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电话是静之徐清打来的。 然而听筒那边并未传来李忘生熟悉的低沉嗓音,反而是一阵呲呲啦啦几乎听不清人声的噪声。 “师兄?” 他试着喊了对方一声,噪音有片刻停止,而后再度响起,显然电话那边的人在试图给予他回应,却依旧是无用功。 察觉不对,那边的声音顿了顿,通讯被挂断,而后重新打了过来。可惜再度接通时,听筒中传来的依旧是噪音,显然并非一过性的故障,而是硬件故障。 难道是先前那一摔? 李忘生正猜测着,电话再度被挂断。他不由叹了口气,将笔记本的屏幕重新掀起,抬手轻敲鼠标,唤醒休眠的屏幕。 罢了,本就是他一时任性,心生逃避一走了之,实属不该。 大家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去刷老本,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给个解释,谢过大家才对。 因为他先前粗暴的举动,YY自动退出频道,游戏人物也已离线,客户端恢复到了登录界面。李忘生正要输入密码,耳边又传来手机铃声。他边随手按下接听,边飞速敲击键盘:“师兄我上yy找你,这边实在听不见啊!” “什么师兄?” 略显低哑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李忘生输入密码的手一顿,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来电显示哪里是“师兄”?分明是“师父”! “师父,您忙完啦?” “嗯,才收拾完两边的烂摊子。” 话虽如此说,吕山石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笑意,转而又问起方才之事,“你怎么突然叫上师兄了?哪个师兄?” “是刚认识的人。”李忘生含糊应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同吕山石说自己迷上了网游,道,“刚刚在和对方聊天。” “哦,我还以为你先一步与你师兄联系上了!”吕山石语气中带了点失望,转而又变得兴奋,“无妨,明天就是周末了,你有别的安排吗?没的话回来一趟吧!正好让你们见见。” 李忘生被他这番话中巨大的信息量震住,片刻过后才反应过来:“师父,你说的难道是大师兄?” “对。”吕山石笑道,“你大师兄回来啦!我和他约好了明天带他回观里,你们俩年龄相仿,小时候又玩得好,有你在,想来他也能自在些。” 李忘生的心跳顿时加快,想起先前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青年,试探着问:“师父,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人在哪儿呢?” “回来有段时间啦!只是当年之事有些误会,他心里别扭,才迟迟没回家——个臭小子,自己别扭了那么久,要不是这次阴错阳差说清当年误会,还不知道他要憋到何时!” 听到“误会”二字,李忘生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手机,“什么误会?!” 吕山石却卖起了关子:“三言两语讲不清,你明天回来吗?等你到了我再跟你说,到时趁着你师兄在,也好将一切讲清楚。”他说着顿了顿,“对了,你师兄叫谢云流,正好是我的研究生,校内网里还挺有名气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搜搜和他有关的事情,省得明天见面不相识。” 竟然真的是他!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李忘生心底顿时生出几分尘埃落定之感来——果然,他先前并未错认,那个人的确是大师兄! 心潮澎湃间,李忘生毫不犹豫应下明日回返,等电话挂断后,才轻舒口气,关上游戏页面,挪动鼠标点开了桌面上存着的那张图。 谢云流,竟然真的是他师兄! 20. 沉淀片刻思绪后,李忘生才回过神,重新登上YY。 进入频道时,其他人都还在,听见他进入频道后忙七嘴八舌询问起缘由。 李忘生并未多言,推说是网络断了便将此事搪塞过去,又说明日有事要出门,恐怕上不了线,副本之旅只能暂且放置,而后郑重谢过众人相助。 其他人自是连道“不必”,安抚过他后便纷纷组织起其他活动。见状李忘生正要下线,却被静之徐清抓着跳到了下方的私密频道,张口便问: “你怎么回事?别说什么断网,我不信。” 这人怎地如此敏锐? 李忘生不由哑然,若方才静之徐清问起此事,他心情低落未必肯说,此刻却因师父带来的消息心绪平复许多,也终于有心情同对方谈及副本之事了。当下定了定神,才道:“我不喜欢宫中神武遗迹的剧情。” “巧得很,我也不喜欢。”