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完结】红尘酌霜雪(EA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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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4465 | 回复80 | 2024-10-12 15: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谢李双A/EA】红尘酌霜雪
       EABO设定:E:天煞,A:亁元,B:中庸,O:坤泽。
       虽然是EABO世界观,但这其实是一篇闯关文来着,当然主线还是谢李的感情变化,闯关只是剧情调剂。玩过游戏的大概能有点亲切感,所有副本都来源于剑三曾经开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法,如今大部分收录于乐游记,可触发奇遇“红尘不渡”。
       当然,本文只是套个壳子,全程魔改,没玩过游戏的也不用在意,因为关卡是为谢李服务的,我多半会将之改得妈都不认。
       另外,闯关幻境中信香虽然被作者玩出了花(并且之后可能还有别的花样),但幻境只是幻境,实际上本文世界设定中,abo只是性别差异而已,信香相关全都遵循常见世界观,最大私设是能与内力结合,起到点微妙的属性作用,但作用不大,实质上还是用信香的特质来或激怒或迷惑敌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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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曼舞篇(8-15楼)
李渡鬼城篇(16-24楼)
浪客行篇(25-3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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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纯阳首徒回归日常(49-5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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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2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李忘生还未睁开眼时,便察觉到周遭环境变了。
       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适宜环境中的亁元,所处之地忽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堪比晴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感受极为明显,令他直觉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睁开眼时,就见眼前立着一块颇为眼熟的碑,上书“红尘不渡”四个大字,字体龙飞凤舞,仿佛即兴而作,细看之下却颇有几分道韵,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竟然是这里……”
       李忘生眨了眨眼,还算熟悉的环境让他暂时放下心来,正要走上前,忽然察觉到一股压迫感十足的气息出现在背后,冷铁混合了血气的铁锈味铺天盖地袭来,将他整个人裹挟在其中。

       什么……人?
       能将他压制到转身都不能的信香,来者究竟是个多强大的亁元?
       霜雪气息艰难地释放而出,试图从对方的压制下撕出个破绽逃出生天,然而李忘生才释放出信香,就被人一把扣住颈项向前推去,牢牢压制在石碑上。

       “李!忘!生!”
       灼热的气息凑到耳边,一字一顿叫着他的名字,语气中的浓烈恨意甚至比那信香释放出的侵略性还要灼人。敏感的腺体被手掌中粗粝的老茧狠狠擦过,李忘生倒抽一口冷气,掌中蓄势待发的杀招一顿,不敢置信地艰难侧过头,想要去看身后之人。
       然而那人压制得极为用力,甚至用身体将李忘生整个人压在石碑上,张牙舞爪的信香将他包裹在其中,几乎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呃……”
       李忘生艰难地蠕动着唇瓣,想要叫出他的名字,然而那人已反手扣住了他的咽喉要害,扼住他出口之言,咬牙切齿道:
        “我才发过誓,只要你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定要杀了你——看来老天也想让我亲手解决了你这背信弃义、口蜜腹剑的小人,好,好得很!”

飞火论锋篇
第一章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嗯?”

       观微阁中,李忘生正一边默念一边抄写着经文,眼前忽然坠下一物,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献宝的兴奋:
       “忘生,看这是什么?”

       李忘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谢云流不知何时趴在了窗台边上,正拎着个坠子在他眼前晃。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将那还染着对方体温的玉佩收入掌心,好奇地端详:
       “哪来的玉佩?”

       “从疯道人那里赢过来的。”谢云流说着单手按在窗台上,身影一闪,已跃入屋内,凑到李忘生身边坐下,“他打赌输了,便将此物丢给我,还要神神叨叨说什么‘有缘’。我看这玉长得还算别致,就拿回来给你瞧瞧。”

       “原来是前辈之物。”
       李忘生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玉佩,这玉佩的玉质一般,但造型的确别致,竟是阴阳鱼抱守在一起的模样:阴鱼为墨玉,阳鱼为暖玉。最妙的是点睛之处竟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正应了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的太极之理。

       “咦?”仔细看了看玉佩中央,李忘生才察觉到不对,原以为这是一块天然形成的黑白双色玉,但这两块玉的玉质明显不同,阴阳鱼抱守之处可见明显的缝隙,这种缝隙显然不是雕刻出的,而是两块玉被巧妙地合二为一——这竟是一对玉佩,而非浑然天成的一块。

       “你发现了?”谢云流抬手搭在他肩上,下巴则靠在自己手背处,“疯道人说这东西玄妙得很,这两块玉自雕成后便抱在一处,轻易无法分开,弄得玄乎其玄,你试试看,能不能将其分开?”

       李忘生被他勾出了好奇心,双手各持阴阳两面,略微用力,果然无法将之一分为二——当然他用的力气也不大,以免毁了这神奇的玉佩,饶是如此,那玉佩竟纹丝未动,仍浑然一体。
       “竟然真的打不开!”李忘生说着抬手将玉递给谢云流,“师兄你也试试?”

       “我试过了。才入手就掰过,没成功。”谢云流笑道,“觉得有趣,便拿来与你瞧瞧,稀罕完了再还给他便是。”
       他说着用手去戳那阴鱼,“这玉样式挺好,回头我——”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只因他这一戳之下,那无论怎么都掰不开的玉佩忽然一分为二,阳鱼仍在李忘生手中,阴鱼却被他轻巧一戳向下坠去。
       谢云流急忙伸手一捞,将之攥在手中,避免这东西掉在地上磕坏,而后与李忘生一人拿着一半玉佩面面相觑:
       说好的不易分开呢?

       正自诧异,谢云流忽觉掌中一痛,嘶了一声,摊开手掌一看,手指竟被阴鱼的尖角刺破了一层油皮,渗出一抹血珠。清冽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将周遭的空气熏染出几分暖意——是属于谢云流的信香。

       李忘生下意识后仰,避开那张牙舞爪的信香侵袭,跟着也“嘶”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也被阳鱼的尖角戳了个血口,释放出极淡的冷冽气息。

       两个亁元的信香一混合,不容忽视的排斥感随即袭上心头,谢云流见李忘生后撤,顿时心生不满,一把将他按住:“躲什么!”
       李忘生不自在道:“信香……”
       “这点气息又不能怎么样。”谢云流按压住那细小伤口止血,摸出帕子递给李忘生,“擦了便是——这东西可真奇怪,怎么还咬人?”

       李忘生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手掌与玉佩上的血迹拭去,端详掌中的阳鱼:“这玉佩相贴的内侧似乎并未打磨,所以才这般锋利。”

       “粗制滥造的东西,还害得你我双双挂彩!”谢云流却不乐意起来,抬手便将那阴鱼丢到桌面上,“这玩意儿还是趁早还回去得好。”

       李忘生也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知是因为信香互斥所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将阴鱼与自己掌中的阳鱼重新合拢,道:“待我清理一下,回头便还给前辈吧!”

       说着便起身欲寻个盒子将这东西收起,顺便离师兄远一点,免得他俩按捺不住脾气打起来。

       并非李忘生诸多顾虑,实在是这事儿早有前科。
       当年他刚分化成亁元的时候,谢云流一度很开心,认为两人属性相同,日后相处也自在许多,无需避讳。却没料想与一个还没学会收敛信香的亁元凑在一起是多么糟糕的境况:亁元与亁元的信香生来便相互抵制,无论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多好,被对方的信香这般大咧咧地笼罩起来,是个亁元就受不了,本能便想争个高下。
       谢云流早他两年分化,已能熟练收敛自身信香,可被李忘生四处蔓延的霜雪气一激,本能便有些压制不住。那段时间两人都如同炮仗一般,相处片刻就要爆炸,关系再好也禁不住这般见面就互斥的状态,不得不强行分开一段距离,以免情绪上头大打出手。

       好在纯阳宫自有收敛信香的功法,李忘生悟性又好,不出数日已能压制自身信香释放,半月过后,已基本能与谢云流恢复过去的相处模式了。只不过那半个多月实在折腾人,以至于李忘生心有戚戚,平日不显,一旦嗅到师兄的信香味,便下意识想要躲避。

       谢云流对此却很是不爽。
       他与李忘生想法不同,在他看来,只是觉醒了个劳什子体质罢了,过去亲密相处的师弟却忽然避他如蛇蝎,让他如何能忍?先前情况特殊不得不克制,如今还要这般——他可忍不了!
       眼见李忘生起身取了盒子,将玉佩收好,却磨蹭半晌不肯回来,谢云流忍无可忍倒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李忘生,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回来!”

       “哦。好。”
       李忘生匆匆应了一句,走回来将盒子递给谢云流,不着痕迹地嗅着残留的酒香气,“师兄,尽快物归原主吧。”

       谢云流心不在焉地接过盒子放入怀中,目光觑着李忘生眼中强行压抑的隐忍之色,忽然有些丧气:“你还是不喜欢酒味?”
       他想起李忘生从小就不喜欢酒气,当年他偷了师父的好酒想邀他一起品尝,还被义正词严地拒绝——若非他机智,好说歹说央了对方,搞不好这小古板还得一状告到师父面前去!
       等他俩年长到能饮酒的年龄,李忘生对酒仍避之唯恐不及,他每次邀请对方下山,都是一个喝一个看,饮不到一处去。当时他气不过询问原因,李忘生支支吾吾说出实情,是他不爱饮酒,并非有意推拒——他这才作罢。
       可偏偏自己体质觉醒后,信香竟是酒味儿的。

       李忘生见他神色沮丧,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并不,忘生觉得挺好闻的。只是……”

       “不用哄我了,我一看你反应就知道——”谢云流趴在椅背上生无可恋道:“唉,我的信香若像你这般清淡就好了,省得总让你烦躁。”

       李忘生听出他误会了,有些手足无措:“忘生真没有排斥,其实……我的信香虽没有明显气味,却也没什么好处,一个不小心就要将人冻伤。师兄最不喜寒冷,所以我才想着……”

       “天天在这华山上,霜雪气早就习惯了!”谢云流说着忽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忘生,“对了,我想了个好法子,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什么?”李忘生一时没能跟上他的脑回路,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我们一闻到彼此的信香,就下意识闪躲,这可不行。”谢云流正色道,“前日我查典籍时看到有一种治疗法子,便是一点点适应让自己不适的东西,直到彻底不受影响。你我二人总要天长日久地相处下去,与其一直压抑着信香释放、还要小心翼翼诸般防备,烦得很!不如试着逐渐适应对方的气息,时间长了,或许便能不受针锋相对的困扰,我俩也就能恢复成从前那般亲密啦!”
       他二人原本关系亲密,儿时便住在一处,长大后虽随着纯阳宫建立各有居所,却也时常宿在一起。结果自从李忘生分化后,谢云流不得不搬回自己的剑气厅,以免两人半夜睡着睡着将太极厅给拆了。
       对此谢云流怨念已久,他二人自相识起便从未这么长时间分开过,每晚睡觉没有香香软软的师弟在怀,让他很不习惯。

       李忘生闻言迟疑道:“这个方法真的有用吗?”

