当初相赠时洁白,却仍看得出主人细心爱护,干干净净地,不见一丝破损。
就连茶案,也是当年那张,只重新补了漆色。
谢云流一路赶来,满腹的话想同师弟剖白,可面对面坐下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饮一口茶,还未想出如何开头,就听师弟淡淡道:“师兄,你可是与我一起被吸入了那本书中?”
谢云流闷闷答道:“嗯。”
答完了,脑中却又划过那些零散的画面——混乱不堪的,情投意合的,共度余生的,还有……
李忘生丢下他,独自飞升的。
那是最后一个故事,却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个好结局。
分明。
分明是可以将前头随便一个心意相通后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放到最后的。
不知是否李忘生也想起了最后那一场分别,微叹一声,柔声道:“师兄一路跋涉,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云流摇摇头,只垂眸望着手中茶杯。
片刻后,却又兀自点了点头。
清透茶水中映出他的虚影。水中的倒影自然看不出神色,可坐在对面的李忘生,却清楚地看着他微红眼眶。
半晌,他才又抬起头来,开口时嗓音喑哑:“忘生,我……”
可无论酝酿了多久,预演过多少遍,到了此刻,还是说不出口。
李忘生却弯了眉眼,全然明白了他心中纠结。
他面上是浓浓的笑意,水波氤氲的眸中,除却万般迁就,便是盈盈温柔:“师兄,要忘了吗?”
向来如此。
饶是谢云流再对外宣称师弟无趣、木讷、呆板、与他有了距离、与他不复亲近——
可最懂他的,除了李忘生,再无其他人。
谢云流湿红着眼角,却强撑着不肯落泪,只释然一笑,抱怨道:“最后那篇,你还欠我……”
他说了一半便双眼微瞪,后半句的“一个吻”消散在嗓中。
——李忘生撑起身子,俯首吻上了他。
16.
谢云流跟李忘生寻来时,于睿正翻箱倒柜地在找些什么。
她口中不解地嘟囔道:“不应该啊……当晚明明……只是拿出来睡前翻阅……怎么就不见了呢……”
一个书匣找过未见,又转身换一个新的:“除夕这种好日子……都能丢书?莫非是上天暗示……”
李忘生无奈地摇着头,垂眸无声地轻笑。
谢云流站在他身侧,此刻捏了捏手中那薄薄的册子,清清嗓子:“于睿师妹,是在找这个?”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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