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魔法少年李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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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314 | 回复0 | 2024-10-12 22: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师父,……他仙逝了。”
  (一)
  李五子是李家最奇葩的小孩,家里滔天的富贵他不爱享受,每天就拿着些道家典籍在读,小小年纪板着个脸,有模有样。
  一位道人云游至此,见之心喜,愿意带他入道,助他修行。李家本不愿就这样失去一个孩子,李五子却固执坚定地要求修道,家主感念与此子无缘,便放他与道人同去。李五子叩谢生养之恩,将头都嗑得流血,其母抚其顶,祝他往后平安顺利,遥遥望他离去。
  道人名吕岩,是将近得道的道人,携着李五子离去后,道他既不见尘俗,便唤忘生,又为他点上一颗启智朱砂,衬得小孩更像一个玉做的童子,又顽笑着说,日后你有了道号,便唤玉虚。
  李忘生觉得这两个名字都甚好,心境更为开阔。他随着师父一道云游,在中条山定居数年,吕岩有感此间道学衰退,终于华山建立纯阳宫,受天命,为国教,广收道徒。
  李忘生为大师兄,行事稳妥,道心稳固,剑法出众,年纪轻轻把持宫内事物,温厚自持,与其接触之人无不感到舒适自在。
  纯阳宫多年来犹如一片净土,朝廷倾轧,武林争斗,都不染其中,香客如云,道徒盈盈沸沸,成为修道之人心中圣地。
  后吕祖得道飞升,李忘生继任掌门。吕祖飞升前曾与他谈话,言李忘生道心通透,且随心而为,万事皆如意。
  李忘生心生感念,更勤勉修行,其师弟师妹皆敬重他,座下门人亦尊敬爱戴他,上下一心,并无过多龃龉。
  命年已过,天下风云既变,苍生乱,群雄起。有弟子请命下山护佑苍生,李忘生并不阻止,于是大批纯阳子弟下山入世,见众生,平霍乱。归来者,十之三四。
  李忘生终生都少下华山,只必须掌门外出相会之时,方入尘世。他如同华山上温和厚重的雪,始终守护着纯阳宫。
  于世人眼里,纯阳掌门是真正的世外之人,如他师父一般,终有一日,得道飞升,脱离俗世。
  而李忘生在这再熟悉不过的纯阳宫里,不知时日,不知年岁,朝朝暮暮,越是明悟,心中却越是空妄。
  某日,李忘生忽然有感,便问自己的师妹于睿,今夕是何年,于睿答道,今为至德三年。李忘生道,我将下山,于睿也不多问,言宫内一切皆可照顾,师兄一路平安。
  他一路行五湖四海,见众生,见众生之苦,见众生痴念流离,爱恨怨憎,鲜艳激烈。苦乐相生,爱恨相携。
  李忘生突然感到巨大的空缺。
  他所遗失的一阙,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
  回华山的途中,遇一老叟,温和矫健,得知李忘生是纯阳宫人,便拜谢。道自己幼时被遗弃于华山脚下,得纯阳宫人帮扶方留得一命,并寻了好人家,得此安康一生。李忘生记忆里华山脚下确实时有发生这种事,也觉与他有缘,老叟神情开朗,尤可见年轻时疏阔模样,问其名,他笑道,“吾名洛风。”
  回到纯阳宫后,李忘生便闭关了。
  他这一生,断然当得起母亲所说,平安顺利,也循着师父所言,顺心而为,万事如意。无处不圆满,却似处处不圆满。他好像自始自终就失去了什么,他难悟喜悲,虽观世事,命中又似在寻找什么。他所行所为皆从于心,但心之所向若早已消散于世,如何顺从,也无迹可寻。
  众生悲苦,他缘何不可入其中,不入其中,不见众生。太上忘情,有情而无情,他本无情,又如何忘情。
