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曼舞篇 第七章 “嘶——疼疼疼,忘生——轻点,轻点……” 洛风才走到剑气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师父倒抽冷气叫疼的声音,忙顿住脚步,轻咳一声抬手敲了敲门。 屋中的对话声一停,随即便听见李忘生温和地回应:“门未锁。” 洛风依言推门进入,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探着头瞧了眼趴在床上的谢云流,又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师父,师叔,我送饭来了。有什么需要风儿做的吗?” “风儿真乖。”李忘生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洛风的小脑瓜,“你也修炼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哦。”洛风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向床上看了一眼,正对上师父不善的目光,急忙收回视线干笑一声,“那风儿不多打扰先走了!”说着便脚底抹油,试图溜之大吉。 “站住!” 才走到一半,果不其然被谢云流叫住。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不是叫你每天晚上挥剑百遍?不可懈怠。” “是……”洛风垂头应是,“风儿没想懈怠,这就去练。” “嗯。这几日为师不在,修行全靠自觉,你将来想要当个出色的剑客,就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可明白?” 洛风闻言精神一振:“师父放心,风儿晓得!” 看着洛风神色雀跃地离开,李忘生这才不赞同地看向谢云流,“师兄何必对风儿如此严格?” “资质不佳,勤才能补拙。”听见关门声后,谢云流又放松下来,翻身坐起,随手拿起搭在床边的中衣穿上,“他性格敦厚,又认死理,我出不去的这几日你多看着他点,别叫他傻乎乎的被人骗了。” “风儿敦厚,却也不傻,师兄安心养伤便是。”李忘生说着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招呼谢云流道,“先吃饭吧?” “……镇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总觉得午时吃过的还未消化。”谢云流摸了摸腹部,蹬上靴子走到桌边,“再不让我出门,怕是赘肉都要长出来了。” 李忘生忍不住埋怨道:“但凡师兄谨慎一些,也就不必受这罪了。” “停停停!”谢云流苦着脸举手投降,“先吃饭,吃饭!” 自从前些时日谢云留在长安缉凶却重伤归来后,就被吕祖罚了禁闭,命他养伤期间不得随意出门。他知道这次自己破人屠之谜时过于冲动,没能设想周全,但当时情况危急,时不我待,他若不出手,便要叫那对罪魁祸首逃出此地,情急之下只得以一敌二,拼了半条命才杀一人伤一人。 只可惜最终他受伤也重,让那人逃之夭夭,没能完美解决此事。 好在他身上伤口虽然可怖,大部分都是外伤和毒伤,并未伤及筋骨。饶是如此,谢云流也实打实卧床半个多月不得起身,简直快要将他憋到长蘑菇了。 “我现在就想,但凡能让我解禁出门,干什么都好啊!” 想起自己还要被禁足数日,谢云流就烦躁得很,三下五除二吃完碗中饭菜,将空碗放在桌上,“吃完就睡,猪都没我清闲!” “师兄且安分几日吧!再被师父发现你偷跑,禁足的时间怕是还要增加。” 李忘生也知道师兄这几日怕是被憋坏了,他素来喜爱热闹,前几天下不了床也就罢了,如今伤势好了大半,便跃跃欲试想要出门,可惜昨天越狱的时候被师父发现,二话不说拿拂尘将他抽了一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禁闭时间还被延长了。 谢云流活动了一下手臂,感受到背后火辣辣的痛感,不由“嘶”了一声:“幸亏老头子下手还算有点轻重,疼归疼,但没伤到实处,不然我怕是又要瘫上几天!” 可一想到自己被迫延长的禁足时间,谢云流倒巴不得师父打得再狠点,还能用用苦肉计。这般不上不下,卖不了惨又出不了门,着实让他烦躁:“唉,现在就算是让我进那劳什子的幻境我都乐意!” “毕竟是诡境,非必要还是不进去的好。” 李忘生瞧着他的神色好笑摇头,“那处什么情境还不知,万一进去反倒被关在里面出不来,只怕还要惹师父生气。” 自从大半年前他二人阴差阳错进入那所谓的红尘不渡,很是折腾了一遭后,谢云流就对那处殊无好感,口口声声称之为“鬼地方”,如今连那处都愿意去,可见果真被憋坏了! 谢云流起身道,“我就是想想。都这么久了你我也没再进去过,想来多半是昙花一现的玩意儿。” 说着见李忘生拎起装着空碗碟的食盒要走,忙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忘生,别急着走啊!太无聊了,你陪我手谈几局?” 李忘生的神色中顿时添了几分嫌弃:“师兄不会又中途弃子吧?” 谢云流正色道:“那时是有事!我现在又走不脱,肯定会安分下完的!” 李忘生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还是拗不过他,送走食盒后不久便端了棋盘过来。 然而这次谢云流竟真没耍赖,不像之前半途一见颓势就丢棋跑路,认认真真跟他下了三盘——也输了三盘。 可谓是颜面扫地。 “不玩了!” 眼看一条大龙又被吃干抹净,回天乏术,谢云流抬手将棋子掷回盒中,起身看了看窗外:“太晚了,留下来睡吧!” 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竟已是三更天了。 留宿吗? 