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初谢云流提出要与李忘生一起闭关,而非回转刀宗,师兄弟几人便知晓,大师兄回归已成定局。 前几日鏖战方歇之余,他们也讨论过大师兄归来的事情,出乎意料没人反对——就连祁进除了没什么好脸色外,亦默认了此事。 但讨论归讨论,正主不在,事情只能暂且搁置,如今李忘生归来,这件事便不宜耽搁下去了。 李忘生沉吟道:“虽说当年玄宗陛下曾应允不再追究师兄之事,当今也从西津渡一役中得知师兄与那废帝彻底了断,但这些年天下大乱,终是没来得及留下明旨。人心难测,我不在时,如若有人找上门来,你等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宵小而已,今时之纯阳可不同过去。”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祁进,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一声,“他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大师兄心里想必也有成算。”于睿打了个圆场,将话题拉回,“两位师兄且安心渡劫,这些事情不必顾虑,有我等在,定能保纯阳安全无虞。” 于睿的能力李忘生当然信得过,不再纠结,颔首道:“杂事也不必过多上心,你们几人的修行——”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抬头向上望去,眉眼含笑: “师兄来都来了,为何不走正门?”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穿着纯阳初级弟子道袍的身影从上方的横梁一跃而下,正是谢云流。他随手掸了掸衣摆,神色如常,全无被拆穿的尴尬:“这纯阳宫的涤扫是何人负责?房梁上的灰该清理了。” “大师兄!” “真的是大师兄?” 虽然已从李忘生的模样推测出谢云流外貌定也重返盛年,然而在场除了上官博玉外,余下几人都未见过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年轻时的样貌,此时瞧见难掩惊色:但见眼前之人五官卓绝,眉眼俊美中不失锐气,虽身着入门道袍,却丝毫不掩其出窍利剑一般的锋芒,乍一看风流无双,神色中又添了几分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厚重与沉肃——这般姿容,也难怪掌门师兄惦念夸赞数十年,便是江湖尽传“剑魔”威名时,也鲜有人攻讦其外貌模样。 谢云流无视其他人神色变化,十分自然地走到李忘生身边:“师父让我来接你。” 闻言李忘生看了看一旁的香炉,那是他刚过来时大弟子林语元点上的,如今早已焚烧殆尽,果然过去了很久:“有劳师父和师兄久等了。” 言罢他很是自然地向旁侧身,想要让出主位,却见谢云流先一步在他下首站定:“我之事不必担心,静虚子是去是留,唯有师父做得了主,旁人与之何干?” “你说得倒轻松。”祁进忍无可忍,“谢云流,你以为这些年来纯阳是怎么过的?舟山能安然无恙都是你御下有方吗?若非掌门师兄——” “祁师弟!”李忘生打断他,微微摇头,“往事不必再提。” “让他说。”谢云流睨向祁进,视线扫过其他人,“你们也是,有何不满一同道来,省得之后再来扯皮!” 几人面面相觑,祁进虽满腹怨念,在李忘生难得锐利的视线下还是闭上了嘴,愤愤然一甩袍袖:他向来尊敬李忘生,掌门师兄不让他说,那老鹦鹉想听也得看他乐不乐意开口。 其余几人涵养脾气都已练出,就算暴躁耿直如卓凤鸣,也在日复一日代掌门的生涯中学会了审时度势,因此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偏殿中一片静谧。 见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变成了哑巴,谢云流忍不住冷笑:“很好,一个两个这会儿倒是成蚌壳了,李掌门好大的威风,倒显得我来此多事了!” 此言一出,李忘生面色顿时一白,脑海中阵阵嗡鸣,神思恍惚:“师兄——” “大师兄!掌门师兄不是那个意思。”其他几人也面露惊色:两位师兄才刚冰释,大师兄这倔脾气又上来了不成? 瞧见李忘生面色大变的模样,谢云流眉头一皱:“师弟,他们敬你是掌门不肯多说,我却没这个顾虑!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我要你一五一十亲口告诉我!” 他说着逼上前半步,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双眼,清楚瞧见对方尚未来得及遮掩的惊悸,不由抿起唇: ——李忘生啊李忘生,我还道你这些年长进了些,结果该开口时仍是个锯嘴葫芦,当年如此,如今依旧——还是教训吃得少了! 