  李忘生合上双眼,于灵台之中勾勒一人幻象,身形模糊,却不可再进分寸。便如此,如此便可,甚好。
  于睿于观中有感,突然潸然泪下,慌乱前往李忘生闭关之地,未有人声,径直而入,道人姿态从容,发须皆白,平静温和,却再无声息。
  “师兄他……仙逝了。”
  (二)
  吕岩收了个徒弟,是李家的第五子,他为他取名忘生,此子颇有道性,刻苦又努力,他很是欢喜。但也有一些忧愁,李忘生修行天赋高,看书修道勤修不辍,就是在某一事上很固执。
  吕岩带着李忘生云游四方,完成日常功课后,李忘生就要在停留之地逛个彻底,他分明不爱玩乐,但又认认真真地观察视线内的每一个人。
  吕岩看小团子板着脸的模样,有心逗他,忘生,你是在找玩伴还是媳妇儿啊。
  李忘生认真道,师父,我觉得这世间有一人对我极为重要,找不到他,我心中便空茫得很。
  吕岩被小孩逗得哈哈直笑,但修道之人最讲究缘分,李忘生有此执念,也是他命中缘分,故不阻止,只教他勤勉修行,行走天下寻人,至少得有一身好功夫。
  李忘生便从总角寻到弱冠,他一路行侠仗义,一身出尘剑法高超,眉间朱砂灼灼,为人如冰似玉,玉虚之名也在江湖流传。
  吕岩云游四海多年,最终定居中条山,有感自己不知何时便会飞升,于是留李忘生下来,专注教导了数年,助李忘生武功更加精进。
  江湖混杂,他的徒弟只身一人,倒是孤单。他又有些感慨,这些年倘若多收几个徒弟,还能与李忘生互相护持。李忘生笑道,那师弟师妹们有我这样一个不着师门的大师兄,怕是都要怨我了。吕祖摸了摸他的头,时机若到,也可立门派,为往后余生,有所牵绊。
  吕岩飞升后,李忘生拜别恩师,继续自己的旅程。
  他行事稳妥谨慎,并不托大也不鲁莽,讷言矩行,因此一路顺遂,纵然他这一生,也未寻找到心中那无形无相之人。
  自他有意识起,他便知道他要找他,否则前路茫茫,神思不得嘱,心魂不得安宁。
  尘客熙熙攘攘,他混入其中,见众生,却不可得偿所愿。
  他结交了许多好友,有的人一同经历一段后不再联系,有的虽然相隔万里,却常有书信相通。在众人眼里他是不落俗的侠客,威名虽重,却难有停歇,行行走走,如急行的旅人。
  有的人羡慕他无所牵挂,随心所欲,当真是快哉。有的人可怜他无所依靠,孤身一人,孤单孤独。还有的人觉得他甚是癫狂,盲目迷茫的寻找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空耗一生。
  李忘生却不甚在意,他踏遍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见过千万般人,纵然皆不是,他仍然心怀希望。
  少年侠客,青丝作白首,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他心永固。
  他曾远渡重洋,前往东瀛,阴阳卜算,源家承其救助之情,为其勘求,却一片空白,歉道或许是时机未至。
  又寻九天神算,少女历经世事,知心中有情之人,知心中困求之人,难以自渡,她为李忘生而算,白雾茫茫,空荡宽广,她说,你之所求,只在心中。
  于是依旧一无所获,他开始寻找隐匿世间的衍天宗,巧遇九州使,九州使早闻玉虚侠名,又见其心中执妄,便带李忘生回了衍天宗。
  衍天宗宗主容颜不老,亦不见暮气,他窥天视命,见李忘生后,便发觉他身上缠绕的因果,心中感叹,世人执着,皆是如此。
  他与李忘生布茶论道,讨论天地缘法,两人修习道法虽不同,却也有所相通之处,一时间相见恨晚,引为知己。
  又谈及天命轮回,萧卿云道,天命有时,我虽看顾星辰,却也往往不入其中。
  李忘生道,得见天命,也算祸福相依,世事勘定,但由人心抉择。
  萧卿云道,我知道友来此,为寻梦中人。黄粱一梦,真真假假,即使结局不如人愿,所有努力付诸东流,道友也要去探究吗?
