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AU] 【授权搬运】《师叔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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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541 | 回复13 | 2024-12-23 10: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重写故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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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34:45 | 显示全部楼层
I know写老头就是我的宿命
  现代网游,破镜重圆(废话),应该算轻喜剧。
  npc一起玩剑三,有重度游戏内容。
  
  01
  洛风下楼时正好碰到从阶梯教室里出来的李忘生,他个高腿长,抱着一摞文件走在最前面,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几个眼神清澈的新生。洛风看到他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师叔!”
  李忘生闻声转头,脸上有一丝尴尬,此刻正是第九堂课下课时间,教学楼走廊里乌泱乌泱摩肩接踵,许多人也好奇洛风的称呼,探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洛风意识到自己忘记改口,李忘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语气虽然严厉但表情带笑:“不是让你在学校里别这么喊我吗?”
  “抱歉抱歉,我忘了。”洛风摸摸脑袋,他看到李忘生站在眼前只觉得开心。他与李忘生认识九年,最早是打游戏认识的,只是之前一直天南海北,他今年研究生才考入李忘生做助理教授的C大。只是关系多了一层习惯却难变,他总是忍不住用游戏里的称谓称呼李忘生。
  “行了,去吃饭吧。”李忘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还有点事,晚上见。”
  他说完要走,洛风又问:“要我帮你先开团吗?”
  “也好,”李忘生看了看手表,“你七点开就行,不用太早。”
  “噢!”洛风得到任务,很开心地转身就往楼下跑,李忘生喊他:“不急,你先去吃饭!”
  洛风头也不回,抬高手臂摇了摇:“知道啦!”
  
  洛风冲出教学楼跨上山地车就往生活区狂蹬,他不想去食堂排队浪费时间,于是简单点了一份便当,研究生宿舍里大家都不在一个专业,所以各干各的,这会儿还没人回来。
  他打开电脑熟练地上QQ上微信开游戏挂YY,想着等外卖的时间先把杂七杂八的日常做了,这样正好七点钟可以帮李忘生开团。
  他们一直在玩的这款mmo网络游戏非常长寿,洛风刚玩的时候还是高中生,那时候师门里加上他才四个人,别说打副本连想刷个5对5jjc成就都得去外面借奶妈,后来师祖沉迷捡萌新,但现实工作又特别忙,他只管捡不管养,带不过来的就全都扔给李忘生。李忘生也不嫌烦,每天带着教日常教手法,后来师门人数越来越多,好多小萌新想打副本,出去混野团一个两个不是被坑就是被骂,哭哭啼啼回来找他,李忘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学了开团。
  因为萌新和小号太多,李忘生通常只开教学团,师门帮会里人数不够就组一些同样不会打的新人,他手法好又耐心,声音好听从来不发脾气,不坑人还会教配装,偶尔实在dps不够打不过去他也会自掏腰包下桌子给吊车尾发小药,简直是圣母级别的好团长,久而久之【三清】这个团牌在服务器里变得很有名气,甚至一度有传言说他肯定是游戏公司的内部人员,为了拉新人拉日活才会表现得这么好。
  李忘生也不解释,每周雷打不动按时各开三次普通和英雄教学团,从赛季初开到赛季末,一直到上个月官方出了官方的萌新教学团活动,招募团长开团带新人,还会给团长积分。李忘生原本没有报名,但后来看到积分奖励是很可爱的毛绒挂件,李忘生对这种小玩意有点收集癖,他压着最后一天提交了申请。
  今天就是官方萌新教学团的第一场活动。
  李忘生去年做了助理教授之后就有点忙,所以很多次都是师门里的其他人帮忙开团,洛风对于这项工作已经轻车熟路,他做完日常正好外卖也到了,便一边扒饭一边开了招募。
  【萌新教学团】【三清】21w+随便来dps来奶来T#噢
  好多人从看到官方公告开始就蹲着等他开团,招募刚发出去就挤进来一大串申请,洛风一边吃饭一边按照内外功职业心法一个个放人,不一会儿就组满了24个,最后一个坑是留给团长李忘生的。
  但他还没有上线,洛风切到微信想叫他。
  刚打完消息还没发出去,游戏那边弹出新的入队申请,是一个不认识的刀宗。
  【孤客申请加入您的队伍】
  洛风以为是有人跳过招募直接组队,他顺手拒绝了。
  他切到微信发消息,再切回来发现那人又点了一次。
  【孤客申请加入您的队伍】
  洛风又拒绝,心里想这人真没眼力,都拒绝两次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他的微信响了一声。
  洛风想着李忘生回消息了,正要切去微信时。
  【孤客申请加入您的队伍】
  洛风有点生气了,他看了看那个刀宗成男的装备,30w装分大橙武精八插八,但是pvp。名片一片空白,徽章展示那里只有名剑大会3v3分数:2972。
  这个号看起来跟pve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来找事儿的吧。洛风心里嘀咕。然后点开密聊:不好意思,我们坑满了。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看微信。
  洛风一头雾水从任务栏把微信展开,一个非常熟悉但很久没见的头像顶到了最前面:
  师父:?
  师父:你跟谁组队?
  师父:放我进组。
  
  洛风刚放进嘴里的饭掉回了便当盒里。他手一抖,把那个刀宗号放了进来。
  
  师父:怎么这么多人??
  洛咩:师父我们准备去打本
  他发完这句那边没说话,洛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赶快点开李忘生的头像想跟他说师父回来了,但手放在键盘上的一瞬间他又冷静下来,因为他忽然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这件事对于李忘生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而李忘生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师叔:……
  师叔:我的坑呢风儿?
  师叔:你直接把人组满,我怎么办?
  洛风大呼不妙,赶快点开游戏,按道理说他现在最优的选择就是右键把他师父请离队伍,但他不敢,其次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他自己滚出这个队,但想想让毫不知情的师叔和不知道为什么而来的师父当着23个天真烂漫的萌新在官方教育团碰上面,他更不敢!
  他没有办法,只能视死如归地切回微信。
  洛咩:师父你能不能退一下,我们要进本了。
  师父:不是教学团吗,我也能打。
  洛风没有办法,只能实话实话说。
  洛咩:那师叔进不来了,他是团长。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输入中的省略号推进了几次之后,师父发来了新的指示。
  师父:那你退吧。
  
  洛风如何敢退!
  
  他找了两圈,从队伍里揪出一个认识同门密聊:师侄侄实在对不起,我组人超员,你能不能退一下,我赔你5砖#流泪,下一车我让师叔第一个组你。
  那个小咩萝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无奈洛风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是开开心心地退队走了。
  洛风总算松了口气,把李忘生组了进来。
  
  [团队][玉虚]:穿pvp的把装备换一下。
  洛风飞速打字。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你有pve装备吗。
  [孤客]悄悄地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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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3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洛风赶忙点他的装备,果然已经换了,但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大战任务侠义装,好在教学团装备分要求不高,而且他还有八级石头和大橙武的加持,打眼一看非常过关。
  这时候洛风耳机里传来李忘生的声音,他轻轻清了清嗓子,然后问:“能听到吗?进本吧。”
  他声音清透又很温和,团队频道里立刻刷过一大串表白,但洛风完全顾不上,他阔别七年的师父终于回来了,当年要不是师父捡到做任务被小怪打得死去活来的自己,他也不会留下玩这个游戏,明明应该跟师父有很多话要说,但今晚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也太突然,他感觉打字根本说不清楚,可是现在打电话好像也不合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应该跟师叔说队里那个刀宗是他师父,不然洛风总觉得眼皮狂跳,这车副本一定会出大问题。
  
  但眼下还有一个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他。
  [孤客]悄悄地说:本怎么进
  
  洛风简直想叫救护车,他很认真地在想现在踢掉网线假装停电的可行性如何,但李忘生跟他在一个校区,这样的谎言实在拙劣。
  他赶紧打字教学。
  不过A了七年的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很开窍。
  [孤客]悄悄地说:找到了
  
  这时李忘生在团麦里问大家都到了吗,洛风关掉对话框连忙神行。
  他落地副本门口,正好看到那个刀宗成男一个驰风进了白雾而后消失,洛风莫名有些感怀,他也跟着一步蹑云。
  洛风是最后一个到的,25个人已经都进了本,老一boss面前已经有一个穿着全套校服背着松间云鹤拓印的道长在跳来跳去的标点。很多人都说李忘生最牛的就是玩这个游戏一十一年到现在没有换过号,他这个id[玉虚]的道长是公测第一天建号的,浑身都是绝版成就和绝版玩意,但他每天就是穿校服,只要当前校服不是丑到人神共愤就执着地永远穿校服,洛风起初以为他是那种不太会给游戏外观花钱的人,但后来上李忘生的号才发现他的衣柜里从四五六红一代金狐金猴金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好几页五限六限和老披风,但再往后就跟没玩过这个号一样彻底大断层。
  洛风原本想问李忘生为什么号上这么多海景房从来不穿,但一算那个开始断层的时间,他也问不出口。
  
  其实洛风自己也没换过号,坏就坏在他入坑太晚,碰上了第一批绝世翻车货,他的号就是俗称冲销过万一身破烂的典范,花里胡哨的外观二十页,但还比不上李忘生压箱底的一件,他和几个师兄妹韭菜成精,经常穿着新外观喜气洋洋给李忘生看,李忘生也只是夸很漂亮之后就没话了,洛风和很多亲友也给李忘生送过外观,他就哄小孩似的穿两天,然后还是会换回校服。
  他知道李忘生是很长情的人,其实自己也差不多,他这个黑黑的道长号这么多年十万资历无绝世他也舍不得卖。洛风拉近镜头看那个抓着横刀双腿分开站在自己面前的角色,他的捏脸很精致,体型也捏得肩宽腿长,穿着刀宗盒子里衣,脑袋上顶着最新的红发,肩膀上蹲着一只耀武扬威的小豹子,整个模型看起来无比帅气。这一刻洛风突然觉得他身后那个站在山谷间大雪中的校服道长看起来怎么那么傻。
  他放开鼠标往脸上一抹,才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李忘生浑然不觉,他标好点分好队开始在团麦里耐心讲述老一的boss机制和要注意的问题,毕竟是教学团,所以他讲得非常细致。
  洛风也不知道他师父在不在听,但看他副本门口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架势肯定是不会打的,他点开师父的奇穴看了一眼,果然是jjc奇穴。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你奇穴改成pve的,我给你发个宏
  洛风心里有点打鼓,刀宗pve谁打谁知道,指望师父速成六破肯定是天方夜谭,他只能先发了个一键宏祈祷师父这么厉害还有大橙武dps一定能看。
  [孤客]悄悄地说:没事我手动
  真的没事吗。洛风紧急打开交易行买了几套力道小药,想着万一师父被出警就塞给他。
  但洛风想到师父那个一点就炸的脾气……还是期待不要有人这么想不开。
  
  这时李忘生已经讲完机制,在团麦里问:“听懂了吗,有问题扣1,没问题开打。”
  大家纷纷扣1。
  [团队][柿饼饼]:我有问题
  李忘生:“我哪里没讲清楚吗,你问。”
  [团队][柿饼饼]:团长有情缘吗#欣喜#嘴#玫瑰
  李忘生轻笑:“没有。T准备开。”
  洛风看着眼前的刀宗一脚把刀踹飞。
  02
  老一开怪之后boss就开始乱跑,面向也乱七八糟,一个技能扫了一片远程。李忘生喊了两声t拉住也没用,洛风觉得奇怪,主T喵姐虽然是新号但人是帮会里的老人熟手,不至于连个老一也拉不住,他点开仇恨列表一看,孤客的id在前面一骑绝尘。
  [团队][给老子开罐罐]:神经病啊,这刀宗怎么仇恨这么高??
  洛风汗都下来了。
  
  李忘生声音平静:“3队1刀宗停一下手。”
  洛风看着刀宗“唰”地驰风出了战团,站在外面不动了。
  这么听话的师父简直陌生。
  
  他停手之后仇恨终于稳定,李忘生又说:“好了,回来打吧。”
  刀宗左挪两步吃了影子,又“锵”地决了回来。
  
  老一打得有惊无险,洛风一边铺气场一边紧张地盯着dps列表,好在孤客的蓝色矩形条不算短的出奇,他勉强能维持在13-15名的位置上,他配装一般还是手打,再加上中间停了三次手,这已经很不容易。
  更不容易的是他师父也没有犯错,不过老一本来机制也比较简单,近战需要处理的内容很少,李忘生的指挥又很及时,boss很快血条见底躺在了地上。
  “有需求装备的看一下,没需求的往老二走。”李忘生说,“不认识路的团队打1,认识的宝宝麻烦互相双骑带一下。”
  打游戏的时候很多人是很懒的,如果直接说有人带认识路也会假装不认识,李忘生也发现了这一点,教学团有的时候一半以上都不想自己跑,但他很聪明,发现只要多说两个字就可以让几乎所有认识路的人都乖乖上马自己跑,并且欣然帮助他人。
  果然他说完之后大家争先恐后地吹口哨上马,团队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打1。
  
  [团队][孤客]:1
  洛风心想也是,叫出他光效污染一级的商城礼盒马跑到师父旁边点了双骑。
  [孤客]谢绝了您的双骑邀请。
  
  洛风:?
  他以为师父手滑,于是又点了一次。
  但刀宗执着地站在雪地里踢刀。
  
  这时摸完装备的李忘生也上了马,他超过洛风和刀宗十几尺又退回来,然后等了几秒钟,洛风看着刀宗一个翻身上了校服道长的马,耀武扬威地叉着腰坐在后面。
  
  师父原来在等这个!真是有心机。
  洛风醍醐灌顶,兴奋地跟在他们后面。
  如果这么看的话,师父这次回来是想跟师叔和好的呀。洛风心里的紧张一扫而光并且生出跃跃欲试来,他此前之所以害怕就是因为当时师父A的时候跟大家闹得很不愉快,说了许多难听的话,那时候自己正在准备高考,上线时间寥寥,很多内情并不了解,但等他考完试上线的时候,师父已经把他们包括师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后来也是洛风锲而不舍经常去发申请,在验证信息里念念叨叨,就这么过了好几年,某一天他不记得说了什么,师父忽然把自己加了回来。
  但加回来之后还是很少说话,逢年过节洛风会发祝福,师父基本不回,洛风也不敢多说什么,怕师父心情不好再把自己删了。
  所以他摸不清师父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洛风今天晚上第一百八十次点开李忘生的头像,但“那个刀宗是我师父”这句话却好像有千斤重,他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去。
  毕竟当年的事情他也算半个亲历者,无论之前大家的关系多么亲密,但那个深不见底的裂痕确实存在,就算师父能够释怀当年回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玩游戏,那师叔呢?
  
