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当我们谈论婚姻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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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035 | 回复14 | 2024-10-22 16: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Summary:远观恨海情天,近看一地鸡毛。
注意:全文1.6w字。全篇扯淡的离婚文学。模糊一切原作背景设定,只为谢李恋爱服务。HE!!

1.
那么,接下来有何打算?叶英放下茶杯,茶具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李忘生摩挲着无名指内侧戒圈,没有接话。那是枚外貌朴素的素圈戒指,戴的年头日久,即便精心养护仍不免变得暗淡。
他拨弄着戒指转了两圈,才垂下头轻声答道:我有打算又能如何?他终是有自己的打算。
离学校不远的咖啡馆,环境小资,氛围私密,是小聚的好去处。更难得的是,店中各色咖啡从基础美式到花哨特调味道均在平均线之上,因此深受附近社畜和学生喜爱。
-
叶英是第一个到的。
满脸写着工作中勿扰的导盲犬先一步探进店里,随后是单手挽绳的叶英。店员上前为其引路,吸引了不少带着善意的,或探究或惋惜的目光。
店里没有盲文饮品单,店员低头询问来客喜好。叶英拍了拍入座后便乖巧趴在桌下的伙伴,说:茶就好,谢谢。
毕竟是咖啡专门店,茶只有最基础的一种。对于没能在漂亮又温和的客人面前进一步展示自己的职业素养,店员有一丝小小的遗憾,但他依然利落地安排好一切,离开前也不忘妥帖地将帘子放下,为客人隔出私密空间。
叶英落座不过几分钟,茶还没上,李忘生便到了。
他从学校走来有些热了,外套搭在臂间,衬衫只解开了第一颗扣子,余下就连袖口亦规矩扣好,西裤笔挺。分明是极为无趣的装束,但偏偏来人眉间一抹鲜红的酷似太极的印记,衬得他鲜活又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时尚完成度全靠脸果然诚不我欺
来了?叶英将脸微微侧向李忘生,招呼道。脚边的导盲犬抬起也脑袋,晃了两下尾巴权当欢迎。
李忘生将外套挂好,又揉了揉导盲犬的脑袋,问:走过来刚好,点单了吗?
我自己点了,你看看喝什么。
李忘生也算常客,饮品单翻也没翻就对店员说:茶吧,谢谢。
店员:“……好的。
说起来,李院长最近可真是风头无两,叶英难得挂起笑容调侃老友,怎么有空喊我们喝茶。
李忘生无奈道:什么喝茶,我约的不是咖啡馆吗。况且,究竟是出风头还是触霉头,你该清楚才对。
那月泉淮还真当自己是玄奘法师在曲女城辩经不成。叶英轻嗤道。
月前,海外学者月泉淮只身前往西山大学哲学院论道,美名其曰学术交流。月泉淮此人,学界公认的水平高手段也。他最擅诡辩,尤为喜欢在各大学术会议、论坛中以极为自洽的诡异逻辑突然发难,杀得人措手不及。事后还会撰写文章,联络媒体发出通稿,专攻对方痛处,以此抬升自己的学术地位。
面对这么大一颗学术毒瘤,哲学院院长李忘生及其余四位教授严阵以待。而脱离师门已久,近年来更是另立山头的前哲院人谢云流听闻此事,竟也星夜驰援,共战月泉淮。
结局自然是月泉淮大败狼狈归国,哲学院则迎来了世纪大和解。
到现在,学院办公楼外都还挂着吕祖首徒归来,哲院六子携手大破月泉淮!的大红横幅,措辞之中二令李忘生每天望见一回便要头痛一回。
前几天,更有好事之徒竟在大横幅下添了一小横幅,书曰:月老奔赴千里,只为一线姻缘。”
胆大妄为,简直大胆妄为!刚来上班就被这横幅蛰了眼的祁教授气得在院里来回走了好几圈,草地都被踏得秃噜皮,马上撤下来!调监控,我倒要看看是谁要吃这个处分!
最后事情如何解决,李忘生便不清楚了。他实在太忙,忙着处理学术交流的后续事务,忙着各种不知有什么用的行政杂务,以至于无暇顾及那一线姻缘。
他们又不再联系,仿佛那日融洽的气氛只是幻觉。
只是恢复常态罢了。李忘生劝慰自己,毕竟二人不联系的日子比联系的日子多,分开的时间比相处更长。
看来就差我了?东方宇轩一撩帘子走进来。他向店员晃了晃拎着奶茶的手,示意自己不用点单。
店员:“……”
东方宇轩坐下先抱着奶茶大吸一口,李忘生睇了一眼——全糖珍珠奶茶。
刚从手术台下来?他问。
没那么赶,东方宇轩用一边牙齿嚼着黑糖珍珠,休息了会儿才来的。
恰好李、叶二人的茶也上了,三人便在这满室咖啡香气里品茗。
嗯,古茗也是茗。
都是大忙人,难得偷来点闲暇与老友相聚,一时间谁也没开口,只享受着自在的沉默。
咖啡馆的绿植维护得极好,李忘生的目光透过草木横斜的枝桠漫无目的地落向窗外。邀好友小坐本无甚用意,只是早该如明镜止水的心因那人的归来再起波澜,总盼着用什么来拴住起伏不定的心绪才好
那么,接下来有何打算?叶英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李忘生却马上懂了。
我有打算又能如何?他终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拨着戒圈答道。
这么说来,东方宇轩托腮看他,你确实有打算。
……”
别说什么有用没用的,就说有没有。不愧是医生,直击病灶。
李忘生几度张口,半晌才从喉咙里溜出两个字:“……有的。
听闻回答,二人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出走多年的前夫乍然回归,任谁都不可能漠然置之。
其实也不算是前夫。李忘生解释道。
当年谢云流一朝奔赴海外,每日疲于奔命不遑宁息,根本无暇处理与李忘生的婚姻关系。待到安定下来,却发觉协议离婚需双方同去民政局办理。谢云流身份特殊又不便回国,至于诉讼离婚——谢云流表示:哼,遮遮掩掩,小人行径!于是一拖再拖,以致出走十数年,归来仍是合法夫夫。
“……”
李忘生歪头。
一时间,三脸相觑默默无语。
“……咳、东方宇轩嗦完珍珠,觉得自己有必要扛起打破沉默的重任,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可能,谢云流是故意拖着不办离婚的?
