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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口偏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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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口偏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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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2 23: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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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凡的一天,谢云流叮嘱三位刀主好好顾守宗门,他要出一趟远门。还没等三人问他要去哪儿、去多久,他的身影就似一片轻羽飘然而起,眨眼间越过山间葱茏的绿树,消失在视线尽头。
浪三归:“他这是?”
练红洗:“宗主……?”
莫铭:“啊?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宗主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难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莫铭困惑地挠头。
练红洗开始回忆谢云流最近几日的表现:“江湖上的事我倒没听见什么风声,但宗主这几天却是有些异常,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最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莫铭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感觉啊,宗主不一直都这样?他要是突然变得多话,那才是真的异常。”
浪三归突然凑到他们中间,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你们俩说的这些都不是关键,想不想知道宗主这次去了哪里?”
莫铭一脸天真:“所以他去哪了?”
浪三归清了清嗓子,正要慢悠悠地宣布答案,却被练红洗轻描淡写地抢了先:“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华山呗。”
“你怎么拆我台呢!”浪三归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十分难受,“直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只有莫铭还没理清其中关窍:“可是宗主为什么会去华山呢?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位刀主判断谢云流去了华山,其实是出于一个很简单的原因——谢云流向来不惧人言坦荡大方,只有在面对纯阳宫的旧人旧事时,他才总会讳莫如深遮遮掩掩。而谢云流果然也如他们所言,离开刀宗后便径直去往华山,一路上昼夜兼程少有歇息,终于在几日后的深夜抵达华山脚下。
从前的纯阳宫大师兄也曾整日在外游历玩耍,深夜而归时心中总怀着一份期盼与雀跃,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回来多晚,李忘生都会掌起灯揉着惺忪的睡眼来看师兄。这种时候的李忘生不再像平日那般正经呆板,雪白的脸颊染着淡淡的红晕,说话时语气也变得又软又迷糊……
打住!怎么又开始想李忘生了?谢云流恨自己的思绪不受控制,明明这回前来是想与他好好分说明白的,怎么临到山前又开始回忆这些令人软弱的往事了。浪三归和练红洗虽然凭借直觉推测出谢云流是要赶来华山,但他们都不知道谢云流此行的真正原因,其实与练红洗之前注意到的那个小细节有关。
谢云流在南诏烛龙殿诛杀醉蛛老人、顺便从他手中救下李忘生后,便没再参与中原武林诸事,继续回到刀宗做他偏安一隅的谢宗主。然而安稳日子没过几天,他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具体表现为,谢云流的嘴不受他控制了。
正如莫铭所说,谢云流平素不是多话的人,他跟弟子交流多半是交代事项或者指点武技,而他教人刀招时尤其喜欢亲身示范,根本不会说多余的半个字。直到那一日,同样居住在海上的好邻居方乾来寻他喝酒,谢云流心想不切磋武技就少来烦我,但嘴上还是要客气两句的,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你是没有事情干吗,平白无故来我刀宗作甚?”
方乾顿时面色大变:“谢兄这是不欢迎我的意思?”
谢云流也是一惊,他怎么把心里话给说了出去!不过他与方乾的关系向来靠互相嘲讽殴打来维系,这种程度的大实话算不上什么,说笑两句也就过去了。真正麻烦的事发生在之后,方乾来了照例要和谢云流打一架,打完架谢云流才能静下心来痛痛快快跟他喝酒。两人际遇虽各有不同,但却有相似的苦闷,酒过三巡后打开了话匣子便开始相互诉苦。
方乾:“回望这一生,我时而觉得圆满有成,时而觉得枉活一世,你说究竟是为何呢?”