       “有用没用,试过才知道。”听出他语气有所松动,谢云流精神一振,拉住他的手,“就从现在开始吧!亁元的体液里面都含有少量信香,咱俩身上这点气味,应该不会引起排斥才对。”

       两人这一接近,萦绕在身周的信香便包包绕绕的裹缠上来,刺激着两人的神经。但——正如谢云流所说,气味并不浓,攻击性也没那么强,感觉倒也并不糟糕。

       甚至可以说,有点好闻。
       李忘生有些失神地想着。

       师兄一直以为他不喜酒味,其实李忘生只是单纯不喜被酒麻痹思绪的感觉罢了,那会让他有种失序的错觉,理智丧失,无法自控——就如同亁元与坤泽的信期。
       可师兄身上的信香李忘生却很喜欢,只是酒气令人失神,信香浓郁后效果更是翻倍,他不敢嗅得太多,只能愈发克制,以免头昏脑胀之下,弄出什么失礼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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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被谢云流强迫着与信香缭绕的师兄同处一日,整个人昏昏胀胀,熏然欲醉,李忘生简直不知道自己这天是怎么过去的,想抄的经书没能抄成,想看的经义也没看懂。唯一的收获大概是牢牢记住了师兄的信香味儿,想来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晚课过后,李忘生谢绝了师兄同宿的盛邀,简直堪称落荒而逃回了太极厅。将自己泡进浴桶的时候,仍觉周身若隐若现弥漫着酒香。
        简直像是被酒气腌入味儿了。
        
        师兄的信香确实好闻,清冽又性烈,与他这个人极为相似,尤其对方还有意克制,释放的少许信香就连亁元间的排斥本能都没挑起,相处起来很是舒心。
        ——师兄做得很好,是他李忘生,问心有愧。
        
        李忘生缓缓下潜,整个埋入浴桶当中,闭着眼将自己彻底封闭在水中,仿佛想藉此甩脱那如影随形的酒气。
        
        这一下午,李忘生好几次都克制不住想要靠近对方,就如同他还未分化时那般,可以肆无忌惮与师兄亲近。
        但是不行。
        
        “没见过谁家师兄弟像你们两个这么黏糊,十几岁了还住在一起,将来若分化成不同性别,叫你的坤泽怎么想?”】
        
        安乐公主带着几分尖酸的话语又响在耳边,那还是发生在他尚未分化时的事儿。
        那年李忘生与谢云流被师父带去长安,师父得圣人召见,他们两个徒弟自然无此殊荣,便留在宫外,恰巧遇上了玩乐归来的安乐公主与温王。
        师兄时常下山,与这两位都算熟悉,便闲谈几句,不知话题怎就转到他们身上。得知他师徒三人下榻的客栈只有两间客房,师兄弟两个挤在一间,温王忙邀请他们前去府上小住,安乐公主却神色古怪,说出了上面那番话。
        ——然后惹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道长满不在意地嗤笑,说自己虽然是亁元,将来要不要找另一半还得看心情,另一半是中庸还是坤泽,唯有他说了算——就差没直接指着公主鼻子嫌弃人家狗拿耗子,闲事管得忒多。
        
        彼时双方仅是笑谈,李忘生却将这话记住了。
        他那时才意识到自己与师兄的相处方式和别家师兄弟不同,他对师兄的过分依赖,在旁人眼里又是多么古怪。
        
        再后来,他分化成亁元,师兄极为高兴,还将此事拿出来调侃,谁知不久后他二人不得不因信香间的冲突暂且分开,反倒不如过去亲密——师兄因此耿耿于怀,李忘生何尝不难过?
        日夜相处的时候不觉如何,自从分化后不得不保持距离,李忘生才意识到, 自己究竟为何如此在意安乐公主的话,心底真正的想法又究竟是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诗经》中所言,正合了他刻下的心绪。
        
        酒气果然乱人心性。
        
        那之后李忘生与谢云流相处时越发克制,好在日常课业繁重,将精力更多放在剑法与道法上,无形中便减少了与师兄相处的时间,对师兄邀他下山之举也多有推拒。他选的时机巧妙,谢云流起初并未发现他有意疏离,只当他因为亁元间信香之故才有意拉开距离。
        再后来——习惯便养成了。
        
        谢云流对此不是没有怨言,半真半假地调侃他年龄越大越像个老夫子,被他再三拒绝后也生过气——好在师兄脾气好,几次三番拗不过他便不再强求,每次下山都给他带些礼物归来,变着法子逗他开心。
        
        ——那么好的师兄,谁会不喜欢呢?
        
        然而亁元与亁元间天生互斥,师兄当日所言,又摆明了将择偶的选项放在中庸与坤泽上,从他分化的那天起,就彻底失去机会了。
        还是该保持距离,天长日久,那些不当的心思许就淡了。
        
        李忘生从水中浮上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暗暗下定决心——还是得继续与师兄保持距离才行。
        他释放出自身信香,霜雪气将周遭温水飞速冷却,也将残留的酒气驱散殆尽。李忘生站起身,跨出浴桶换上中衣,神色凝肃地走到床榻边躺下:
        一时沉湎不过饮鸩止渴,既误事又不现实。明天一定要拒绝与师兄继续研究这个什么奇怪的疗法——至少不能因此误事,要将手上的事情先处理完再说。
        师兄如今兴致正浓,等试过几次无用,想来也就放弃了。
        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神思昏昏沉沉,便要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李忘生忽然心头一凛:
        不对劲!周围的气息变了!
        他睁开眼,警觉地运起坐忘心法,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卧室中,更没躺在床榻上,而是站在了一间陌生房间内,四面都是墙壁,无门无窗,看起来很是古怪。
        这是何处?
        
        “忘生?”
        
        才要打量房间摆设,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叫声,李忘生转过头,瞧见来人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师兄!”
        
        来人正是谢云流,与他一般面带戒备,大踏步过来将他拉到自己身旁:“这是哪里?”
        
        李忘生摇了摇头:“不知,我一睁开眼便在此处了。”
        
        两人肩背相靠,有熟悉的人在身侧,原本紧绷的神经倒是放松了几分,分别打量起屋中情形。
        这间屋子不大,最醒目的便是矗于前方的一块高大的立碑。那碑看不出是何材质,非金非玉,也不像石头那般粗粝。正对着他们的一面刻着红尘不渡四个大字,字体疏狂,龙飞凤舞,若是平时看到谢云流少不得赞一句“好字”,眼下却全无心情观赏,皱眉打量几眼便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除了那碑之外,屋中还有两张小榻、几把椅子、一张放了茶水的木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师兄你看!”
        李忘生的呼喊声将谢云流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顺着他所指抬眼望去,就见这屋子上方竟悬了一颗夜明珠,难怪这房间无门无窗,却光线明亮,并不昏暗。
        这等明珠,便是禁中亦不得见,居然被如此随便悬在上方,触手可及。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何人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二人带来此处?
        
        确定此处没有其他危险,两人逐渐放松下来,把整间屋子摸了个遍,不但没有门窗,也没有明显的机关——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进来的,又要怎样离开。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两人最终在那碑后瞧见了些许端倪。
        
        【红尘不渡,执念之渊。此地聚无数执念而成,援引有缘之人入梦破执,成可得其馈赠,败则受其诅咒。此境非真身入局,所受伤势不会影响外界躯体,若不破执,三日后自会被送出此地,于性命无碍。】
        
        “执念之渊?”
        谢云流摸着下巴研究这几行小字:“所以我们并非真身来这里,而是入梦?”
        
        “观其所言,似有庄周梦蝶之理。”李忘生说着视线向下,发现下方还有小字,便蹲下去瞧,“师兄,这上面说,将手放在碑上,默念‘破执’便可进入执念之境。”
        他皱眉想了想,摇头:“不妥,我们尚不知此言真假,万一碑文所言——师兄!”
        话说到一半,李忘生就被谢云流抬手按在碑上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拉他:“小心!”
        
        “莫慌。”谢云流倒是淡定得很,“我只是放在上面而已,并未多想——你瞧,这不就无事发生?”
        
        李忘生顿时松了口气,忍不住责备道:“师兄怎能如此莽撞!此物所言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万一有何危险……”
        
        “哎呀,别那么严肃嘛!”谢云流讪讪然抬起手,“我就试试,若当真出事,不是还有你在?”
        
        “师兄!”
        
        “好了好了。”谢云流见李忘生真生气了,收回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是我莽撞了,你别生气——喏,咱们还得继续找出口,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吧?”
        
        李忘生向来拿他没办法,舒了口气,按下恼意又看向那碑文:“碑上说静待三日也可离开,并非必须进入那破执之境内,我们便在此处等上三日……”
        
        “那岂不是要睡上三天?不成不成!”谢云流忙不迭摇头否决,“师父和风儿发现我们一睡不醒,非得吓出个好歹来不可!再者说,坐以待毙也不符合我的行事准则,且先找找有无其他解决方法。”
        
        于是两人又将屋中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甚至试图以内力击碎墙壁,却毫无建树:这屋子中的一切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以他二人的实力,寻常墙板早被打穿,但在这里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很显然,此路不通。
        折腾到最后,摆在两人面前的仍旧只有那两条路:等三天后看此间主人是否如约将他们送回,或者——触碰那古怪的立碑去破执。
        走回立碑前,谢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我去。”
        
        “我来,你且等等。”谢云流再度开口,“我们两人都陷进去,若真出了意外连个报信的都没有,我先试过,你在此处等上三日。”
        
        “不成。”李忘生的态度也很坚决,“忘生岂能让师兄独自涉险?我二人既然同时出现在此处,便都是有缘人,与师兄一起也能相互照应,有何可惧?”
        
        “……也罢。”对上那双坚定的眸子,谢云流不由失笑,心中豪气顿生,“难得你肯舍命陪君子,我们两个在一处,又怕得谁来?”
        言罢他一把握住李忘生的手,与他一起按在立碑上,下一刻眼前骤然一花,已经出现在了一片开阔的平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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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27: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这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正前方摆着张桌子,桌子上放有一张笺纸与两个木箱,一个写着“伏火”,一个写着“蜃龙”,大小倒是别无二致;视线向前,不远处竟是个不高的断崖,崖下建有一座巨大的演武场,此刻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谢云流上前将笺纸拿起,皱着眉与李忘生凑在一起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然后面面相觑。
        
        按照这张纸上所写,此处幻境乃是两位潜心研究雷火装置的前辈心中执念所化。这两位前辈师出同门,极爱机关之术,且都擅长雷火机关。两人生前曾根据师父留下的图谱一同研究名为“雷火铳”和“雷火弹”的特殊武器,功成之前却有了分歧:一个主张增加威力,一个主张增加射程,相互无法说服,便就此分道,各自闭关研究,约好等成品做出来后比斗一番,看看谁的雷火机关更胜一筹。
        然而雷火机关很是危险,两人比试之时不慎走火,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就双双殒命,这场比斗也因此无疾而终,没能得出个结果。
        这两位前辈对此耿耿于怀,一念成执,留下此境将他二人所做的雷火机关复刻出来,希望有缘之人能助他二人完成这场比试,以了却执念。
        
        “雷火机关?”
        谢云流皱着眉将纸上最后那段又看了看,这“雷火”二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安全的玩意儿,虽然外面的立碑上曾言,他们只是意识进入此地,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都不会影响自身,但——一想到要拿这东西往对方身上招呼,两人心中还是难免顾虑,甚至心生退意。
        开玩笑,常年浸淫在机关中的大师都能被自己做的机关炸死,他们两个新手摸上去,恐怕还没弄懂这东西怎么用,就先步了那两位的后尘了。
        
        “师兄,此物颇为危险。”李忘生踌躇道,“不然我们先……”
        