但转念一想,能让在外素有宽厚名声的李掌门再三拙于言辞、口舌难辨的,一直也只有自己这个冲昏了头脑的大师兄,谢云流原本上涌的怒意又强压下几分。但怒意可遏,焦躁却难忍,当下也懒得听其他人废话,一把拉住面前之人的手腕,脚下用力直接带人冲出偏殿: “后续之事你们自行处理,闭关去了,勿扰。”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速度太快,在场余下几人根本追不上,徒劳跟到门口,只瞧见流星般消失的背影,祁进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厮实在太无法无天了,要把掌门师兄带到何处?!” “我们要不要去师父那里看看?”卓凤鸣也很担心,抓了抓颈后的碎发看向于睿,却发现师姐神色与他们截然不同,不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在——笑? “师姐?” “不用担心。”于睿安抚几人道,“大师兄并非故态复萌,他与师兄之间早晚要吵一架的。此次能解决也是好事——我们按照之前所说安排好一切,静待他二人回归便是。” 对此卓凤鸣和祁进似懂非懂,上官博玉倒是若有所悟。只是他沉默惯了,倒也并未就此事过多置喙。 这时外面有更声响起,竟已是戌时初了,如今正主离开,夜色又深,几人不再耽搁,简单核对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后便相互道别离去。 于睿还有些事情要嘱咐在场唯一知情的三代弟子林语元,并未急着走,师兄弟三人见无其他事,便都告辞离开,准备回自己的道场安歇,养精蓄锐,以应对之后的硬仗。卓凤鸣的道场与另外两人不在一个方向,先一步告辞;上官博玉与祁进还要同走一段,到前方路口再分开,便一同出门踏上了前往太极广场的台阶。 此时月明星稀,星盘悬于苍穹,一派深邃广袤。上官博玉抬眼看向天空,手指掐动浅算一卦,得出了个不错的结果,脸上顿时露出笑来。 与他相反,祁进却是臭着张俊脸,边走边复盘着之前的所见所闻,越想越觉心绪烦乱,忍不住向上官博玉吐槽: “上官师兄,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谢云流就这样将掌门师兄带走,当真不会对师兄不利吗?” 上官博玉的心态倒是与于睿仿佛,他虽然没有于睿聪慧,但精于卜算炼丹,刚刚那卦象显示结果不坏,心情也大好,笑呵呵道:“无妨,祁师弟须知,云流师兄也是我们的大师兄。” 这么多年来,就算双方关系最为僵硬的那些年,大师兄也没舍得伤掌门师兄,便是当年带人打上山,跟身受重伤的掌门师兄对战都能“败走”离去。如今不过生上点气,小事,小事。 “哼,就算他回来,也休想让我叫他一句师兄!”祁进想到谢云流曾对掌门师兄做的那些事,就觉得血压升高,他尊重掌门师兄的选择,但不代表会无视这人回来以后所带来的麻烦——谢云流自己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天知道什么时候又捅出篓子来?! 上官博玉随手挥动浮尘赶去周遭蚊虫,意味深长看着他:“但是之前研究大师兄回归一事时,祁师弟并未反对啊?” 祁进沉默片刻:“若说此役之前,我的确会激烈反对。他那个人太过随心所欲,对纯阳而言实在是个变数,但——” 回想起对战月泉淮时,掌门师兄与谢云流之间默契到他们根本无法插上手的情形,祁进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即便心里有再多不乐意,他也得承认那个人的确配得上掌门师兄多年惦念。至少掌门师兄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谢云流上前挡住了致命一击,而他们几个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他们师兄弟几人距离掌门师兄的境界差得太远了。 “我不反对,不代表要接受。”最终祁进还是忍不住悻悻然一甩袍袖,“回来也行,我非得让弟子盯死了他不可!但凡他再敢做出任何对掌门师兄、对纯阳不利之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上官博玉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看向前方:“我到了。祁师弟,你也早些休息,莫要思虑过深,且待来日。” 言下之意,吃好睡好,之后还有硬仗要打呢! 祁进:“……” 啧,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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