谢云流举起陶碗痛饮一口,笑他:“你算什么枉活,你虽德行有亏辜负了两位女子,但她们与两个孩子皆平安地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不像我,风儿已经离世,李忘生也……”
可惜方乾此时已经醉了,并未发觉他拿李忘生洛风跟自己的妻儿作比有什么不对,他只是对着谢云流感慨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的困扰本就不同。”
谢云流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依旧觉得自己的痛苦要比方乾还要深上百倍。而这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因为李忘生!谢云流本想像从前一样骂上几句“卑鄙小人”“心机深沉”之类的话,可他又想到前些日子在烛龙殿里的那一面——都是高手,他自然看得出来李忘生伤得有多重,但倔强如此人却硬生生扛了三天也没出口向他求助,也不知究竟是在较什么劲。
“忘生……你还好吗?”谢云流放下烧心的烈酒,毫不顾忌形象地趴在桌上喃喃自语道。
这一醉不要紧,坏就坏在谢云流酒后不爱忘事,醒来后仍然记得自己跟方乾说的每一句话。他无暇去管方乾记不记得这些事,自己先冷汗流了一地。人大多会有些自我欺骗的劣性,心里骗不过的,嘴上也得象征性骗一下,谢云流正是这种人,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当谢云流意识到他连嘴上也骗不过自己时,第一反应是恐慌,随即是愤怒——他又没老到完全无法自制,出现这种情况必定有背后原因,而回想近期做过的事后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八成是他在烛龙殿中不慎中了什么苗疆蛊毒或秘术。
于是他决定去华山找一趟李忘生,因为按理来说醉蛛老人是最有可能出手暗算他的人,而李忘生那日与他同处醉蛛老人面前,说不定会有同样的症状。由于南诏一行有诸多弟子伤亡,加之李忘生本人也伤势沉重,纯阳宫近日从万花谷请了多位医者上山诊治,说不定谢云流也能借她们之力治好自己的怪症。
这是个十分正当的理由,然而当谢云流站在华山的山门前时,他却一点儿也不想以客人的身份进去。他足尖轻点一跃而起,熟练地运气纯阳轻功逍遥游,避过守山弟子的巡逻,向记忆中李忘生居住的太极殿方向飞去。
按理说做了掌门应该新辟一个住处,或是继承师父之前住的屋子,但李忘生念旧,这几十年来都守着那一方太极殿。虽是深夜,但殿内灯火通明,门口也有几名值守弟子来回巡视。谢云流隐在重重山石后,心中不禁一阵紧张。如此情形,八成是因为李忘生伤重还未脱离危险,恐怕医师此时正在屋内诊治。
华山气候苦寒,冷肃夜风拂起细雪扑在面上,谢云流却恍若不觉。他看不清屋内情形,但还是站在原地一直等着。又过了许久,他等到殿内烛火熄灭,于睿推开殿门走出,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穿万花弟子服色的人。谢云流凭借不俗的目力分辨于睿的表情,并未从中发现太多担忧和顾虑。他冷笑一声,正想说一句“看来是祸害遗千年”,然而出口却变成了“没事就好”。他懊恼地捂住嘴巴,藏在夜色里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为了保证掌门得到最好的休息,门口的守卫弟子都被于睿带走,院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谢云流终于觉得是时候了,他大摇大摆地踏上纯阳宫的地砖,正大光明地走到太极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后飞身闪入。
早年间两人关系尚未破裂时,谢云流就常常来师弟的住处玩耍,对此处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的住处。即便殿内漆黑一片,他依旧能凭着记忆走到李忘生的床边,该在哪里停步、哪里抬脚,一分一毫都不会错。走过去时他还在笑李忘生,怎么能恋旧到这个地步,一处陈设都不带变的。
视线被黑暗阻挡时,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谢云流清楚地听见李忘生的呼吸声,他气息不匀,显然睡得并不好。谢云流心中又涌上一阵烦躁,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索性便掏出火折子将床边的灯先点起来。烛火摇曳带起极轻微的响动,谢云流没有转身,他知道李忘生已经醒了。
“大师兄。”李忘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但谢云流听得出他气息虚弱,似在不动声色地压抑某种痛苦。
谢云流竟不敢回头,他心中酝酿了一千句一万句讨伐李忘生的话,然而这些都是徒劳。他很清楚,自己这时候若是张口,必定会又一次应了醉蛛老人口中“窝囊”的评语。
李忘生极具耐心地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针对自己的怪症,谢云流近日来一直在研究解决之法,最终找到了两种暂时避免出丑的法子,一是闭口不言,二是转移话题。为了不让李忘生以为他突发哑疾,谢云流终于回应:“你身子不便,如今是谁代管纯阳事务?”