        “先看看这劳什子究竟怎么用,若是太危险,我们便与他耗上三天直接离开。”
        谢云流咬了咬牙,伸手去摸距离他最近的那口“伏火”箱子,打开来翻出了里面的物件。
        箱子里面放有一大一小两种机关,一个小巧灵活,看起来像个掌套,可戴在手掌上;一个大而笨重,需得背在身上,使用时以手臂端着,看得出威力不凡。
        箱底同样放有笺纸,写了这两样东西的用法。师兄弟两个凑在一处仔细阅读片刻,先松了口气:原来幻境中这两物只是模拟出来的,并非真用雷火驱动,而是换了其他可控的力量用以代替:较大的雷火铳需要以内力操纵,压缩成气弹,以颜色标记来表示击伤敌人;小的却需要以信香为引,注入掌套内凝聚出源源不断的雷火弹,用来攻击或骚扰敌人。
        
        以信香为武器,这在江湖上倒并不鲜见。习武之人善于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优势,亁元的信香本身就具有攻击性,可以直接用来攻击敌人,也可以融入自身内力,产生特殊的效果;而坤泽虽普遍体弱,也能将信香作为武器,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将信香注入机关里面,两人还是第一次见识,谢云流好奇之下戴上那古怪的掌套,试着注入混了信香的内力。
        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动作释放出来,又被掌套所吸收,下一刻,谢云流掌中忽然出现一颗拳头大小的物什,如同一个小小香炉一般,他抬手将那枚雷火弹抛出,便见此物落地炸开,火光四溅,却并无明显灼热感,而被爆炸波及的地面上更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的确如同纸上所言,此物徒有其表,并不会造成伤害。
        
        “倒是有趣!忘生——”
        谢云流双眼一亮,兴致勃勃要与李忘生分享使用心得,却见后者不知何时退到了桌子另一端,视线落在那雷火弹炸开的地方——他这才意识到,雷火弹爆炸后虽无硝烟,却有信香残留,对于亁元而言,无异于挑衅。
        ——如此看来,这玩意儿倒也并非全无攻击力。
        
        “躲那么远做什么?这点信香不至于吧……”
        半是嘀咕半是调侃了对方一句,谢云流又试了试那雷火铳,注入内力后,火铳打出的气劲同样并无杀伤力,只在地上留了个红色的印子。
        
        “忘生,快,你也试试你那边的玩意儿!”
        他催着李忘生打开另一只箱子,里面的物件造型相仿,只在细节上有些许变化,同样需要以内力和信香来驱动。
        这样的东西,要怎么比试并一决胜负?
        
        正自思索,上空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比试即将开始,先中十二道雷火者败北,请入演武场。”】
        
        原来如此,竟是以命中频率决胜吗?
        谢云流与李忘生对视一眼,测试过威力,又得知了比试方式,他们对于这场比斗倒是有了几分兴趣,装备好雷火铳与雷火弹,一跃而下跳入演武场当中。
        
        他二人这些年来切磋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以剑术相对,这般不靠自身实力、纯靠外物的比试还是初次,一时间都有些微妙的兴奋。相互行了礼后,李忘生便当先出手,激发雷火弹抛向谢云流,同时转身便跑。
        
        谢云流轻松向旁跃去,避开了雷火弹所在区域,啧啧道:“这东西看着唬人,速度却慢,好躲得很——师弟,看招!”说着同样激发一颗雷火弹丢向李忘生。
        
        李忘生在他躲避时已与他拉开距离,架起雷火铳以内力为弹,压缩出一记攻击——他手中的蜃龙雷与谢云流的伏火雷不同,距离越远杀伤力越大,倒是与紫霞气劲相仿,都是以远攻为主。是以他并不恋战,打完就跑,亦是轻松躲开了那颗雷火弹。
        而他打出的气弹攻击,也理所当然没命中谢云流。
        
        纯阳轻功本就卓绝,他二人更是其中佼佼者,你来我往打了片刻,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几下。多亏这雷火弹十分神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需要等上三息,便可重新凝聚一枚,火铳的内力消耗也很少,与火弹交替使用,倒也勉强打了个热闹。
        
        两人打了片刻,说是切磋,看起来更像寻常顽童打雪仗,谢云流打得玩心大起,李忘生要与他拉开距离释放机关,他却偏要与对方贴身肉搏,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引进落空……一手“沾衣十八跌”用得出神入化,时不时还丢两发伏火雷与雷火弹偷袭,迫得李忘生与他拳脚相斗,避锋藏锐,闪转走化,偶尔艰难拉开距离打上一两发蜃龙雷,倒是别有几分乐趣。
        
        眼看这两人越打越偏离初衷,先前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既是测试机关,怎可用自身武学相抗?不妥不妥,有失公允。”】
        
        此言一出,谢李二人愕然发现,他们体内内力仿佛被什么禁锢住,释放出的信香与内力只能通过雷火铳与雷火弹释放,而不能随意以拳脚功夫放出,束手束脚,很是难受。
        
        这玩意儿怎么还随意修改难度?
        谢云流心中不爽,正要嘲讽两句,耳边忽然传来风声,竟是李忘生趁此机会再度拉开距离,一发蜃龙雷打了过来,忙施展梯云纵跃上半空:
        “好啊,你耍诈!”
        
        这句“你”一半是说李忘生,另一半却是冲着那突然更改规则的声音去的。怎奈后者没给出丝毫回应,前者倒是笑眯了双眼,回了他一句:“师兄,你教过忘生,切磋之时必须全力以赴。”
        
        “好你个李忘生!”
        谢云流脚尖一点,施展逍遥游冲上前,一把将人锁住:“看师兄怎么教训你!”
        李忘生不意他内力都无法使用了,竟还能施展轻功突袭,被他从背后抱住,仗着自身体形优势牢牢将他压制得无法动弹,顿时挣红了一张脸:“师兄耍赖!”
        
        “你偷袭在先,还要怪我耍赖!”谢云流哈哈大笑着去缴械他手中雷火铳,却被后者识破目的,一个鹞子翻身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再度施展轻功拉开距离。
        
        两人一个追,一个跑,眨眼绕着演武场边缘跑了两周。
        
        【“不对不对,差些火候,需得禁用轻功。”】
        
        那声音再度响起,随着话音落下,谢李二人顿时发现自己无法再使用逍遥游、梯云纵,迎风回浪等轻功了,只一个疾冲式的蹑云逐月勉强可用,辗转腾挪的余地顿时小了许多。
        变起突然,谢云流措手不及之下,没能躲开李忘生投掷过来的雷火弹,凛冽霜雪气息在身边炸开,扑了他满头满脸。
        
        “啧!”
        
        属于其他亁元的信香直接在身上炸开,还是以这种攻击的方式,不啻直接打脸挑衅,谢云流反射性释放信香,想要将对方的气息覆盖抹杀,然而信香却尽数被掌套吸纳,凝聚成新的雷火弹,随着他的动作投掷出去。
        ——此处居然不能以信香驱散旁人的气息,只能用来凝聚雷火弹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匆匆闪过,就被攻击的冲动盖了过去。他方才机关用得少,这一投掷便是连续数发,李忘生才被封了轻身功法,不慎之下也中了一记,顿时被弥漫开来的清冽酒气弄得头晕目眩,急忙转身跑出爆炸范围,以免被激得失去理智。
        
        两人各站在演武场一端,克制着压下因信香引发的焦躁感——对面毕竟是亲师兄/师弟,不能真出手将人揍上一顿,理智、理智……
        
        距离拉开后,再瞧见对方那张熟悉的脸时,升腾的火气果然消散许多。谢云流无奈扶额,笑道:“也不知是谁想出的这用信香代替雷火的法子,这玩意儿若拿到外界,恐怕要引起大乱子。”
        
        “师兄说得是。”李忘生放下一直端着的雷火铳,活动了一下手腕:这玩意儿还挺沉,他们你追我逃打了半天,总共才各自击中一次,这样打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只有切磋而无斗意,失了火气——也罢,再加些难度。”】
        
        那苍老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场中情形骤然变化,一场大雾将两人视线尽数遮蔽。两人吓了一跳,忙冲入雾中想要寻觅彼此,然而雾气浓厚,三步外便瞧不清任何实物。
        
        “忘生?”
        
        “师兄?”
        
        呼喊声似乎也被大雾吞噬,没得到任何回应,正当两人心中慌乱时,雾气如来时一般突兀散开,他们重新看清了场中情形,不由一怔:
        只见原本只有他二人的、空旷的演武场,此刻竟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粗粗一扫,算上他二人正好十个。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面容模糊,他们不但不认识新出现的人,连师兄/师弟的身影都分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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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2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禁言,禁武,禁轻功,天下皆敌,唯胜可破——当战!”】
        
        那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兴奋,随着他话音落下,周遭立刻有人动了,一手雷火弹一手雷火铳无差别攻向人群。
        谢云流忙冲出雷火弹笼罩的范围,却差点迎面撞上另一波攻击,顿时“啧”了一声,幸亏反应迅速跑出攻击范围外,才没马失前蹄栽在一群陌生人手里。
        然而不等他松口气,第三波攻击又来——人一多,满场都是乱飞的气劲与信香,躲避起来再不如先前那般轻松。谢云流原本还试图从这么多人当中找出李忘生,但被几个人追着打,闪躲攻击已是不及,更别说从众多杂乱的信香中分辨出李忘生那淡到几乎无味的信香气息了。
        信香混杂的环境对亁元来说是大忌,更何况是这种毫不保留释放攻击性的场景,即便没中招,蔓延开来的气息还是将谢云流刺激得双眼发红,顾不得寻人,反手凝聚出雷火弹砸向追在自己身后攻击的那些家伙。
        
        混战一旦打响,就不是轻易能够退出的了。
        饶是谢李二人先前已经熟悉了大致流程,面对这么多攻击时,还是不免吃到几记攻击,混杂的气息混合着打人不疼却烦人的气弹砸在身上,简直就是在亁元忍耐线上疯狂练拳。
        最恼人的是,新出现的这些家伙中竟还混有坤泽——当甜腻的信香在身边炸开时,谢云流差点脱口骂出声来,急忙抱元守一,一边在心底默念清静经一边闭气跑开。
        他多年混迹长安,见识过各种场合,这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也幸亏此地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受影响,否则被坤泽的信香这一搅和,又不能运转信香防御,天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好在坤泽稀缺,在场十人中似乎只有一个,遭遇的概率不大。饶是如此,谢云流还是被激得脑海中嗡嗡直响,如若此间主人在此,非得将气弹与雷火弹都砸到他脸上不可!
        坤泽和亁元的信香,是能混在一处的东西吗?!
        
        心火上涌,脾气也越发控制不住,正当谢云流感觉自己的理智已在发狂边缘摇摇欲坠时,却忽然嗅到了熟悉的凛冽气息。
        是李忘生!
        
        他霍地转身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几人,然而所有人都打成了一团,闪转腾挪冲刺回旋,身影倏忽间便换了好几处,根本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才是他的师弟。
        该怎样将人找出来?
        
        谢云流心念一动,想了个笨办法,用雷火铳气弹染色的效果将距离自己较近的人挨个标记,辅以雷火弹攻击,对方没有反应就更换目标,一一排除过去,总能找到人。
        李忘生的信香不好认,他的信香却是容易寻觅的。既然我无法就山,便让山来就我——忘生总不可能分辨不出他的信香。
        
        这个策略明显是有效的,在他雷火弹砸中其中一人时,后者身形明显一滞,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谢云流双眼一亮:
        ——找到你了!
        