  师父A了之后的一段日子师叔虽然照常在玩游戏,但洛风看到他很长时间上线只是挂机什么都不做,后来没过多久也开始玩消失,那时候师祖本来就因为工作原因一年上不了几次线,师父的事情让他也很伤心,师门一夜之间就只剩下洛风和师祖刚捡来还是半个萌新的咩萝小清虚,洛风不敢喊李忘生做日常,每天只能跟小清虚相依为命。
  那时候洛风刚高考完装备落了大部队一大截,咩萝身上还带着共战,更是脆得被摸一下就倒欠半管血,有一天两人跑商时忽然被恶人截住。原本只是普通的劫镖,但其中几个人看到洛风和咩萝头上顶着的帮会名字,再加上咩萝的id跟那时候师父的大号[静虚]一看就有关系,那帮人像狗闻到肥肉,立刻就围上来焦点着他们打,还追到复活点喂截元丹。洛风莫名其妙躺了几次发现自己的原地起时间已经叠加到快一个小时,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是师父之前的仇家。
  几个收尸的嘴里不干不净,说[静虚]是道貌岸然背信弃义的狗,被戳穿真面目就夹着尾巴A游戏不敢正面对峙。洛风气不过又站起来跟他们打,但是一拳难敌四手,没起几次装备都红了,血条只剩了四位数,没过一会儿世界也刷了起来,说在巴陵埋了叛徒静虚的徒弟,这下不光是恶人,连很多浩气都跑来加洛风仇杀,一大群人红红绿绿围着洛风和咩萝,比打攻防都热闹。
  小清虚没见过这种架势,在yy已经吓得哭出来,洛风气得双眼通红,他让咩萝下线,咩萝不肯,洛风看着自己躺在屏幕上的尸体,心里想着对不起师祖没照顾好小师叔,这游戏他可能真的已经玩到尽头。
  就在这时洛风屏幕忽然一闪,游戏忽然退回登录界面——有人把他的号顶了。
  他一阵茫然,yy里小清虚也惊叫:我怎么掉线了?
  洛风脑子一片空白,任务栏里企鹅闪了两下,洛风点开,李忘生发来消息:去睡觉。
  顶号的是谁一目了然,但现在忽然有人撑腰,洛风感觉自己鼻腔酸热视线模糊,不甘地用力打字:那些人骂我师父。
  那边沉默几分钟。
  师叔:他该骂。
  洛风没想到师叔会这样说,他吸了吸鼻子想要反驳。
  但师叔又说:先睡觉吧,明天等我上线。
  
  洛风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第二天李忘生果然按时上线带他和小清虚做日常,昨天聚众欺负他们的那帮“正义之士”又来拦路,但这次不一样,李忘生的[玉虚]是个毕业cw大号,而且大家只知道[静虚]是pvp高手,没想过他从来很低调的师弟也实力不俗,几个人刚围上来,乱战起来还没过几招,地上就躺了俩。之后几轮也是一样,李忘生虽然不可能超模到以一敌百,但平均一条命能换走三个。
  而且他眼神很好下手特别狠,冲进战团就抓着带头的几个人杀,谁骂的最脏谁就死得最多,他一句不还口纯粹只还手,后来起哄的很多人也被他的手法震惊,一个个都停了手看他把几个装分差不多的带奶大号像狗一样满地图撵着打,那几个人平时仗着身边人多习惯了以多打少,这次真遇到硬茬打不过也跑不掉,没过多久脸上实在挂不住,撂下几句狠话就走了。
  
  洛风和小清虚扬眉吐气,在yy疯狂夸李忘生牛,李忘生可能也打上头了,笑着说:“不算什么,要是师兄在——”他的话戛然而止,yy里顿时一片死寂。洛风和小清虚都不敢说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李忘生仿佛自语:还是得有两件pve啊。
  第三天再见的时候李忘生穿了半身毕业pve还拍了特效腰坠,这下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算比之前脆也没关系,他规避伤害的能力常人难及,来找茬的人几招下来就被他在长剑上捅成一串,几分钟就打得不敢近身,这下小清虚和洛风也燃了起来,后来小清虚还去练了个奶妈跟着他们,这下想要在野外杀李忘生,更是难上加难。
  大部分人总是慕强的,李忘生一战成名几乎成为服务器神话,沉寂很久的帮会忽然有了许多入帮申请,人数逐渐壮大之后冲突逐渐消失,以前的事情也不再有人重提,偶尔也有人问三清门下为什么是从二师兄开始的,大师兄去哪儿了?李忘生就会很平静地说大师兄A了,但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诚然,一个网络游戏而已,每天都会有人AFK,很少有人会说另一个人A了之后再加一句他可能还会回来,但洛风知道李忘生就是这样盼望着的,哪怕那个希望很是渺茫,他也执着地、小心地怀揣着它那一点点希望的火种。
  等着那个上次在线时间是2017年的名字重新亮起来。
  但洛风知道李忘生一定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等的人确实回来了,但又不复当年模样。
  
  师父真是个大骗子。
  洛风感觉自己的视线再度模糊,迷蒙中他看着两人骑着马穿过雪林,那身影好像又与曾经相同。
  这一刻他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因为他深深觉得师叔与师父之前的问题,自己并没有解决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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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这样洛风心事重重地打完了前几个boss,这一车大家都很机智,dps也挺高,因为官方在直播的原因团员们非常活跃,各种骚话复制络绎不绝。而且听说李忘生没有情缘之后有好多团员一直致力于调戏他,尤其那个最开始提问的炮萝好像是真的很喜欢李忘生所以最为兴奋。
  [团队][柿饼饼]:细思极恐,团长从来没有澄清过我和他的关系,难道说#噢
  [团队][柿饼饼]:点名可以点小名吗团长,我小名情缘缘#眨眼
  [团队][柿饼饼]:团长可不可以对我用一个技能[垂钓]#黄鸡委屈
  
  
  大家刷得很多,但李忘生并不制止,反而笑得很开心。
  洛风趁着等剧情从室友桌上摸了一把瓜子。
  
        
  就这样嘻嘻哈哈打到最后一个boss,关末的机制要复杂一点,有两个秒杀技能,前一轮循环安然无恙。
  第二轮的技能点名好死不死点到了刀宗,洛风紧张的看着孤客的id变红,李忘生在团麦里喊:“刀宗出人群。”
  对于师父的反应能力洛风还是很有信心的,果然就看到熟悉的驰风后退,但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没想到他接着一个180°转向,身后带着一大片水墨和雪花冲着正在外面卡秋风的炮萝就去了。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可怜炮萝呆在原地,红圈落在脚下,随即火光一闪,[柿饼饼]的名字瞬间灰了下去。
  洛风目瞪口呆看着屏幕,那个罪魁祸首竟然安然无恙在最后一秒朝着boss决了回来,一滴血都没掉。
  [团队][柿饼饼]:?????
  [团队][孤客]:按错了
  按错一个键的常见,一个二段技能按错一段也能理解,能转180°按错第二次简直睁眼说瞎话。
  
  回来了,全回来了。
  七年前就是这种感觉,那个熟悉的师父确实回来了。
  真是不管号换没换,人一点都没变。
  03
   03
  注:剧情需要机制瞎编。
  
  莫名其妙死了个dps,李忘生情绪依旧稳定:“奶秀战复一下鲸鱼。”
  但这还没完,下一个技能又点到刀宗,这个技能是跟随点名的人释放全屏AOE,所以需要远离大团并且最后一秒扶摇起跳,洛风又紧张起来,不过看师父前半段处理的还可以,他刚想松一口气,就看着刀宗径直朝着大团走了回来。
  其他人吓得四散奔逃,但为时已晚,一秒钟之后除了T和几个反应快的其他人全躺在地上。
  聊天框刷过一片问号。
  [团队][孤客]:我的
  好在是教学团,大家也都接受翻车,团麦里李忘生的声音平静地几乎冷漠:“回营地自己传送。”
  
  洛风顾不上回营地赶忙打字密聊:师父啊啊啊啊啊师叔开的是官方教学团有意见你下来再说有直播的你别演他啊!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这次不是故意的
  合着上次是故意的吗!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知道了
  
  好在第二次开关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几个技能点名都避开了刀宗,很快关末boss也被击杀,一个半小时就打到了全通。
  这对于教学团来说已经很快了。
  洛风瘫在椅子上吐了一大口气,想着今天的折磨应该可以到此为止。
  
  最后一个boss掉了件剑纯特效武器,李忘生把那把剑贴到团队频道说:“剑纯特效,可以算毕业武器,没有大橙武和英雄特效的话这赛季用这个也没有问题。三千起拍。”
  队里唯一一个剑纯连忙打3。
  洛风偶尔也切剑纯开阵,但这把剑他已经有了,而队里的最后一个纯阳李忘生装备栏里两把橙武。
  那个散人剑纯想着今夜注定是狗捡之夜,正在等着美滋滋提升的时候突然有人杀了出来。
  
  [团队][孤客]:5
  [团队][行地地道道]:?
  [团队][行地地道道]:特效武器没有职业保护吗
  [团队][拦江]:[孤客]你不是纯阳你不能拍
  
  李忘生:“这是剑纯武器,刀宗拿了没有用,这也不能放共享仓库的。”
  [团队][孤客]:忘了
  
  洛风的密聊响了一声。
  [拦江]悄悄地对你说:这个刀宗是你亲友吗,怎么疯疯癫癫的
  洛风满脸尴尬,这个[拦江]论辈分也是他的师叔,他出凌雪这个门派的时候才入坑,萌新时代就非常强,据说在别的游戏里是职业选手级别的高玩,他跟着朋友来这边消磨时间,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一直在纯凌雪帮会玩pvp,那短时间服务器里阵营很乱,互相打架扫图守尸对骂,甚至发展到线下约架的地步,拦江觉得因为游戏而波及生活很没意思,把装备拆完准备卸载游戏的时候被师祖当成萌新捡了回来,也不知道师祖跟他说了什么,他第二天就跟着李忘生进本打boss去了。
  因为三清师门里基本都是纯阳,没过多久拦江也起了个道长号,还跟着起名叫紫虚。
  但那已经是师父AFK之后的第三年,所以这个[紫虚]完全没跟[静虚]一起玩过。
  或者说三清这个师门里除了洛风和李忘生之外,大部分人对于他师父的了解就只是模糊的“95年代很厉害的一只剑纯”而已,这个形象即便不说多么伟大,肯定也是非常美好的。
  所以洛风决定还是不告诉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刀宗是你大师兄”。  
  
  你悄悄地对[拦江]说:哈哈,他刚回来玩的。
  
  但同时他总有点心里打鼓,觉得师父突然回来这事儿奇怪,当然能重新跟师父一起玩是他做梦都盼望的事情,可师父的态度让他觉得好像从天而降一个定时炸弹塞进了怀里似的。洛风有点逃避态度,觉得这件事就算不告诉师叔也得找个人分担不安商量对策,他切出游戏把微信好友分类打开从上看到下,师门里跟师父相熟的好像只剩清虚小师叔。
  清虚好久没上线了,她性子洒脱又胆大,总是工作一段时间就到处旅行,上次看朋友圈好像去了澳洲,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不过在亲友中还是她最靠谱,洛风试着给她留言师父回归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然后他又点开师父的头像,想着跟他好好聊几句。
  
  洛咩:师父你还在日本吗?
  洛风最后一次听到关于师父的现实情况也在好多年前,那时候师父已经A了一段时间,又一次闲聊时师叔忽然告诉他你师父现在在日本读博士,顺利的话明年就能毕业。当时洛风就对师父的年龄产生了巨大的疑问,后来才知道师父不只是游戏玩得好现实中也很厉害,因为太聪明常常学无可学,所以他的学术生涯被一再压缩。
  也就是那件事,让洛风觉得师父和师叔的关系其实并没有他看到的那么糟糕。
  毕竟能知道近况的总不会是仇人吧?
  虽然后来师叔几乎没有再提过关于师父的事情,但洛风觉得可以理解,大人是这样的,再亲密的朋友也会因为生活不再重合而渐行渐远,他也有很多曾经关系很好但逐渐不再联系的同学和朋友,这是无可避免的。
  更何况他们只是游戏里认识的亲友而已,这一层关系要更脆弱。
  
  师父:我在国内
  洛咩:!!真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父:刚回来不久,我这个领域现在国内发展更好一点
  洛咩:大哭.jpg
  洛咩:你在哪里我去找你玩
  师父:我在Z市
  洛咩:那很近啊等我放假T T!!!
  师父:随时来
  
  这句话让洛风一下子就开心起来,虽然这次回来的师父给他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但这么看来也只是年纪见长话变少了而已。
  他顿时顾虑全无,想说的话稀里哗啦往外倒。
  
  洛风开始讲师祖这些年陆陆续续收的徒弟和师叔们收的徒弟还有自己收的徒弟,就这样师门里现在叫的上名的小羊有五六十号人,然后去年师祖终于跟他分分合合了快十年的女朋友结婚啦,他们五六十号人有一大半都跨越半个中国跑去凑热闹,礼堂里满满当当坐了两桌,师祖也很坦然,桌签明晃晃写着“徒子徒孙”,引来好多宾客侧目,今年师祖的小宝宝也出生了,名字还是清虚小师叔起的。然后讲到清虚小师叔就要讲她不知道去哪儿玩的时候捡回来一个奇怪的外国男友,中文不会讲英文也很烂,他们对于小师叔跟他平时究竟如何交流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又说起pvp转pve的紫虚师叔,他脾气火爆又有点认亲不认理,所以闹出了很多事情,而且这个师叔迷之非常吸引异性,总有很多追着他要情缘的小姐姐,之前还有好几个追着他来师门争风吃醋,简直是鸡飞狗跳。
  
  洛风从上到下讲了一通,才意识到耳机里李忘生的声音已经没了。
  他切回游戏,装备已经拍完也发了工资,因为时间不早团员们也一个接一个退组退地图,洛风看着师叔不说话也不动心里忽然又紧张起来,不过这种情况倒也不是没有过,李忘生有的时候突然有事,就会忘记下线挂着不动。
  师父也没退组。
  空地上三个模型围着boss尸体呆站着。
  洛风只能小心翼翼地假装不在。
  
  洛咩:师父你没跟师叔说你回来玩了吗?
  师父:没说
  洛咩:为什么不说呢,师叔很想你回来的(;′??Д??`)
  那边沉默良久。
  师父:没觉得。
  
  坏了,大坏特坏。
  洛风心里凉了半截。
  这听起来绝对不是疏远,这是有怨啊。
  
  以洛风过去的了解来看,师父其实是那种看起来大大咧咧无所畏惧但心里还有点小敏感的性格,尤其在对待师叔的问题上。从前就是,师父对师叔格外包容的同时也格外苛刻,而这种包容和苛刻并不矛盾。因为他对师叔的包容来源于亲近,苛刻也来源于亲近,一种带着诡异排他性的亲近。
  比如师父经常会密聊他:徒弟乖自己去玩。但他从来没见过师父对师叔说你自己去玩,洛风不管任何时候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必定有另一个人在队伍里,他去找师祖,师祖则会用看似指责其实带着炫耀的语气说:他俩又粘在一起啦?偶尔师祖闲着无聊就会说:走,咱们去把他俩掰开!
  但从来没有成功过就是了。
  那时候洛风从来没有认真思索过这种即包容又苛刻的亲近意味着什么,但他懵懂的心也能够理解这两个定语都很极端,所以其中平衡也很容易就被打破,所以洛风一直觉得师父对待师叔的态度这样阴晴不定,实在是非常危险。
  只好在师叔是洛风见过情绪最为稳定的人,这样难以理解的阴晴不定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他。
  但洛风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从高中念到研究生,师父都超过三十岁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难道师父和师叔中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吗?
  
  洛风还在慌张,他看到师叔的角色动了一下,然后头顶出现一行字。
  [团队][玉虚]:谢云流,好玩吗?
  