李忘生有些意外他先问了这事,但随即他就为师兄想出了理由。谢云流最耿耿于怀的便是自己多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掌门之位,他可能是想借机嘲讽两句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李忘生照实回答:“是卓凤鸣师弟。”
卓凤鸣入门时谢云流已经离开纯阳有段日子了,他对这个师弟无甚印象,因此也没什么可说的。然而不说这个,他又怕自己不受控制吐露些羞耻之语,于是只好再找话题:“我方才见几名万花医师从你房中走出,他们是东方宇轩拨来的吗?”
李忘生按兵不动,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其实南诏此行,万花弟子的折损不比纯阳少,但东方谷主古道热肠,仍然愿意为纯阳伸出援手。”
谢云流想到方乾平日的德行,不禁轻笑一声:“方乾为人不怎么样,他儿子倒是个老实人。”
他们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了一阵话,没有一句切中主题,竟然难得和睦。但谢云流来此终归不是无来由的,他和李忘生聊了几句后心绪平复,确定自己不会一时不慎失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李忘生,你伤势如何,醉蛛老人可在你身上用了什么隐秘的手段?”
聪慧如李忘生,瞬间便明白他意有所指:“师兄所言的手段,在人身上是何种表现?”
谢云流知道瞒不过他,却没想到暴露得如此快。他只好说了实话:“就是令人言语失调,说出一些……内心深处隐藏之语。”话刚出口他就暗道不好,他明明是想说“一些言不由衷之语”,却被这怪症自动纠正成了正确的意思,他又是无奈又是气恼。
不过这话并没引起李忘生太大的触动,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有话向来都是直说,并不会藏在心中,因此无法判断。”
谢云流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登时哽在原地。他可以选择相信或者不信,若李忘生真有和他一样的症状,那这话就是真的;李忘生也有可能撒谎了,但谢云流想不出他撒谎的动机。他心绪如此别扭,终归是因为不愿面对那个现实:李忘生是个心口如一的人。
若李忘生真是个心口如一的人,那谢云流这些年来的蹉跎和怨恨成什么了,笑话吗?
“师兄?”察觉到谢云流出了神,李忘生忍不住出言提醒,“师兄问起此事,是因为已有人出现相关症状吗?”
谢云流深知自己若不老老实实说实话,肯定又会遭这怪症制裁,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地说了实话:“是这样,自烛龙殿中离开不久后,我就发现自己说话时有些不对。前些日子有朋友来寻我,我心里烦他,本想嘴上应付两句,但说出口全是心中嫌弃他的话。同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我察觉蹊跷,便想寻你一问。”
李忘生梳理了他所述之事的思路,开始分析:“如此症状,确实可能是由蛊术所致。说起来,师兄既然与曲云教主之父交好,何不由他引荐直接去苗疆治疗呢?”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谢云流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中的重重陷阱,生怕一不小心就在李忘生面前出丑,便极为谨慎地闭嘴了。
李忘生见他憋住话的样子,原本苍白虚弱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生动模样:“师兄不必刻意压抑自己,此地只有忘生一人,就算听见了师兄的心里话也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懂什么!”谢云流再忍耐不住,脱口而出,“我才不在乎是否泄露出去,我只是不想让你听见而已。”
这下李忘生终于露出点诧异的神色,他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原来竟是这样的症状。”
他越从容,谢云流就越窘迫,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来了华山。都怪这双不争气的脚,走到哪里不好,偏要走到这个冤家面前!