        ……
        
        李忘生此刻的状态相较谢云流也没好到哪里去。
        混战开始的时候,李忘生力持镇定与周遭的袭击相抗衡,并试图寻找师兄的下落——师兄的信香很独特,便是在如此混杂的气息当中也能轻易辨别。
        然而周遭的信香实在杂乱,最初李忘生还能捕捉到些许酒香,但随着各种各样的气息冲击,那丝丝缕缕的酒香被其他味道重重覆盖,反而越发难以辨别。再加上所有人都在相互攻击,满场游移,寻觅谢云流变得格外艰难。
        
        师兄到底在哪儿?
        李忘生强压下焦躁,努力嗅着空气中混杂的气息,却被诸般气味熏得头晕脑胀,亁元的本能不断叫嚣着让他攻击身边所有胆敢向他释放挑衅气息的人,可越是压抑,心头的躁动感就越明显。
        他低估了混杂的信香对亁元的影响力。
        
        李忘生这些年鲜少下山,分化后真正亲密接触过的亁元只有谢云流和师父吕洞宾两人。前者待他向来克制温柔,信香气味又为他所喜;后者武学早已登峰造极,将一身信香收敛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至今不知师父的信香为何。至于偶尔下山遇上其他亁元,他也能将自身信香融入坐忘气劲,将那点可以忽略的味道隔绝在外,丝毫不受影响。
        因此眼下他还是头次直面如此混杂的气息冲击,且无法以自身信香抵御,不过片刻就被挑衅得头昏眼胀,双眼泛红。
        这种感受实在是糟糕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他努力克制本能,继续寻找谢云流时,一股极为细腻、附骨融魂一般的甜腻气息忽然击中了他,瞬间将他的理智湮没。
        
        这是——什么?
        与其他信香令他本能排斥不同,这种甜腻的信香气息,似乎让他更加焦躁,理智摇摇欲坠。
        难道是——坤泽的信香?
        
        与谢云流分化多年、见多识广不同,李忘生分化才不过半年光景,还是初次直面坤泽的信香袭击,顿时被这股气息砸得头晕眼花,一时失神。
        ——原来坤泽的信香是这样的吗?
        
        亁元与亁元的信香拮抗时,李忘生还能强行压抑维持理智,然而当属于坤泽的信香砸在身上,他再也无法压抑亁元的本能,一双眼彻底变得赤红。
        
        李忘生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位趾高气扬的安乐公主。
        当初他遇见安乐公主时尚未分化,也嗅不到旁人的信香。虽然知晓公主是坤泽,却并不觉得她与其他人有何不同。但他看得出这位名动长安的公主,对谢云流有着极为微妙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说不上是喜欢,倒更像是对待欣赏的物件一般,没那么志在必得,却不会轻言放弃。
        而她之后说出的那句话,也佐证了李忘生的观感。
        虽然师兄当场言明他的未来伴侣只有自己可以选择,不拘泥于坤泽或中庸,但李忘生看得出,安乐公主对他那番话并不以为意。她对自己绝对自信,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性别,都是她自傲的本钱。
        
        毕竟,哪个亁元能拒绝坤泽呢?
        
        混战之下最忌分心,李忘生只是略一失神,便接二连三吃了好几记攻击。他强撑着冲出这片区域,被周身气味折腾得几欲呕吐,不由暗暗自责:
        战斗之中竟犯了这样的大错,若叫师兄发现,非得严厉训斥他不可!
        
        正自懊恼,斜刺里又飞来一记气弹,随之而来的还有角度刁钻的雷火弹。李忘生敏锐地躲开了前者,却没能躲开后者,轻微爆炸声后,熟悉的清冽酒香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这是——
        
        酒香令他本有些混沌焦躁的心神为之一振,李忘生下意识顺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望去,就见眼前身影骤近,跟着便被人一把捞入怀中。
        两人因前冲的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双双滚到了场地边缘,却谁都没放开对方。靠得近了,熟悉的信香洋溢在鼻间,李忘生抬眼看向那人,一句“师兄”冲出口中。后者似乎也在同他说着什么,然而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也读不清他的唇语。
        
        李忘生盯着他隐于雾气中的双唇看了片刻,神思恍惚地想:
        师兄到底在说什么?
        看不到的话,能感受到吗?
        
        李忘生下意识向前靠近,想听得一言半语,他似乎已被酒气熏晕了神智,满脑子只想着要弄清师兄在说些什么,但他左手戴着掌套,右手持着蜃龙雷,都无法使用,唯有——
        头脑一昏,李忘生干脆探过头去,吻上了近在咫尺的双唇。
        
        
        谢云流:“!!!”
        
        温凉双唇贴上来的瞬间,谢云流的脑海中仿佛也被炸了一把雷火弹,霜雪气的信香在其中肆无忌惮往来游走,将他残存的理智炸了个四分五裂。
        他本能地将人拥入怀中,按在地上肆意回吻着。
        
        周遭的一切突然就过耳不过心,似乎有新的雷火弹或者气弹砸在他的背上,安静片刻的苍老声音又说了什么……可在谢云流的意识中,周遭一切都虚化起来,唯有怀中人是唯一的真实,让他无法克制将人牢牢困在怀中,心底最深处某种隐秘的渴望被满足,又无法抑制的渴求更多。
        
        两人在这片硝烟弥漫的场地中拥吻,宛如暴雨之下的交颈鸳鸯,又似相濡以沫的涸泽之鱼,唇舌纠缠浑然忘我,谁都没有注意到随着那苍老的声音消散,周遭环境当真开始虚化。
        
        直到熟悉的、属于对方的信香逐渐弥漫,浓烈的酒香撞上凛冽的冷霜,如烈酒烧灼,如苍山覆雪,如——色字头上一把刀,张牙舞爪相互拮抗,颈后腺体更是被刺激得隐隐作痛时,谢云流才从那失智一般的迷蒙中清醒过来,气息紊乱地抬起头。
        视线对上怀中眼尾艳红、神色迷蒙的师弟时,谢云流悚然一惊:
        ——他这是在做什么?!
        ——竟敢如此轻薄忘生,简直,简直……
        
        “忘生,我……”
        正要抬手给自己一巴掌醒醒神,怀中之人却反手抓住他双臂,唇瓣红润双唇微张再度靠上前来,眼中红意未退,反而更添些许癫狂之色。
        
        谢云流:“!!!”
        这会儿若是还没察觉到李忘生不对劲,谢云流就是真傻了。他慌忙挣脱出对方的擒拿,抵住李忘生的肩膀将他推离自己,察觉到周遭越发凛冽的寒意时,总算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那个坤泽!
        李忘生分化的时间太短,师父还没来得及教他如何抵御坤泽信香的影响。若毫无防备之下被坤泽的信息素正面击中,极有可能为其所迷,强行诱发信期。
        很显然,李忘生现在这副神智尽失、焦躁难安的模样,便是因为信期被诱发了。
        
        =====
        小剧场:
        被强行消音的幻境对话:
        伏火雷老者:论击伤数量,果然还是我的机关胜了一筹!
        蜃龙雷老者:你选定的人可是先一步被打出局的!
        伏火雷老者:哼,但凡那小子最后没犯蠢,我已经大获全胜了!俩臭小子秀恩爱秀到老夫面前,气煞我也!滚滚滚,都给老夫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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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2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确定李忘生种种古怪举动是因为被诱发了信期,谢云流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担忧。
        亁元的信期与坤泽不同,正常状态下频率很低,大多数一年也就两三次,且症状很轻,对症用药便可规避。
        可除了周期发作外,还有一种常见的情况,就是被坤泽的信香强行诱发信期,导致情绪焦躁,信香暴走,体温飙升,只剩原始冲动。这种被强行诱发出的信期若无坤泽安抚,轻则焦躁难安,神志昏聩,暴躁易怒,难以控制;重则理智全失,展现出巨大的破坏欲,强行发泄过后心神俱伤。
        医书上甚至有亁元因强行诱发信期,高热不退,导致烧成痴傻的案例,且不在少数。
        好在这种情况及时对症用药也能解除,因此绝大多数亁元都会随身携带抑制信期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这类药物谢云流和李忘生自然也有,都贴身携带,但前提是——他二人此刻身在纯阳宫,而不是这古怪的房间内。
        将全身上下寻了个遍,又不信邪地翻弄过李忘生身上衣物,谢云流绝望地发现,那古怪立碑上说的是真的,他二人当真不是肉身进入的此处,而是类似经卷上记载的“元神出窍”的状态——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一身衣物外,无论是武器还是药物,全都不在身上。
        若是先前他还会因为这个发现松口气,可现在没有药物在身,李忘生的信期要怎么办?
        强行挨过去吗?
        
        看着李忘生神志全无、焦躁又痛苦的模样,谢云流一边勉力制住他的攻击,一面心疼不已:他的师弟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才分化不过半年而已,还是个少年人,万一烧出个好歹……他简直无法想象!
        
        忍耐着腺体隐隐传来的刺痛感,谢云流狠下心将李忘生压制在地面上,借由冰冷的地面为他降温。他环顾四周,没发现可做束缚的东西,便干脆将人从背后抱在怀中,用双臂牢牢制住他的动作,以免他躁狂之下伤人伤己:
        这古怪地方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他们送回原地,该不会一定要待满三天吧?
        若真如此,忘生要怎么办?!
        
        
        李忘生只觉自己周身犹如火焚,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脑海中满是浓烈的破坏欲,只想做点什么将这令他五内俱焚的感觉发泄出来。
        察觉到有人束缚着他,不允许他肆意发泄,心底的焦躁感更是变本加厉翻涌起来。
        ——放开我!
        李忘生在心底嘶吼着,他之前明明已经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残存的理智被消耗殆尽,萦绕在周身的、不属于自己的信香便越发鲜明地彰显存在感。李忘生下意识释放出信香,想要驱散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可心底又隐隐生出了古怪的想法:
        这个味道他很喜欢,非常喜欢,并不想驱散。
        
        可是……
        好疼啊!
        
        因信期变得格外敏感的腺体在其他亁元信香的刺激下越发胀痛,催促他尽快解决挑衅之人:不愿驱散,那就压倒他,打败他,令他惧怕,使他臣服……
        
        他挣扎着向那信香最为浓郁之处扑过去,却被人牢牢桎梏住,被挑衅的愤怒感与得不到发泄的焦躁感重重叠加,简直要将他逼疯。
        
        耳边隐隐传来人声,声音熟悉,语带安抚,微凉的呼吸吹在耳畔,带着恼人的酒气。
        他在说什么?
        李忘生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变本加厉地挣扎。那人几乎要制不住他,似乎也变得焦躁起来,箍住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浓烈的酒气向着他笼罩过来,却又犹豫徘徊着,并未深度靠近。
        
        地面的冰凉与背后的温热交叠,无法发泄的怒意与不合时宜的渴望杂糅,灼热的酒气与冰冷的霜雪拮抗纠缠,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着实磨人。李忘生脑中混沌一片,唯有那熟悉的声音坚持不懈将他从沉沦中向上拖拽——是师兄。
        一如儿时那般。
        
        当年李忘生刚到华山,对这冰天雪地的环境很不适应,才住两天便发了热,浑身难受,意识不清。当他终于艰难地从病魔手中挣脱出来,便瞧见师兄坐在床边,一边抬手替他擦去脸上的冷汗,一边冲他露出安抚的微笑:
        “别怕,师兄一直在。”
        
        这声音从孩提时的清亮到如今的低沉,始终陪在他身侧,让李忘生难受之时总能抓住那一线浮木。
        他终于隐约听见了那声音在说些什么。
        
        “忘生,静心!”
        