  随后穿着校服的道长原地消失。
  您的好友[玉虚]下线了。
  
  完了。洛风心想。
  师叔生气了。
  
  ——
  
  李忘生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双手仍然放在键盘上,维持着那个打字的姿势。
  他很长时间没能适应黑暗,又感觉自己的大脑没能理解当下的情况,就好像电路断掉的一瞬间把他的思绪也切断了,周遭一下子静得骇人,只听到自己喘着粗气,心脏疯狂撞击肋骨的声音。
  这时门被打开,一线微光从外面探进来,李忘生回过头去,刚换到这间宿舍的助教方宇轩举着手机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李老师,我在热宵夜,不小心跳闸了。”
  
  
  04
  “没事,”李忘生回过神来,推开椅子起身,“电路老化的问题,我看看。”
  两人一起走到走廊里,方宇轩与他才认识几天也没有共事过,从这个年轻教授助理脸上看不出情绪,于是又道歉:“真对不起,你在写报告吗?”
  “没有,我在玩游戏。”李忘生看了看电闸,“空气开关烧坏了,明天让宿管来换吧。”
  方宇轩没想到他这样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会打游戏,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游戏?”
  “一个老牌网游,剑网3,”李忘生脸上露出笑容,眉眼弯弯立刻看起来就容易亲近了许多,果然人也很好说话,“我玩了很多年了。”
  “啊,这个我大学的时候也玩过!”方宇轩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时候很有名的,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玩啊。”
  “这些年改版过几次,有很多玩家一直留下来,”李忘生又笑了笑,“你想玩的话可以来找我。”
  
  C大的本科宿舍区都是老楼,短路断电的事情时有发生,今天时间太晚不可能修好电路,夜宵泡汤的方宇轩只能下楼去觅食,李忘生婉拒了他一起出去吃点东西的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了漆黑的卧室里。
  他借着手机灯光翻出一只蜡烛点燃,然后打开微信,洛风的头像出现在最前面。
  洛咩:师叔对不起
  洛咩:师父不是有意的,我组人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个号是师父
  洛咩:我错了,师叔你别生气
  李忘生叹了口气。
  
  李忘生:我没生气,你也少玩一会儿,早点睡
  洛风秒回:T T好的师叔,明天见
  李忘生:明天见
  洛咩:师叔晚安,啵啵
  
  李忘生熄灭手机屏幕,摸黑洗漱完毕然后爬上床睡觉。
  其实不生气不算谎话,他没有对洛风生气,甚至仔细来想也没有对谢云流生气。
  毕竟人的心脏就那么大情绪容量就那么多,他从怀疑到确认,从茫然到震惊,而后茫然与震惊之后层层叠叠涌上来喜悦,他的心容不下其他任何。
  但那些复杂的震惊和喜悦全部翻出来摊开揉碎抹平,他知道自己确实在生气,在对自己生气。
  
  拍装备的时候他脑子里乱七八糟,脑子里好像有个神经病在又哭又笑,他只能强忍着平静,很意外他居然真的能这么平静。就像做梦似的,他悬浮在空中冷眼旁观着自己,用几乎审判的态度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能装模作样到什么程度。
  但他还是完成了这个任务,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游戏里的生活里的他都能拿到满额评分。
  ——直到直播关闭的那一刻他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然后他就开始等待,等待任务完成之后的奖励或者惩罚。
  他等着洛风突然说“嘿嘿师叔surprise!”或者开始玩“来猜猜这个刀宗是谁!”的小游戏,又或者干脆就齐齐退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师徒俩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密聊团队一言不发,好像他们审视着他,这场合就该他先说话似的。
  我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该说:
  “哈哈刀哥我猜你是我师兄我猜对了吗?”
  “你的新号真不错啊不愧是人气第一看起来真是帅爆了。”
  “刚刚想开玩笑演我是不是?现在的普通本都很简单一个人演不散的。”
  
  李忘生的平静在等待中终于有了波澜。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很正常,回来玩不告诉自己去找洛风无可厚非,换个号玩更无可厚非,教学团他会与不会犯几次错全都无可厚非。
  所以想到最后,他生气的界限还是只能到自己这里为止。
  
  李忘生翻来覆去半晌也没有睡意,又把手机拿起来翻微信,洛风回复完晚安之后再没有新消息。他开始顺着列表往下滑,他自己也记不清上一次跟谢云流说话是什么时候。
  去年是不可能的。
  前年,应该也不是。
  大前年,没有。
  四年前,也没有。
  就在李忘生以为自己看漏了或者记错了他已经把对话框删除的时候,他看到谢云流的名字出现了,头像是一片挤满云彩不能说难看但也绝对跟好看无关的仿佛将要下雨的天空。李忘生记得以前他的头像是在某片海滩边拍的照片,带着彩色墨镜和遮阳帽,冲着镜头露出一口白牙,海边的艳阳照在脸上,他笑得非常张扬,仅仅露出半张脸也能看出面孔非常英俊。
  而现在李忘生看着那张什么信息也无法窥探的头像,感觉自己的心脏皱缩成了一个只有虫卵那么大的点。
  
  他是在20岁第一次见到谢云流本人的,此前游戏中的朝夕相处若不计数,他们至今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中国太大了,两人所在的城市相距七百多公里,李忘生性子很宅念书也用功,不多的课余时间都拿来打游戏,所以觉得游戏里的朋友就在游戏里相处便足够,但谢云流性格张扬,他的人生又好像是easy模式,念书随便念念就能跳级,考试随便考考就名列前茅,看他不顺眼的教授故意找茬让他做偏难怪的项目他没过几天直接给出震惊整个学术界的完美解法,就连闲得无聊打打游戏都能变成服务器里赫赫有名的PVP大神。
  这人也太厉害了,有什么是他做不好的吗。李忘生那个时候就在想。
  若是自负地说,他也是绝对的品学兼优,不过他的人生非常按部就班,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的表现很好,能做到不让任何人失望,但也很少带来惊喜。他的人生道路仿佛没有岔口,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能看到尽头。
  但上了大学之后,他一夕离开家失去了管束,课业也忽然变得非常轻松,空闲的时间多了,身边的室友同学们就开始找其他的事情做,去兼职去参加社团去找女朋友或者打游戏,李忘生不缺钱也不想社交,女孩子们向他示好他也没兴趣,最后他决定呆在宿舍里打游戏。
  然后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中就这么出现了变数。
  
  那时候谢云流足以被称作完美的中国好师兄,师父在拜师系统收了李忘生之后就把他扔给谢云流,李忘生萌新时代关于这个游戏的一切都是他教的,做日常认技能调插件学切磋打jjc,他没有其他游戏经验所以学得没那么快但贵在刻苦,像所有的优等生一样把每个职业每个技能每个循环都当成考试内容背下来。李忘生就是这样,任何事情认真去做都会做好,于是他就跟着那个优秀到好像在网上拗人设的师兄,两个人在他玩这个游戏的第一年,只靠一人一把剑打到了jjc22全服第一名。
  因为整体泡在一起玩,他们的关系近了许多,后来大概是认识一年多的一天,谢云流说师弟你是不是在C大念书,我下个月要去竞赛,到时候见个面呗。
  李忘生本想拒绝,他关于网络和现实的界限是很清晰的,并不想让两者混淆,但谢云流的语气又太期待,他不忍心让这个开怀爽朗的声音变得失望。
  
  于是他说好。
  谢云流在yy里哈哈大笑,说师弟我长得很帅的你不要被吓到。
  李忘生听来觉得半真半假,但好像假的成分多一点,他小声问师父:真的吗?
  师父随口回答:还可以,比我差一点就是了。
  这种话李忘生在周围的同学们嘴里听得多了,年轻的男孩总会有奇怪的雄竞心理,但只要这么说的大部分都是性格不错的开心果而不是真的大帅哥,他刚刚心里平添的压力小了一些。
  到第二个月,谢云流真的在师门群里发了要去C市的登机牌,姓名那一栏里明晃晃写着谢云流三个汉字,还艾特李忘生说晚上见。
  洛风在群里捧场:师父的名字好帅啊像武侠小说男主
  李忘生是下课之后去食堂路上才看到消息的,他早知道今天谢云流会到,第一次见网友心里确实有点紧张,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别的想法,一直到谢云流发了那张登机牌。
  李忘生把那张照片点开、放大,首先拿着登机牌的手很漂亮,腕上带着时下流行的智能手表,关节匀称指节很长,指甲也修剪得非常整齐,半月痕雪白饱满,看起来就是一个特别健康的人。再然后他注意到了洛风夸奖的那一点,确实是很好听也很帅气的名字,李忘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在汹涌流向食堂的人群中停了下来,他在舌尖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真实的名字好像是现实的锚点,他忽然觉得仅仅作为游戏亲友的静虚从一个由数据组成的模型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这个人面目模糊仿佛幻影,但他存在的分量从这一刻起急剧增加,开始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下午上课李忘生破天荒地心不在焉,笔记记得七零八落,教授讲了什么压根没听进去,迫不及待到下课他就背上书包往校门外跑。
  C大作为顶尖学府校门很是气派,外面是双向八车道的大路,从机场载来竞赛成员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人行道前,刚下车的教授、导师和学生们在车前稀稀拉拉分着行李。李忘生踮着脚越过欢迎的人群往那边看去,他并不知道谢云流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有在脑海里试着描绘过他画像,但他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认出自己为谁而来。
  人头攒动中有一个也在朝他这边张望的少年,他比其他人都高一些,黑色棒球服前襟敞开,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和兜帽,双手插在兜里,很随性地单肩背着书包。
  他确实长得很帅。就在李忘生脑子里迷迷糊糊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人好像也认出了他。
  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在这一日最后的金色余晖中扬起胳膊朝他招手。
  模糊的幻影有了骨骼、而后是活生生的血肉和皮肤。
  李忘生呆呆地看着他,那瞬间他仿佛亲眼看到自己人生那原本平坦而笔直的道路一旁忽然披荆斩棘长出歧路,而那个高个子少年站在歧路之上,他大笑着朝自己伸出手,理直气壮地喊道:忘生,到我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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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39:23 | 显示全部楼层
05
  李忘生握着手机向左翻身,将姿势改成侧卧。
  他下意识这么做了,就像人们总是会用手捂住不适的病灶一样,他也需要给心脏一点挤压的外力,以缓解汹涌而来的痛楚。
  他与谢云流这些年的经历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其中很多枝枝叉叉横亘交错,就像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开始,有人往他一览无余的白水锅里扔了一大捆线面,它开始吸水,膨胀,以恐怖的速度毫无道理地生长舒张到任何一个角落,有些断开有些又纠缠在一起,他再也没办法从这里面找到任何一滴没被沾染过的水。
  就像许多个难眠的夜晚一样,他又开始无端摩挲着这团乱麻的源头,那是多么好的开端,好得像是永远都不会变坏一样。
  
  当年在C大校门口见过之后,两人的关系便突飞猛进。李忘生的生活本来就寡淡的如同一张白纸,而谢云流则相反的浓墨重彩到了极致,他精力旺盛兴趣广泛,又很享受做一切事都能做好的成就感,于是永远都在寻找新的挑战。他即便在日程紧张的竞赛和讲座中也能抽空来找李忘生,他每分钟都有新想法,对所有没做过的事情都有兴趣。他硬拉着李忘生把C市附近的有名的冷门的景点都玩了个遍,大店小摊里好吃的奇怪的他也都要尝,后来李忘生累得实在受不了说自己要上课,他也不生气,有空就自己跑出去玩,晚上带着一串抓的娃娃给李忘生炫耀,第二天继续发出邀请。
  两周后谢云流终于要走了,他抓紧最后时间把李忘生骗去附近的山上看日出,还不许他坐索道,但他忽略了李忘生缺乏锻炼的程度,看完日出下山的时候李忘生双腿发抖连嘴唇都是白的,谢云流没办法只能背了他一段。
  回去之后李忘生就昏睡了一整天,谢云流在交流中心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这段时间买了很多奇怪的小玩意还有各种奖品纪念品,行李箱太小没办法全部带走,他想了想干脆都留给了李忘生。李忘生推脱不过只能全都抱回寝室,他这段时间总是下课就不见人影昨天还夜不归宿,今天出门又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都是花里胡哨的礼物还有好多毛绒娃娃,室友们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李忘生赶快解释只是外地来的朋友,但室友们已经怪叫着让他请客,他累得半死,干脆没有再反驳。
  傍晚李忘生终于把背着金奖杯的谢云流送上大巴车,实在是松了口气,但车子还没开走谢云流把脸贴在玻璃上朝他指了指手机,李忘生掏出来一看,他发微信说:之后有空我再来找你玩。
  李忘生天真以为那是一句客气话,而且他觉得C市附近已经没有任何可供谢云流这座大神游玩的地方,但后来他才知道谢云流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说话轻佻,却从来没有食言。尤其是对自己。
  
  第一次面基结束之后师父在YY里问起他们这几天玩得怎么样,李忘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总结,就含糊说挺开心的。
  洛风也在YY里,听到李忘生声音有点沙哑,就问师叔生病了吗。
  李忘生说:没有,你师父精力太旺盛,我这几天太累了,晚上也没有睡好。
  谢云流立刻反驳:是你身体太弱,我只是正常发挥,怎么能怪我。
  李忘生小声:师兄我没有怪你。
  谢云流不依不饶:第二天你走不了路,我还背你了不是吗。
  他还没说完,师父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俩别当着风儿说这些。
  李忘生声音里充满迷惑:说什么?
  洛风:我为什么不能听?
  而谢云流很丝滑地懂了:……师父你真是为老不尊。
  师父笑了两声。李忘生虽然依旧没听懂,但这种笑声在他抱着礼物回宿舍那天时,也在几个室友嘴里听到过。
  他隐约有一种很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但这感觉并不讨厌。
  
  从那之后的大概两年多的时间里,谢云流每过几个月就会真的来找李忘生一次,李忘生也逐渐习惯了他没有预告忽然突袭的行事方式,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身体真的好了许多,到他们最后一次去那座山上看日出时,他已经可以非常轻松地爬到最高峰。就连放假时父母也说,他看起来比高中时候健康也结实,从小就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就这样到他大四毕业那年,因为已经保研也不需要实习,毕业典礼之后李忘生就早早回了家,那段时间谢云流也快研究生毕业,但他提前接了课题所以非常忙碌,两人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过,谢云流玩游戏的时间也骤减,只能把号扔给李忘生做日常。李忘生也无所谓,反正闲着无聊,就每天双开任务。
  他记得那天特别热,他跟家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很晚才回家,洗了澡开好空调准备睡觉的时候好几天没有上线的谢云流忽然弹了微信消息,问他在哪里。
  李忘生抱着凉被昏昏欲睡,顺手回复他:我没在线。
  谢云流:傻子吗,我问你人在哪里。
  李忘生清醒了一点,他疑惑地看了看手机,显示现在已经是11点半,于是疑惑地打字:在家。
  谢云流:那就好
  李忘生盯着那三个字不懂他在好什么,正迷惑不解的时候微信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睡意彻底消散,怕吵醒父母赶忙调低手机声音,然后接了起来:“喂?”
  “喂个屁。”谢云流语气不善,他好像在户外,听筒中有断断续续的蝉鸣,说话间气喘不匀。
  李忘生不懂他又在不爽什么:“怎么了师兄?”
  “把你的窗帘拉开。”
  李忘生想着“不会吧”同时赤脚跳下床去,他将睡时平缓的心率已经在听到这句话的几秒内陡然飙升,抓住窗帘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李忘生爬上飘窗将窗帘打开,这是一栋小排屋,他的卧室在二楼背面,而夏夜的月光很亮,照亮了窗下的他母亲种的石榴花圃和站在花圃边步道上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着谢云流仰着脸朝他招手,他还是那个单肩挎包手放在口袋里的姿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一双漆黑眼睛很亮,面庞在皎然月色下仿佛在闪闪发光。
  “你、你怎么在这?”李忘生呆呆的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刚交了论文,来找你玩。”谢云流在电话里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这整件事的时间、地点、人物李忘生一时间都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完全卡死了,木桩一样举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说话的声音都要响。
  “别可是了,你快出来,要来不及了。”谢云流急切而兴奋地朝着呆立在二楼的人影招了招手。
  李忘生早知道谢云流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的思维方式跳跃到了极致,行动力又强到了极点,想到的事情就要立刻去做,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这让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的李忘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奇和新鲜,就比如在这样的午夜毫无征兆忽然跑到别人家楼下的举动,李忘生觉得自己再活十辈子也没胆量做这种事。
  李忘生知道自己被这个冒险家彻底浸染了,他不曾出现过任何出格念头的脑子里已经在分析换衣服出门不被父母发现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他火速分析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父亲的卧室在一楼,狗在客厅,而大门的声音很大,母亲的睡眠又浅,他完全没有可能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离开家。
  “不行,师兄,我爸妈都睡了,”他强忍着心里几乎要从喉咙里迸飞出来的渴望,“我下楼会被发现的,要不明天——”
  而谢云流打断了他的犹豫:“忘生,跳下来。”
  李忘生吓坏了:“什么?”
  “没事,跳下来!”谢云流头一歪用肩膀夹着手机,他张开双手,听筒里压低的声音仿佛有着致命的迷惑力,“不高的,我接着你。”
  李忘生推开窗子,外面湿热的风立刻带着石榴花的香气裹卷进来,他清晰地看到谢云流脸上有着鼓励、期待的笑容,那是很短的一瞬间,短到李忘生如今回望那一刻,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思考的,他从来缜密的思维理智的分析全部失效,他就是想要不顾一切地到那个朝着他张开双手的人身边去。
  毫不犹豫,不计后果。
  他闭着眼睛纵身而下。
  