  自然。
  萧卿云带着李忘生去了观星台,星辰流转,生息万物,过去现在未来,一切轨行,循着秩序与规律,与万千星辰一同在时间中流淌。
  萧卿云一生都少为人推命,命轨既定,何必多添烦恼,哪怕是衍天宗,他们能做的也是帮助历史车轮不过多偏离轨道。
  李忘生望着萧卿云在这绚烂星空下掐诀运星,神秘悠远的颂唱从远方传来,心神为之一静,但觉天地宽远,此身微末。
  又听萧卿云的声音夹杂其中,纵然那人根本不存在此世间,道友也依然要强求下去吗?
  李忘生眼里映着星辰,回道,那就到下一世,生生世世,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他。
  见李忘生如此坚定,萧卿云也没有再劝,便祝他早日得偿所愿。
  出了观星台,发现聂无极正背着手等他们,互相问好后,聂无极走到萧卿云身边,他们一起生活多年,默契非常人能比,只一个眼神交汇,便能明白对方所想。
  李忘生看着他们,他这一生,虽有恩师抚育,也有好友可讨论天地道途,却未有一个这样的人。或许也是有的,自他生来便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人,若得见,他们之间想必也有这样的默契吧。
  拜别衍天宗后,李忘生有感此身飘零,虽心有所向,却已无归处。于是收集整理吕祖留下的笔记手札,心法剑术,著书授道。
  天子曾与吕祖交好,得知其徒欲开宗立派,便邀来一叙。而后赠华山纯阳观为门派宗所,扶为国教,李忘生只道纯阳一派并非由他所立,一切皆为师命。
  纯阳宫立派以后,门徒甚多,李忘生代师收徒,共收师弟师妹四人,慢慢的,宫内也繁盛起来,规章秩序井然有序。
  多年后,纯阳宫内一切稳定,师弟师妹已能独当一面,道学传承自成一派,有生生不息之势。李忘生传位下一代掌门后,又踏上旅程,云游四海,寻觅梦中人。
  纯阳宫起初还偶尔能收到他的来信,后来却再也无法联系到他。
  云鹤作别,送来一副拂尘。
  世人都道,李掌门已然得道飞升了。
  (三)
  李家作为名望鼎盛的富贵人家,近来却在京城内闹出了一件趣事。李家主第五子生来便聪慧过人,会行走后能说得一口流利话语,识字书写进展极快,犹如文曲星临世,当真奇哉。但此子识字后却专注习纳道学典籍,悟性极高,晦涩深奥的道籍他能娓娓道来,引起一阵哗然。
  最近几日,年方五岁的李五子自请修道,要寻一道人为师父,其父顿觉这孩子多智近妖,怕他妨碍家人,阻碍运势,就顺从他的心愿,带他多方游走,终于寻到那云游道人。
  那道人一见李五子,心生欢喜,收其为徒,李五子谢过父母后,便绝了尘缘。因此吕岩为他重新起了名字,唤他忘生。吕岩本念着李忘生年纪小,不忍其奔波劳累,决定找个山头修行,待李忘生大了些,再一同行走。
  李忘生却说,师父,我心有所感,须得与你一同,去寻一份因缘。
  吕岩修道多年,自是得知因果缘分之说,这么一看,他果然与李忘生有缘。
  师徒二人云游四方,不到半年去了许多地方,各个城市村落,遇见了许多人,李忘生对每一个新目的地都怀揣希望,即使每一次都失望而去。
  终于在一个被战事席卷过的村落里,李忘生坐在驴上,师父牵着驴,路过一具具尸体。
  小孩望着一具女尸的怀抱,脑中剧烈颤抖,那怀里有个小孩,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李忘生说,师父,我找到了。
  他们带走了这个孩子。在吕岩和李忘生的照顾下,他活了下来,骨龄约有八岁,看上去却只有李忘生一般大,醒来后也神色木讷,不与人交流。
  吕岩道,这孩子,怕是受惊失了神魂。能否回转,得看他自身。
  李忘生认真地看着他找到的人,笑得很开心,无碍,我相信他很快就能够恢复过来。
  在如何称呼他的问题上,李忘生脱口而出一个名字,谢云流。他曾无数次唤梦中人的名字,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梦里虽然无形无相,可是与他相遇之时,心里的答案已然水落石出。
  吕岩摸了摸谢云流的头,道,倒是个好名字,如此,便唤你云流吧。