李忘生了解谢云流,他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师兄恐怕是马上就会落荒而逃了。其实方才惊醒时,他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累累伤痛拖着身体始终无法安眠,哪怕是空气浮动都能惊扰到他,而看到昏暗灯光下谢云流的背影时,怎么都像是个虚幻又痛苦的梦。但当他试着开口搭话,却发现情况与他预想的不一样。
除了梦里,还有什么场景会是谢云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吗?可他确实出现了,李忘生清楚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呼吸与心跳,师兄风尘仆仆的面上带着倦容,眉头也紧蹙,可开口时却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对他疾言厉色。虽然这样想不太好,但李忘生反而觉得,这能让人说出内心隐藏之语的怪症在师兄身上其实是个好事。不过既然谢云流找上门来与他讨论此事,李忘生总不可能袖手,于是他提议道:“师兄远道而来又深夜上门,想必此时已经累了,不如先在客房中歇一晚,明日再寻万花医师为你诊治也不迟。”
谢云流的眉头蹙得更紧,倒不是因为对李忘生的话有什么意见。他自进入屋内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还夹杂着丝丝缕缕血腥气;李忘生虽言语并无异常,但从神情中能看出他并不轻松。若是让他给谢云流安排住处,必定还得把值守弟子叫到身边细细叮嘱一番,这样折腾一通,他自己的精力又要消耗不少,今晚还休不休息了?
由于嘴硬的特长被暂时封印,谢云流索性破罐破摔,难得做了一回敞亮人:“不用这么麻烦,我歇在你殿中外间即可。我会尽量控制气息不打扰你睡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该好好休息才对。”
李忘生并没有马上应他,而是靠坐在床头,用一种谢云流暂时无法参透的眼神忘了他好一会儿。李忘生想,师兄原本就嘴硬心软,如今被缴了凌厉的唇齿,就只剩下心软了。
“你若不愿,大不了我今夜下山,明早再上来也不迟。”谢云流见他久久沉默,以为他对此有意见,“谢某可不似李掌门这么娇气。”
若真这样安排,其实是委屈了谢云流一介江湖名流,李忘生坚持道:“那张榻太小,我怕委屈了师兄,安排间客房算不得什么麻烦。”
谢云流满不在乎:“我在外漂泊多年,睡过被雨打湿的草垛、海上的破船,那些时候都不觉得委屈,现在还有何委屈的?”
“师兄……”李忘生神情复杂,只觉得句句真心话的师兄比破口大骂的谢云流杀伤力还强,轻而易举就能牵动他的心。
“就这么定了。”谢云流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吹熄了灯,大步向外间走去。李忘生怀着重重心事躺下,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谢云流的脚步声确认复返。他停在李忘生床边,掖好了散乱的被角,然后默不作声地再次离开。
刀宗宗主星夜奔上华山的消息被隐瞒得很好,谢云流压根没劳动李忘生帮他遮掩,十分自觉地在有人来时翻出窗外。虽然李忘生说要帮他找医生看看,但谢云流一点看病的心思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赶来华山的路上,他好好地计划了一番见到李忘生后要如何严厉地讨伐一番,因为严格来说他的怪症就是因为相救李忘生才患上的。这人总是这样,装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引诱欺骗于他,然后轻飘飘地从他身边翩然离开,徒留他身陷苦海地狱。
理想有多痛快,现实就有多残酷。在普通的刀宗弟子面前,谢云流压根不在意这言语怪症,因为他从来都不屑用温和的言辞哄人,什么不留情面的话都是当面直说。在几位损友面前,他需要留心不让自己的嘴失控,但也不会过分注意,因为他和损友们互相握有把柄,尚可形成制衡。然而在李忘生面前,他除非真变成个哑巴,否则无时无刻都有颜面尽失的风险。然而最头疼的是,谢云流在李忘生面前很难抑制住表达欲,就算李忘生只是翻个身、呼口气,他也忍不住想念叨几句。
饶是有如此难改的习惯,谢云流还是拿不准,李忘生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有一种说法是,谎言重复太多遍就会变成现实。谢云流对此存疑,因为他不论是心中还是嘴上都重复过不下一万次“李忘生我恨你”,可遇到李忘生身陷险境时他却还是想出手救人,甚至现在还会因为察觉到他伤重而难受。
前来例行探视的弟子不愿多打扰掌门休息,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李忘生喝过弟子带来的药,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是时候下床走动一下了。他慢慢踱到窗前,隔着窗户问:“师兄,你还在吗?”