  没有剧烈的撞击也没有痛楚,他准确落进谢云流的怀抱里,但谢云流还是低估了一个22岁青年的分量,他重心不稳后退了几步,最后两人一起跌倒在花圃里。
  一大片盛放的石榴花被压倒,帮他们减缓了冲击。
  李忘生被谢云流垫着,想要爬起来问他有没有事,但谢云流按着他的背不让他起身,李忘生还没从刚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谢云流的脸,但后者仿佛觉得整件事很荒诞一样正在大笑,李忘生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洞开着的窗子和翻飞的窗帘,他想着还没关的空调和一无所知正在熟睡的父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谢云流肩窝里笑了起来。
  谢云流笑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李忘生不解地抬头看他,两人的距离很近,光线昏暗甚至不好聚焦,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表情很认真。
  然后他听到谢云流很温柔的声音通过他正靠着的胸腔传递到耳边,他说:“忘生,生日快乐。”
  
  李忘生看着他,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一墙之隔的家里那个沉重的老座钟正在被一声声敲响,他忽然明白了一切,时间、地点、人物全明白了,故事的理由和目的,主人公的动机和心意也仿佛全都了然。但讽刺的是,那一晚在明月之下眼前的那张面容明明如此清晰,他却从那刻之后再也没看懂过这个人,包括他说的话,做的事,对自己的态度。
  他也不可能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谢云流。

  06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李忘生猛地四肢紧缩,他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手中紧攥着的手机已经休眠熄屏,他点亮屏幕,这一次终于将对话框点开。
  他们最后的对话发生在距离今天四年半的新年,那时候他们的关系比起谢云流刚A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点点可以说微不足道的缓和。
  
  李忘生研究生毕业之后决定继续留校做教学工作,正巧同届的新人中有一个从日本回来的教师,所在的领域也跟谢云流很接近,李忘生翻来覆去想了几天,还是忍不住向对方打听谢云流的情况。那人性格不错很是健谈,跟谢云流也确实有交集,便跟李忘生多聊了两句,只是说话间无意识地透露出谢云流虽然学术上造诣颇多但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朋友也少,话不多人又阴沉,明明长得很帅却不谈恋爱,有条件很好的人向他献殷勤反而被骂得很难听,久而久之大家都躲着他走,传言还说他明明在中国前途无量却跑来日本是因为有学术丑闻,还说天才总得有点缺陷,他可能精神上真的有点问题。
  李忘生听得坐立难安,这人侃侃而谈内容流畅,显然不是造谣,但他描述的谢云流却与李忘生认识的那个完全合不上,他觉得谢云流最多只能算有点自我中心的毛病,其他方面堪称完美,然而在这个人口中,谢云流的评价并不很高。
  如果说一个人身上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么一定是环境和经历造成的,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李忘生只是从师父口中得知了谢云流突然离开已经加入了一段时间的实验室,转而去往日本继续他的课题研究,李忘生虽然不懂谢云流研究那个领域,但师父的言外之意,那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没有去问,谢云流最后一通电话里已经说了“永远不要见我”,他便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很听话的退缩回了永远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行列中。
  
  但那天回去之后李忘生还是主动联系了谢云流,因为那人看出李忘生对谢云流非常关心,便说:“谢博好像说过明年拿到学位之后就会回国。”  
  这让李忘生心里那堆几乎被吹散的陈年灰烬中,又燃起了一丝灼热的希望。
  他隐约明白谢云流这些年恐怕过得并不如意,否则一个生活美满每日开心充实的人不会在旁人口中是那样的评价。
  他思考了大半宿,在把这件事告诉师父和自己先去找谢云流中间选择了后者,他知道谢云流的性格,也明白他像精力一样过剩的自尊恐怕不会允许自己把他并不顺利的留学生活大肆宣扬。
  当然自己擅自去打听他的情况可能也会引来指责,但李忘生想反正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只剩恶感,那也不怕多添这一笔。
  
  晚上日常的时候难得洛风和师父都在,李忘生便隐瞒了大部分实情,只告诉他们谢云流可能明年会回来的消息,洛风开心地在YY里大喊大叫,师父的反应虽然看似平淡,但说话时还是能听出许多愉悦:“早该回来了,在那种地方纯粹耽误时间。”
  李忘生嘱咐洛风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算谢云流问起来也别说是自己说出去的,洛风声音顿时颓萎,说:“师父把我拉黑了。”
  师父和洛风的反应更让李忘生心里的想法坚定了许多,他必须要试一次,得想办法把师兄拉回到大家这里来。
  只是所有的联系方式早在谢云流出国之前就被删除了,他只能重新发了申请过去,申请是两点多发的,他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就发了:“师兄,我是忘生”。
  李忘生本以为日本比这边早一个小时无论如何也要等到第二天,又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同意好友申请,但没想到四点半就通过了。
  
  他一早醒来才看到通知,谢云流分别在五点、五点半和五点三十五分发了“?”、“有事吗”和“说话啊”。
  李忘生迷迷糊糊看到他发的消息瞬间清醒,感觉他的态度不能算很差,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但要回复的时候却忽然词穷,他被谢云流会不会通过申请这件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却忘了思考之后该说什么。
  他干脆放置了几个小时,到快十点的时候实在没办法继续假装没看见,于是找了个借口想让对方先说话。
  李忘生:不好意思师兄我刚醒。
  谢云流是中午才回复的:有事说事。
  李忘生: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吗
  他从吃完饭等到快午休,谢云流才回复: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
  李忘生双手捧着手机心里却只有犹豫,他想说的其实很简单。过去的事情能不能就让它过去,无论从师父还是风儿来说那些年对你的情谊如今没有改变,既然你一个人也过得不开心,那有空的时候可以跟我们联系,哪怕就只是偶尔聊两句也好。他根本无法想象谢云流那样的性格活在没有朋友的环境里,那得多辛苦,多寂寞。
  但他不能直接这样说,他知道这么说只会让谢云流更生气,浑身炸毛呲牙咧嘴,跳到离他们更远的地方去。
  
  李忘生想了想,正襟危坐开始打字:剑3上个月开新版本了。
  谢云流:……你加我就要说这个?
  谢云流:你他妈改当剑3接引人了啊
  李忘生:现在游戏画面精致好多,也出了很多有趣的玩法,师兄有空回来看看吧
  谢云流:看什么啊,神经病吗?
  李忘生:看看师门的小羊们,现在三清有好多好多新人,都是很有意思的小孩
  谢云流:没兴趣
  李忘生:你喜欢的那几个地图都更新了,风景很好,纯阳现在会飘雪,风也是流动的,特别漂亮
  谢云流很长时间没回复。
  李忘生锲而不舍:跨年的时候大家一起截图了,师门的大家和朋友们都在,师父说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谢云流到傍晚终于回了这一条,是两串字符,李忘生一眼就认得这是什么,谢云流不发他也知道,是[静虚]那个号的账号和密码。
  谢云流:去吧,喜欢的话送给你,下次截图你双开就行了。
  李忘生又是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了他的消息,他像几年前那样在人潮中停了下来,这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如此冰冷,甚至连手里拿着的这块金属都更热一些。
  李忘生: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云流: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是吗?
  李忘生感觉身上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他当然记得,永远也不会忘。
  最后那通电话是他打去的,但他却听到他曾认为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而今充满怨毒的,仿佛带着利刃的声音,他在有着嘈杂航空播报背景音和风雨声的电话里说:“我真是恨透了你。你能去死吗?”
  还有:“永远不要见面了。”
  
  李忘生:我记得,但师父真的很想你。
  没有回复。
  李忘生:风儿也很想你。
  没有回复。
  李忘生:我也一直在想你。
  没有回复。
  
  李忘生一夜无眠,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谢云流还是没有回复。
  
  李忘生:师兄,如果你还是恨我那我可以走,不要因为我迁怒师父和风儿,他们一直在等你回去。
  他点击发送,但对话框前出现了鲜红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后来李忘生又跟那个认识谢云流的同事聊起来,忘了话题说到哪里,那人忽然像想起一个笑话般说:“对了我听他们实验室的人说,那个谢博有个很奇怪的毛病。”
  他话说得轻松,但李忘生莫名感到了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恐惧,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什么毛病?”
  “他最讨厌后辈叫他师兄。”
  
  接近五年的时间已经过去,那个鲜红的感叹号仍然刺眼,李忘生像是没看到一样开始在对话框打字。
  不想看的便装作不存在。
  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直做得很好。
  李忘生:宿舍停电了,有空再一起玩。
  好在这次消息发送成功了。
  李忘生松了口气,同时又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心悸。
  
  无论如何,他还是回来了,哪怕时间过了很久,哪怕到现在他还是看不懂他。
  但他回来了,还愿意跟大家一起玩,这就是很好的。
  就当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不行吗。
  李忘生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开始劝自己。
  当然行。
  就这样吧。
  师父也会开心,风儿也会开心,师兄也会开心。大家都会开心。
  李忘生翻了个身,把自己完全藏进被子里。
  
  就这样吧。
  ——
  
  谢云流也没睡着。
  李忘生的突然下线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但他意识到李忘生生气了,这确实让他感到很新鲜,在他的记忆里,李忘生从来没有生气过。
  他木讷,沉默,又难以理解的包容所有自己的玩笑,偶尔逗得狠了,也只会躲到一边去不吭声。
  看来时间确实是会改变人的性格。
  谁也不能例外。       
  
  谢云流关掉电脑,他从桌子上拿了张废纸团成团转身丢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汉堡包形状的猫窝,里面毛茸茸团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它被砸中了,于是从缩在一起的四肢里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谢云流。
  “都怪你。”谢云流恶狠狠地说,他又抓了一张纸团成球扔过去,“傻子。”
  刚才第二波被点名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完美处理技能,一步蹑云到了大团外面,但关键时刻养的猫却跳上桌来,硬是踩着他的键盘让他成为害群之马,导致了一波团灭。
  猫咪又被打中一次,它听不懂谢云流在说什么,无辜地歪头看他。
  小猫的眼睛是很漂亮的蓝色,它通体雪白,只有眉心长了一簇水滴形棕色的毛,那棕色很浅,又隐约有些发红。
  跟某个人很像。
  
  07
  小猫意识到他在生气,于是轻盈地从汉堡包里跳出来跑到谢云流旁边走来走去,用柔软的脸颊蹭他的脚腕。谢云流低头看到那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气消,伸手将猫抱到怀里。
  距离近了,眉心那撮奇怪的毛颜色愈发鲜艳,谢云流曾经天真地给它剃过一次,以为这样就能让猫咪变成纯白,但重新长出来的颜色浅了一些,反而看起来更红。
  
  呆瓜,傻子,笨蛋。
  谢云流捏了捏猫的脸颊,咬牙切齿地念这三个词,他过去几年每次想到李忘生心里不痛快就会这样,猫也蠢,就以为自己竟然叫这样漫长的名字。
  它以为谢云流在喊它,哼哼唧唧换了个姿势用两只前爪将谢云流的手腕抱着,伸出舌头轻轻舔他的指尖。
  谢云流心里一暖,把猫搂紧猛吸起来。
  
  猫是谢云流从日本带回来的,手续疫苗有氧舱一套办下来,比他自己的机票都贵几倍,房东婆婆和楼下宠物用品店老板都说你回国可以把猫留给我,谢云流没答应。 
  他捡到这只猫时是去日本的第二年,正是他七年留学生涯中最难捱的一段日子,那时他语言已经懂了一些,刚好处在能听懂他人恶意却无法流畅交流的阶段,同时带他来东大的教授忽然重病修养,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手头的课题遇到了很多麻烦。藤原教授留给他的几个助手全都怀有二心,不满一个突然空降的中国人主导研究,对于谢云流的工作安排不是敷衍就是拖延,以至于进度缓慢,半年多连最基础的模型都没搭建起来,谢云流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浪费时间,干脆泡在实验室事事都亲力亲为,但即便这样预计的日程还是一拖再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实验经费也遭到了克扣,他不甘半途而废,只能自己搭了一大笔钱进去。
  压力大,没时间,又要节衣缩食,那段时间谢云流每天过得像个研究机器,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这个课题一定要做出成绩,也算是没辜负自己。
  小猫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是很平凡的一天,谢云流在实验室熬了个通宵回公寓时看到这只猫脏兮兮出现在小巷里,他自己过得随意,更没心思抚养小动物,想着这附近都是东大学生,来来往往有几百人,多的是爱心人士,便没有理睬,只用脚把它往稍干净一些的台阶里面推了推,免得不小心掉下去。
  但奇怪的是晚上他出门买便当,那只小猫竟然还在原地,谢云流有点诧异,但眼看天黑气温降低,小猫已经冻得缩成一团,他心生不忍,抓起来塞进口袋里,想着买了便当喂点吃的,第二天早起一会儿送到学校附近的宠物救助站去。
  他给自己买了晚饭,又在便利店店员的帮助下买了奶猫罐头和营养膏。他走到收银台结账,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手心被很轻柔地舔了两下,仿佛在对他说谢谢似的。
  这样亲昵而友好的动作让谢云流感觉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些许。
  
  小猫身上有点脏兮兮的,但谢云流懒得给它洗,而且他没养过小动物也不懂,万一洗干净却感冒生病简直得不偿失,不如明天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去处理。于是只开了罐头让它自己吃,小猫可能是饿坏了也不怕他,扑在罐头上便大快朵颐起来,没过一会儿便吃的肚子圆圆,满足地退到一边舔起毛来。
  谢云流找了几个储物箱把它挡在墙角,自己也去吃饭,等他看了一会儿数据从卧室出来扔垃圾,却发现刚才还灰扑扑的小猫已经把自己舔成了白抛抛一团棉花。谢云流觉得有趣弯腰多看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  
  这么一看,他再也没能把猫送出去。
  