静之徐清道,“但这不是你二话不说拔网线的理由。” 李忘生略一沉默,才道:“我……无颜面对……” 无颜面对谁,他却说不出口。 他回想起方才见到的剧情,有那么一瞬间,李忘生几乎要与这个游戏中的虚拟人物共情,感受到了深藏在冷冰冰文字后的那个人的无奈与痛苦,以及些微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那一瞬间的情绪过载,让他一时失了分寸,才会下意识生出逃避的情绪来。 “有何无颜面对的?” 与他相比,静之徐清的语气要平静许多,“不要太过共情游戏人物,游戏制作出来时,既定结局就已注定,所有细节都是人工设定好的,并非你我所能改变。” ——但若这一切都不是程序,而是现实呢? 李忘生将这句话强行吞下,先前那股如鲠在喉的感觉再度浮现,片刻后才道:“我只是觉得可惜。掌门人如此希望师兄归来,真的见到师兄了,却处处戳他心窝,一举一动皆错……倘若他没带如此多人来,亦或张口时第一句话不那么生硬,后来又没自顾自解释不曾体谅师兄的想法,再或者,但凡多管束一下师弟与门下……” “你未免对掌门太过苛刻。” 听到他列举出的这些“罪证,”静之徐清语气中明显带了几分不赞同,“他不是神,不可能预先知晓事情发展,在那种情况下,他能尽力将过往解释清楚已很不易。若按照你这个说法,面对师弟的尽心解释却只会不听不信的谢云流,岂不是更加可恶?” “他那时刚被勾起当年遭逢追杀的心理阴影,终于见到的师弟却又带人来围攻他,还出手救围攻他的人,如何理智面对?”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静之徐清毫不犹豫道,“那种情况下,掌门人还能将该说的都说清,反倒是他只顾自己情绪激动,连徒弟以身挡剑都反应不过来——” “他先前被人围攻许久,已然耗费大半心力,注意力又都在掌门人与紫虚真人身上,如何能反应过来?” “……” 静之徐清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倒也不必做此争执。 “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与其耿耿于怀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不如想想有无更好的解决方法,以免天长日久,平白蹉跎时光。” 李忘生一怔:“听你的口吻,好像经历过似的。” 静之徐清并未回他这句话,而是将话题拉回到副本剧情上:“你‘掉线’的那段时间,书读百遍对遗迹的剧情点评一番,中心思想只有一句:强行降智的剧情杀。 “她问在场那么多人,气纯也有一大把,为何你都能于千钧一发之际下出无敌,那么多宗师级纯阳在场却无一人反应过来?更别说少林天策也有保人技能,在场还有七秀、万花两派医者,结果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洛风死去,连个施救的都没——着实讲不通。” 李忘生沉默,道:“确实如此。” “所以你看,强行用逻辑来解释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本身就毫无意义。”静之徐清道,“真要按照谢云流的逻辑,李忘生做什么都是错,或许在他看来,最初的最初他就错了——为何他要背叛自己?为何他未来寻自己?为何这么多年了都不曾主动一次?” 李忘生张口结舌:“这……” 静之徐清轻笑一声,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嘲意:“可他的师弟就是这种性格。玉藏深山里,云流四海中,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师弟无法轻易下山,离开纯阳。那些恶言恶语,不过是对亲近之人的苛责罢了。他亲手组了这么个局,邀请身在华山的李忘生远赴东海,何尝不是一时任性?说不得想借此举,证明时隔多年,自己在师弟心中仍有分量——你说他可不可恶?” 李忘生咬紧唇,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片刻后,他才涩声开口:“所以,他想要的,或许一开始就不是师弟的解释。” “谁知道呢!”静之徐清道,“最终结果你也看到了,李忘生来了,却未能如谢云流所愿,说的并非他想听的话。他所恨所怒毫无道理,偏又在他看来很有道理,说到底,他们两个人的脑回路,从一开始就没对上。” 李忘生:“……” “这不过是我的解读罢了,套句你先前的话: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发表了一番歪理后,静之徐清见他久久不语,轻咳一声,“所以,不必纠结了。我问过书读百遍,她说后面的剧情都是越来越好,等你有空了,我们再一起去看看。” “……好。” 