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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李】锁链 “这不是我预料的结局……我死了，我可怜的孩儿们谁来管……” 伴着不甘的呢喃声，醉蛛轰然倒地，就此咽气。 尘埃落定。 谢云流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随之松懈下来，垂眸看着下方与一众前来相救的侠士们寒暄的那人，目光复杂。 一别经年，中原武林倒也出了几个能看的英才。虽然那点身手对他而言还不够看，但能通过天蛛殿外重重守卫来此，又合力击败醉蛛，勉强也能在年轻一代中跻身二流。 他收回视线，悄然挪动身形，准备离开此地。 如今李忘生被他们救出，他也不必候在此处，是时候离开了。 正要离去，却听下方一阵锵然声响，继而有人惊道：“奇怪，这铁链怎么斩不断？” “嘶！好凉！” “李掌门，这锁链貌似有古怪啊！” 询问声此起彼伏，着实嘈杂，谢云流不耐地皱起眉：寒铁链岂是寻常凡铁能够破开？那铁链寒气森森，又呈漂浮之势，显是被人注入大量内力，轻易难断。想要弄断，除控制之人主动收回内力外，只能以比铁链上附着的内力强得多的实力，强行将其抹除才能断开。 这些家伙——他挑剔地看了看围着李忘生的那几人，一个个脚步虚浮又满脸疲色，显然是做不到的。 没用！ 他听着李忘生耐心地将寒铁链的特性与他们一一分明，又端着客套的语气说些什么“诸位先前耗损过度，不必在此事上多费心了。”“其他掌门人那边还需诸位相助，不必在此同贫道耗费时间。”“醉蛛已死，贫道自可慢慢抹除其上附着的内力，不久就能挣脱开。”之类的废话，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待见那群小崽子们信以为真，匆匆告辞离开后，更是满腔烦闷： ——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只凭内力就能化解束缚？也就骗骗这些个江湖经验寥寥的小辈！若真如此能耐，醉蛛岂能困住你这么久？ 然而当那群“江湖经验寥寥”的小辈们果真信了这番说辞，边说着“原来如此。”边如来时一般乌泱泱离去，将那人独自留在此处，谢云流心头又生出几分不爽： 将一个重伤之人独自留在此处，果然毛头小子办事不牢，他身上锁链都未解开，但凡此刻进来个心怀歹意之人…… ——可那又关我何事？ 谢云流居高临下地盯着李忘生，看他周遭寒气四溢的锁链，看他脸上再不遮掩的疲色，看他相较上次瘦削许多的身形，看他肩头微微一晃，似要摔倒…… “！” 等谢云流回过神时，他已现身而出，眼疾手快地按在他背后输了一缕真气过去。 谢云流：“……” 眼前人的身形稳住了，他却又懊恼起来： 怎么就下来了？ 那人却已转过身，看向他的目光温和且平静，“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谁要你的道谢！ 谢云流哼了一声，目光挑剔地打量他铁链缠身的模样：“区区醉蛛就能将你磋磨成这样，可真出息！” 李忘生只是微笑。 谢云流最不喜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越发想刺他几句：“你受毒虫咬噬这许久，始终坚称当年之事乃是我误会了你和师父，早就知晓我在一旁了吧！如今又使诈骗我下来，是何居心？” 李忘生叹了口气：“师兄看事情着实偏激，忘生自始至终不曾开口，又如何骗你？” “……既如此，你为何不早早挣脱锁链离去，还要滞留此处？” “那师兄又为何下来？” “……我之行止，与你何干？” 谢云流颇不是滋味地回了一句，觉得自己此番下来着实贱得很：分明忍到了最后一刻，任他被蜘蛛噬咬都不曾理会，刻下只消潇洒离开便是，如何就…… 着实荒唐！ 但下都下来了，总不能重新跳上去当作一切都未发生。谢云流干脆并指为剑，运转内力削去铁链上残存内力，轻描淡写解开了那困扰侠士们半晌的寒铁锁链，口中还要讽他一句：“学艺不精被人拿了，真是丢尽纯阳的脸面！” 李忘生只觉身上一轻，神色怔忪：“大师兄……” “既然没死，就专心疗伤。”谢云流懒得听他掰扯，伴着哗啦啦铁链落地的声音与他擦肩而过，向着大门方向走去，“东瀛诸事尚有缠丝未了，你的性命我这里暂且留下，等到琐事了却，我再……” 话音未落，脚步倏然一顿，眉头紧皱垂眸望去——左腕一条眼熟至极的铁链绕着手臂缠了三圈，其上光芒莹莹，分明附着了内力。 醉蛛附在其上的内力早已被他暴力破去，此刻这锁链上的内劲属于谁，不问自明。 