叶英倒是很不委婉:他是否对你仍旧情难忘?
唔、咳咳……”虽然已近不惑,好友的直接依然让李忘生赧然。他将嘴抿成一条线,斟酌一阵后开口道:师兄……对师兄的回归,我确有打算,只是……”
只是?这次轮到东方宇轩歪头。
只是……”
叶英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次不怎么委婉地发问:忘生,你是否对他旧情难忘?
李忘生又在转戒圈了。
在某人眼里,李忘生一直是能说会道的,上能对艰深的哲学议题能侃侃而谈,下能巧舌如簧在同门面前摆弄是非。但他却不知,只需轻飘飘的谢云流三个字,即可让李忘生空有万恨千愁却只得讷讷无言。
在好友感情抉择的关键时刻,东方宇轩从未感觉自己像此刻这般责任重大:据我所知,当年之事乃是误会一场。既然现在谢云流回归,那么两个人坦诚相待将话说开,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叶英:此话在理。不过,为何平白让人觉出一丝不确定之感?
东方宇轩:“……”
叶英:说起来……”
别说,求你别说。东方宇轩在心里祈祷。
但叶英没有读心术,无情点出问题所在:既是商议感情问题,我们这可有深谙此道者?
到底也算是人以群分。在座三位,一个solo至今,一个逃婚出走未婚妻追上门来目前两人住在隔壁,最后一个虽步入婚姻但老公出逃现在处于事实分居状态。
加起来凑不出一段正常感的情生活。
此言差矣。东方宇轩斜靠着,指节敲敲桌面,判定一段感情是否正常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世界上能恩爱终身白头到老的才是少数,若以此为论,那么作为大多数的失败感情才叫正常。雄辩之姿令李忘生拜服。
那么忘生究竟是想要正常的失败感情还是不正常的成功感情呢?叶英顺着他的逻辑往下问。
“……”
不过时至今日想要成功的感情似乎为时已……”
停一下停一下!东方宇轩连忙打断准备再次语出惊人的叶英,回归正题,重点是解除两人的误会就好,是吧忘生?
解除误会。
李忘生咀嚼着四个字,喉头舌尖漫起苦涩。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只是误会,该有多好
2.
在外人看来,谢云流与李忘生少小无猜青梅竹马,情窦渐开后在一起更是水到渠成。这一切太过于理所当然,于是他们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人能携手走到最后。毕竟小说里、电影里,都是这样写的。
当国内刚宣布同性婚姻合法化时,谢云流胸口揣着户口本,手上拉着李忘生,一路狂奔,终于让他们当上了西山区民政局第一对领证的合法夫夫。
结婚领证的流程非常简单,不到20分钟就全部搞定。不需要提供复杂的材料不说,就连传说中9块钱的工本费也不需要缴纳。于是谢云流与李忘生就这么便捷地、免费地、如众人所料的,缔结了婚姻关系。
直到拿着小红本一路出了民政局,李忘生仍是一副如堕五里雾中的模样。
这就算是已婚了?结婚之后又该干些什么呢?
“……忘生、忘生?师弟!谢云流见李忘生一瞬不瞬地盯着结婚证,心中暗笑呆子。
他伸手按住李忘生的后颈,将人拉到眼前:不声不响也不理我,莫不成想悔婚?
谢云流掌心很烫,按在李忘生后颈的温度连带着让他也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师兄怎可开这种玩笑……
谁让我们忘生丢了魂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像没什么实感。李忘生又偷瞄了眼小本本,说道。
谢云流李忘生,一个读博一个读研,都属于要钱没有要命也只有穷命一条的学术狗。没有戒指,没有仪式,只有巴巴捧着的两颗真心。
谢云流抚着掌心下的皮肤,沉默一瞬便又笑着说道:我们拍张照吧!
两人都极少拍照,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后决定用李忘生拿着两人的结婚证,谢云流一手揽着他,一手自拍的姿势。
要拍咯。谢云流举起手机。
李忘生专心看向镜头,正和自己僵硬的表情作斗争。突然颊边一暖,前方咔嚓一声,一张引爆朋友圈的领证照片就这样定格。
刚拍完照,谢云流迫不及待地便要发朋友圈。民政局面前也没个坐处,李忘生只好牵着正埋头摆弄手机的谢云流往地铁站走。
忘生,快看快看!一顿操作后,谢云流献宝似的捧着手机靠过来。将刚才的照片配上一句酸溜溜的文案和民政局定位发了出去。照片中的谢云流侧头亲吻李忘生脸颊,李忘生讶异地眼睛圆睁嘴巴微张,手上的红本本相当耀眼。
这张傻乎乎的照片在谢云流一众或装逼或逗逼的朋友圈里,显得格格不入。前后不到一分钟,就收获了好些点赞与评论。
这是师兄写的?李忘生指着那句怎么品都带点45度仰望天空的非主流气息文案问。
不错吧!对方得意挑眉,我在小地瓜选了半天才挑中的!
李忘生欲言又止,憋着笑,好歹回了个字。
朋友圈的新消息还在争先恐后往外冒,一条接一条的祝福里夹杂着方乾的问号。李忘生就着谢云流的手机,切实感受了一番师兄交游之广阔。
谢云流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陆危楼的祝福。于是他主动出击,小窗发送陆危楼:看我朋友圈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通红的感叹号和冰冷的系统通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谢云流:“……”
李忘生:……”
好兄弟,当如是。
前进的地铁摇摇晃晃,轨道碰撞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两人就这么依偎着看那小小屏幕,自成一方天地。直到,一条新评论跳出来——老吕头:
……完了。
两人俱是一怔,随后又相视一笑。证都领了,只能回去再禀告师父他老人家。
-
然而婚前与婚后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既然结婚了,李忘生想着,总该会有些不同。
可谢云流还是老样子,一周七天,四天辗转于各个局上,两天可能临时被朋友叫走,剩下一天回家吃饭。
说是家,其实是谢云流申请的博士生宿舍。条件一般,勉强可开火做饭。他们商量,等毕业稳定下来,直接买房,一步到位。为此,他们开通了一个共同账户,名曰忘崽一号
“这不就像我们两个的崽?”