        静心?
        如何静心?
        李忘生浑浑噩噩地想,他心不静,又为何不静?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耳边传来熟悉的经文,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刻入骨子里的熟悉感逐渐拉回他一线清明。李忘生随着那声音在心底默诵清静经,试图寻回被高热烧却的理智,却又不合时宜地想:
        思慕师兄,便是道心不静吗?
        那他……的确不静。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禁锢感突然消失,李忘生只觉身体一轻后又一沉,心头忽然回归清明。
        耳边隐约传来大门被撞开的声响,有人进了他的房间,脚步慌乱,气息却熟悉。
        
        是师兄?
        
        李忘生勉力睁眼,却仿佛梦魇住了一般,眼皮沉重如山,无论如何都睁不开。他感觉到谢云流在他口中塞了什么,助他和水吞下,又察觉那手在他额上摸了摸,平时温热的手掌此刻却显得温凉,让他极为舒适。
        然而那凉意稍作停留便撤去,没有丝毫留恋,李忘生顿时生出不舍,艰难动了动手指,想要那凉意多停留片刻。
        可惜对方丝毫没察觉到他心中想法,脚步声很快又走远,似乎想要离开。
        
        “师兄……”
        许是执念太过,李忘生终于艰难地睁开眼,张口喊住对方,瞧见那背对着他的熟悉身影时,彻底放松下来:
        果然是师兄!只着了中衣,看起来头发衣着都有点散乱,想来是睡到一半直接冲过来的。
        
        身后忽然响起的气音吸引了谢云流的注意力,他倒水的动作一顿,转头瞧去,就见床上之人竟醒了过来,忙提着茶壶与茶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怎么好。
        李忘生只觉得自己全身状态都不太对,颈后的腺体阵阵抽痛,焦躁感蠢蠢欲动想要卷土重来,驱散他的理智,又被他强行按捺下来,艰难开口:
        “师兄,我怎么了?”
        
        “你的信期到了。”谢云流知他此刻定不好受,将茶杯塞入他手中:“才吃了药,多喝点水。”
        
        李忘生的确口渴,起身足足喝了三杯茶水才缓了渴意,道:“给师兄添麻烦了。”
        
        “浑说什么胡话!我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吗?”谢云流见他神色清明,对答如常,也松了口气,“药物生效没那么快,等等就舒服了。你可真是——早叫你跟我学一学相关知识,你却只知道念经,该念经的时候又傻乎乎的,这下吃苦头了吧!”
        
        这话要追溯到谢云流才分化之时。
        亁元与坤泽通常十六岁左右分化,意味着身体进入成年状态。吕洞宾早早为徒弟们寻了启蒙的书籍,待谢云流分化后便丢给了他,还嘱咐李忘生不得偷看。
        李忘生谨遵师嘱,谢云流却不那么安生,翻了几天书后被亁元、坤泽的种种神奇之处震慑,瞧见师弟满脸懵懂的模样,便想与他分享一二。谁知李忘生将吕洞宾的嘱咐当做金科玉律,说什么都不肯看,谢云流见再三邀请都失败,才悻悻然放弃了与师弟吐槽的想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和其他同龄人探讨参详。
        
        再之后李忘生也分化成了亁元,这些资料自然也送到了他的案头。然而他面嫩,这些东西大致看了看便面红耳赤,草草翻过一遍就束之高阁——他那时心思重,又要学习收敛信香,又要悄然疏远师兄,加上周遭并无坤泽,无须忧虑,一来二去,更将书籍都丢到了脑后。
        然而纯阳宫中虽然没有坤泽,不代表他一辈子都无法遇上,这不,一时疏忽吃了大亏,现在都没恢复——这教训可要牢牢记住,不能再犯,否则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幸运,还有师兄帮忙兜底了。
        
        思及自己先前所为,李忘生赧然低头:“是忘生疏忽了。”
        
        “你确实疏忽了,读书不用心等同学艺不精,待好了之后再同你算账!”
        堪称疾言厉色地斥了他一句,谢云流抬手在他额头朱砂印记上弹了一记,从他手中拿回茶杯,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案几。
        
        “嘶——”
        李忘生抬手捂着额头,被训斥了也不生气,他小的时候师兄没少嘴硬心软训斥他,教的时候有多严厉,哄的时候就有多贴心。别看他方才话语严厉,实际上却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便来了此处,显然是关心则乱。
        而他却——
        
        想到自己受信香侵扰后神智昏聩下干出来的事儿,李忘生心头怦怦直跳,不知是紧张多些还是恐惧多些——他可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头脑一昏非礼了师兄。
        师兄会如何看他?会不会因此与他疏远,或者……
        那之后他意识全无,也不知后来发生过什么、如何离开那古怪之所。然而谢云流方才的反应太过平淡,待他也一如既往亲近,让李忘生忍不住怀疑,先前种种是不是他昏沉之下生了幻觉,那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
        抑或者,就连那古怪的房间、荒唐的测试,也都是他庄周梦蝶,南柯一梦?
        
        “吃完药就早点休息。”
        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李忘生回过神来,就见谢云流不知何时已回到床边,正拉过被子帮他重新盖好,“天还黑着,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说着抬眼看向李忘生,对上他略显迷蒙的目光时忽然一顿。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将他视线牢牢锁住,轻易无法偏移。
        李忘生的心跳骤然加快。
        谢云流抬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地将他向下按了按,李忘生便向后倒去,后颈落在枕上却也毫无察觉——只因那人将他按倒后,手掌上移,落在他脸颊之上,以拇指轻轻摩挲。
        很痒。
        先前消退的热意再度袭来,顺着对方的手指蔓延席卷。李忘生身体轻颤不已,颈后腺体则因对方的信香刺激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向后瑟缩一下,然而人已经躺在枕头上,又能躲到哪里去?
        
        谢云流却因他这一躲醒过神来,突然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才收回手:“信期对信香敏感,我留在此处你也睡不好,就先回去了。明天早课我替你上,有什么事,待明天恢复后再说不迟。”
        言罢他深深看了李忘生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好,多谢师兄。”
        李忘生如梦初醒,一张脸涨得通红,见谢云流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抬手揉了揉脸,将被子拉高盖在脸上。
        ——师兄离开前那一眼,似乎颇有深意。
        乱成一团的脑海中隐隐浮现这个念头,搅得他心绪紊乱,心跳不止。
        然而毕竟还在信期,疲惫的身体支撑不住胡思乱想所耗费的能量,不久李忘生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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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2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李忘生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时已经快到用午饭的时间了。
        信期发作极为耗神,服药后格外容易困顿,好在时间不长,一两日便能缓解。谢云流昨夜离去前特地提起代课之事便是因此,以免他心中惦念,强撑着起身。
        李忘生受了他这好意,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身体已恢复大半。
        他穿鞋下地,走到案几旁伸手提起茶壶,才发现里面竟是满的,摸起来还有余温,显然给他备水的人之后又回来看过,还贴心地给他换了热水。
        能这般随意进出他房间、又不会惊扰到他的,全纯阳宫只有两人,师父自不会如此心细,只能是师兄。
        
        李忘生心里顿时生出融融暖意。
        一口气喝了半壶茶水,缓解喉咙干渴,盥洗着装之后,李忘生这才走出太极厅,准备去寻师兄。不想才走出不远,便瞧见一群弟子们簇拥着谢云流从饭堂那边走了出来。
        
        看到他的身影,谢云流双眼一亮,三言两语打发了围在身边的记名弟子们,几个纵跃便来到李忘生面前,先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醒了?可还有不适吗?”
        
        “已经大好了。”李忘生任由他打量,目光克制地在他脸上瞧了瞧,确定没看见关心之外的其他情绪时,不由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一觉醒来,昨夜种种恍如梦境,以至于李忘生心底竟鲜见地生出几分患得患失:先前经历的那一切究竟是真是假?师兄看起来并无丝毫被轻薄后的不适,莫非他所经历的那些当真只是南柯一梦?
        
        谢云流才将人打量完毕,抬眼正对上他没来得及收敛的目光,不由挑眉,将人往怀中一拢便走向太极厅方向:“才好了就吹风!且先进屋。”
        
        信期而已,又不是多大的疾病,师兄未免太紧张了些……李忘生心中想着,倒也并未推拒,顺着他的力道回到屋内,被按坐在桌边才得了空闲开口问道:
        “师兄,昨夜……”
        
        “放心。”谢云流一眼就瞧出他想问什么,率先说了结论,“那个劳什子的幻境算我们通过了,还给了个古怪的东西,你且稍等片刻,我将东西拿来。”
        
        李忘生顿时松了口气,那不知该说是梦境还是幻境的存在实在过于古怪,能够顺利离开已是再好不过。
        至于先前所说的什么馈赠,他当真没放在心上。
        眼见谢云流匆匆出门,不久后抱着两个小盒回来,其中之一看起来还有些眼熟:这不是他用来装那阴阳玉佩的盒子?
        
        谢云流已快手快脚关了房门,将两个盒子放在桌上,其一推向李忘生,顺便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就是这个,你打开看看。”
        
        李忘生好奇地将那盒子拆开,才发现里面竟是两枚小巧却精致的铁颅,约有掌心大小,看起来像个摆件,颇有几分玲珑可爱。
        “这就是那幻境所说的馈赠?”
        
        “不止,下面还有。”
        
        谢云流说着示意他往下看,李忘生才发现铁颅下还压着一张折叠的笺纸,抽出来看了两眼便悚然一惊,抬眼看向谢云流:“师兄,此物你看过吗?”
        
        谢云流点头:“昨夜便看过了。”
        
        他提起昨夜,神色仍有些愤愤:“那幻境实在可恶,无缘无故将你我拉入其中,又害你被引出信期,遭了好一桩罪!你当时意识全失,大概不记得了,我们从幻境中出来之后,那幻境便丢了此物在我身上,而后就将咱们逐出那处,回到各自躯体当中。”
        他绘声绘色向李忘生描述后续之事,从离开幻境收到赠礼,再到回归本体发现此物放在枕边,好奇之下拆开来看……李忘生听得认真,直到谢云流说到拆开盒子才悚然一惊:“师兄,你怎么又如此莽撞!万一这盒子中装了机关,那你——”
        
        “这还用你说?”谢云流用下颌指了指那盒子,“我当然是用妥善的方法打开的,不然怎么可能拿给你看?”
        
        李忘生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这玩意儿虽然不是危险品,却胜似危险品。”谢云流的视线落在那张纸上,眉头微皱。
        他昨天回到房中便将盒子拆开来看过,一来确认是否有危险物品,二来也着实好奇:若非有这盒子佐证,他几乎要当先前种种只是梦境。
        
        但一切感慨与好奇都在他看清纸上所记载的内容后消失殆尽,只剩震惊——只因这张纸上所记载的,竟是雷火铳与雷火弹的制作方法。
        
        与他们在幻境中玩笑一般使用内力和信香来驱动的机关不同,这纸上记载着的竟是完备的配方,使用硝石、木炭、硫磺等物配制出的燃料驱动机关。根据纸上描述,此物一旦做出,便有惊天动地之能,可开山裂石,威力惊人。
        
        “此物怕是有伤天和。”
        
        两人于天工之道并不熟悉,也无法凭空想象只凭借那些物件如何开山裂石。但——做出此物的幻境之主便是被自己所制作的雷火机关生生炸死,可见这东西的威力即便没有纸上描述的那般能够开山裂石,也绝对不容小觑。
        这样的东西一旦被有心之人得到,大批量制作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便达成一致,绝不能让这张配方落入有心人手中。
        
        或者干脆不让他面世。
        
        谢云流直接将那张纸从李忘生手中抽出来,运转内力将之震碎成粉末,只当从没得到过此物。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了那两枚小巧的铁颅之一,在掌中颠了颠。
        
        信上说这铁颅只是寻常挂件而已,并没有实际效果。两人观察一番,确定其中没有其他机关,便当成寻常摆件一人分了一只,放在博古架上权当收藏。
        
        分赃完毕,李忘生的视线落在另一只盒子上:“师兄怎地又将这东西拿来了?”
        