谢云流转身望去，果见锁链的另一端正落在李忘生掌心，不仅如此，他还正慢条斯理将另一端扣在自己手臂上，见他望来，神色仍旧不变： “师兄既然来此，就莫要急着走了，忘生还有话要说。” 谢云流被他气笑，举起被束缚的手臂绷紧示意：“这就是你说话的方式？恩将仇报？” “师兄相救之恩，忘生自是无以为报。”李忘生慢吞吞将两人之间过长的锁链圈成链团，只留丈许牵着彼此，“但若就此放师兄离开，忘生更要抱憾终生。” “你以为凭这破玩意儿能困住我？” “忘生眼下内力亏空，自是困不住的。”李忘生语气仍不急不缓，双眸静静看着他，“师兄大可就此抹去忘生的内力，逍遥离去，我也拦不得你。” 贸然抹去铁链上内力，必然会对其主造成重创，李忘生此言分明有拿捏之意，谢云流咬牙切齿，怒目看他：“……你以为我不敢？！” 李忘生只是微笑以对。 谢云流：“……罢，你说！” 他的确——不对，是可怜他如今状况，暂且忍他一时。 可有些人着实深谙得寸进尺之道，叫他开口，这会儿却又不肯说了，神色显出几分踌躇：“听醉蛛说，这天蛛殿后有一处泉眼可用以盥洗，能否有劳师兄稍待片刻，待忘生清理身上污浊后，再行商谈？” 谢云流眉头一皱：“你又要耍什么花招？我没空陪你在此浪费时间。” “也对，师兄侠肝义胆，想来当去相救其他掌门人——” “中原武林人士当年都曾追杀过我，生死与我何干？”谢云流不耐烦地打断他，见他慢吞吞走过来，速度堪比后山龟爬，干脆一扯锁链将人带到眼前，“泉眼在哪？我带你去。” 李忘生一个踉跄撞入他怀中，素来平静的面色上终于染上几分窘迫，讷讷开口：“许是殿后某处……” 话音未落，眼前骤然一亮——却是谢云流携着他展开轻功冲出了天蛛殿，向着殿后所在飞驰而去。 …… 醉蛛说的泉眼并不难找，难的是如何在对方盥洗时回避。 将李忘生放下之后，谢云流本想离开此地，然而桎梏在他手臂上的锁链没有丝毫解开的意思，仍牢牢束缚着他。 质问李忘生，后者就只是微笑，说破了天也不肯解开锁链，他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寻了水边一处斜生古木绕到背水一侧，靠在其上任由锁链和着后方的窸窣声响不住轻晃。 布料摩擦是解开衣带，那身破烂道袍不穿也罢；细微水声是入了水，猫般小心，还算谨慎；呼吸急促是紧张；倒抽口冷气是—— 谢云流忍无可忍皱起眉：“你洗就洗，弄出这许多声响作甚？！” “抱歉。”那人的声音可疑地微颤，却还力持镇定：“水太冷了……” 谢云流沉默下来。 抬眼看了看透过层叠树荫打下的阳光，时值盛夏，又过正午，那样小的泉眼怕是水都被晒热了，能冷到何处？ 果然满口谎言！ 身后水花撩拨声逐渐变大，锁链晃动得也愈快，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何旖旎情状。谢云流能背身不看，却无法塞耳不听，听得久了只觉心烦意乱，攥着锁链的手握得咯吱作响。 他忽然想起遥远的记忆中，他与李忘生也曾一同在空雾峰的玉华池里嬉戏打闹，从两小无猜的思无邪到青梅竹马的情窦初开，再到……那一次的擦枪走火。 说来好笑，那一次是他因醉蛛之故身受重伤，被迫养了许久，好容易伤愈，磨着师弟去温泉盥洗，然后…… 谢云流闭上眼，思绪却不合时宜想到了醉蛛先前所言： 【“李忘生，我的孩儿们这几日都能吃到你这纯阳宫掌教的血肉……上代风蜈使者便这般吓我，被我喂了蜘蛛，三个日夜方才死去……”】 那些蜘蛛，当年也是咬过他的。 口器入肉的痛处，谢云流早已忘却，却还记得年轻气盛的自己被咬之后，一度痛得险些将剑脱手。而李忘生——听那老儿所言，显然已被折磨数日，又怎能不痛？ 什么水冷，怕都是逞强的借口。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忘算计于我。 谢云流垂眸看向自己左臂上的锁链，那上面光芒浅淡，轻易可破，却叫他束手束脚，不敢轻忽。 但凡他随手抹去锁链上的内力，那人怕是会吐血给他看。到时这条性命赖在他身上，他…… “我的确早知晓师兄来了。” 身后水花声由大变小，引人遐思的布料摩擦声重又响起。那人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种种思绪，“师兄不肯下来，我便也不开口戳穿。” 谢云流沉默：这人果然惯会装聋作哑，玩弄人心！ “但我又想，师兄千里迢迢自东海来此，定有原因，这理由如无法知晓，我又不甘心。” “能有什么原因？”谢云流冷冷打断，话音落时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嘶哑难听，心绪更糟，“我来便来，走便走，或许是来看你如何死去也未必。” 