谢云流的声音马上从不远处响起:“我并未走远。你快回床上躺着吧,这窗边寒风阵阵,站久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李忘生不禁一笑:“那师兄也快些进来吧。”
“我……”谢云流却迟疑了,他其实不太想与李忘生共处一室,此人乃是他一切内心混乱的源头,可同时他又不想离李忘生太远。没来华山之前,虽然他也从江湖传言中听过纯阳掌门伤重的消息,但亲眼得见又是另一回事。他其实不通医道,只因曾有过一段刀尖舔血的逃亡经历,对于各种武学造成的伤势颇为熟悉。昨夜虽未亲手探脉,但从李忘生的面相、声音以及气息中,谢云流也能大致判断他的确伤得很重,甚至可能到了危及根基的地步。
李忘生啊李忘生,你身为一派掌门,武艺竟生疏至此,区区几个邪道宵小就能将你伤成这样,你就不能……就不能让师兄放心些吗?明明有机会向他求救,却非要一声不吭硬撑三天,结果将身体拖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算准了他谢云流之后会内疚,所以故意为之吗?真是好心计。
这厢谢云流还在进行复杂的心理活动,李忘生就一直站在窗边灯谢云流的答复。直到一阵略显凛冽的风从山间呼啸而过,带起的寒气钻进窗缝扑到李忘生脸上,带起他一阵又低又闷的咳嗽。谢云流瞬间回神,一下子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语气也变得急切:“快点回床上去,一把年纪了,有你这么折腾自己的吗?”
“那师兄也进来罢。”这次李忘生不再是询问的语气。
谢云流真是怕了他了,连声应道:“好好好,我这就进来,你快点回去吧。”
然而真进了屋,却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谢云流一个人站在窗后时,脑子里漫山遍野想了好些有的没的;但在李忘生面前,他的心神好像被这个人摄住了,只能容得下这一个人,只想得起来跟他有关的事。此时此刻李忘生如他所愿,躺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裹住了身体,谢云流就在他床边打坐调息,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找个万花医师给谢云流看看的事,看似氛围平和,但只有谢云流清楚他自己翻腾如海浪的心绪。
他其实并没有认真打坐,听见李忘生呼吸变得平稳均匀了下来,他便偷偷睁开眼有意无意地向那边望去。分别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没有机会能仔细看看师弟如今的模样,印象里都是一些刺目的细节——比如拧紧的眉心,忧愁的眉目,还有……鬓边的白发。
少年时,谢云流仗着自己大李忘生三岁,没少以大哥哥的身份自居。好像早出生三年,他就能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让彼时还柔弱懵懂的师弟全心依靠。然而上了年纪才发现,那三岁的距离不过是一条细细的溪水,年岁漫长宽广如海,他们在外人眼中成了年岁相仿的前辈老者,很少有人注意到李忘生也曾是受谢云流照顾的孩子。
凡人没有不畏惧衰老和死亡的,谢云流也不例外,但他怕的不是自己,却是李忘生的衰老和死亡,尤其是在洛风离世之后。师父、师弟和徒弟或许真的会一直等着他,但他们也会变老、会受伤、会生病,心可以不变,身却不一定能等得起。到这一刻,谢云流终于肯承认,此来纯阳并不是为了自己这说话时的怪症,只是想找个由头见李忘生一面。
他抬手轻轻抚过李忘生的眉眼,最终将指间落在他额心那抹嫣红的太极阴鱼上,似悲似叹道:“李忘生,我有时是真的恨你……”
被他覆在手下的眉睫轻轻颤动,毫无预兆的,李忘生睁开了眼睛。谢云流顿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他有些仓皇地问:“你……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睡得不大好。”李忘生老老实实地答道,“伤口总时不时被牵动着疼,一有些动静就容易醒来。”
电光石火间,谢云流仿佛抓住了什么一闪即逝的灵感,他心中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牢牢地盯住李忘生的眼睛:“李忘生,这么多年了,你怪过师兄吗?”