  要说这猫长得像那个人实在荒谬,但要说那人长得像猫更是倒反天罡,谢云流心情复杂想不明白,他起初在发现这只猫会让自己想到李忘生之后就更笃定了要把它丢出去的念头,但只养了一天天他就发现这只奶猫提供的情绪价值无可比拟,几乎能比得上他们最初那几年相处时追在自己后面一声声喊“师兄”的李忘生。
  他无论什么时间回家都能看到小猫在门口等着,不管走到那里都围着脚踝打转,睡觉时团在他脖子里,他工作时就窝在鼠标旁边陪着,就算被捏着脸颊骂了笨蛋也依旧黏着他。更妙的是它不会说话,不会说任何自己不爱听的话。
  你最好真的是李忘生变的。
  谢云流抱着猫想,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以只在这一件事上不相信至高无上的真理和科学。
  
  后来谢云流也查过资料,但没有任何一种猫是这种奇怪的花色,就好像李忘生本人一样,他眉心的胎记也很罕见,他之前只在校庆演出的小孩子脸上见过这种装饰。
  他第一次见李忘生的时候也以为这是画上去的。在研二去C大竞赛之前他从没见过李忘生,也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但人群中那个瘦高的黑发少年向自己张望的表情让谢云流一下子就确认了他是谁。他皮肤很白,五官长得非常干净,嘴唇附近线条很柔和,但眉眼又有少年人的利落和锋利,更独特的就是他眉毛中间略靠上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圆形痕迹,像痣太大像胎记又太小,令他整张脸忽然有了一种仿佛古典画像般的出尘和疏离。
  谢云流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擅长人类观察的人,李忘生的面孔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内,甚至可以说在他的潜意识里,李忘生就该长这样样子。
  干干净净唇红齿白,挺拔但不骄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家里一定有钱又有德所以把孩子养得这样好。虽然李忘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但谢云流就从他的声音和平时说话的语气也能猜得出大概,李忘生的声音非常好听,但不是那种被科技修饰过的好听,他说话时声音仿佛一泓山涧汩汩而来的泉水,清冽却温和,话音极其标准,说话时节奏舒适轻重音很稳,语调从不会忽高忽低一惊一乍,字句间每个音节都透着与生俱来的冷静和矜贵,这种毫无意识流露出的气质让谢云流早就笃定这个小师弟的出身一定非富即贵,而且难得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所以更令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但这个胎记在谢云流的想象之外,让他意外的同时也让他惊喜,就好像工笔画中最浓艳点睛的一笔,让工整到有些寡淡的画面鲜活起来,让太符合想象完全在意料之内的现实多了独特的新鲜感。
  
  因为心里一直有疑惑,后来两人一起去吃饭的路上风将李忘生的刘海吹起来,谢云流看着那个雪白额头上的红点一晃一晃,忍不住停下来抓住李忘生用指腹擦了一下,李忘生惊慌地抬起胳膊挡着,谢云流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礼貌,赶忙放手:“胎记吗,我以为是假的。”
  李忘生捂着额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
  “没有人怀疑过?”
  “有啊,”李忘生脸颊微红,埋怨道,“但都只是问,不会直接摸的。”
  我师弟果然很可爱。彼时还满足于做师兄的谢云流这样想。
  
  其实比起童年富足的李忘生,谢云流自己家庭情况有些复杂,他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双双出轨导致离婚,并且争前恐后地承担扶养金却不要抚养权,所以谢云流的童年一直是跟祖父母一起度过的。但他很少因为这样的遭遇而自怨自艾悲春伤秋,因为他有着想要什么都能靠自己得到的自信,从小到大得到的成就和褒奖也足以弥补那些缺憾,但他知道同样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李忘生与自己不同,他应该被保护得很好,长到现在什么苦都没吃过,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坦然和从容。
  他曾经很喜欢李忘生身上的这种气质,就好像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他只要与李忘生平平稳稳说两句话就能缓和心里的焦躁和不快,哪怕见不到面,只是听到他在耳机里低声喊“师兄”也可以,开心和肯定的时候稍稍拖长的尾音就轻轻上挑,不那么开心或略带指责的时候尾音就短而下压,但不论哪种总是让谢云流感觉心情很好。
  但他也不会想到,最后最让他痛恨的也恰恰就是李忘生的坦然和从容,他纯粹出于理智的逻辑如此天衣无缝,纯粹基于道德的立场那样高高在上,坦然到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竟然连一丝偏袒也不肯有,从容到哪怕一步步把自己逼到说出“你想清楚之前永远不要见面”这样绝然的话,也只是冷静地挂断电话就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他从安检等到登机,等得甚至都想要干脆撕掉登机牌返回C市找李忘生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真是奇怪,这些年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那天的雨下得那么大,风像是要把天掀个窟窿,整个国际机场几乎所有的航班都被取消了,但就只有他这一班,竟然连一分钟都没有延误。
  就好像祖国和李忘生一样的迫不及待,要他赶快离开。
  
  更可笑的是他那时还幻想着李忘生听到这样的话,即刻就要失去自己的恐惧一定会让他很快就“想清楚”。谢云流在暴风雨中颠簸的飞机上还在做梦,等他落地打开飞行模式之后一定会等到对方声泪俱下的表白和道歉,而后他就勉为其难顺水推舟,晾他几天把这边安顿好之后再回去。
  但他下飞机之后除了运营商的海外欢迎信息之外什么都没收到。
  好吧,也没关系。谢云流想,那个呆子在感情问题上一直很迟钝,确实不是很适合应对这样的难题,他大不了就多等几天,反正时间还长。
  但他从一天等到一周,一周等到一个月,一个月等到半年,他什么都没等来。
  他以为那是给李忘生下的最后通牒,却自作聪明反倒把仅剩的主动权也交了出去,而李忘生竟然就真的绝情到连个台阶都不肯给他。
  现实中的李忘生仿佛人间蒸发,梦里的那个却来的愈发频繁,他梦到李忘生可怜巴巴出现在实验室门外;或是某个晚上打电话问他师兄你在哪儿,然后又说走到窗边来;或是他拆开一箱新买的耗材发现李忘生就蹲在里面;还有一些场景则不好描述,但让他醒来之后因为平添的洗衣费和自己潜意识里低俗的幻想更气恼一万分,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梦境,李忘生开头的第一句都永恒不变,那就是“师兄我错了”。
  后来有一天早上醒来,谢云流又因为前一晚梦境缠绕迷迷糊糊,他爬起来洗脸,忽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面容憔悴胡子拉碴脸颊凹陷,比起一年前看上去竟然老了许多,他顿时清醒,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
  ——或许李忘生至今没有联系自己,并不是因为还没有想清楚。其实这沉默正是他已经“想清楚”的结果。
  他只是不爱自己,他根本就没有错。
  
  从那一刻起,他心里一切的等待和渴望,终于在这片晦暗无光的土地上长成了怨恨。
  这个念头太强悍又太可怕,此后谢云流想到的一切往事都仿佛在佐证这个可能,他再也没有梦到过任何温柔或旖旎的画面,他的梦只剩下厄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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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41:06 | 显示全部楼层
08
  其实在真正见到李忘生之前,谢云流一直不缺朋友,学校的家乡的,参加各种活动和竞赛认识的,同龄的或是年长的,他的联系人列表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漫长。那些人中有很多是他喜欢的,但这种喜欢只是他喜欢跟朋友们一起玩的一种感觉,如果一个人呆得久了或是当下并没有什么让他着心去做的事情,他就会向往那种热闹的氛围。
  但他对他们都没有除此之外更多的兴趣,如果有一天某个相处起来很开心的朋友不再与他一起,他也只会短暂地惋惜,然后马不停蹄去寻找其他人。
  在他很长的一段生活里,除了相依为命的祖母之外,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后来大学有一次跟建模小组的成员玩真心话大冒险时,被问到谈过几次恋爱,谢云流诚实说一次都没有,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嘘声。
  相熟的同学怪叫着说太假了谁信啊,谢云流便解释说真的没有,他觉得谈恋爱很麻烦。
  这并不是谎话,虽然从小到大他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人络绎不绝前来表白,但他从内心深处一直觉得人与人的亲密关系很危险,会让他想起父母吵架时狰狞可怖的面孔和尖利刺耳的诅咒。况且他这些年见过的坏例子也不少,像他这样对人类没有兴趣的人不多,但感情过剩的却比比皆是,甚至有的过剩到要同时拥有两套家庭和妻儿才能满足。那些平日优秀的完美的人们总是会因为情情爱爱忽然变得道德低下蠢笨不堪歇斯底里,这让他感到鄙夷、不解甚至是恐惧,他宁愿自己永远一个人,也不想变成那副样子。
  
  但当时在座的都是认识并不久的竞赛搭子,大家并不知道谢云流的内心想法,还有一个谢云流一眼看去就知道对自己有意思的师姐挤走他旁边的人坐过来,说哎呀不可能的,要不我们来做个实验?
  旁边人都期待地投来目光,谢云流正好喝酒喝的无聊,便说可以。
  师姐说很简单,你闭上眼睛想想,如果你开车正走在高速路上,迎面驶来一辆没有任何减速的重型卡车,那个瞬间你会想到谁?
  谢云流很认真地闭上眼睛,包间里一时间静谧无声,但谢云流仔细想过之后说:“我谁也没想到,我在想还没做完的计算模型。”
  这也是实话,但大家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个师姐仍然不罢休,她眨眨眼睛,眼皮上亮晶晶的彩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又说那如果你的计算模型做完了,它非常完美,比你预想的还要好几千倍,只要投入实验就能得到突破过去几十年理论瓶颈的数据,但这个模型你不能署名,在这世上你只能告诉一个人它是你的成果,你会告诉谁?
  谢云流不假思索地说:“我奶奶。”
  “喂,亲人不算!”有人喊道。
  “那就告诉我从实验室离开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我无所谓他是谁。”谢云流说。与此同时他看到旁边师姐眼中期待的光芒立刻黯淡了,他在靠近自己的人们脸上常见这样的眼神变化,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知道很多人喜欢他,喜欢他的外表或是更难得的喜欢他的脑子,喜欢他走在自己身边时旁人投来的羡慕目光。毕竟他确实是个很值得炫耀的所有物,就像一件奢华漂亮的衣服或是光芒璀璨的珠宝,她们也会为了得到他而不遗余力。
  他见得多了,以至于一眼就看得出每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到底想要什么,她们或他们的欲念其实都很直白,正因为直白,而显得那些饱含期待的面孔都刻薄、丑陋。
  但李忘生是个意外。
  
  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游戏这种纯粹休闲的环境中相识,他能够确信李忘生绝对不会对自己有所图谋,这个起点在最初就已经赢过了他周围的所有人,所以谢云流喜欢跟他一起玩。他的脸和眼神都是干净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确实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以至于没有任何欲望,谢云流曾经数次试图寻找这个漂亮皮囊下灵魂的污点,但却没能如愿。
  然而在这样的尝试和失败中,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这样纯粹无瑕的灵魂吸引,他把李忘生的声音当成情绪的舒缓剂,又把他身边什么都不必怀疑的环境当成了避风港,他一次次用所有能够挤出的时间去寻找独属于自己的慰藉,他思考过无数难题的头脑却忘了剖析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那个过于炎热的夏日,他终于敲下了实验论文的最后一个标点,这里面的算法、模型和数据如此完美,足够让他进入梦想许久的实验室,他将论文打包递交给博导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忙碌数月忽然空闲下来的身体和脑子都感到一阵不适,他知道现在应该回宿舍去好好睡个觉,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
  因为他很想见某个人。
  谢云流背上包离开学校,六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了距离D大七百公里外的某个小城,那时太阳已经落山许久,他依靠着曾经给李忘生抢游戏小周边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沉睡在月光下的排屋。
  当穿着T恤短裤的李忘生义无反顾跳出窗子落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大学的那个夜晚,他已经不记得当时问他问题的师姐如何样貌,但他无比清晰地记着那个问题:如果只能告诉一个人,你会告诉谁?
  时隔五年,他自己找到了那个迟来的答案。
  
  其实他并没有准备告诉李忘生自己做了什么,因为他并不确定李忘生能够听懂这些东西,他不想硬要他听。
  那时他们已经走到李忘生家附近的小公园里,周遭空无一人,两人找了个长凳坐下,谢云流从背包里掏出已经被他一路奔跑所以弄坏的蛋糕放在中间,他看着上面软塌塌的奶油花有些懊恼,但李忘生并不在意,反倒问他:“师兄的论文顺利吗?”
  谢云流还在背包夹层里摸蜡烛,便顺口说:“蛮顺利的,论文通过之后我就可以进国家级的实验室,之后我会主导研究这个课题。”他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以免李忘生觉得自己在吹牛。
  “哇这么厉害,师兄真了不起!”而李忘生的反应很让他开心,他的眼神没有恭维,全是真诚,声音里难得有这么多激动的情绪,“难怪你最近没有上线,很辛苦吧?”
  谢云流心里很爽,但还是想装着云淡风轻:“还可以啦,也没有很难。”他在装饰都融化的丑丑的蛋糕上插好蜡烛,然后点燃,怕自己继续这个话题会流露出太多自负,赶忙催促李忘生:“好啦,别问了,快许愿吧。”
  李忘生听话地闭上眼睛十指交叉,他微微低头,脸在烛光下有种梦似的美好与柔和,让谢云龙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是被风拂动,因而颤动的烛火。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流感觉李忘生许愿的时间格外长,等他吹灭蜡烛自己再开口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种掩饰般的僵硬:“你许了什么愿望?”
  李忘生乖乖回答:“我希望师兄的研究可以顺利。”
  谢云流一愣,感觉眼前那烛火并未吹熄,而是柔柔暖暖的一豆点到他心里,他唇舌忽然很干,嘴上却下意识抱怨:“傻子吗?你的生日愿望,说我干什么。”
  李忘生嘴唇一抿只是冲着他笑:“师兄比较重要。”
  
  谢云流再说不出话来,他凝视着李忘生,他知道自己应当分析这个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但他天下无双的脑子被他曾经鄙夷不该过剩的感情塞满了,像个被蜜糖完全浸满泡胀的海绵,他分不出任何精力去思考,只能看到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里清晰倒映着自己的脸。
  我的视线也那样直白吗?谢云流略带恐惧地想。在他的视角中,我的面孔也那样刻薄、丑陋吗?
  可若是那样,他的眼神为什么还会如此?那双水般柔和又水般清澈的眼睛凝视自己,仿佛在凝视着这世上最昂贵的珍宝。
  就是这个眼神,与过去的那些人都很像但却截然不同。谢云流终于第一次在这双无欲无求的眼睛里看到了期待,原来他也会想要看到某个人这样直白地望着自己。
  