“那怎么不叫云崽?”
“嗯咳、因为这不是在忘生你手里吗,当然就叫忘崽啦!”
“……行。”
两人就这么每月辛辛苦苦从个税起征点都没到的补贴里抠出一些,欢欢喜喜存入忘崽一号
李忘生厨艺平平,对吃喝一向也没什么要求,多数时候吃饭就在食堂解决。如遇谢云流回家吃饭,自然是爱吃爱玩的师兄下厨。他也考虑过两人这样是否和已婚身份相符,但李忘生不懂婚姻,于是素来不上心俗务的他竟对院里的家长里短悄悄竖起了耳朵。当然,没听几回耳朵又重新耷拉了下来——当真恐怖如斯。
算了吧,他想。如果真正的婚姻生活意味着捆绑在琐碎日常里日复一日地消磨,他宁愿看师兄潇洒离去的背影。
好在他擅长,也习惯等待。
他以为的。
忘生,重茂师弟有事,我去一趟,就不回来吃饭啦。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掩盖不了轻快的气息,就像他每次离去那样。
师兄……”该说些什么?叫他别去?或是什么?未出口的话在舌尖犹豫盘旋。
嗯?怎么了?
最终将它们全都咽下,只是说:师兄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知道啦!晚的话就不用等我,早点睡。
这场面隔三差五便要上演一回。明明说好今天一起吃饭,李忘生买好菜回家,才接到谢云流临时被朋友召唤不回来的电话。他只好把菜塞进冰箱,但下次在家吃饭也不知是何时。于是又会出现李忘生为了处理食材接连几天自己做饭一人食,或者由于太忙而干脆忘记,等下次开冰箱时一并处理掉的情况。
他们的相处方式一贯如此。即便已经结婚,他依然认为保持双方个性独立,不必强迫对方为自己改变是正确的。
就如同谢云流也曾极力邀请李忘生参加他的聚会。不是那种酒肉兄弟的聚会,是交心好友的聚会。他一方面带着炫耀的心思,另一方面也由衷希望李忘生能融入自己的社交圈子,从此出双入对双宿双飞。
李忘生倒是去过几次,奈何他本就不是热络的性格,席间也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加之谢云流的社交频率又高的出奇,实在让人感到疲惫。所以谢云流再邀他出游时,他便总是拒绝。慢慢地,谢云流也便很少问了。
-
博士生宿舍的木门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开门时总会发出奇怪的吱呀声。李忘生听着比白日里低哑的噪声,看了眼时间,已是夜里一点多。紧接着,客厅里又接连传来奇怪的碰撞声,李忘生便知道,师兄又喝多了。
谢云流酒量其实很好,酒品也不错。即便喝得有点多,也远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只不过行动会比平日里更迟钝与散漫。
在窸窣的响动中,李忘生躺在床上没有动作。他想,在那个名字出现后,师兄晚归和喝多的时候变多了。他不喜欢他,无论是为人方式还是处事风格。但他是师兄的朋友,李忘生即便不喜,也不曾多说什么。
不多时,随着沙发的一声低吟,夜里寂静的空气重新涌回宿舍。
双人座的沙发有些盛放不下谢云流的体格,他只能委屈地蜷腿侧缩着把自己勉强放进去。李忘生等了会儿,还是叹了口气从床上翻坐起来。他抓起薄被来到客厅,为谢云流搭上,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忘生?比起抓手的利落,他的声音则有些迟缓,吵醒你了……
没有……”是根本就没睡。
谢云流侧头,吻了吻李忘生的掌心:都是师兄的错,害你休息不好,下次……下次我再轻些……”
学术研究是一件需要巨大专注力的事。刚结婚头几个月,李忘生总熬夜等晚归的谢云流,以至于白天精神不济。谢云流看着师弟眼下的青黑心疼不已,于是哄他先睡,说自己晚上会早些回家。等李忘生一觉睡到天亮才发觉,谢云流哪里是早点回来,而是为了不吵醒他直接选择睡沙发。
李忘生觉得自己该知足。比起动不动烂醉如泥的醉鬼,谢云流不仅不需要人照顾,甚至体贴到可怕,自己应该知足的。
他看着说完就迷糊睡去的谢云流,指尖摩挲他的脸:下次……下次可以早点、不,下次可以不去吗师兄?
这是在谢云流清醒时,李忘生不敢说出口的话。他本该满足,却欲壑难填。哲学所带来的远见卓识和豁达洒脱,只在面对谢云流时不适用。师兄最是逍遥不羁,但自己却妄图用名为婚姻的红线拴住一朵天边流云。
当真可怜可笑。
他为谢云流掖好被子,回了房间,只留月光清辉淡洒客厅窗前,像是碎了一地的愁绪。
-
日子在学海里鸡飞狗跳地翻腾中平平地过着。那个之前总被谢云流提起的名字,也许久不曾听到李忘生知道,并非是他们不再联系,而是谢云流察觉了他的不喜,体贴地不提罢了。
没来由的,李忘生讨厌这种体贴,也讨厌着讨厌这种体贴的自己。这种无法自洽的痛苦细密地、源源不断地侵蚀着他。当他偶尔从案间抬首,望向窗外落叶时,如果没结婚就好了的想法不经意间就会跃入脑海。连李忘生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当然不敢让谢云流察觉,慌张地将念头压进心底的同时也努力寻找原因。“没结婚就好了”意味着不是不爱,而是不适应婚姻中的相处方式。所以,是否意味着要像婚前那样,需要给两人更多的空间才好?
于是他顺着自己的逻辑行事,不去过问谢云流任何事。一是怕招师兄烦,二是自己也需要空间调整情绪。
但就在他努力处理婚姻关系的同时,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谢云流对他越来越冷淡。许久不曾邀他外出不说,就连自己去哪、和谁聚会也不和他报备了。甚至一起吃饭时两人相顾无言,躺在床上也同床异梦。
为什么,他疑惑地想,是他做的还不够吗?明明他努力忍耐着成全对方,为何两人却好像渐行渐远?