李忘生咬住下唇,转脸躲避他的视线。
谢云流强硬地伸手将他的脑袋掰正,自己也低下头,几乎与他鼻尖抵着鼻尖:“给我说实话,不准避而不谈,也不准转移话题,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李忘生羞窘得脸都红了,可现在他身上手上都没什么力气,压根制不住精神饱满身体强健的谢宗主,只能被师兄灼烫的呼吸迫近。
“我知道……师兄想问什么。”李忘生断断续续地吐字,“你想得没错,我也有……和你一样的症状,说不出违心的话。”
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谢云流听到这个答案时也满意了。他已经不在意李忘生会不会怪他这件事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些在南诏作乱的妖人,真是好一个坏心办好事。
李忘生还在向他解释:“我仔细想来,可能是因为当时天蛛殿中师兄随手扶了我一把,恰在那时有只毒蛛被师兄刀气所斩,蛛身破裂后的毒液溅上皮肤导致的。天一教研究了许多邪门蛊毒,其中有一些就是为了从武林人士口中逼问情报,才会有此功效。”
谢云流压根不在乎怪症的来由,他还扳着李忘生的下巴,但怕捏疼了师弟,便特地放松了手下的力道。他又道:“如此我才可放心听你说,李忘生,我有句话想问你。如今我已开宗立派,即将在武林上洗清过去的污名,这个刀宗宗主当得也算自在。正因如此,我已经没兴趣再回到这苦寒的华山,接下什么所谓的国教尊荣。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拿我当你师兄吗?”
“愿意。”李忘生没有片刻迟疑地回答道,“从我九岁时拜入师父门下起,就认定了你是我唯一的师兄,直到现在,此心未有片刻更改。”
他分明只是说了一句话,谢云流却觉得他吐出了一口滚热的心头血,直烫得人双目刺痛喉间哽咽。他怕就这样在李忘生面前落泪太丢脸,只好仓皇地转身去面对空旷的太极殿。这是谢云流最想知道的答案,可当他真的说出口时却后悔了,明明不问就可以完全杜绝失望的可能,但心底里深重的执念硬逼着他问了出来。李忘生的答案将他飘忽不定的心稳稳托起,谢云流该高兴的,但此时此刻涌上他心头的却是浓重的悲戚。
“师兄……”李忘生看着他的背影,迟疑道,“不满意这个答案吗?”
“你真是笨到家了!”谢云流恨铁不成钢地转过身,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将李忘生扯进怀里,“我曾鲁莽冲动犯下大错,也曾对你不留情面恶语相向,更是曾将你恨你当成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即便如此,你也愿意认我这个师兄吗?”