他看着谢云流无事人一般起身走向床榻,抿起唇—— 这段时间为了照顾谢云流,两人几乎朝夕相对,渐渐找回了些许分化前的相处模式,那点逸散而出的信香早已不会影响到彼此。 但同住……确实很久没有过了。 李忘生不太想拒绝这个要求。 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该放任心底的那点渴望,保持距离是维持心绪平稳的重要步骤。但—— “好。” 他听到自己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了这个邀请。 ……罢了。 李忘生承认,他渴望亲近谢云流。哪怕只是以师兄弟的身份抵足而眠,也足以慰藉些许欲壑难填。 然而真正躺在谢云流身边的时候,李忘生又觉得自己大概被鬼迷心窍了。明知道自己对师兄心思不纯,须得克制,却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淡淡的酒香气萦绕而来,令他下意识绷紧身体,头皮阵阵发麻。 ——师兄弟之间偶尔抵足而眠也很正常,我们是师兄弟,都是亁元,刻意推脱避开才是心中有鬼。 可是……师兄就躺在身侧,还是这般自然且放松的模样…… 李忘生悄悄用眼角余光瞥向身边之人,相较于他,谢云流明显坦然得多,后背的伤势让他只能侧躺,因此毫不客气地面朝着李忘生。察觉到他身躯紧绷后,好笑地抬手在他脸上戳了戳: “怎么,很久没和师兄一起住了,不习惯?” “是有些。” 李忘生喉结微动,语气却还算镇定,“……尚能克制。” “嗯……那就好。”谢云流收回手,露出的笑意在黑暗中看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别这么紧张嘛!早点睡,你明天可还有早课,一直这么紧绷可睡不好。” 李忘生何尝不知?当下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默诵经文: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耳边忽然传来谢云流的声音,李忘生猛地睁开眼,就见对方眸中满是笑意,“你都诵出声了!” 李忘生面色一红:“抱歉……” “这有什么?不过你诵经向来认真,如此哪里睡得着?”谢云流动了动身体,抬手将他往怀里一揽,手掌在他背上轻拍,“闭上眼,师兄哄你睡觉。” 这原本是李忘生小的时候,谢云流时常拿来哄他睡觉的方式,只是两人如今都长成了青年模样,如何还能被当成小孩子来哄?李忘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忙小幅度挣扎起来,“师兄!” “别乱动,我伤处可还没好!”谢云流拍背的动作一顿,手掌上移,亲昵地在他后颈上掐了一把,“乖,快睡!总不会还需要师兄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李忘生被迫半倚在他怀里,脸色已经红成一片,又顾忌谢云流的伤势不敢乱动,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要。” 谢云流挑眉:“什么?” 李忘生闷声道:“要听睡前故事。” “……”谢云流失笑,“好好好,师兄给你讲。”说着重新在他背后轻拍起来,沉吟道,“就讲个冬天的故事吧!那次我去北方……” 耳边的声音徐然而温暖,缓缓讲述起一段经年往事,李忘生初时还有些紧张,心跳急促,肌肉紧绷,然而随着谢云流的声音不断传来,安抚着紧绷的情绪,他渐渐竟真有了困意,不知不觉便伴着萦绕的酒香睡了过去。 “……忘生?” 故事讲完,察觉到怀中人彻底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谢云流停下拍抚的动作,轻轻喊了对方一句,见并未得到回答才轻舒口气,露出一抹浅笑来。 “这么大了睡觉还要人哄,可真是……” 笑过之后,谢云流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笑意渐渐敛去。 他的师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童模样,又才过了十七岁生日——若在普通人家,这个年龄已可成婚。可忘生经年待在纯阳宫,对亁坤之事毫无接触,反而对他这个大师兄动了心。 是他的过错。 他年长忘生三岁,本该有引导之责,发现忘生对他生出慕艾之心时就该纠正。可先前那场红尘不渡之旅,他二人却阴错阳差有了不该有的接触,而他也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正直。 他也对师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彼时李忘生甚至连亁元、坤泽相关的书籍都没通阅,对他的感情很难说是否因朝夕相伴生了错觉。因此谢云流思索再三,才决定暂且压下心底渴望,先引导他了解该知道的事情,再看看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他的感情会否有所变化。 而今近一年过去,李忘生看向他的目光中蕴含的感情不但没有丝毫退却,反而在压抑之下愈发隽永。 被这样的目光长久注视,谢云流很难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理智早已摇摇欲坠。 他也在渴望他。 谢云流伸手虚虚悬于李忘生眼前,隔空轻抚对方修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逐渐下移直至唇瓣……眸色逐渐暗沉。 或许,他可以更直接一些,试着迈出那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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