        说起此事,谢云流的神色又变得古怪,将那盒子推过去:“你打开看看。”
        
        “?”
        李忘生依言打开盒子,低头一看,才发现这盒子竟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
        玉佩呢?
        
        “我昨晚回去后就在想,你我二人为何会有这场奇遇。思来想去,这几日所有接触过的事务当中,也就白天那玉佩有些古怪,便想研究一二。却不想打开一看,盒中空空,什么都没剩下。”
        
         李忘生翻看着那木盒,沉吟道:“盒子本身完好无损,玉佩却不翼而飞,只有两个可能,一,有小贼潜入剑气厅,将玉佩偷走,二,这东西当真是神秘之物。我纯阳宫从未丢过东西,被偷的可能性不大,可要说神异之物……”
        他不由皱起眉,虽然他们都是修道之人,师祖钟离权据说已修成仙身,可这些毕竟没有实据,疯道人随手丢给师兄的玉佩,难道真是什么仙家物品?
        思及此,他看向谢云流:“要不要询问疯道人前辈?”
        
        谢云流道:“我一早就去寻他了。但那家伙却矢口否认昨天曾与我打赌、并将玉佩输于我之事,还说这几天从未见过我——忘生,你说此事蹊跷不蹊跷?”
        
        确实蹊跷。
        李忘生越发觉得此事诡异,关切道:“不然问问师父?”
        
        “问过了。”谢云流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在脑后,“老头子大概上了年纪,听我说完只是笑,我催了半天才答了一句‘顺其自然’,劝我不必放在心上——这事恐怕另有隐情,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清了。”
        
        难怪师兄提及此事并不紧张,既然师父都如此说,那应当就真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李忘生将盒盖重新盖上,顺手放在桌边,垂目沉思。谢云流见他半晌没说话,好奇地侧头看他:“忘生?想什么呢?”
        
        “我在想,原本玉佩该当物归原主,但如今玉佩丢失,我们该如何……呃!”
        话未说完就被突然拍在额头上的一击打断,李忘生抬手捂着额头看过去,就见谢云流正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小小年纪,总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多难看!”
        
        “师兄,我已年满十六。”李忘生按着额头,反驳道,“觉醒后就成年,算不得孩子了。”
        
        “那也还小!”谢云流收回手,指腹不着痕迹地轻轻摩挲几下,“从小就跟个老夫子似的,大了倒是有点儿鲜活劲儿。但不管你多大,永远都是我师弟,永远也都比我小。”
        
        李忘生心头忽然一跳:师兄这话……莫非话里有话?
        
        谢云流却已经站起身来:“一天天的,别忧思过重,等你大点儿再来跟我说这些吧!行了,昨晚折腾一夜也该饿了吧?我方才都听见你腹中打鼓了——走,师兄带你去祭五脏庙!”
        他一路说着已走到门边,见李忘生没跟上来,催促道:“快,我叫吴叔做了你最爱吃的蒸鱼,这会儿刚好出锅,走得慢了,当心被其他馋猫偷走!”
        
        李忘生怔了怔,见谢云流打开房门,背着光向自己伸出手,双唇微抿,还是克制不住扬起嘴角,神色雀跃地迈步走上前去。
        
        ——罢了,师兄说得对,以他如今的年纪,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师兄心意不明,即便是他自己,也……
        
        的确该再等等,毕竟——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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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3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尘世曼舞篇
第七章
        “嘶——疼疼疼,忘生——轻点,轻点……”
        洛风才走到剑气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师父倒抽冷气叫疼的声音,忙顿住脚步,轻咳一声抬手敲了敲门。
        
        屋中的对话声一停,随即便听见李忘生温和地回应:“门未锁。”
        
        洛风依言推门进入,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探着头瞧了眼趴在床上的谢云流,又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师父,师叔,我送饭来了。有什么需要风儿做的吗?”
        
        “风儿真乖。”李忘生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洛风的小脑瓜,“你也修炼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哦。”洛风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向床上看了一眼,正对上师父不善的目光,急忙收回视线干笑一声,“那风儿不多打扰先走了!”说着便脚底抹油,试图溜之大吉。
        
        “站住!”
        
        才走到一半,果不其然被谢云流叫住。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不是叫你每天晚上挥剑百遍?不可懈怠。”
        
        “是……”洛风垂头应是,“风儿没想懈怠,这就去练。”
        
        “嗯。这几日为师不在,修行全靠自觉,你将来想要当个出色的剑客,就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可明白?”
        
        洛风闻言精神一振:“师父放心,风儿晓得!”
        
        看着洛风神色雀跃地离开,李忘生这才不赞同地看向谢云流,“师兄何必对风儿如此严格?”
        
        “资质不佳,勤才能补拙。”听见关门声后,谢云流又放松下来,翻身坐起,随手拿起搭在床边的中衣穿上,“他性格敦厚,又认死理,我出不去的这几日你多看着他点,别叫他傻乎乎的被人骗了。”
        
        “风儿敦厚,却也不傻,师兄安心养伤便是。”李忘生说着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招呼谢云流道,“先吃饭吧?”
        
        “……镇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总觉得午时吃过的还未消化。”谢云流摸了摸腹部,蹬上靴子走到桌边,“再不让我出门,怕是赘肉都要长出来了。”
        
        李忘生忍不住埋怨道:“但凡师兄谨慎一些,也就不必受这罪了。”
        
        “停停停!”谢云流苦着脸举手投降,“先吃饭,吃饭!”
        
        自从前些时日谢云留在长安缉凶却重伤归来后,就被吕祖罚了禁闭,命他养伤期间不得随意出门。他知道这次自己破人屠之谜时过于冲动,没能设想周全,但当时情况危急,时不我待,他若不出手,便要叫那对罪魁祸首逃出此地,情急之下只得以一敌二,拼了半条命才杀一人伤一人。
        只可惜最终他受伤也重,让那人逃之夭夭,没能完美解决此事。
        
        好在他身上伤口虽然可怖,大部分都是外伤和毒伤,并未伤及筋骨。饶是如此,谢云流也实打实卧床半个多月不得起身,简直快要将他憋到长蘑菇了。
        “我现在就想,但凡能让我解禁出门,干什么都好啊!”
        想起自己还要被禁足数日,谢云流就烦躁得很,三下五除二吃完碗中饭菜,将空碗放在桌上,“吃完就睡,猪都没我清闲!”
        
        “师兄且安分几日吧!再被师父发现你偷跑,禁足的时间怕是还要增加。”
        李忘生也知道师兄这几日怕是被憋坏了,他素来喜爱热闹,前几天下不了床也就罢了,如今伤势好了大半,便跃跃欲试想要出门,可惜昨天越狱的时候被师父发现,二话不说拿拂尘将他抽了一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禁闭时间还被延长了。
        
        谢云流活动了一下手臂,感受到背后火辣辣的痛感,不由“嘶”了一声:“幸亏老头子下手还算有点轻重,疼归疼,但没伤到实处,不然我怕是又要瘫上几天!”
        可一想到自己被迫延长的禁足时间,谢云流倒巴不得师父打得再狠点,还能用用苦肉计。这般不上不下,卖不了惨又出不了门,着实让他烦躁:“唉,现在就算是让我进那劳什子的幻境我都乐意!”
      
        “毕竟是诡境,非必要还是不进去的好。”
        李忘生瞧着他的神色好笑摇头,“那处什么情境还不知,万一进去反倒被关在里面出不来,只怕还要惹师父生气。”
        自从大半年前他二人阴差阳错进入那所谓的红尘不渡,很是折腾了一遭后,谢云流就对那处殊无好感,口口声声称之为“鬼地方”,如今连那处都愿意去,可见果真被憋坏了!
        
        谢云流起身道,“我就是想想。都这么久了你我也没再进去过,想来多半是昙花一现的玩意儿。”
        说着见李忘生拎起装着空碗碟的食盒要走,忙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忘生,别急着走啊!太无聊了,你陪我手谈几局?”
        
        李忘生的神色中顿时添了几分嫌弃:“师兄不会又中途弃子吧?”
        
        谢云流正色道:“那时是有事!我现在又走不脱,肯定会安分下完的!”
        
        李忘生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还是拗不过他,送走食盒后不久便端了棋盘过来。
        
        然而这次谢云流竟真没耍赖,不像之前半途一见颓势就丢棋跑路,认认真真跟他下了三盘——也输了三盘。
        可谓是颜面扫地。
        “不玩了!”
        眼看一条大龙又被吃干抹净,回天乏术,谢云流抬手将棋子掷回盒中,起身看了看窗外:“太晚了,留下来睡吧!”
        
        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竟已是三更天了。
        留宿吗?
        他看着谢云流无事人一般起身走向床榻,抿起唇——
        这段时间为了照顾谢云流,两人几乎朝夕相对,渐渐找回了些许分化前的相处模式,那点逸散而出的信香早已不会影响到彼此。
        但同住……确实很久没有过了。
        
        李忘生不太想拒绝这个要求。
        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该放任心底的那点渴望,保持距离是维持心绪平稳的重要步骤。但——
        “好。”
        他听到自己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了这个邀请。
        ……罢了。
        李忘生承认,他渴望亲近谢云流。哪怕只是以师兄弟的身份抵足而眠,也足以慰藉些许欲壑难填。
        
        然而真正躺在谢云流身边的时候,李忘生又觉得自己大概被鬼迷心窍了。明知道自己对师兄心思不纯,须得克制,却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淡淡的酒香气萦绕而来,令他下意识绷紧身体,头皮阵阵发麻。
        ——师兄弟之间偶尔抵足而眠也很正常,我们是师兄弟,都是亁元,刻意推脱避开才是心中有鬼。
        可是……师兄就躺在身侧,还是这般自然且放松的模样……
        李忘生悄悄用眼角余光瞥向身边之人,相较于他,谢云流明显坦然得多,后背的伤势让他只能侧躺,因此毫不客气地面朝着李忘生。察觉到他身躯紧绷后,好笑地抬手在他脸上戳了戳:
        “怎么,很久没和师兄一起住了,不习惯?”
        
        “是有些。”
        李忘生喉结微动,语气却还算镇定,“……尚能克制。”
        
        “嗯……那就好。”谢云流收回手,露出的笑意在黑暗中看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别这么紧张嘛!早点睡,你明天可还有早课,一直这么紧绷可睡不好。”
        
        李忘生何尝不知?当下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默诵经文: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耳边忽然传来谢云流的声音,李忘生猛地睁开眼,就见对方眸中满是笑意,“你都诵出声了!”
        
        李忘生面色一红:“抱歉……”
        
        “这有什么?不过你诵经向来认真,如此哪里睡得着?”谢云流动了动身体,抬手将他往怀里一揽,手掌在他背上轻拍,“闭上眼,师兄哄你睡觉。”
        
        这原本是李忘生小的时候,谢云流时常拿来哄他睡觉的方式,只是两人如今都长成了青年模样,如何还能被当成小孩子来哄?李忘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忙小幅度挣扎起来,“师兄!”
        