  为了让谢云流适应,师徒三人寻了一山休息修行,周围人都叫它中条山。他们在山中度过数年时光,谢云流却一直没有恢复,但其虽木讷,也能自理生活,只是几乎不说话,也不理会旁人,勉强能对师傅师弟有些许反应。
  师父教他习剑,他也天赋极高,入门极快,小小年纪就练成一身锐利剑意。吕岩心疼谢云流,李忘生更是把年纪比他大的师弟当成眼珠子,一眼都离不开。
  谢云流不通人情,时间久了,吕岩虽然觉得遗憾,却也不再强求。反倒是李忘生,坚持教谢云流读书写字,开拓思维,但谢云流即使能写出一手好字,也依旧呆滞木讷不会说话,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数年后,吕岩决定开设门派,既为传承自身所学,弘扬道学,也是想给两个徒弟一个栖身之所,日后自己飞升得道,他俩不至于流离。
  后吕岩与天子交涉,有早年传书之情,天家并不抵触道学,甚至奉为国教,准许纯阳观立在华山之上。
  纯阳宫建立后,一切渐渐有序,有许多人拜入道门,为宫内弟子。如今纯阳宫李忘生,道号玉虚,虽非最为年长,却是最早入门,因此为大师兄,其人仙姿玉颜,稳重温和,端正自持,剑法道术了得,更能把持好宫内事物。二师兄谢云流,道号静虚,生的英俊风流,俊美非常,却沉默寡言,几乎与大师兄形影不离,他于剑术一道更是精进,剑意锐利常人难以抵挡,千变万化,剑道相容。
  两人将纯阳宫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各自收了徒弟,吕祖虽自师兄弟二人长成后就少问俗世,却依旧十分关心他们,还收了四个有师徒缘分的徒弟。
  虽是师弟师妹,却由李忘生谢云流二人教导为多,谢云流几乎不与人反应,只回应李忘生,因此最后都由李忘生教导。聪慧的师妹能看出二师兄神智有缺,但大师兄二师兄二人感情甚笃,她又尊敬师长,自是不敢置喙,宫内其余敏锐弟子也差不多是这种想法。
  山中岁月久,李忘生见谢云流多年都未曾恢复神智,也有些绝望。这是一副只会条件反射的躯壳,他的灵魂早已不知归处。
  他也试想过带谢云流云游四海,寻找能人,解决他的失魂症,但潜意识又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只是徒劳。
  哪怕他踏遍世间的每一寸土地,寻求千千万万人的帮助,也不能让他的师弟鲜活起来。
  有时候他会紧紧抱住谢云流,心中的难过几乎将他淹没。他终于找到他,自他生来便在意识、脑海中叫嚣着的心之所向,也细细呵护他长大,与自己相伴相守,可事实是他终究没有找到他。
  他终于承认自己失去了他。
  纯阳宫掌门和他的二师弟一直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师兄弟,二人共同继承纯阳,将门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师弟师妹个个身怀绝技,即使不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有一门立身立事绝学,门下弟子才人辈出,在江湖闯出赫赫威名。
  这二人始终同去同归,形影不离,也从未有过龃龉,如此一生。
  但可惜的是,二人未如吕祖一般得道飞升,年迈以后,某一日辞别门人,一同云游,最后了无消息。
  李忘生和谢云流几乎是一同仙逝的。
  但是在弥留之际,他直直看着谢云流,回顾这一生,他知道依旧是错了,谢云流本该意气风发,潇洒从容,一剑平生,斩尽不平,看断流云。而非一生固守在他身边,神思混沌,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方寸之地,却困鸿鹄。
  李忘生终于明悟,谢云流失了神魂,又如何来到此世之中,纵然再轮回千百年,万万世,他再不可能寻回一个谢云流。
  他的谢云流,早已消散于世。
  (四)
  纯阳的信已经来了刀宗许多天。
  刀宗弟子们虽然不说,每天更勤勉的练刀,但是暗地里都偷偷摸摸讨论宗主阴云密布的心情。