李忘生坦然一笑:“师兄方才问我有没有怪过你,现在我可以回答了,怪过的。忘生也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圣人一般超然物外。我会有怨,正是因为我在意师兄,才会被师兄的一言一行牵动喜怒。”
“忘生!”谢云流再次被他的剖白所震惊,其实无论是过去的受人尊崇的纯阳宫大弟子还是声名狼藉的东瀛剑魔,都曾无数次纠结过同一个问题:李忘生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在谢云流看来,师弟一心修道习武,很少被凡俗牵绊住。后来误以为李忘生算计他的纯阳掌门继承人之位,更是确定了师弟压根就没在意过他这个师兄。但李忘生执着地想要将掌门之位还给他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拿他当个无关紧要的人,谢云流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他真正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才顿时恍然大悟,之前的一切怀疑与不确定都有了落处,他以为的自作多情,其实一直都是两心相通。可如此一来,却显得之前那些剑拔弩张的岁月、疾言厉色的指控都成了笑话,竟是他谢云流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不清,平白蹉跎了许多年岁。
清明透彻地活是活,糊涂昏沉地活也是活,有多少人一生就那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过去了,谢云流曾以为自己能接受这样活,但听完李忘生所说后,他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甘来。不甘心糊涂过一生,不甘心错过其实早已拥有的事物,更不甘心让李忘生在遥远的彼方,与他步调一致地永远错身而过。
“李忘生,就算只是为了公平,你也该怨我,更该恨我。”谢云流将侧脸贴在李忘生的颈边,不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你得一辈子都挂念着我,好也罢坏也罢都无所谓,但你永远也不能忘掉我,更不能对我释怀。”
有了那让人坦白招供的毒蛊加持,谢云流突然发现,说出一两句真心实意的话也没那么难了。什么武林名宿,什么一代宗师,把天捅破个窟窿都不怕,到头来却害怕同师弟讲心里话,还得靠外力强行干预。这事若是叫外人知道了,不知会嘲笑他几天几夜。
还好第一个听见的不是外人,而是李忘生。老实如李忘生,自然不可能因此嘲笑他,反而会体贴地伸手覆在他背上,用手指帮他将凌乱的灰白发梢梳顺。谢云流的头发就如他的脾气一般又直又硬,毛躁的发梢甩到脸上火辣而刺痛,李忘生小时候就经常帮他理顺乱发。过了这么些年,他的手法也不见生疏,谢云流很是受用地闭上了眼,再激荡的心绪也在顷刻间压下。
“师兄说的,忘生都记住了。”李忘生轻轻推了推谢云流的胸口,示意他先放开自己,“身上……有伤口。”
谢云流赶忙松手,皱眉道:“为何不早点跟我说,是不是弄疼你了?快将衣裳解开,师兄帮你看看。”说着,他的手已经伸进被褥,扯住了李忘生里衣的带子。
李忘生相信他并无杂念,但此举无论如何都称得上孟浪,他一时哭笑不得:“已经敷过药缠好绷带了,不方便给你看。”
谢云流怀疑地扫视着他全身,李忘生虽拒绝了他的提议,但并未说“没事”“不疼”之类的宽慰之语,鉴于他现在的情况和自己相同,谢云流合理怀疑他其实是难受的。
“要不还是叫医生过来看看?”谢云流也不见外,脱了靴大大方方地盘腿坐到床边,“是我鲁莽了,只想着自己畅快,却没注意你的伤……对不起,忘生。”说出最后几个字后,他心中陡然一轻,原来坦坦荡荡表达心意的感觉是这样的,说出口就不会再计较什么后悔丢脸的事了。
结果李忘生一开口,又是直击他心底的话:“不想叫,我现在想同师兄单独待一会儿。”
“……那好吧。”谢云流脸颊发烫,说不出一句不愿。
其实李忘生已经很困倦了,但难得师兄如此配合,他实在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乘胜追击道:“我也有话要跟师兄说。之前每一次想同你好好谈谈,都因种种缘故被外力打断,我也想过用些套话的技俩骗师兄说出,但师兄已经怀疑我心机深重,若真那样做了,只怕会使事态更糟。”
谢云流却在想:原来一向清正高洁的李掌门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偏偏他想骗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他心中果然是特殊的。
“我知道刀宗已立,师兄不可能抛弃那些弟子,让你回到纯阳重接掌门之位不过是我的妄念而已。只是……我们,师父、我、还有风儿,都在等你的一个答复。”
“将师兄囚于华山这方寸天地之间,本就不是我们所愿。只要师兄心中记得这里还有挂念你的人,愿意来看上一两回,那便足够了。”他的语气越往后越低沉,最后的尾音化成了一声极轻的叹息。李忘生这不算长的一生中,对“圆满”的期望随着时间慢慢变得很低。他出生于富贵之家,被吕洞宾收入门下后又颇受师父师兄宠爱,那时觉得只要师门中每个人平平安安待在一块就好,长大后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愿望有多难实现。