        “别乱动,我伤处可还没好!”谢云流拍背的动作一顿,手掌上移,亲昵地在他后颈上掐了一把,“乖,快睡!总不会还需要师兄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李忘生被迫半倚在他怀里,脸色已经红成一片,又顾忌谢云流的伤势不敢乱动,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要。”
        
        谢云流挑眉:“什么?”
        
        李忘生闷声道:“要听睡前故事。”
        
        “……”谢云流失笑,“好好好,师兄给你讲。”说着重新在他背后轻拍起来,沉吟道,“就讲个冬天的故事吧!那次我去北方……”
        
        耳边的声音徐然而温暖,缓缓讲述起一段经年往事,李忘生初时还有些紧张,心跳急促,肌肉紧绷,然而随着谢云流的声音不断传来,安抚着紧绷的情绪,他渐渐竟真有了困意,不知不觉便伴着萦绕的酒香睡了过去。
        
        “……忘生?”
        故事讲完,察觉到怀中人彻底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谢云流停下拍抚的动作,轻轻喊了对方一句,见并未得到回答才轻舒口气,露出一抹浅笑来。
        “这么大了睡觉还要人哄,可真是……”
        
        笑过之后,谢云流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笑意渐渐敛去。
        他的师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童模样,又才过了十七岁生日——若在普通人家,这个年龄已可成婚。可忘生经年待在纯阳宫,对亁坤之事毫无接触,反而对他这个大师兄动了心。
        是他的过错。
        他年长忘生三岁,本该有引导之责,发现忘生对他生出慕艾之心时就该纠正。可先前那场红尘不渡之旅,他二人却阴错阳差有了不该有的接触,而他也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正直。
        他也对师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彼时李忘生甚至连亁元、坤泽相关的书籍都没通阅,对他的感情很难说是否因朝夕相伴生了错觉。因此谢云流思索再三,才决定暂且压下心底渴望,先引导他了解该知道的事情,再看看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他的感情会否有所变化。
        
        而今近一年过去,李忘生看向他的目光中蕴含的感情不但没有丝毫退却,反而在压抑之下愈发隽永。
        被这样的目光长久注视,谢云流很难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理智早已摇摇欲坠。
        他也在渴望他。
        
        谢云流伸手虚虚悬于李忘生眼前,隔空轻抚对方修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逐渐下移直至唇瓣……眸色逐渐暗沉。
        
        或许,他可以更直接一些,试着迈出那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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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忘生?忘生——醒醒!”
        熟悉的呼唤声将李忘生从梦中惊醒,他霍然睁开眼,神色清明抬眼望去,就见谢云流正站在他面前,俊眉微蹙,神色谨慎:
        “醒了?”
        
        察觉到他语气不对,李忘生心中一凛:“师兄,怎么了?”
        
        “你看!”
        谢云流抬手指向一旁,李忘生顺势望去,瞧见前方熟悉的石碑后顿时皱眉:
        这里是——红尘不渡!
        
        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晚间随口提及此地,转眼间竟真来到了这里。
        
        “还真是不经惦记!”谢云流收回视线,并未着急走向石碑,而是活动活动手臂,挑起眉:“我的伤势恢复了。”
        
        李忘生忙向他后背望去,就见原本从衣领能见到的绷带痕迹尽数消失,谢云流的气色也明显好了许多。
        元神入境当真神奇。
        谢云流对此倒是颇为满意,跃跃欲试走向石碑:“行,看在这里让我恢复如初的份儿上,我不介意看看这次它又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还是谨慎些好。”李忘生走在他身旁,不赞同道,“如果是什么危险的挑战,我们就直接放弃,宁愿关上三天也不可冒险。”
        
        “放心,我心中有数。”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走到石碑前,同时伸手按在其上,下一刻眼前景色转换,竟出现在一片开阔的场地当中。
        熟悉的寒意席卷而来,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华山之巅。但这种寒意与居于高山不化冰雪间的寒意又不同,是一种凝固而寂静的冷。
        但当看清眼前景象时,一切又都与“寂静”毫无关联: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由寒冰铺就的巨大环状广场,冰灯点缀,花树繁茂。外圈较高,设有许多桌椅,环绕着中央略低的空阔平台,平台后方还有一群虚影手持琴瑟琵琶,正弹奏着一曲从未听过的乐曲。
        这个布置,似乎是个艺人献艺的舞台?
        最玄妙的是,那舞台之上此刻正有人在翩翩起舞,面容模样都看不清,如同虚影一般,只能勉强瞧出是个女子的模样。
        这场景原本是有些诡异的,但或许是那些虚影身形浅淡的缘故,五官模糊看起来并不骇人,且她跳得极为认真,随着伴奏之人的节拍往来跃动,竟平添几分梦幻朦胧之美。
        然而,不知是否因他二人的突然出现打扰了起舞之人的雅兴,就在两人感叹之时,那舞者脚下一乱,竟踩错了一拍——虽然她很快将节奏弥补回来,可先前的失误到底影响到了状态。脚下微乱,又连续踩错了几拍,生生破坏了原本的意蕴。
        
        “错了,又错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呢喃,语气中竟有几分绝望的意味。两人悚然一惊,霍地转身望去,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与台上舞者十分相仿的女子,双眼直勾勾望着舞台中央曼舞的身影,满脸烦闷。
        随着她那句“错了”出口,台上舞者身影一颤,随即消散在原地,而舞台上乐声依旧,只是无人伴舞,看起来平添几分寂寥。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那女子转头对上谢李二人惊疑不定的神色,露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来:
        “两位贵客,欢迎光临曼舞仙境。”
        她看来约二十上下,面容姣好,眉宇间却满是历经挫折后的倦怠:“奴家乃此境之主,两位可称呼奴家‘幽娘’。”
        原来是幻境之主,难怪他们先前没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姑娘有礼。”两人向她行了个道礼,“不知姑娘有何执念徘徊于此?”
        
        幽娘却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抬起素手指向一旁的桌椅:“两位请坐,且听奴家慢慢道来。”
        
        待两人从善如流坐在那冰冷的椅子上,幽娘才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坐下,抬眼望向前方的舞台:“奴毕生所愿,便与此处有关——这里是奴家的师父所设下的一处考验之地,言说奴家何时完成考验,何时才愿见我一面……”
        她 语气哀婉,将自己生平缓缓道来。
        原来幽娘生前曾是一位舞技大家的入室弟子,从小便追随她学习曼舞一道。那位大家舞技卓绝,且是少见的女性亁元,幽娘日夜陪在她身边,竟生出了几分爱慕之心,十六岁生日一过,便壮着胆子向师父说了心中情意。
        
        谢李二人闻言一惊:师徒相恋吗?
        时下礼教虽然不算严苛,但师徒相恋的确少见,更何况听幽娘所言,她和她那位师父恐怕年龄差距也不小——看来她的执念多半与这段感情有关了。
        
        果不其然,幽娘接下来的讲述证实了两人的猜测:她的师父并未回应幽娘的感情,而是有意疏远了她。幽娘性格固执,不愿就此放弃,纠缠许久后,那位师父终于给出了正面回答:她留下了此处考验,言明幽娘何时通过,何时再谈感情之事。
        而这所谓的“考验”,就是为她留下的三首曲子,各跳出一支可被评为“白璧无瑕”的舞蹈。
         “奴家一生钻研舞技,自信于舞之一道上无人能出其右,师父提出考验之约后,奴家便信心十足应了下来。只是没料到这一钻研便是数年,直到奴家意外殒身,也没能达到师父所言‘白璧无瑕’的境界,终成执念造此幻境。奴家在这幻境之中日日徘徊,推演了无数次,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一步错步步错,始终不能如愿。”
        她说着起身向两人福了福身,神色恳切哀婉:“两位贵客如能助奴家圆满此憾,奴家定有好礼相赠。”
        
        谢李二人并不贪图对她口中的“好礼”,只想尽快破关而出。然而此刻听到幽娘的请求,却是心生为难:“我二人并不通晓舞技,此番怕是帮助不了你。”
        如果她央求的是“武技”,两人还能勉力一试,这曼舞相关,他二人之前几乎不曾涉猎,隔行如隔山,又要如何助她破执?
        
        幽娘闻言眼中顿时显出失望之色,簌簌落下泪来:“等了这许久才遇见有缘人,却连试都不愿一试,莫非当真天要亡我……”言罢抽噎不止,俨然伤心至极。
        
        她这一哭,顿时将师兄弟二人吓了一跳,他们过去接触的人中,江湖人大多不拘小节,朝堂中人更是城府深沉,即便身为坤泽的安乐公主,那也是女子中的翘楚,自矜自傲不可一世,哪像眼前这位——
        
        “你……唉,你别哭了。”最终还是谢云流上前一步,“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也不介意试一试——先说好,我们是真的不擅长跳舞。”
        
        幽娘顿时破涕为笑,柔声道:“两位愿意一试就再好不过了,成败皆为奴家的命数,不敢强求。”
        言罢幽娘双手轻拍,台上演奏之声暂停,她伸手向着舞台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乐曲声响后,只需随心而舞,舞节不错就算成功。两位侠士谁先试试?”
        
        “我去。”
        师兄弟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一眼,李忘生眉头微皱:“师兄身上有伤——”
        “现在可没有。”谢云流一把按住李忘生,不容置疑下了决定,“我去,你且在此等我。”说着身影一闪,已跃至舞台中央。
        李忘生拗不过他,又想到曼舞而已,并非动武,想来对身体无碍,也就没再坚持。他看向已站在舞台中央的谢云流,只觉眼前人在灯光映衬之下格外俊美不凡,目光闪了闪,唇角微抿,心底生出几分期待来。
        他还没见过师兄跳舞呢!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谢云流下意识抬眼回望过去,对上师弟眼中毫不遮掩的濡慕,眼角一弯露出笑意,略一沉吟,伸手将背后所负长剑抽出:“剑舞可否?”
        
        幽娘颔首:“只要与乐曲搭配得宜,自可随意。”
        
        “好。”
        
        很快乐声响起,谢云流一手掐剑诀,一手执剑,收回与李忘生对视的目光,跟着乐曲节拍缓缓舞出起手式。
        谢云流的确不会跳舞,但他们修道之人,礼乐之道也是要学的,还算通晓音律。且去年参加名剑大会时,他曾见过那一届名剑大会获胜者、扬州忆盈楼的公孙前辈剑舞之能,对此略有所得,此刻借鉴一二,倒也有模有样。
        鼓声,笛声,琴声随之切入,谢云流执剑起舞,身姿翩然,虽柔美不及先前的舞者,却也矫健而耀眼,堪称赏心悦目。
        
        李忘生站在观礼台上,望着师兄翩然身姿,眸中笑意愈甚,满含欣赏。
        果然师兄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念头方起,便听乐曲中有鼓声加入,一击下去,周遭花树簌簌撒下花瓣,场景美不胜收。然而谢云流的脚步却忽然慢了半拍,整段节奏都被打乱,数息后方才恢复正常。
        
        “错了。”
        幽娘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缓缓叹了口气:“小道长此曲怕是评分不高。”
        
        李忘生忍不住道:“师兄从不曾接触此道,生疏失误实属正常。”
        
        “确实。”幽娘点了点头,神色却并无释然。果然,待谢云流一舞完毕,空中忽有烟花闪现,凝聚成四个大字:
        流风回雪。
        
        “飒爽英姿,流风回雪,小道长此剑舞颇有灵气,只是还差些火候。”
        
        “失败就是失败,无需多找理由。”谢云流已回到观众台上,转身瞧见那烟花所示,挑了挑眉,对此结果并不意外:“难怪姑娘钻研多年不曾成功,这曲子倒是有趣。”
        
        李忘生听出他言下另有深意,疑惑道:“这曲子有何异常?”
        言罢忽然一顿:他在谢云流的身上嗅到了陌生的气味,花木香气中带着明显的攻击性,这是——亁元的信香?
        怎么会有其他亁元的信香粘在师兄身上?!
        李忘生的目光克制不住在谢云流身上逡巡,瞧见他背后剑鞘与衣物间夹了一片花瓣,顿时眉头微皱,下意识伸出手将那片花瓣取下,体内信香化作寒霜,将那缕花香尽数扫却,丝毫不曾留下。
        
        谢云流由着他动作,瞧见那花瓣时眉头一蹙:“丢了罢!捏在手里作甚!”
        