  明明什么都没有吃,谢云流却感觉一阵晕眩,像是喝了许多酒那样,有种天旋地转飘飘欲仙的感觉,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抓住了李忘生的手,天气如此炎热,但对方的指尖却有些湿冷,像是只刚刚破壳的雏鸟般在自己的手心颤抖。
  他感到欣慰,又感到轻松,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手掌,但他也不敢用力,他怕这只小鸟会飞走,更怕它被自己捏疼。长久以来的困倦与疲惫像海潮一般涌来,他失去知觉之前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开这只手。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某个酒店的客房里,谢云流过了几分钟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转头向旁看去,熟睡的李忘生蜷缩在自己旁边,而另一张床是空的。
  谢云流第一反应是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往下看,还好自己的牛仔裤还穿着,李忘生也衣着完好,没有任何被脱过衣服的迹象。
  他松了口气,伸长脖子看到自己的手机放在李忘生那边的床头柜上,他小心翼翼爬起来想要越过李忘生拿手机,然而当他尽可能支撑身体摸到更远地方的时候,李忘生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近在咫尺,四目对视的瞬间谢云流忽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忽然“啪”地断了,又或者这根装模作样的弦早就在他的潜意识里断裂过一千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虚压着李忘生柔软的腹部,对方轻柔的呼吸通过那处皮肤起伏,而后湿热地拂过自己脸颊的绒毛。因为距离太近,他的视野变得很小,他看到李忘生依旧倒映着自己面孔的漆黑眼睛,然后是笔直挺拔的鼻梁,最后是微微张开一线露出牙齿似乎要说什么的嘴唇。
  像某种果实一般红润而饱满,让他很想尝尝味道。
  09
  谢云流知道自己有个优点,他从来想到就要做到,并且很少考虑后果。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不过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知道此时该怎么做,他继续向下俯身,熟热的果实已经近在咫尺,但他仅剩的理智控制着动作,谢云流感觉自己碰到了李忘生比想象中更柔软的唇珠,他不敢继续,只是轻轻贴了一下,施加的力道恐怕不比一片羽毛重多少,但他还是尝到了味道,比昨天蛋糕上融化的奶油更美味,有一种让他目眩神迷的清甜,他感觉到自己喉咙发干心擂如鼓,血管里仿佛流淌着燃烧的火。
  他一动不动等了几秒钟,也可能是更长的时间,但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没等到迎合,也没等到拒绝,那双眼睛里除了茫然也没有更多的情绪,他再也无法忍耐,换了个姿势想要更深入去品咂这来之不易的滋味,然而当他再一次靠近的时候,李忘生忽然抬手用胳膊挡了他一下。
  他其实没有用什么力气,但谢云流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仿佛一切都在眼前慢放一般,他看着李忘生眼中的茫然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闪躲与恐惧,他攒着拳头缩起肩膀微微偏了偏头,也不再看自己。
  火焰熄灭了,谢云流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然后它们极速冷却下来,堵塞在了原地。
  
  害羞了?还是拒绝的意思?
  那瞬间谢云流的思维好像也像血管一样堵死,他想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还是李忘生先开口,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有些颤抖,显然是在害怕:“师兄……”
  这个称呼让谢云流一下子惊醒了,他从李忘生身上跳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牛仔裤已经紧地快要让他窒息,他慌乱地道着歉冲进卫生间。等他用了过于长的时间处理好尴尬问题走出来时,李忘生已经规规矩矩腰杆笔直地坐在了凳子上,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谢云流有点想不明白,反正越轨的事情已经做了,又不能它抽出来剪掉彻底抹去,李忘生要么就生气翻脸要么就欣然接受,现在装出这副失忆一样的德行是什么意思?
  谢云流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要让他选他只会抓着李忘生问个清楚,但当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发现李忘生的姿势有些僵硬,漆黑短发下的薄薄耳朵也比以往要红亮。这样的发现让他的心情畅快了许多,确认李忘生很大可能只是害羞之后,他忽然玩心大起,决定周旋一下晚一点再逼问对方对自己的看法。
  若是现在回想,那时的自己简直过分自信,也过分愚蠢、幼稚。但那又的确是他第一次产生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的感情,他在一夜之间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即便一再被伤害仍然为之疯狂趋之若鹜,原来有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可以喜欢,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以及其中的所有,都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向自己露出了前所未有温柔的一面。
  
  谢云流本来想跟李忘生多玩几天,但李忘生一夜未归害怕父母担心要先回家一趟,谢云流表示理解,说自己先去找点东西吃,然后就在酒店等他。看着李忘生走时他心里满溢的情绪无法释放,追过去硬是拉着等电梯的李忘生在他额头又亲了两下,虽然走廊里并没有人,但李忘生还是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行为吓到,惊慌地推了他一把然后跑进电梯里去。谢云流返回房间从窗子上看他别扭地同手同脚走到路边打车,心情简直好到了天上。
  那一整天虽然一直在等待,但却是他从出生开始最开心的一天,只是他以为那是开始,从此之后这样开心的日子还会很多很多,却没想到竟然是结束。
  他心满意足睡了一觉,醒来时却没等到来找自己的李忘生,只等来了博导助理的电话,说他的论文里有几处数据有小问题,让他尽快确认一下,谢云流来得太急没带电脑,他没有办法,虽然万般不愿但轻重缓急他还是分的清楚,只能给李忘生留了消息,时隔不到24小时又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那时他想着没关系,也应该给李忘生一点时间,毕竟自己不是女孩,以李忘生那种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人生来看,要跟一个男的谈恋爱确实有些出格。
  而且就他对这个呆子师弟的了解,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而且他也不想强求对方在没想清楚之前真的抛弃一切到自己这边来,若是冲动做出了将来后悔的选择,将来只会对他心生怨恨。
  所以他选择暂时先退一步,给李忘生足够的空间去接受自己。
  这也是他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仿佛就从李忘生两次推开他开始,他人生中的一切都开始急转直下。
  
  似乎是天花板上的灯光太过刺眼,谢云流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感觉周身湿冷,仿佛那天飞机起飞时的暴雨至今未能停息。
  其实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虽然这个词在谢云流的人生中几乎从未出现过,但李忘生让他亲尝了什么叫做求而不得。他想着求而不得那就不求了,李忘生很了不起吗?喜欢他的人不要太多。
  反正他记性也不是很好,一个不会讨人喜欢的呆瓜而已,应该很快就能忘掉。
  但他的运气好像真的在24岁之前用得干干净净,这一次仍然事与愿违,他越是想忘就越不能如愿,怪也怪他那两年跟李忘生做了太多事情去了太多地方,一丁点联想都会让他坚持许久的努力功亏一篑,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都会冷不丁想到李忘生笑着的面孔,甚至有一次只是红色圆标贴纸掉进乳白的溶液中都让他火冒三丈,但即便冷静下来他也毫无办法,在这件事上一点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能像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一样左右横跳。
  
  谢云流想到这里,又一次觉得跑回来玩的自己简直可笑到了极点,他忍不住想要开机把剑3再次卸载。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两声,他猛地坐起来,几乎快在他怀里睡着的小猫被惊醒了,很不满地踹着他的腿跳到地上。
  谢云流拿起手机,但消息是洛风发来的。
  洛咩:师父,师叔那边停电了,他不是生气下线。
  谢云流心里冷笑,李忘生这么多年还是不会撒谎,这借口真是拙劣。
  谢云流:他不想跟我玩也没关系
  洛咩:师父真的不是的T T师叔一直在等你,他很想跟你玩的
  谢云流:没事,我也没有很想跟他玩
  
  谢云流回完这条就把手机扔到了床上,任凭手机再响他也不看,他想得越多就越气恼,感觉又是个很难心平气和地入睡的夜晚,于是换了衣服干脆出门跑步。
  然而半夜的园区里空无一人,反倒更适合胡思乱想,谢云流没跑出多远思绪就又回到了李忘生身上。
  其实回来玩之前他是打听过的,李忘生这几年并没有如自己猜想的那样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甚至连谈恋爱好像也没有过,他依旧按部就班地缩在一个地方念书,生根一样念完书直接原地加入工作,当年玩的游戏仍然在玩,说真的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好吧,也不能说不好玩。
  谢云流讪讪想,他回来建号到今天好几个月,也确实每天都魔怔了一样按时上线。
  但他就准备一个人抱着这个破游戏到老吗?
  要说在这个破游戏里修成正果的人也不少,师父就是很好的例子,李忘生玩了这么多年,就是开个弱智本也能有一大群人求情缘,但这么牛逼既不接受自己也不谈其他人,难道是等谁把他供起来当佛去拜?他到底想怎样?
  谢云流发现果然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看不懂他。
  李忘生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过于难啃的课题,他看不懂但找不到研究方向,想得到却写不出任何方案计划,他迷茫、焦急,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更让他愤慨的是,无论自己多么绝望,对方却始终稳如泰山,一点不被影响。
  尤其可恨的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明明知道自己对于跟他做一对可笑的游戏师兄弟一点兴趣都没有,却一次次状似无辜劝自己回去跟那些自己根本都不认识的“师门”一起玩。
  真是可恶,真是残忍。
  
  然后呢,自己也如他所愿回来了,那人又是什么态度。
  谢云流越想越憋屈,手环已经在提醒他跑得太快心跳过速,他只能稍稍放缓脚步。
  今天的天气其实很不错,虽然已过午夜但不冷也不热,前方枝叶缝隙间深紫色的天空中孤独悬着一轮明月,与他曾在家乡,曾在C大附近的山崖上,曾过去几年在海岸那边仰望的都没有不同。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虽然不愿承认,但刚刚李忘生忽然下线前那句明显带着情绪的话其实让他松了口气。
  有情绪总比没情绪要好,有反应才能有更多可能。爱的反面从来不是恨,谢云流早就明白这一点,今晚在组洛风之前他想过很多可能的走向,其实他心底最害怕的就是李忘生没有反应,就像是那天的酒店里一样,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去靠近他,满心忐忑等着对方的回答,然而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等到。李忘生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就像一尊完美无缺却刀枪不入的石像,也像此刻高高在上冰冷的月亮,微薄的人的温度并不能融化石像,渺小的人的感情也不能左右月亮的圆缺。
  所以生气就生气吧,至少这一次他看到了石像的裂痕,看到了明月的偏倚,这已经比过去要好很多。
  
  谢云流跑完步回到公寓,拿起手机却发现李忘生的名字出现在了微信最前端,他有些意外,伸出手点了三次才点开对话框,然而李忘生发来的那句话只是让他僵硬的指尖变得更不听使唤。
  果然一切都没有改变,李忘生简直就像是有特异功能一样,总是能在八百句回答中准确找到自己最不想听的那句。
  这么多年他唯独在惹自己不痛快这一点上,永远不让他失望。
  
  ——
  洛风一整晚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下铺的同学恶狠狠地对他说你再翻身我就把你捆起来之后,他才终于消停,但闭上眼睛却根本睡不着,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敢动。
  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类比,他莫名其妙感觉闹别扭的师父和师叔像是感情破裂即将离婚的夫妻,而自己是那个焦头烂额不希望他们分开的孩子,他不敢太偏心师叔,更不敢太向着师父,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明明曾经的感情那样好,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洛风以为是师父终于回复他,赶快拿起来确认,但回消息的是清虚小师叔。
  于睿:妈呀,大师兄回来玩了?
  洛咩:啊啊啊啊师叔你终于回我了,但他们两个现在又不说话了
  于睿:为什么啊?
  洛咩:问住我了,我也想知道
  于睿:大师兄跟二师兄说他回来玩的事情了吗?
  洛咩:没有,我师父没说,他换了个号但是师叔认出来了,你是不在场,那场面简直恐怖
  于睿:你也没告诉二师兄那个是你师父?
  洛咩:没有哇,我怕师父不让我说
  于睿:傻咩啊
  洛咩:?
  于睿:你师父自己拉不下脸所以在等你去通风报信的!不然他干嘛不直接组二师兄啊
  洛风目瞪口呆:……师父的思路也太迂回了这谁能理解
  于睿:还是你傻
  洛风并不是很服,但想想师父那个脾气,小师叔的话又确实很有道理。
  他懊悔不已。
  
  10  10
  洛咩:那现在怎么办,我感觉师父生气了,师叔也不太开心
  于睿:我怎么知道,等等看吧
  洛咩:主要我怕师父一生气又A了找不到人
  于睿:那你放心,大师兄不会走的
  洛咩:怎么说
  于睿:他要是甘心这么走,这次就不会回来
  洛咩:emmmm小师叔,这太深奥了有点
  于睿:没事,睡觉去吧,情缘这种事情旁人很难插手的,让你师父自己去想
  洛咩:什么情缘?
  于睿:?你师父和你师叔啊
  洛风愣了几秒钟,差点把屏幕戳碎:他俩是情缘?????
  于睿:他俩不是情缘吗?
  洛咩:?
  于睿:?
  洛咩:等一下,小师叔,我误了哪集没看吗?
  于睿:……你看的只会比我多,是你没懂吧
  洛风思索良久:我师父是女的?
  于睿:……你质疑的角度好新颖,我都没想过你还能这么问
  洛咩:不对啊,我今天才见过师叔,他是男的,我师父是女的?
  于睿:我服了,你是不是24世纪的人啊!为什么思路这么狭隘!亏你玩的还是基三
  洛风呆滞地凝视着聊天界面:小师叔……我感觉我的世界坍塌了
  于睿:有什么好坍塌的,他俩还不明显吗
  洛咩:我以为只是关系比较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真要仔细回想,确实有很多他之前就觉得说不清道不明奇奇怪怪的地方,如果小师叔说的是真的,所有他不理解的奇怪感觉就都得到了解释,毕竟只是关系好的话,首先就没有必要总是故意不带他玩。
  
  洛风想起记得他刚拜师的时候正巧游戏里有七夕任务,他想要那个挂件,就去问师父怎么做,师父说你找个人跟你一起做就可以两个人都拿到奖励,他彼时无知,也不明白这个任务到底意味着什么,就顺口说师父可不可以跟我做。
  谢云流往常是个很靠谱的师父,洛风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有求必应,但没想到他立即拒绝:“不行,这个任务我不能跟你做。”
  洛风以前也被拒绝过,他惯性思维是只要师父不好使就去找李忘生,于是说:“那我去找师叔。”
  谢云流这次回的更快:“他也不跟你做。”
  洛风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很是伤心,于是问为什么,谢云流回复:“我们两个去年就一起做七夕任务,满三年有成就。”
  洛风被说服了,但他还是想要挂件,又问:“那我怎么办?”
  “师父给你找个毒姐。”谢云流密他。
  “好啊好啊!”洛风喜出望外。
  他被踹出队伍,天真而满怀期待地等了半个小时,最后只等到了谢云流贴给他的除滞散,等再点开师父装备的时候,他已经背上了那把很漂亮的琴,洛风把鼠标放在挂件上,上面写着红字:
  “[静虚]和[玉虚]永结同心。”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确实不能说不明显,洛风想如果是曾经大家关系都很好的时候,他知道师叔和师父是情缘关系,他只会觉得“那不是更好吗”,但现在……洛风只觉得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因为他见过太多曾经如胶似漆但一旦出现裂痕就你死我活的情侣,他突然理解了师父如此燥怒师叔也反常冷漠的源头,简直从焦虑中生出绝望来。
  这时于睿又发来消息:哦不对,也不一定
  洛风松了口气:我就说吧
  于睿:现在可能是前情缘
  洛咩:啊啊啊啊那不是更糟吗!
  于睿:也不确定,当年他们为什么吵架我不知道,只是怀疑那时候他们死情缘了,所以二师兄才那么伤心
  洛咩:不想活了,他们还有和好的可能吗T T
  于睿:肯定有啊,不然你以为二师兄这么多年都一个人是等谁呢,还有你师父,他要不是舍不得也不能跑回来
  洛咩:他要只是想玩游戏呢
  于睿过了好几分钟才回:……睡觉吧!还有别玩你那剑纯了
  