  他们每日都仔细观察宗主,功课后会聚在一同讨论,明显感觉收到纯阳的信后宗主发脾气的频率高了一倍有余。
  他们其实也知道,信中消息无非是李掌门得道飞升之类。对于宗主和李掌门的关系,他们也略知一二,虽不敢大放阙词,但他们感觉宗主是有心缓和关系的,只是这人固执惯了,很难拉下脸。没想到,意外快人一步了。
  唉,希望宗主早点想开。
  一线天,断开的山脊下,谢云流迎着海风握着刀,终于还是决定斩断烦思,顺从心意,回纯阳去见一见。
  李忘生是否当真飞升了。
  他本已将李忘生视作不再回头的过去,也不想再被牵制神思。他现今开宗立派,武学门人,皆为新羁绊,一路往前,他所见风光独好。
  但是午夜梦回,他又想起那人的一点朱砂,端正俊美,温和笑意,唤他师兄。那些在纯阳肆意飞扬的时光,穿过流离混乱的青年和中年,再次摄住他的心魂。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有牵挂。于是回了华山,回了纯阳。
  一路通畅,似乎已被人交代过,因此没有人拦他,有人认出他,虽有一丝诧异,却也远远行礼,最后离去,无人与他交谈,也无人质问他。
  纯阳宫这么多年过去,变化很小,门人虽多,精气神也不差。
  他走入其中,好像越过时光,回到了少年时代。
  他经过李忘生居所,那里已无一丝人气,更没有李忘生的气息了。
  他又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居所,剑气厅。
  令他惊诧的是,厅内一如往昔,他曾所有的旧物整齐放置,用具一应俱全,好像他依然在此生活。
  原来,李忘生确实一直在等他回来。屋内无尘无土,还有一分人气,像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此,谢云流坐在屋内,恍惚看到李忘生曾如何想念他。
  又忍不住嗤笑,如此情深义重,最终还不是放弃了他,选择了得道飞升。
  这并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于睿来向他问好,她见到仰慕多年的大师兄,心中也有一分怅然,道二师兄虽飞升多日,却也留下一具化身于论剑台,若大师兄有意,也可一见。
  两人没有什么好叙旧的,彼此之间的联系多是在于李忘生,李忘生既然不在,有许多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谢云流在论剑台见到了李忘生的化身,身着道袍的白发老人,慈眉善目,姿态悠然。
  他站在论剑台,看着他的师弟。
  很多年前,他的师弟站在这里,看着他练剑,眼里全是敬重,声音里俱是仰慕,除了道途,就都只有他,朗声唤他,“师兄。”
  他没有一刻如此真切地认识到,他真的失去了李忘生。
  他的师弟。他的前半生。
  曾被他深埋的情感,如同春风吹拂过的野草急切复苏。
  他望着远方流云,叠叠千重雪。
  有所得,亦有所失。
  他没有在纯阳待很久,没过几日就回了舟山刀宗,让刀宗弟子们松了口气,他们是真怕宗主去了纯阳就不回来了,别人或许做不出这种事,但他们宗主的字典里没有不行。
  后来,谢云流也常常回到华山,他没有再去纯阳宫内,只是径直前往论剑台,有时候待的短,有时候待的长。慢慢的,纯阳宫上下也习以为常,他们对这位惊才绝艳的前大师兄感情十分复杂,最终只能用沉默对待。
  直到某天,奉师命来论剑台请谢云流的清虚弟子发现已然仙逝的谢云流,内心突生悲怆,一路急行。
  “……师父,谢宗主……谢云流师伯……他仙逝了。”
  (五)
  李忘生一念忘情,得道飞升以后,神魂又陷入情障。
  吕祖叹道,忘生,你尘缘未了,怕是还要多受磋磨。
  李忘生心有歉意,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明明也已经成功太上忘情,可得道之后,他隐约得见一封去往海边的信,一念之差,他便知道,自己依旧放不下。