李忘生!!!直到谢云流的怒斥如平地惊雷般将他惊醒。他的师兄,他的伴侣,在几步之外对他怒目而视。那双从来温柔含情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李忘生不愿懂的情绪。
……那是恨吗?他不敢想。
师兄!随我回去……李忘生向前欲拉对方的手,谢云流厌恶地侧身闪避,徒留他握了一手冰冷的空气。
李忘生啊李忘生,我原以为你只是天生木讷冷心冷情,想着我天天捧着,时时捂着,哪怕是块石头,终有一天也能给捂热了。没想到,原来你根本没有心!
谢云流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灼烧自己也摧毁一切你不喜交际,我便不勉强你出去;你要专心学业,我就做好后勤;你要作息规律,我晚归尽量不打扰你。但你呢?你可有哪一刻向我靠近?可曾有一刻在乎过??
“我……!”
刚才在办公室外我终于确定,原来这就是你,不是我谢云流做得不够好,付出不够多!是你李忘生!从来就是个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的小人罢了!
他一顿急风骤雨般的控诉让李忘生先是茫然后是惊怒,随即又感到浓重的悲哀。原来这就是伴侣眼中的自己,如此不堪的自己。
李忘生也想反驳,想问那些独自等待的夜晚,那些自己并不喜欢的喧嚣聚会,那些不愿干涉谢云流做自己的隐忍与付出对方是否毫无感受。
但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只是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
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后,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谢云流带着呼啸的恨意走了,走得猝不及防。留下的人们则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甚至在中学住校的洛风也一度被带走调查。
一段时间后,风头逐渐过去,情况日趋明朗,李忘生才得以回到学校,回到那间宿舍,回到他们的家。
老旧门扉噪声依然,宿舍一切如旧。谢云流除了满腔痛与恨,什么也没带走。李忘生在二人座沙发坐下,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家具之一。是申请好宿舍后,谢云流拉着他在有限的预算里一家接一家地逛了整整一天精挑细选出来的。布艺的表面在长期摩擦下已经起球,李忘生缓缓躺下,就像每次晚归的谢云流那样。
他的脸触碰在并不柔滑的沙发表面,手脚局促蜷缩着。
他也是怨的。怨师兄错信小人,怨他的不信任,怨他看不到自己的付出……但当他躺在窄小沙发上反复咀嚼谢云流那晚的控诉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感受。
李忘生吸吸鼻子,谢云流的气味仿佛还萦绕鼻尖。蓦地,他的鬓角湿了,沙发也被连带洇湿出一小块深色痕迹,久久没能复原。
而这块几乎承载着他们所有婚姻生活的地方,李忘生也留不住。宿舍是谢云流申请的,现在他走了,学校当然会收回。
但要搬去哪呢?研究生宿舍太小,放不下他的回忆。于是李忘生咬咬牙,一狠心,经过一番奔走,终于在学校旁租了个小套间当新的落脚地。好在吕洞宾动用了一些关系,将宿舍的使用权延续到本学年结束,李忘生便有了充足的搬家时间。
他一点点地仔细收拾两人的东西,特别是谢云流的。他将的东西打包好,运到新家,再拆开放好,就像谢云流只是去学校上课,马上要下课回家那样。
经过前前后后大半年的蚂蚁搬家,宿舍终于被一点点清空,出租屋被一点点填满。李忘生把谢云流的衣服挂进衣柜,这些是最后的东西,而他也终于要独自在这像是有两人居住的新租的小套间里生活。
谢云流的衣服不多,即便全部挂上也只占了一小半衣柜。李忘生站在柜前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伸手拎起一件外套的袖子。这是谢云流特别喜欢的外套,价格不贵,版型也一般,但偏偏他就能穿出一种潇洒不羁的意味。因此每当重要场合,谢云流总爱搭配这件外套。其他人都笑称,这是谢云流的战衣
但现在,这件他所钟爱的战衣却被抛弃在这里,皱巴巴的和其他衣服塞在一起。
熨一下吧,李忘生想。他提着衣服去找挂烫机,没走两步,衣兜里却有东西滑落,骨碌碌掉在他脚边。
是一个深红色的丝绒盒子。
李忘生像被定住似的,怔怔地看了它半晌,最后才抖着手将它拾起。轻轻一掰,那枚外貌朴素的素圈戒指便映入李忘生眼帘。
猝不及防的,眼泪像是夏日的一场急雨,汹涌地降临世界。
李忘生摩挲着戒圈,这枚戒指带给他太多美好的想象。师兄悄悄地在每个月所剩不多的余额里苦恼攒钱会是什么模样?挑选戒指时是什么样子?他将惊喜藏进衣服里时又是怎样的神情?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哈哈李忘生笑着哽咽道:师兄,迟了啊……”
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人能为他戴上戒指。他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真切意识到,他失去了谢云流,李忘生失去了谢云流。
原来如此赤诚滚烫的爱意,也能被消磨至此。
他嘴角带笑眼中含泪,像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郑重地为自己戴上戒指。闪着银光的戒指点缀他的无名指,那个本该和他携手一生的人却不再回头。
李忘生终于懂了,是什么让他们变为一对怨侣。
是他们太过不同,外人总道二人天生一对,但他们一个总是邀请又离开,一个总在拒绝又等待。他们天生性格相左,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被现实捆绑,令人误以为是天作之合。
也是他们又太过相同,都过于固执和自以为是,都执拗地只用自己的方式妄图在婚姻的道路上一条路走到黑。他们都自负地认为自己是付出的一方,以为只有自己在忍耐并且得不到回应。殊不知他们的回应被困在以自以为是铸成的高墙里,像这枚迟到的戒指,最终在错误的时间送达。
没有谁的爱能一直如汪洋般澎湃,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没有补给的季节性河流,终究会枯竭。而那些所谓的误会,只是他们性格冲突的层层叠加,是婚姻生活中细小摩擦的爆发。
或许正如师兄所说,李忘生想,他们本不是一路人,婚姻只是一场错误罢了。
3.