21.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李忘生就悄悄起床,洗漱换衣,准备回纯阳观。 今日天气算不得好,一早就阴沉沉的,天亮得也晚。他出门的时候,其他几个室友好梦正酣,竟无一人清醒——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幕,脚步也足够轻巧,并未将人吵醒。 途经祁进的床边时,他转头看了眼对方,见祁进并未清醒,抿了抿唇,这才出了门。 若是以往回返观里,李忘生多少会询问对方是否一起。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要去见许久未见的大师兄,祁进听了太多观中人的谣言,对大师兄并不喜欢,以防万一,他并未将今日回去的消息告诉对方——左右师父给的课题他还没赶完,想来也不太敢这会儿回去。 出门不久,就有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李忘生撑开随身携带的伞,感受着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力道,叹了口气:临近过年,这座临海城市却仍无丝毫入冬迹象,本以为能下雪,结果下的还是雨。 入冬失败啊! 紧了紧卫衣领口,李忘生迈步走出校门,短短一段路雨却越下越大,出校门时已绵密如织,前路难辨。他皱了皱眉:若是晴天,他大可步行回观里,但现在这种情况,恐怕雨中前行有些麻烦。 坐公交吧! 走到公交站点附近,李忘生抬头看向站牌,发觉距离首发车到站还有半个小时,雨却越下越大,甚至因起风之故开始向站牌内潲。他只待了片刻,小腿及裤脚就已湿透,显然不能继续待下去,无奈之下只能左右看看,准备换个地方避避,且先躲过这阵大雨再说。 好在旁边有几家店此刻早早开了门,李忘生就近推开其中一间,抬眼看去,竟是个手机店。 店员见他进来也不惊讶,随口招呼了一声,见他神色局促,好心安抚道:“是赶早班车的?这边坐,不用客气。” “多谢。”李忘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两三个人,看样子也是赶车的。他犹豫了一下,走到角落的椅子坐下,有些无措地摸出手机。 微信上的最新信息还停留在昨日一早,是静之徐清与他邀约游戏时间。因为对方的手机受损,没了后续消息,他拨弄着对话框,有些百无聊赖地关上,又点开浏览器,准备继续看校内网上没看完的帖子。 才加载出网页,玻璃门再度被打开,一道明显被风雨摧残过的身影匆匆进来,进门后边抹去脸上雨水边道,“你好,我来取我定的手机。”声音清越,隐隐还有些耳熟。 李忘生霍地抬起头,就见那人被店员指引着走向里面的柜台。那人面向前方,只侧脸对着他所在的方位,鬓角脸颊仍残存湿意,轮廓却很熟悉——不是谢云流又是谁? 他心跳蓦地加快,下意识站起身,上前两步,又觉唐突,顿住脚步看向对方,见他已大步流星走到柜台前敲了敲,熟稔地与老板交谈,而后接过一个盒子,从自己怀中摸出手机,取卡更换,数据移植……一时怔怔。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直白,那人放下手机,忽然抬眼望来,笔直对上他的目光,一双隼般的眸子中满是警觉,却在对上他后微微一愣,开口道:“李忘生?” 李忘生讶然睁大双眼,没料到对方居然知晓自己。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叫出,越发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你认识我?” 谢云流双眸微眯,原本开朗阳光的神色里平添几分危险:“师父没跟你说起我?” 李忘生点点头:“说了。” “那你还‘你’呀‘我’的?”谢云流闻言扬眉,“叫我什么?” 李忘生有些局促地挪动脚步,近乎嗫嚅地低声道:“……大师兄。” “叫师兄。”谢云流正色道,“你可没二师兄,就我一个师兄。” 【“别紧张,你没有二师兄,师门目前就我们两个,叫师兄就好。”】 过于熟悉的话语令李忘生瞳孔一颤,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方才就一直感受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根本不是他先前以为的童年回忆,而是——这声线分明与静之徐清很是相仿,甚至就连说话的习惯都类似。 还有手机—— 视线转向摆在柜台上正进行数据复制的两个手机,新的那个才拆封,不必多看;旧的那个屏碎框损,看这状态,分明便是摔成这般的。 世上真有如此巧的事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