  洛风放下手机,虽然觉得小师叔说的都有道理,但他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总觉得要不是自己这么迟钝,今天师父也不会生气,师叔也不会失望,说不定现在都和好了。
  他试图入睡,但做的梦更是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师父因为他要跟师叔做七夕任务提着剑砍他,他一边跑一边身上冒着每跳300w伤害的截辕;一会儿是师祖吹胡子瞪眼说要不是因为你我都抱孙子了你还我大孙子;再然后是小师叔和她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友拉着手指着他说看到没有那都是玩剑纯玩的;最后他上线发现自己的道长装备外观全没了光秃秃的,挂件列表里一串夜雨沁荷,全是[洛影留风]与[除滞散]永结同心。
  第二天洛风顶着黑眼圈游魂一样去上课,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他等着下课铃一响就冲出去找李忘生,李忘生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洛风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站在饮水机前面不知道想什么,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盯着一滴水都没有的玻璃杯发呆。
  “李老师。”洛风小声喊他,李忘生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洛风的时候仍然很温和地笑了笑,但洛风注意到他神色疲惫,双眼浮肿,脸比平日更苍白。
  “下课了?”李忘生指着办公室的沙发让他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他,“喝果汁吗?”
  “不喝。”洛风满肚子心事,屁股还没挨到沙发就急着说,“昨天我帮你开团的时候师父忽然要进组的他穿PVP我本来不想组他但他非要来后来没有坑他也不退还是我找帮会的萌新py了一个坑我知道他不会打但没想到会犯那么多错我以为师父告诉你那个号是他但后来他说没有我也怕说错话就没有讲所以归根究底还是我错了……”
  洛风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彻底没了声音,他心虚地看着李忘生,但李忘生脸上还是如往常一样看起来和善却没什么情绪,等他停下来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花里胡哨的膨化包装:“吃薯片吗?”
  “那吃一点吧。”洛风伸出手。
  李忘生把袋子撕开递给他,等洛风开始吃零食的时候他才说:“我没有怪你。”
  洛风开心了一些:“真的吗?”
  “真的。”
  洛风又小心地问:“那你有怪我师父吗?”
  这次李忘生想了一秒:“也没有。”
  洛风犹疑地看着他。
  “以前确实怪过,但昨天没有,”李忘生也坐下来,但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他就是那样随心所欲的人,我早就知道,而且本来也没有人能规定到底要他怎么样,玩个游戏而已,他想干什么都行。”
  “那以后还能一起玩吗?”洛风暗含期待地问。
  李忘生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很短的一瞬间:“你如果想跟他玩的话,我当然支持。但你师父是自由的,你不能硬把他拗向我……们。”
  “那如果他想跟你一起玩呢?”
  这次李忘生迟疑的时间更长,但他还是说:“如果你师父愿意,我都可以。”
  “他当然愿意的!”比起嘴硬心软师父的话,洛风仔细想过之后决定更信任小师叔的分析,为了早日让师父和师叔和好他决定两头谎报军情,“昨天我问过师父,他说他回来就是要找你的。”
  他说完就看到李忘生笑了一下,不知道到底被什么逗笑了:“好吧,那就一起。”
  洛风看着他,那双目光柔和的眸子里并没有笑意。
  
  
  洛风心里已经有了目标。
  下午他没有课,于是一边做课题一边把号挂着,因为昨天才加上好友,他并不确定师父上线的时间,所以准备一直蹲着抓他。
  洛风已经想好了计划,管他们是不是情缘前情缘,他要先让师父和师叔和好!
  他在只有18°C的宿舍里热血沸腾。
  但这么一等他就等到晚上九点多,李忘生做了日常就换了帮会里其他小咩的号去带教学团,他几乎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看到[孤客]上线。洛风赶忙密过去。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父!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父做日常吗#欣喜
  谢云流没理他,洛风点开好友列表再一看,所在地已经从洛阳变成了天山碎冰谷。
  咱就是说100G的游戏只玩这一样不觉得亏吗。
  过了五分钟,谢云流回复:不做。
  洛风赶紧继续密:师父父我们去打10人发财本好吗,我很红的给你黑个猿神发带,刀宗戴特别帅
  谢云流又不回了,再看所在地,墟海之眼。
  洛风真是一阵抓狂,他干脆神行到洛阳排队jjc的地方等着,然后他就看着孤客过一会儿就出现在面前,然后原地站十几秒,消失,过一会儿又出来站十几秒,继续消失。
  洛风看他名片上的分数也在一直变化,超过2900这个分段确实难打,师父显然是在散排,洛风猜测他排到的队友大部分都比他分数低一些,而对手则大部分组排,所以赢少输多,没过一个小时他就掉了快五十分。
  差不多了吧。洛风想,他偶尔也去散排,如果路况不好一直连跪的话就会打的很痛苦,一般大家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换个时间再来打。
  等他看到师父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他赶忙密过去:师父父我们去劫镖吧!现在浩气没有高速好多人在马嵬驿打架,要不打战场也行!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你闲着没事?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没有师父,你说干什么#欣喜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去找个奶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干什么?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散排不好打,我们组排33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我只有2500,跟你组不了
  回完这句话洛风莫名有点脸热,当初他要高考没时间所以玩的不是很好,很羡慕师父和师叔能打到排名前列,也想着将来有时间好好练剑,但师父A了之后他没心情打jjc师叔也没心思带他,后来更是一大帮人全都转了PVE,他也是为了称号才每个赛季懒懒散散打到15段,从来没试着往更高的分数冲刺过。
  但师父是真厉害啊,哪怕这么多年没玩还换了职业,都能散排打到快3000分。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那算了,你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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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服务器名瞎编技能瞎编全部瞎编,我都写同人了就让我编吧!

  谢云流说完原地消失,再一看原来是又扎进了jjc里,与此同时洛风大脑飞速运转,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他的目的是要让师父和师叔一起玩,玩什么其实不重要。而且他确认师叔这些年没有再打过JJC,连散排也不打,分不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JJC的高压环境加上师父的脾气最好还是能避则避。
  他正在想先把师父从jjc骗出来干点什么,[玉虚]恰好上线了,看来教学团已经开完,李忘生知道师叔的习惯是晚上有空会打两把战场,他不玩jjc也不爱打攻防,但装备要靠威望去换,所以就算是很难打的25人战场也会打,而且他手法好脑子反应快情绪又稳定,偶尔逆风局开麦之后也能翻盘,战场胜率很高。
  洛风感觉等了一晚上就在等这个时刻,他盯着游戏画面里一动不动看起来不准备继续散排的刀宗,马上点开密聊窗口。
  你悄悄地对[玉虚]说:师叔你加师父好友了吗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你加师叔好友了吗,他说加你了但是单向
  [玉虚]悄悄地对你说:好,我加他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没有。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可能傍晚你不在线的时候加的,是不是有bug?他说又加你了
  [孤客]悄悄地对你说:嗯,有了
  洛风吐了口气。我也太棒了,简直想给自己颁个奖。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的胜利。

  你悄悄地对[玉虚]说:师叔你要打战场吗?我也想打
  [玉虚]悄悄地对你说:组我
  你悄悄地对[玉虚]说:我师父也想一起打
  [玉虚]悄悄地对你说:好,让他进队吧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师父,师叔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打战场
  你悄悄地对[孤客]说:他不好意思自己找你
  这番演绎是小师叔给的灵感,彼此还有感情但也有芥蒂的人肯定很难迈出第一步,师父的性格“拉不下脸”也很正常,而师叔又是一个绝对的被动型选手,就看这两个人连好友都藏着掖着不敢加的样子,要是他不出手,师父和师叔可能到游戏关服都不会和好。
  其实洛风发完这句话心里有点打鼓,他很清楚师父和师叔都是很聪明的人,而且大家组到一起之后一旦露馅他确认自己是完全没有能力圆谎的,但无论如何他要试一下,总比每天看着一个人泡在jjc另一个人跑在副本一点交集都没有要好。
  毕竟要先有生活轨迹的重合,才能有重温旧梦的希望。

  他忐忑地等了一分钟,在想不会师父根本不来导致自己的计划胎死腹中满盘皆输的时候,系统弹出提醒:
  [孤客]加入了队伍。
  好好好,非常顺利。
  洛风连忙打开团麦:“师父你来啦!”
  谢云流没说话,只是团队里打字:嗯。
  洛风等了一会儿,但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打字。
  卧槽这也太尴尬了,洛风在棉拖里脚趾扣地。但他怕喜欢带小号的李忘生去帮会问还有没有人要打战场,于是赶紧说:“师叔排吧?”
  [团队][玉虚]:好
  不是怎么师叔也开始打字了!洛风在电脑前无声尖叫。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

  好在排队几乎是秒进的,今天的战场是比较好打的云湖天池,一个队伍只有十个人,但正因如此,三人组排进图之后,洛风发现对面的服务器后缀是一样的,他们排到了国家队。
  准备时间洛风把对面点开看了看,全是毕业大号,三个奶妈还有四把橙武,甚至有一个苍云一个气纯一个和尚,战斗力一般但是很硬,显然是为了开旗来的。
  再看这边阵容虽然还不错号也不算小,但奶竟然只有一个,能赢就见鬼了。
  不过搏还是要搏一下的,洛风看到师父和师叔不约而同在切奇穴,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意思,洛风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只是很快倒计时结束,上台子之后形势就没那么乐观,洛风注意到自家奶妈马上就被打得只剩血皮,他赶紧回头去救,但一个剑纯能做的非常有限,奶妈很快死了,断奶之后己方也死了两个dps,这时他终于听到师叔开麦:“集合一下再打,剑纯天策去限制对面奶,其他人集火田螺毒经,dps保护技能尽量都给我们奶妈,奶能活我们就能赢。”
  他声音平静条理清晰,说话之后场上很快有了好转,洛风发现对面虽然号大但玩的一般,他和其他dps黏住奶之后他们也开始血线过山车,同时他看到师父在一群红名里穿来穿去抱摔这个缴械那个,同时按着好几个人打,那几个人被虐到上头,竟然放弃了集火奶来打刀宗,可是一个散排到2900的刀宗不是那么好杀的,等于无形之中浪费了很多战斗力,与此同时师叔悄悄退出战团去对面偷了炸弹buff,如此一来二去,第一个旗子刷新之前他们竟然7-5领先了。
  但出旗子之后就没办法了,洛风炸了无敌但苍云穿着一身T装还有舍身盾墙,己方简直是束手无策。

  开完旗子之后所有人统一行动立刻往营地退,洛风看着师父追上去硬留了一个腿短的打死但也没有什么用,比分35-7,照这么下去,输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没想到对面觉得稳赢竟然在战场频道嘲讽起来,让他们赶紧放弃别浪费时间,还有什么菜就多练,那个开旗的苍云说好奇怪我的读条怎么没断过,洛风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这种耍赖开旗流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
  反正也没架打,其他队友直接跟对面骂了起来。
  下一个旗子已经快到时间,洛风准备战斗懒得理他们,李忘生在团麦里安抚:没事我们争取一下,他们阵容确实厉害输了也没关系。
  队里的藏剑打字说我能开你给我无敌。李忘生说好,没问题。
  这时洛风看到对面气纯直接在战场频道贴了[玉虚]的名字,说喜欢偷就继续偷,看你能偷多少分。
  洛风火噌就上来了,他正要打字骂人,已经有人快他一步。
  [战场][孤客]:插个键盘只会打字?有本事来单挑
  [战场][么有无敌]:团队游戏为什么跟你单挑?有本事赢了再说
  真是气死人了。

  洛风还想打字,但时间已经来不及,旗子刷新还差10秒,他看到对面已经大轻功起飞,他紧紧盯着那个骂人的气纯,准备把他的无敌全都炸碎。
  而这时他身边闪过一道水墨雪花,他看着师父攥着刀蹬地起飞,随即那个还在半空的气纯手中长剑突然被打飞出去,他向前的动势瞬间消失,下一秒他重重摔在地上,仰面躺在了冰天雪地里。
  那气纯不知道是摔的还是空中就挨了打,落地时血条只剩三分之一。
  李忘生正在团麦里说剑纯看一下对面无敌,洛风耳机里终于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是低沉厚重一些的男声:“他们没有无敌。”
  话音落下,对面气纯的名字变成了灰色。
  我滴妈,这也太帅了。洛风热血沸腾,凳子都坐不稳,心里甚至生出了也去玩个刀宗号的念头。

  对面没了无敌,己方士气顿时飙升,苍云和尚平等地挨了一顿毒打,藏剑加上李忘生的无敌,洛风这边顺利开了旗子,战局一下子逆转。
  对手开旗失败之后又缩回营地,唯一的奶妈在团队频道打字:云雪服的两个成男都好犀利啊声音也好听,我都想转服了。
  其他人纷纷复制。
  两个?洛风不忿。我也是云雪服后缀啊,我算什么,npc吗?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下一轮只要对面不开旗那就必定能赢,果然旗子快刷新的时候气纯不敢第一时间起飞生怕被截,但再缩着也没有用,洛风看到师父已经冲过去找他,气纯赶忙调转方向,只是他手法不行脑子也慢一点,依旧被空中缴械,不过这一次缴械之后没有无缝抱摔,谢云流竟然放过他掉头就走。
  然后刀宗流畅地两段驰风扶摇回到台子,把准备给苍云舍身的和尚摔在地上。
  洛风顿时恍然,方才对手没有准备所以轻敌没注意打断己方,但这次不一样,恐怕需要持久战,拖住比杀了更重要,10打9优势很大,选择两边都加以限制的师父是对的。
  接下来就是一场混战,出言不逊的气纯连推带摔再也没能上过台子,洛风看他从营地飞出来没过几秒又躺在地上,站起来只敢一步步踩着太极往这边挪,洛风既然看到也不惯着他,蹑云过去给他太极炸了,兴高采烈地在团麦喊“师父快来”,下一秒那气纯继续躺下看雪,头顶冒出一个“?”,洛风在补刀间隙回了个#笨猪给他,希望他有后悔刚才为什么非要打那行字。
  奶妈看到气纯又被控在台子下面赶快来奶,但刚点到气纯头顶就出现了七星buff,可怜的奶妈技能全黑,但这还不是结束,下一秒她也被推了下去,与气纯一起挨打双双去世。
  2分钟都没上台子却被打死三四次的气纯彻底破防,洛风再焦点他的时候看他在复活点原地下了个无敌,简直快笑死了,感觉自己好多年都没这么解气过。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师叔说的“要是师兄也在”,现在他才终于理解了师叔为什么会在那个无助的情境下脱口而出这句话。别的虽然不说但师父是真的很厉害,虽然现在他手机拿着的不是长剑而是横刀也一样可靠。以前他和师门其他人一起打战场的时候也不是没挨过嘲讽,但只靠师叔和自己能这样酣畅淋漓打回去的次数很少,他不由感觉一阵鼻酸。
  师父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虽然己方这一轮没开到旗子,但比分领先时间结束还是赢了。
  [团队][玉虚]:大家辛苦
  [战场][孤客]:赢了,怎么说
  对面还能说什么,结算画面还没结束就争先恐后退了图。