你真这么说过?
酒吧vip包厢里,酒杯里的冰块碰撞出清脆响声。这是陆危楼名下的一家美式复古风格酒吧,格调颇高,价格不菲。当然,今天是为兄弟接风,一切消费由陆老板买单。
“……”谢云流没有出声,只隐在昏暗灯光里头喝酒。
陆危楼一看,来劲了。他离开靠垫,身体向谢云流那边探,再次问道:婚姻是错误?你真这么说了?
谢云流被刺得眉头一抖,眉间的字愈发明显:说过又如何。
老谢,你可真是就算人死了一张嘴还在的典范。不如何,你刚才和我们说那么多算什么?
“……谢云流张嘴欲辩,却辩无可辩,于是只能闷头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所以你究竟是何意?拓跋思南坐在这听了大半个晚上谢云流的陈年感情纠葛,唯一品出的滋味是不要结婚。好在今晚的酒不错,权当用朋友的往事下酒了。
是想复婚罢。方乾说道:当时月泉淮败走,老谢看也不看一眼,光往他师弟那边瞧。过会儿见人家没理他,还靠过去主动搭话,哪有半点当年放狠话的样子。不枉他推了工作专程跑去看热闹,实在精彩。
陆危楼瞟他一眼:看得真细,不愧经验丰富。
不错,我就看不出来。拓跋思南也接话。
方乾;“……”
倒是谢云流突然说道:没有离婚。
我们没有办离婚,他为众人解惑,所以谈不上复婚。
我觉得陆危楼说得不错。拓跋思南说。
此话怎讲?
谢云流果真是就算人死了一张嘴还在,这和离婚有什么区别。
而且你当年还放下狠话一走了之,多年杳无音信。方乾放下酒杯,摇摇头,这不比离婚严重多咯。
谢云流:要论人间蒸发,谢某可自愧弗如。
眼看着兄弟聚会即将升级为武道大会,陆危楼还是靠谱了一回:都收收声,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我收到消息叫我来看谢云流的笑话,拓跋思南从果盘中抬头,怎么现在变成看方乾笑话了?
咳。攒局的陆老板临危不乱,力挽狂澜,不了解老谢的笑话、咳,故事,怎么为他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排什么忧解什么难?来之前没人和我说要干这个。方乾招来侍应生,叫他把陆老板私藏的好酒通通上来,“这是另外的价钱。”
拓跋思南整整衣服,站起来说:“没笑话听我先回了。”
陆危楼这边吩咐侍应生适量上几瓶应付应付完事,那边还要忙着按住拓跋思南:“别急着走啊,谁说没笑话,不是已经听了很多了吗?”
包厢里乱成一锅粥。而谢云流在这锅粥里自顾自地饮尽了不知第几杯酒,然后带着一种从未外显过的迷惘与怅然说道:“可他只回了个
“真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嗯?”陆危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得有点多。
“什么嗯不嗯啊不啊的,听不懂。”拓跋思南好歹被按下,只能接着造大西瓜。
只有围观了全程且敏锐异常的方乾立刻明白了他所指为何:“你现在就像是个对着暧昧对象回复的消息狂做阅读理解的高中生。”
陆危楼抱臂嗤道:“你也有今天。”
谢云流早已不是那个被揶揄几句就下不来台的年轻人,他也习惯了他们的口无遮拦。许是久违地和朋友聚在一起,亦或是因为酒已经喝到足够,他那被风霜包裹的坚硬气息敛去不少,显出些属于少年谢云流的柔软。
“我只是……只是好像从来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不再倒酒了,只是晃动杯里的冰块,“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能八风不动地接受,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即便是多年后,我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同他说话,他也只用了一个字回答我。”
陆危楼借着黯淡的灯光打量他,想,谢云流是真的醉了,这都是他平常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我也知道当年是我太爱玩,那他是如何看我的?怨我吗?恨我吗?还……爱我吗?哈。”谢云流自嘲地笑一声,“我竟都无从猜测。”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包厢里陷入沉默。
虽说是多年好友,但或许越是亲近反而越会下意识地回避某些亲密话题,因此他们很少聚在一起讨论如此感性的问题。
不过谢云流似乎也没指望他们回答,呆坐了会儿后又把手伸向桌上最贵的那瓶酒。陆危楼心道不妙,出声转移他的注意:“这个问题只能问方乾……”
“又我?”方乾不满他祸水东引,正欲辩驳,却被拓跋思南打断。他说:“问方乾做什么,你该问李忘生。”
其他三人听罢一怔,随后方乾笑道:“虽知你没什么感情经验,但有些事并非沟通就能解决。”
拓跋思南却不买账:“在没沟通前,怎么知道沟通不能解决?”
他又朝着谢云流道:“谢云流,我一直佩服你敢做敢当,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懦夫一个。”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便走了。
捕捉到关键词的陆危楼警惕地坐直了身体,直到拓跋思南离开包厢,也不见谢云流有所行动,他才放心地靠坐回去。结果没放松两秒,便猛地发觉谢云流端着的酒杯又满了。桌上那瓶被解救的珍藏洋酒最终是糟了毒手。
算了,陆危楼痛心疾首地劝自己,既然开了就不能浪费。于是他给自己倒了个满杯。
“不过我倒觉得这次拓跋思南说得不错。”为了不失去更多藏酒,陆危楼终于开始说起人话,“有些问题不问,就永远也不知道答案。”
“与其遮遮掩掩地玩猜心游戏,不如直接问个清楚明白,毕竟,还剩多少年华可蹉跎呢?”