  吕祖道,你如今已算方外之人,要再想下界,却不是那般容易,心中情障,你须得直面它,得出一个结果来。
  师父应知我心中所想,我所念所求,也只那一人。
  你是否心中有遗憾。
  师父,我希望能与师兄,重新、从头再遇一次。
  你可想好了,时序有定,你此行,未必顺利,或许是更加糟糕的境地。
  我心已定,便劳烦师父了。
  但李忘生不知道的是,当他顺着时间逆流而上之时,现世的谢云流已经仙逝,即使李忘生一直在时间之中找他,但时间的不可逆性,注定他无法寻回一个已经在天地中消失的人。
  他试着推动命轮分叉,却还是被冲入枝干,不得撼动分毫。
  再次回到时间的星海,李忘生有些脱力。他的脑海里回溯着小世界中的一切,他入其中,是没有全部记忆的,只一些意识,一些固执,一次又一次,唯有更深的绝望将他笼罩。
  这漫长道途里,他不可能再见到一次鲜活的谢云流。
  他看着这炫目星海,时间空间,一切的意义都在远去。他好像变得很渺小,他作为纯阳二弟子的一生,曾经那么鲜明,现在却要艰难的才能回想起。
  他在心中不断念谢云流的名字,回忆他们经历的一切,有时候,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
  他喃喃道,“师兄。”
  我在。
  谢云流很想出声回应他,只是他无形无相,亦不可动作,他没有办法和李忘生交流。
  他一直在李忘生身边。
  他有感寿命将近,便回到了论剑台,在李忘生遗留的化身旁闭上眼睛,他终究是回到了他的过去。
  他心中眷恋之处。
  之后他的神魂却未消散,飘飘然,混混沌,不知岁月,亦不知在何方,待有意识时,他发觉他陪在李忘生的身边,随着李忘生在小世界一次次轮回寻找自己,看他一次次失落失望,一次次固执地重来。
  他多想说,师兄就在身边。
  不要寻我,不要思我,天地广阔,何至于此。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是一段意识,他甚至无法向李忘生传达自己的存在。
  他就这样陪着李忘生,沉浸在他的轮回,他的思念,他的执妄,他的不可求,他的绝望。
  都是因为谢云流。
  他看到他抱着那躯壳,隐隐有崩溃之势。
  幸好李忘生回到星海之后,没有继续陷入其中,一段休憩。时间长河静静流淌,规则奥妙无处不在,谢云流也恍惚进入玄妙状态,他之心法,他之道,在这接连奇遇后,见平生,见乾坤,终于圆满。
  不再入迷惘。
  李忘生睁眼,打算再一次回到过去,再一次寻找谢云流,他不可停下,如果真正的放弃,他或许会迷失在时间之中。
  只是指尖又有一丝颤抖,不可寻,是否师兄也不愿再见我。
  只这一犹豫,他听见那清朗沉稳的声音。
  “师弟。”
  李忘生不可置信的回首,气息涌动,却见脑海中一直无形无相之物,化作一团白雾,现于眼前。
  “师兄?”
  他伸手触碰。
  “好久不见。”
  那白雾团团,缠绕在李忘生身边。
  李忘生感触温暖,被惊得有些呆滞,好多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咽回了嘴里。
  须弥芥子,沧海一粟。原来他所寻求之物一直在身边。
  他贴这白雾,好似一路来的痛苦一扫而空。
  “好久不见,师兄。”
  ……
  纯阳宫论剑台。
  松鹤踩着莲步款款,优雅地梳理羽毛。突然感觉周围气流涌动,惊慌地飞走了。
  那发须皆白的掌门化身生动起来,片刻之间,白发乌黑,容貌青春,眉间朱砂端正,眼神清明,遗世独立的仙人,落入了凡尘。
  他望向论剑台边,有一人身着黑袍,俊逸非凡,迎着晨光,长眉微扬,意气风发的眉目如火一般灼热。
  他唤他。
  师弟,我回来了。
  身后皑皑白雪,那人风姿绰然,不落雪色。
  “欢迎回来,师兄。”
  李忘生向前,将他拥入怀中。
  阔别了无数岁月,他们终于重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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