师兄能回来当然很好,但若是回不来,他又能如何呢?其实也不能。
“你说什么傻话呢?”谢云流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况且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又输给什么阿猫阿狗,师兄肯定还会来帮你出头。”
“也不对,有我在,那些人连和你过招的机会都没有。”谢云流刚说完一句,马上又有了新想法,于是自己更正道,“我在华山之下就将他们打败,想来他们也没脸再来山上找你了。”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些话显得有些幼稚了,但李忘生丝毫不在意:“都听师兄的。师兄天下无敌,谁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谢云流从小就喜欢听李忘生夸他,因为李忘生从来不似那些左右逢源的虚伪之人,他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每每都真诚又笨拙地夸得谢云流不好意思。
“师兄,你要不要去看看师父?”李忘生握住谢云流的衣角扯了扯,“师父虽然早已得道飞升,但他心中始终挂念着纯阳、挂念着你,你可以去非鱼池边喂一喂小龟,他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谢云流不想见吕祖,那是假的。当初听闻师父得道之时,他的心情不比失去洛风时好上多少。他自幼就跟着师父修道,明知师父已经达到了所有道者一生所求的最终境界,他本该高兴才是,却陡然生出一股苍凉。超然世外的仙人还会记得他曾捡到过一个懵懂痴傻的孩童吗?红尘种种,于他是否只是漫长仙途里的一粒沙呢?而且……他怕李忘生最终也走上同样的一条路,
但此时此刻,他却还不想离开李忘生的床边。他还记得刚刚李忘生说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虽然没说一会儿究竟是多久,但谢云流希望越久越好。
“忘生,等你伤好之后,来刀宗看看吧。”谢云流拉过他一只手,紧紧攥在掌中,“我将风儿葬在那里,也应该给你看一眼。”
“师兄……”李忘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只要提到洛风时,他都尽量小心翼翼一笔带过,怕师兄听了又难过,却不成想谢云流会主动提起。这事横在他们中间始终无法化消,李忘生以为只能交给时间慢慢抚平,但谢云流看着不像是要不死不休地掰扯下去的样子,或许其中还有转机。
“风儿的事,我怪过你、怪过纯阳、怪过整个武林,但其实我也该怪自己。”谢云流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地说,“我就一个要求,我与祁进之间的恩怨交由我们自己解决,你别插手。”
李忘生点头:“好。”
“你不担心我杀了他泄愤吗?”谢云流望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点忐忑和担忧。
“我相信师兄心中自有裁断,必定不会昏聩不清。”李忘生还真是坦荡如斯,“况且祁师弟犯下大错,他心中必定早已有了承担后果的觉悟,这样处理也是如他所愿。”
“好,好!”谢云流心中柳暗花明,突然开怀地笑了起来,“李忘生,哪怕只是为了你这句相信,我来这一趟也值了。”
李忘生侧身躺着,与师兄交握的手一直不愿放开。他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挪,差半寸就能贴上谢云流腰侧,正想再与师兄说些熨帖的心里话,还未开口就被门外弟子的呼喊打断了:“掌门,何人在你房内哄笑?”
谢云流这才发觉自己又得意忘了形,只好乖乖闭上嘴。李忘生带着笑意看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道:“快把他打发走。”
这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现在李忘生说不了谎言,想应付过去还得费点功夫。他向那弟子回道:“劳你去找位医师过来。”
弟子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掌门可是又有哪里不适?”
“你只管去找就是了。”
嘱咐完弟子,李忘生又转头向谢云流解释道:“正好让医师看看你我身上的蛊毒该如何解决。”
谢云流还以为他之前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李忘生一如既往的较真。然而以他的身份,凭空出现在纯阳掌门的居所实在是件惊悚的事,于是他干脆道:“让医师先给你看吧。我按你说的去非鱼池找一趟师父,之后再正大光明地从山门进来。”
“一言为定,我等着师兄再来。”李忘生道。
“一言为定。”在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谢云流向他许下了重若千钧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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