“……”谢云流又不说话了。
好在他们了解这位老友别扭的性格,不出声基本等同于已经认同他们的看法。方乾趁热打铁为他出谋划策:“要是不知如何开口,不如借谈事情约他出来,再徐徐图之。”
“先聊起来总归是不错的。”
“……矫情。”他从胸腔里哼出两个字,平常的谢云流回来了。
成了。
方乾与陆危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
谢云流回到住处时,除了觉得有些脚下踩棉花之外,其他一切都好。他的酒量还是那么好,甚至比年轻时更能喝,酒品也一如既往。即便房间里已经没有需要他放轻声音的人在,他还是轻手轻脚收拾完才将自己摔进床里。
夜已深,但谢云流活跃的大脑神经显然不打算放任他睡去。
“不如借谈事情约他出来,再徐徐图之。”方乾的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霸占他的心神。
鬼使神差地,谢云流想起多年前离开的那个夜晚,他回到宿舍要带走自己的证件。两人的东西一向都是李忘生在收拾,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在抽屉的最后一层找到了收纳证件的文件袋。他翻了翻,拿走了必要的证件后又瞄了眼那双红色小本。
几息后,谢云流“啧”了一声,皱着眉抽出一本,看也没看就和别的证件一起塞进包里。
那本象征着婚姻关系存续的证件,虽然跟随他漂洋过海,但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再将它拿出。绝不是因为害怕看到证件而回忆起热烈的往事衬得现实更加苍凉,谢云流在心里说,只是不想看到结婚照片上李忘生那小人嘴脸罢了。
但现在,他又想起了那本证件。如果……如果这本证件丢了呢?是否需要补办?李忘生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补办呢?
简直荒唐。他唾弃自己,他谢云流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何须这些弯弯绕绕。但此刻,他却无法控制这个荒唐的念头越来越膨胀。手机屏幕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如此几番后,他终于点进了那个对话框。
他前几天才重新加上李忘生的微信,对话还停留在系统发送的“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一番点击,终于迈出了踌躇良久的那一步。
-
“周二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咖啡馆里,东方宇轩一字一句念出李忘生手机里的消息,止不住上扬的尾音生动展示了什么叫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所谓的他有打算?”叶英评价道:“没头没尾,看起来更像是打算去民政局门口打一架。”
“还有,你这回复是怎么回事?”东方宇轩简直想要怪叫,“‘好的。’是什么鬼?也不问问去做什么就淡定回复了?”
“也没有很淡定……”
“这不是重点。”东方宇轩将手机还给李忘生,叹了口气,“重点是你们一直这样吗?”
“这样……交流?”他补充道。
李忘生沉吟片刻,说:“我应该懂他的意思,无非就是离婚吧。”
东方宇轩:“你真这么想?”
“我了解师兄。”李忘生抿口茶压住喉咙里泛起的苦,“即便要离婚,他也要磊落坦荡地解除婚姻关系。前些年他不便回国,现在正是时候。”
“所以你是如何打算的?”叶英似乎只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次问道:“不管他如何想,你的打算呢?”
李忘生不再转戒指了,改用指甲抠它。他们已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虽然也存在一些外力影响,但本质上还是因为两人完全相左但又同样执拗的性格所导致。
要再尝试一下吗?挽救、延续这段婚姻。李忘生不确定。他不确定谢云流是否还恨他,不确定他对他是否还留有一丝爱,他没有信心。
但他依然想试试,因为在众多的不确定中,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仍然爱着谢云流。
从咖啡馆回家的路上,东方宇轩忍不住给叶英发语音:“我赌五块,谢云流不是找忘生离婚的。”
叶英回得很快:“我赌一百。”
“……知道你财大气粗了,叶大老板。”
4.
谢云流罕见的失眠了。
年轻时万事不往心上挂,睡得自然香。过上流亡生活后,需要在有限的时间积蓄精力,所以养成了快速入眠的习惯。
上一次这样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是在什么时候?他就着鼓噪难安的心跳仔细回忆,似乎、好像,也和李忘生有关。
那时他鼓着劲儿要和师弟成为西山区第一对领证的同性情侣。倒不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成为第一,而是他压根还没告诉他的师弟、他的男朋友,明天他们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这件事。
既没有戒指也没有仪式,忘生他会答应吗?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但第一对真的特别有纪念意义……
青年谢云流揣着一肚子顾虑,在床上翻滚了一整晚。
此刻,恰如往事重现,只是失眠的人从青年变成了中年。岁月带走又带来了太多东西,唯独对李忘生的感觉没有被冲淡丝毫,爱恨都浓烈。
摊煎饼一样翻了半宿,谢云流还是决定起床给自己找点事做。毕竟夜深人静,正是精进学术水平的好时候……所以,明天究竟穿什么?
他在书桌面前没坐两秒,就踱到衣柜前。柜子里的衣服不多,来来去去都是些T恤衬衫之类。他翻找半天,怎么搭配都觉得无趣。早知道该去商场逛逛。他在心里嘀咕。
明日一早便要见面,新买衣服显然不太现实。他皱着眉,挑挑拣拣,勉强选了件风衣作为搭配。虽然这个季节穿风衣还有点早,但……咳咳。
搭配好的衣服整齐的摊放在床上,谢云流立在床前,摸着下巴思考,发型是否也需要搭配?年轻的谢云流外形条件十分优越,加之当时为了吸引师弟的注意,每天像是孔雀开屏般在外形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虽然多年不练有些手生,但底子终归在的。
“只是不知现在流行什么发型……”他自言自语,打开小地瓜,认真学习当下流行趋势。
捯饬了大半个晚上显然成效显著。谢云流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即便一夜未眠,依然神采奕奕,颇有几分早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会喜欢吧?
-
到民政局时间尚早,谢云流坐在车里和从昨晚开始就不太规律的心跳抗衡。他舔舔唇,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直到打火机开盖的清脆响声将他惊醒,他才意识到,李忘生不喜欢烟味。
他悻悻收起打火机,只叼着烟嘴没有点燃。前些年他抽烟抽得厉害,近几年虽不再那么依赖,但如此看来……他双臂交叉趴上方向盘,透过挡风玻璃望向那个正往民政局门口走去的人。
看来,还需戒烟才好。他想。
李忘生赴约一贯准时。他到达民政局一看时间——离约定的九点还有半个多小时。
……有点太早了。
他站到角落里,拿出手机打发时间。他在不同的APP间切来切去,不断地刷新社交平台,看似忙碌,实则两眼空空,什么也没看进去。
“师弟。”李忘生正暗自忐忑,不远处传来谢云流的声音令他一惊,没想到师兄也来得这么早。
他抬头想打招呼,但却在看清款款而来的人时一愣。像是多年前的谢云流穿越时光走到他面前,让他弄不清今夕是何年。
谢云流也在打量李忘生。他今天难得的用牛仔裤配白衬衫,脚上一双板鞋,放进校园里谁见都只会叫声学长。半长的发丝在早晨的微风里并不听话,落单的几缕飘在他的颊边,引得谢云流有些手痒。
他动动手指,克制住冲动,只看着李忘生有些呆楞的神情,喊出了那久违的两个字:“忘生?”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一阵茫然的委屈袭击了李忘生的心脏。他转过头,不想让谢云流察觉:“师兄来得好早。”
“我也刚到。”
“……”沉默。
谢云流不太自在,抬脚先往民政局里走:“证件带了吗?”