身后之人一时无言，似被他言语中的刀锋刺伤，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师兄既然肯来烛龙殿，想必已查出遗迹之事，实乃小人作梗，忘生所思所为，皆为解开当年误会。” 谢云流不说话了。 他想到死在自己刀下的前岛长一郎，以及调查到的诸般内情，心头滞涩难言。 他低估了东瀛人的卑劣无耻，也高估了自己的威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想要的，与自己真正所想的，自始至终都不相同。 ——却平白因此赔上了风儿一条命。 身后之人还在叙说，说当年种种皆是误会，说期盼师兄回归之心从未变更，说师父这些年来始终思念于他，即便飞升仍留神念在世，还说等他回归纯阳，师父定当欢喜不已…… 他忍无可忍，忽然纵身跃向锁链另一端，一把扣住那喋喋不休之人的咽喉：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双目赤红，逼视着眼前身着中衣、须发皆湿的纯阳掌门，咬牙切齿：“李忘生，你总是这般说一套做一套。说是期盼我回归，自当年至今可有过半点付诸行动？我被追杀的那两年你从不曾现身，远走东瀛时风儿尚知见我一面，你依旧不曾现身；待我回归中原，亲上华山，你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便拿剑帖打发了我，事到如今，又拿些过往亲情诓骗——你总是貌似无辜，却将我渐渐推入深渊！李忘生啊李忘生，比心机我远远不及你，如今你又装出这副情深模样，又想骗我什么？” “忘生句句属实。” 要害被制，李忘生却无丝毫紧张之色，仍一瞬不瞬看他，艰难开口：“师兄，你当年只听了只字片语，便将罪名扣在我头上，实在武断。但凡、但凡你没打伤师父仓促离开，我自可去寻你，何须担忧纯阳内外交困，无人照料？” “焉知这一切不是你算计得来，为谋求掌教之位？” “师兄当真这么认为？” 李忘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分明流泻出痛意：“区区掌门之位，师兄想要，自可拿去——只要你向师父认错道歉，我甘愿交还！即便是我这条命，师兄想要，随时都可取走，我绝无反抗！” 这话他与醉蛛说过，谢云流自也听过，然而此刻对上那双眼中炽热的情感时，他还是狼狈地移开视线，掌心微松，呼吸粗重：“我要你的命作甚？” “既然师兄无论如何不肯信我，我只能以命相证。”李忘生丝毫不退，步步紧逼，“左右此处无人，忘生亦手无寸铁，师兄将我杀死之后弃于此地，别无人知，岂不快哉？” “住嘴！” 谢云流被他句句生死激得怒意又炽：“好歹作为一派掌门，岂能如此轻言生死？你若死去，纯阳怎么办？” “纯阳自有诸位师弟师妹，不劳操心！” “好个不劳操心！”谢云流被气得理智全失，一把将人掼倒在岸边堆叠的破衣烂衫上，俯身堵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就不该让他开口说这些！ 身下之人周身剧震，显然被他此举惊到，然而出乎谢云流意料的是，李忘生不但没挣扎推开他，反而伸手扣住他肩背，不甘示弱地反咬回来。 游客，本帖隐藏的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00 才可浏览，您当前积分为 0 “这些年来，师父和风儿一直思念着师兄，期盼师兄早日回归纯阳。” 耳边传来的声音微颤，语气却一如既往坚定，“而我，我也想带你回家，想你能重归纯阳。经年流转，此心从未变过。” 谢云流彻底怔住。 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锁链不知何时已沉入水底，他却忽然明悟，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被心结困锁，自缚双翼，云流四海无归处，纵使心有牵绊，仍踟蹰难返。 可分明他的家人，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在等他回家。 有形的锁链将无形的困锁一并带走，心头豁然开朗。谢云流自嘲地低笑出声，颤抖着吻上怀中人双唇。 他想，云游日久，的确是时候归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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