        李忘生随手将花瓣放在桌面上:“师兄将剑鞘予我吧!背在背上起舞之时多有不便。”
        
        “好。”谢云流含笑转身,任由李忘生帮他取下剑鞘,对上一旁幽娘古怪的视线后顿了一顿,才将话题拉了回来,“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中庸之体?”
        幽娘茫然道:“我是——怎么了?”
        
        谢云流摇了摇头,沉吟道:“还需再试。按照你之前所言,此舞与音律结合,需得达到毫无错漏,才能称为白璧无瑕对吧?”
        
        幽娘颔首道:“正是。小道长可要休息片刻再试?”
        
        “不必,再来!”
        谢云流不再多言,纵身再度跃入舞台,随着乐声再起舞动长剑,这次明显认真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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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流光 | 2024-10-12 15:3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乐声又起。
        相比之前那场,这一次谢云流的动作明显更加行云流水,纵身时如白鹤凌空,翩然脱俗;下落时又如长虹坠日,尽显风采;一招一式合着韵律舞动,满是矫健的力量之美。
        然而待到那鼓声插入的时候,他的脚步仍旧慢了一瞬,虽然几不可察,到底还是失误。
        李忘生的心口随着鼓声微微一沉:师兄此番怕是又挑战失败了。
        果然,此曲完毕后,烟花再现,只给出了“名动四方”的评价。
        谢云流看着那烟花眉峰微挑,神色微妙:“只差一步,再来!”
        第三遍,谢云流顺利过了先前失误之处,不想一鼓结束不久二鼓又起,他猝不及防之下,又以失败告终。
        此曲结束,谢云流眉头紧皱,视线转向幽娘:“这曲子中途变奏,难度似有增加?”
        
        “道长当真敏锐。”幽娘赞赏地看向他,“此曲每演奏数次,难度就会增加些许,奴家之前测试过,由易到难分别为两次、三次、四次……共有四种节律变换。道长跳的次数越多,难度也会越大,到了最高难度后节律虽不再变化,却也再难达到白璧无瑕的境界——这也是奴家至今没能破解挑战的主要原因。”
        
        “有趣!”谢云流顿时被激起战意,“我倒要看看,它还能变化成什么样!”说着再度执剑跳上舞台,神色凝肃。
        他认真起来了。
        
        然而乐曲的难度正如幽娘所言,逐渐递增,旋律虽然未变,但鼓点的密集程度明显有所增加。再加上那随着鼓声不时飘落的花瓣干扰——每当适应了旧的节律,新的又来,失误总是无可避免。
        又一次以“名动四方”的评价结束了挑战后,谢云流已是大汗淋漓——连续跳了八次,饶是他身强体健,内息浑厚,还是难免额头见汗,呼吸凌乱。他盘膝坐在舞台中央,一边平复身体上的疲惫感,一边在脑海中复盘此次失误的原因。
        歌曲的节律并不难,难在一心多用。
        幽娘是中庸之体,并不知鼓声响起、花瓣飘落时的异常所为何来,他作为亁元却感受分明——那飘落的花瓣并非寻常花朵,而是蕴含着属于另一个亁元的信香,且古怪得很:寻常亁元的信香只会引起另一个亁元的排斥,这股信香却无明显攻击性,反而带着几分难言的勾引之意,不拘性别,令嗅到之人心生排斥之余又禁不住被其吸引,一个不慎便会失神。
        若是寻常时候,谢云流自然可以默念清静经,抱元守一不受影响。但他本就要分出大半心神根据乐曲节律完成剑舞,又哪里有多余的心力来应付这信香的骚扰?再加上难度叠加,才至今未能成功。
        
        ——这样下去不行。
        
        李忘生握紧拳,暗暗计算着次数,这三变已经跳了三次,若师兄此次再无法挑战成功,就要达到最高难度,需得重新适应新的节律,堪称前功尽弃。
        他无法阻止谢云流一遍又一遍去跳,师兄向来如此,认真起来定要将事情做到最好,断无半途而废的可能。可——大病初愈,如何受得住如此折腾?
        他得做些什么。
        先前谢云流在舞台上起舞的时候,李忘生一直在仔细观察对方每一次剑舞的失误所在,凝神聆听乐曲的每一分节律变化,三次过后,对这首曲子现行节律已了然于心。待谢云流站起身欲要继续挑战的时候忽然开口:“师兄请稍等!”
        将人叫住之后,李忘生转头看向一旁神色莫名的幽娘,询问道:“姑娘,请问此地可有乐器?”
        
        幽娘道:“当然!贵客想要什么?”
        
        “鼓。”李忘生毫不迟疑,“请姑娘借鼓一用。”
        
        谢云流将两人的动作收入眼底,见李忘生抱着鼓跃入舞台,走到边缘处摆弄着架起,不由诧异:“这是做什么?”
        
        “且试一试。”架好鼓后,李忘生看向谢云流,目光逡巡于他满布汗水的面颊、被打湿的鬓发,最终对上他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眸,露出淡淡笑意,“这乐曲反复播放数次,其中节律忘生已大致熟悉,便以鼓声为师兄击节。”
        
        谢云流挑眉:“你知晓我为何会走神了?”
        
        “想是与那周遭花树有关吧!”李忘生目光扫过那落花无数、却仍满树缤纷的花树,目光微沉,“师兄先前不慎带回来的花瓣上有他人的信香气息,想来那些花瓣都是如此。此间舞蹈需要全神贯注,那些花束却不断干扰,须得想办法杜绝才行。”
        他说着抬手用鼓槌敲了敲面前的鼓面,粲然笑道:“权且一试,不知是否有效,师兄莫要笑我。”
        
        “不笑你。”
        谢云流凝视着李忘生的笑颜,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他周身都是汗,带着酒气的信香难以克制地缭绕在周身。是以这几次他跳完之后都并未离开舞台,以免过于浓郁的信香引起对方的不适。
        但此时此刻,他却很想不顾一切走上前,给师弟一个拥抱。
        
        然而——不合时宜。
        
        谢云流闭了闭眼,强行按下心底冲动,只用视线一遍遍逡巡着对方的眉眼,而后克制着转过身:“我去了!”
        言罢不再迟疑,重新踏上舞台中央。
        
        李忘生被他那堪称露骨的目光看得面红耳赤,心头怦怦直跳,待听见乐声再起时才强行收敛心绪,攥紧鼓槌仔细聆听乐曲的节拍,等前奏过后,胸有成竹落下一槌。
        
        “咚”的一声,完美融入乐曲当中。
        
        听到那清越的鼓声,正翩然舞动手中长剑的谢云流神色一暖,借着转身下腰的功夫望向专心击鼓的李忘生,与他视线相对,嘴角翘起,几乎抑制不住心中愉悦。
        
        隆隆咚咚的击节之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节奏明晰,令谢云流心头一松,不必再专注于分辨曲调变化,能够放心大胆地跟着鼓声的节奏跃动起舞。待到乐曲本身的鼓声响起,熟悉的信香袭来之时,他也能游刃有余地收摄心神,专心抵抗信香干扰,顺着鼓声的节拍轻松完成手上的动作。
        
        如此行云流水一套剑舞舞毕,谢云流心底竟生出几分意犹未尽之感。不必去看结果,他已知晓自己这次定然完成了任务——白璧无瑕,他做到了。
        目标达成,若是之前谢云流定会兴奋欣喜,但此刻收势之后,谢云流却是第一时间转身望向站在舞台边缘的李忘生,目光精准捕捉到对方凝视着自己的双眸,呼吸急促间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澎湃的情意,身影一闪直冲到那人身边,一把将人牢牢扣在怀中。
        
        浓烈的酒香气铺天盖地袭来,将李忘生整个包裹在其中,颈后腺体因这满含侵略性的信香激得隐隐作痛,属于亁元的本能叫嚣着让他立刻将入侵者驱离。但李忘生却只是抬起手回抱住对方,全然无视了本能的警告。
        ——师兄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他为了能赢拼尽全力,我又有什么理由因为可笑的本能而拒绝他呢?
        
        然而李忘生这一次却错估了谢云流的想法——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拥抱而已。
        
        谢云流此刻只觉脑海中鼓声阵阵,余音绕梁,师弟先前敲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成了激励他的战曲。他呼吸急促地就着拥抱的姿势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怀中人的脸颊,却难以缓解心底浓烈的渴望。
        不够,远远不够!
        察觉到李忘生反手抱上来的那一刻,澎湃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谢云流抬手扣住怀中人的颈项,侧过头试探着在对方的唇角吻了吻,微微一顿,未察觉到明显的推拒后便不再迟疑,凶狠且急促地咬住了诱惑他许久的唇瓣。
        
        李忘生:“!!”
        
        灼热的亲吻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他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察觉到唇瓣被咬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已被对方强势地按着后颈激烈亲吻,周身的酒香气更是占有欲十足地将他笼罩在其中,逃无可逃。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逃。
        
        淡淡的凛冽信香无法克制地从周身释放开来,霜雪气与烈酒香交融堆叠,相互对抗,往来碰撞,分毫不让。而信香的主人却纠缠在一处,紧密拥抱着彼此,唇齿相依犹觉不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探出舌尖纠缠在一起。
        一边是排斥的本能,一边是纠缠的渴望,堪称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令两人都有些失去理智——直到一阵变调的哭泣声传来,才强行将两人的理智拉回些许:
        
        “成了!成了!成了!”
        一声比一声更高亢激动的尖叫声打断了这个过于激烈的拥吻,师兄弟两个恍惚间才想起此地不仅有他二人,还有此境之主,那个叫做幽娘的女子。
        
        “……”
        谢云流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李忘生,视线却依旧与他纠缠不休。他伸出手拭去师弟唇边的水渍,又克制不住以拇指摩擦微肿的唇瓣,胸口剧烈起伏,澎湃的情感呼之欲出:
        “忘生,我——”
        
        “师父,师父!你看到了吗?第一关过了!过了!”
        
        伴随着哭腔的呼喊声打断了两人脉脉含情的对视,也将残留的气氛破坏了个殆尽。谢云流原本抚着师弟面颊的手掌微僵,忍无可忍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位幻境之主也太没眼力了些!
        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李忘生原本有些遗憾的心情顿时被好笑取代,见谢云流一副想要冲过去理论的架势,忙伸手拉住他,摇了摇头:
        “师兄,此地不便,我们……离开之后再说不迟。”
        
        “啧!”
        谢云流磨了磨牙,才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罢了,且先将她打发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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