“带了。”
“……”
又是一阵沉默。
早晨刚出门时气温还挺凉,风衣穿上刚好。现在日头慢慢出来,谢云流感觉热起来。他纠结着要不要脱外套,连李忘生在身后喊他也没听到。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麻烦,他快步往里走,只期待里面能凉爽些。
“师兄!!”手腕猛地被拉住,耳边传来李忘生带着隐秘恐惧的喊声让两人都有一瞬愕然。
谢云流顺势停了下来,手腕上传来的温度近乎灼热。他转过身,在李忘生那双似有隐忧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而此时,他居然还有心思分神想,师弟是极少失态于人的,这样的李忘生,从来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师兄……”毕竟已是资深成年人,李忘生很快便收拾好情绪,但他没有放开拉着对方的手。
这是一个挽留的姿势。比起多年前的夜里只握了一手冰冷的空气,此刻掌中感知的温度让他几欲落泪。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非是笨嘴拙舌,只是在感情方面天生内敛,这也导致他总是对表达自己的情感需求羞于启齿。
天生的性情,需要多大勇气才能改变?李忘生回顾失败的婚姻生活,与失去谢云流相比,好像改变也不算什么。
“师兄,离婚的事可否再考虑一二?”虽是疑问句式,李忘生的语气却异常坚决。
“什么?”谢云流有点蒙。
“有关离婚……”
李忘生正欲进一步解释,谢云流却好似被踩了尾巴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炸起来的猫:“李忘生!我们一见面,你就和我提离婚!?”
“……啊?”轮到李忘生发蒙了。
全身的血液疯狂涌向大脑,谢云流感觉呼吸不畅,额上青筋暴起。但他竭力控制自己,没有甩开李忘生的手,只是捏紧拳头,瞋目切齿问道:“你就当真、当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
“是了,”他怒极反笑,自问自答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当然要赶紧……”
“师兄!并非忘生想离婚!”在谢云流脑补出一个全新的恨海情天剧本前,李忘生提高音量打断了他,“难道不是师兄想离婚吗……?”
“我?离婚?”谢云流哼笑一声,“这些年来你可真没变,我谢云流只是一个为你所利用的借口罢了!”
“当年之事究竟如何忘生现下一时也无法和师兄分辩清楚,但忘生想让师兄知道,忘生绝无半点离婚的想法!否则……”李忘生抬起另一只手送到谢云流面前,“否则,我也不会一直戴着这个。”
那是枚外貌朴素的素圈戒指,戴的年头日久,不免已经光泽暗淡。即使岁月流逝,许多往事的细节已被爱恨撕扯得面目模糊,谢云流还是立刻认出了这枚戒指。
不得不说,他的审美确实很在线。稍微有些棱角的戒圈装饰在李忘生修长的无名指上,与他的冷清气质极为相衬。
当年谢云流进店,一眼便相中了这枚戒指。无奈它已超出预算,他只得看别的款式。但左挑右选,再没有比那一枚更适合师弟的了。后来,还是店员不忍心看大帅哥杵在柜台前愁眉苦脸,主动出主意道:“可以等做活动的时候来看看。”谢云流最终才拿下这枚戒指——虽然还是超了那么一点点预算。不过现在看来,确实值得。
李忘生见谢云流无甚反应,抿抿唇,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存折。
“这是我们当年……”
“是‘忘崽一号’。”谢云流一手接过那本已经卷边的老旧存折展开,一笔笔的存入是两人曾经对未来天真的憧憬。
存折也是谢云流拉着李忘生专门去柜台开的:“你看啊,我们每存入一笔,这里就会多上一截,看起来不是很有成就感?”
也的确如此。一本小小存折,就令两人朝观暮览,百看不厌。甚至到了只要凑在一起看余额,就能让人傻笑出声的地步。
但谢云流一朝漂泊海外,这本存折也被他遗弃在记忆的角落。
他一页页翻阅浏览,除了最开头的两页,其他密密麻麻的存款信息直到最后一页,都是李忘生的存入信息。
“这是第一本。”李忘生说:“这些年每个月都在按比例存入。原想着等师兄回来,就能告诉师兄,我们现在也能买得起房、唔!”
话音未落,李忘生便被拽着手臂按进谢云流胸膛。本是睽违已久的拥抱,却没有含情对视,没有浪漫氛围,有的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与悔意混合的发酵物,在这不管不顾的拥抱中尽情挥发。
他抱得很紧,像是急于将那些错失的光阴在一个拥抱里诉尽。李忘生的头压在他的颈间,鼻尖萦绕的终于不再是残余在沙发上、衣物里的谢云流的气息。
“那个……”身后飘来弱弱的询问,“能不能麻烦让一下……”
在民政局大门口旁若无人地又是争吵、又是牵手拥抱上演大戏的两人终于回过味来,“唰”地弹开了。
他们头顶冒着烟,往边上挪。谢云流砸砸嘴,回味刚才将人揽入怀中的滋味。可惜,明明气氛正好……
“所以师兄约我来不是为了离婚?”
“……”那个词听得谢云流头痛,“还提它做什么。”
“那究竟是……?”李忘生不解。
谢云流吭哧半天,终究还是违背原则的闭着眼睛撒谎道:“我的结婚证遗失了,找你一起补办不行吗?”
“结婚证遗失?”李忘生眨眨眼,好像仍然不能理解,“不可能,不会丢的。”
“怎么不可能!当年我拿走了一张,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
“那这是什么?”没等谢云流说完,两张大红色的证件就摆在他的面前,“结婚证”三个金色大字更是赫然在目。
“!!!”他难以置信地翻开两本证件,看着内页的照片上,年轻的自己龇着大白牙笑得不值钱的样子,便知道错不了了。
“两本结婚证一直和存折保管在一起,因而忘生才心生疑惑。”
他的眉头又皱成了川字,像是在问李忘生,又像是自言自语:“那我当年拿走的究竟是什么?”
在一阵没头绪的诡异沉默后,李忘生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师兄怎么确定当年拿走的是结婚证呢?”
“和其他重要证件收在一起的一双红色证件,难道不是?”他答得理直气壮。
李忘生静了一瞬,咬住下唇,竭力控制表情:“这么些年,师兄也没再拿出来看过?”
“……没有。”
“那师兄拿的那本,应该……”李忘生说到这里,实在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抖着声音说:“应该是教师……”
“???”
“教师资格证。”
“教师资格……!!”
哲学这种纯文专业,说它就业范围狭窄已经是留了三分情面。为了扩宽选择面,谢李二人本科期间一起疯狂考了许多证,教师资格证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拿到证书时,谢云流还调侃道:“这一对红本本,像不像结婚证?”
哪知一语成谶。
想他堂堂谢云流,孤身漂泊十数载,那被他用于寄托故乡的明月秋风、茫茫爱恨,让他沉沉压在箱底不敢一观的证件,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不是结婚证,是教师资格证!
妈的。
揣着结婚证,是勘不破情爱。揣着教师资格证,是……是誓死不放弃考公考编的决心?
妈的,这不成了神经病。谢云流满头黑线,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那时天暗,师兄又急,没看清也是、噗哈哈哈!”李忘生笑得话也说不清,腰也直不起。谢云流只得由着他笑,一手还扶着他的腰,以免他笑倒在地。
多久没见过师弟如此开怀的模样了呢?看他眼角笑出的泪花,谢云流自然地用指腹为他抹去。
“这些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能一直陪在师兄身旁,师兄是否就不会走了?”李忘生笑得累了,靠在谢云流身上,那些曾经如藤蔓般缠绕的曲折心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是不是多答应几次师兄的邀请,是不是在朋友圈里多分享和师兄的日常,是不是、是不是我多和师兄说说话、撒撒娇,师兄就不会走了?”
“不是、忘生……”谢云流听得两眼发直。小谢时期做梦都想从师弟嘴里听到的话,迟到了这么些年,终于送到了老谢耳朵里。
而老谢却不是当年三两下便能哄得师弟展颜的小谢了,现在的他只会说:“是师兄的错,师兄也有错……”
“不过,”他咂摸着李忘生的话,“连朋友圈这种小事……”
李忘生从来不是一个爱分享私人生活的人,尤其是感情生活,根本无需他人置喙。若是不太亲近的朋友翻看李忘生的朋友圈,根本找不到一点他并非单身的痕迹——就连结婚那天也没有。还曾有人以为李忘生仍然单身并对他发起追求的乌龙,当然是以醋意大发的谢云流打发走对方作为结局。
“不是小事。”李忘生看着谢云流的眼睛,郑重地说:“如果师兄因此难过、受伤,就不是小事。”
如此坦率又执着的李忘生,谢云流哪见过。他像是在潮湿春夜里融化的冰,融成溪水,一路只想流淌进李忘生的眼中。
“所以我想问师兄,不知还肯不肯给忘生一个重新经营婚姻的机会?”李忘生抓抓衣角,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谢云流压着嘴角,一手握拳,凑到嘴边轻咳一声,说:“不想离婚了?”
“师兄!忘生不曾……”
“好了知道了我答应了……也给我个机会吧。”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快,像是害怕被人抓到尾巴似的。
李忘生却听得分明。
于是在结婚十多年后,这对旧人,终于重新踏上婚姻修行的旅程。
“那我们现在……?”
“来都来了,走。”谢云流拉着李忘生,以证件丢失为由,重新补办了两张结婚证。
新结婚证上,定格的是他们不再年轻的笑颜。
-
“我们补办了结婚证。”李忘生在和朋友的群聊里说道。
“我说吧。”东方宇轩立马小窗叶英,“给钱!”
“我们俩谁给谁钱?”叶英说。
东方宇轩:“……”
-
谢云流拍了新结婚证,私发给好哥们儿们挨个炫了一圈。
拓跋思南:“恭喜。”
方乾:“复婚啦?不错不错。”
陆危楼: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但没关系。谢云流拿过李忘生的手机,给陆危楼重新发送了照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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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起来名字 | 2024-10-24 08:48: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给陆猫猫吃狗粮,你俩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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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加班QiU | 2024-10-24 16:36:27 | 显示全部楼层
记不起来名字 发表于 2024-10-24 08:48
给陆猫猫吃狗粮,你俩可以的

猫王:呸呸呸
流流哥:吃吧你!(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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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xiaochongbt | 2024-10-25 22:30: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教资证是假的吧,剑气刀都倒数了

点评

你血口喷人!你怎么能。。。(吐血)  发表于 2024-10-26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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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酒 | 2024-10-27 01:24: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恭喜二位中年复婚(不是)!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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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撒花!!(谢云流:不是复婚!没离婚!!)  发表于 2024-10-2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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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流转 | 2024-10-30 00:09: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好吃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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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宝!!吃得开心!  发表于 2024-10-30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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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流转 | 2024-11-9 12:51: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师?!中午好又来重温了呜呜呜真的怒看一百遍好看好喜欢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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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加班QiU | 2024-11-10 17: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事流转 发表于 2024-11-9 12:51
老师?!中午好又来重温了呜呜呜真的怒看一百遍好看好喜欢TT

嘿嘿感谢!新的续篇已经在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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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流转 | 2024-11-11 00:01: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想加班QiU 发表于 2024-11-10 17:19
嘿嘿感谢!新的续篇已经在写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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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流转 | 2024-11-18 10:20: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次看都觉得教资那好搞笑哈哈哈哈流流歌跑出门都不带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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