  洛风给师父师叔奶妈都点了赞,过完图出来就看到眼前一片雪花,师父已经大轻功跳到了房顶上,师叔只是挪了两步站在旁边,洛风点点师父,又点点师叔,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角色,相距十万八千里远。
  洛风心里刚刚沸腾起来的喜悦凉了半截。
  “我们还打吗?”他开麦问。
  [团队][玉虚]:我都可以
  [团队][孤客]:我要下了
  洛风彻底凉了,但既然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好吧,师父晚安。”
    [团队][孤客]:明天一早有事
  真没想到师父还会解释,洛风有点意外地盯着那行字。
  但还有更让他意外的。
  [团队][孤客]:晚上我早点来
  洛风一时间甚至怀疑是不是有别人上了师父的号,他赶紧说:“好的师父,我和师叔明天等你!”
  那边谢云流已经下线了,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洛风这下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小师叔分析的绝对是正确答案,他喜出望外,说话时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师叔你看,师父就是很想跟我们玩的。”
  但李忘生没说话也没打字,他的角色一动不动。
  “师叔,你在听吗?”洛风想不会吧难道师叔不在吗,别错过这么画风难得的师父啊。
  但李忘生那边还是没声音。
  洛风只能先把师父刚才的话截个图,他点开微信想要把图片发给师叔,李忘生却先发了一张图过来。
  洛风迷茫地打开,李忘生发的也是游戏内截图,但他截了全屏。
  画面中间一个巨大的水墨圈圈,下面黄字写着:黑白路。
  —12
  12
  洛风定睛一看,直接红温了。
  不是师叔,等一下。大家都是辛辛苦苦每天已尝试过来的,怎么你的已尝试是真的会出啊!
  李忘生的声音有点发抖:“我出奇遇了。”
  洛风一听理解又心疼,[玉虚]这个号其实也有点不符合冲销和活跃度的黑,尤其黑白路这个老中老的奇遇,李忘生这种每天上线的游戏强度早八百年前就满了前置,碰瓷次数恐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他就是不出。
  三年前[玉虚]就拿到了11万的资历书,其实一个右键就能无痛开黑白路,但李忘生轴起来也是真轴,说什么也要自己出。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谁懂一个蓝色大冰棒对纯阳的诱惑呢。
  洛风也为他高兴。
  
  本来师父下线洛风还怕师叔情绪不好,这下完全不必担心,李忘生已经在兴致勃勃地做后续任务。
  洛风回家园去照料他种的铃兰,没过一会儿李忘生忽然说:“我想起来了。”
  洛风心里一紧:“什么?”
  “你记得去年我徒弟为什么退帮转服吗?”李忘生声音里突然透出一丝绝望,“她是为了做黑白路,这后续要拿据点才行。”
  洛风听完也绝望了。
  
  云雪服是整个游戏都闻名的恶人碾压服,本来人少就鬼,浩气统战前几年还被搞散,几个浩气PVP大帮会集体转服。现在几乎周周黑CD,沙盘除了重置就是满屏全红,浩气别说拿点,做日常都得看恶人心情,有时候恶人大帮闲着没事干,浩气连大战都打不了。在这个服务器浩气号出黑白路,很大程度可以说等于永久封印。
  看来想要蓝色大冰棒,除了转服并没有别的办法。
  可要是转服的话,问题也很多,转服还好说,拿据点快的话一个晚上就能解决问题可慢起来没有无上限,那师叔和师父不就又分开了吗。
  洛风感觉很害怕。
  李忘生依旧情绪稳定:“没事,我晚点去问问代练好了。”
  但洛风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乐观。
  
  因为被封印,很多玩法都李忘生不敢参与,洛风本来怕他压根就不会上线,但第二天晚上急急忙忙吃完晚饭回宿舍上线就看到[玉虚]在主城呆站着,洛风跳去YY,李忘生果然在里面。
  “师叔,你找到代练了吗?”洛风惦记着这件事,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生怕李忘生二话不说直接转服。
  “没有,代练不接我们服浩气的后续。”
  “那怎么办?”
  “再说吧,我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洛风想来想去,如果不转服那就要在云雪拿点,虽然三清是个大帮会人也很多,但一半养老一半PVE,要从恶人手里抠个据点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师叔要不你转服做完后续再回来?”洛风试着问,虽然他不想师叔转服,但也不能看着他好不容易出了奇遇却拿不到奖励,这对李忘生很不公平。
  他们这些年虽然并没有主动参与过阵营争端,但在云雪服玩的也颇多坎坷,当年师父的风波是一,后来浩气恶人混战是二,阵营矛盾最巅峰的时候两边统战腥风血雨乌烟瘴气,三清虽然在兵甲榜排行前列,但师祖把帮会转给李忘生时就说过三清绝对不参与统战。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浩气统战指挥知道李忘生本人是PVP大神,师门里也很多当时佩服他手法所以入帮的厉害大号,所以指挥几次来找李忘生希望他能带三清进攻恶人上路,先是开出很大数额的人民币工资,后来又找了好几个007潜伏在李忘生周围,其中一个老板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情缘推出来玩美人计,所有办法都使过之后,那个指挥与其背后的老板明白的确李忘生是块难啃的骨头,便开始出阴招,没过多久就用各种好处挖走了很多大号,但这样的办法也很有限,因为三清门下很多人都是师徒关系,不少老人都听闻或见过洛风于睿当年被全服追杀的风波,所以对阵营玩法满心排斥。
  后来统战看用钱也没用,干脆用强,二十几个PVP大帮在某一天忽然集体下了对三清帮会的24小时帮战,以至于只要顶着三清名字的号走到哪里都是满屏红名,那些人的要求也很简单,退帮就不杀,或者让你们帮主自己来找统战认错。
  李忘生把帮众叫到YY开会,说大家可以随意退帮,但三清绝对不进统战,那时很多刚进帮或是不明白当年恩怨的人都不明白李忘生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坚决,但洛风知道师叔的想法,当年就是浩气统战那帮人把师父硬是按成叛徒007,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师祖去找他们解释也没有用,非要让师父亲自去认错还要他退服,要不是统战当年咄咄逼人,师父说不定也不会A。
  开会之后很多人退了帮,但也有更多人留下来,也有人说这么下去没办法玩,我们要不一起转服,但李忘生还是跟今天一模一样的回答:“再说吧,我想想办法。”
  洛风私底下去问他为什么不转服,李忘生沉默半晌才说:“我怕你师父回来,看到什么都没了,他会很伤心。”
  那其实已经是师父离开剑三的第四年,大家提到师父的频率也低了很多,就连洛风都隐约觉得师父能够回来这件事的希望极其渺茫,他想着师父可能已经在海的另一边有了美满而充实的新人生,他并没有回到这个确实伤害过他的游戏的理由。
  而师叔所谓的想想办法依旧是最笨最费力的办法,他开始带着所有小号日常,有人追杀那就打回去,死一百次那就一百零一次站起来,就这样硬是耗了几乎一个赛季,统战还是没能耗过李忘生的耐心。或者说,他们一开始就输给了李忘生守住三清一步不让的决心。
  到现在,浩气统战已经一盘散沙,而三清依旧在云雪服的兵甲榜前列。
  
  “不转,”李忘生说话时一点犹豫都没有,“肯定有别的办法。”
  洛风不解:“师父现在已经回来了,你转服做完后续再回来也没关系啊。”
  李忘生还没回答,YY里突然出现第三个人声音:“这橙马是谁啊?”
  “五师叔你来啦!”洛风听出这是紫虚的声音,他点开YY界面,其实在看到ID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三清这个YY是师祖建的,连他都是黄马甲,唯二的橙马甲一个在李忘生那里,另一个就是他师父。
  而现在看到披着橙马甲的【三清】玉虚和【三清】静虚并排出现在列表里,洛风简直热泪盈眶。
  “啊,原来师父在啊!”洛风确定自己来的时候只有李忘生一个人,那师父肯定是后来的,也不知道悄悄听了多久。
  “这是……大师兄?”紫虚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
  “对,他回来玩了。”李忘生说,“你们见过的,上一车pt的那个橙武刀宗就是他。”
  紫虚突然就闭麦了。
  
  “师父怎么不说话?”洛风追着问。
  一阵沉默,【三清】静虚前面的绿点终于亮起来:“为什么转服?”
  洛风故意不搭话,李忘生只能自己解释:“我出奇遇了,想做后续任务的话要拿据点,云雪浩气拿不了。”
  “那就转呗,之后再回来就好了。”紫虚说,“梦服浩气不是很强吗。”
  “不用。”李忘生还是那个回答,“这边拿不了我就等着。”
  “那你得等多久啊。”紫虚跟洛风一样不解,“别的奇遇也出不了。”
  “没事。”李忘生笑了笑,“我不急。”
  
  大家劝不动李忘生,全都安静下来,过了几分钟紫虚忽然语气很急地说:“你们日常了吗?快找点事干。”
  洛风问:“怎么了?”
  “那雪萝卜又来找我了,”紫虚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烦,“非要让我跟她打22。”
  “你拒绝她不就行了。”李忘生说。
  “拒绝有用就好了!”紫虚几乎喊了起来,能感觉到确实很抓狂,“我就不该跟她说我没情缘。”
  洛风:“你就是没有啊。”  
  “那雪萝不是挺好的,”李忘生慢吞吞地说,“性格不错手法也犀利。”
  紫虚:“好吗?那让给你。说不定她只是喜欢道长。”
  李忘生也闭麦了。
  洛风看到师父名字前面的绿点亮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说。
  “烦死了,”紫虚说,“正好我们四个人,再叫一个人我们去吃鸡吧,我开凌雪。”
  洛风立刻同意:“好啊好啊。”他知道师父师叔和五师叔的凌雪都属于超模级别的,简直不敢想得有多强。
  而且我也不差。叉腰。
  “我都行。”李忘生说。
  “师父呢?”洛风问。
  “可以。”
  
  洛风切回游戏,组师叔之后看到师父已经在队伍里,这让他更开心了。
  很快[拦江]也进了组。
  洛风问:“我去帮会随便叫个人?”
  李忘生说:“好。”
  这会儿正是大家都在线的时候,洛风在帮会频道发了吃鸡4=1随便来,有人秒进。
  [锁河]加入了你的队伍。
  洛风耳边立刻出现一声惊叫:“师兄你是故意的吗!”
  而后是李忘生茫然的声音:“什么?”
  紫虚师叔咬牙切齿:“师兄这。就。是。那个雪萝卜!”
  洛风火上浇油:“我靠情侣名。”
    玉虚孤客,拦江锁河,你们真是让我这个帅气的四字ID格格不入。
  紫虚快炸了:“她改的跟我没关系。”
  李忘生明显在忍笑:“看来她真是挺喜欢你的。”
  “问题我不喜欢她啊!”
  李忘生又不说话了。
  
  “就这么玩吧五师叔,”洛风打圆场,“都组进来了也不能把人踢了是吧。”
  紫虚没再吭声,可能是认命了。
  大家切好奇穴,立刻向龙门绝境进发。
  洛风又开始热血沸腾,剑气刀加双凌雪,今天终于轮到我当大哥队了,这不得横着走啊。
  
  开场后紫虚师叔可能是有点赌气,跳伞时故意离大家远了一点,洛风跟着师父一边捡物资,一边看那个带着长长围巾的熊猫头雪萝卜蹦蹦跳跳朝着紫虚师叔去了。
  真是可爱。
  但很快洛风就感觉到哪里不对,师父腿太长了,他根本追不上一点,没一会儿就压根看不到踪影,急得在YY里喊:“师父你去哪儿了?”
  谢云流低声回答:“前面有一队,我去劫。”
  一队?洛风惊了,他点开地图一看,紫虚师叔和雪萝卜在北面,师叔在自己东边一点,而师父已经一个人出现在了西边很远的地方。
  听师父的意思也没有需要增援,他难道准备一个人干一个满编队吗?
  “师父别急,我来帮你。”洛风刚说完就看到团队面板里孤客的血条唰地下了一大截,他心说不好,师父不会以为他还拿着大橙武吧,在这个地图里如果没捡到好装备,就算再厉害也很难打赢装备齐全的对手。
  洛风赶紧上马,转头看师叔也上了马在后面跟着。
  但吃鸡发的马谁骑谁知道,越急就越慢,感觉跟爬也差不多。
  等他终于能点到师父的时候,那边已经只剩四个坟包,师父站在中间慢悠悠地打着绷带。
  洛风无比惊讶:“都死啦?”
  “嗯,”谢云流说,语气很是平常,“跑了一个明教。”
  “师父你也太强了!”洛风说着把坟包挨个摸了一遍。
  谢云流:“他们没什么装备。”但本来就是刚开场,他的装备也很一般,武器是一阶的,还有两个框什么都没有。
  这时李忘生也到了,他翻身下马,走到谢云流旁边给他打绷带。师父站着一动不动。
  洛风看了看周围安全,这里位置也不错,便在yy里喊紫虚师叔过来大家一起走。
  紫虚应了一声,洛风又听到师父茫然地问:“这是什么?”
  “气力值药。”李忘生回答。
  “我不用,你拿着吧。”师父说了不要然后继续往前走,师叔又追上去执着地点他交易:“我有,分你一个。”
  洛风正想说真是的不要给我,但师父已经停了下来,看起来是接受了。
  
  但很快洛风就发现他们有没有行气散并不重要,甚至有没有伪装都无所谓,因为他们不需要逃命也不需要躲藏,遇到红名直接上去打死是最简单的。洛风没见过这么吓人吃鸡局,圈还没缩到大家必须兵戎相见的大小,人数就只剩了十几个。
  战场频道有人说这大哥队也太恐怖了,另一个人贴了[孤客]的ID说这个刀宗落地就一个人差点把他们架鸡队全灭,现在只剩一个独苗瑟瑟发抖。
  “要不直接清场吧,”紫虚提议,“我看没有满编队了。”
  “可以,”李忘生说,“早点清掉比较稳妥。”
  五个人一拍即合,开始沿着圈边往里一个不留地扫地。刀宗走在最前面打到一个罐子,罐子是个小秀萝变的,她没还手也没有跑,被控在原地眼看血条见底。
  [战场][转圈圈]:[孤客]大哥,你看我能当大嫂吗#可怜
  谢云流停了手,在yy里问:“她什么意思?”
  洛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紫虚嘴比较快:“她叫你大哥,要当大嫂,能有什么意思。”
  谢云流“嗯?”了一声,听起来语气不善,李忘生紧跟着说:“她想要你最后一个杀她,这样她拿第二。”
  谢云流顿了顿:“哦,那你说吧。”
  “都行,”李忘生声音很低,“反正要有——”
  他还没说完,那小秀萝忽然变成了坟包,站在旁边的刀宗正在潇洒转身还刀入鞘。
  “晚了,下一个吧。”谢云流声音冷漠。
  偶尔在这种情况下,洛风就觉得他师父也挺不讲理挺可怕的。
  13
  13
  第一个妄图做大嫂的毫不留情被噶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撞枪口,不到梅花桩就清得只剩一个人,而周围没有人影,谢云流翻了一遍系统喊话记录,说:“那个跑了的明教还活着,他挺会玩的。”
  “没事,他抗不过我们。”李忘生说,“我有山河,一会儿沙暴的时候一起给一个人打药就行。”
  两个人的猜测都没错,最后阶段才弹出那个明教的死亡记录,就这样他们毫无悬念地吃到了第一只鸡,洛风发现那个雪萝卜确实也很厉害,伤害跟紫虚师叔不相上下,而结算界面他们一共拿了三十四个人头,几乎是屠杀式的胜利。
  但第二把出师不利,开局就沟通失误几个人跳得天南地北,两个光秃秃的凌雪想进山谷摸装备却迎面撞上已经搜完物资的五毒经,艰难换掉一个但还是死于血太薄。
  洛风离他们稍近一点想着去救,但还没到就看到两个整齐的名字整齐去世,紫虚喊五毒经快跑,洛风下意识扭头,李忘生也在说风儿往山上跑,洛风点开地图,师父和师叔的蓝点一前一后正在朝自己快速移动。
  这局他们的落点都不好,洛风自己装备很差,如果单独碰上四个紫装毒经那么必死无疑,师父和师叔的装备也很一般,但三个打四个不是没有胜算,反正这局已经这样了,洛风心里不免冒出点小想法。
  他扭头蹑云。
  “你上哪儿去啊!”紫虚师叔吓了一跳,“那帮毒经就在前面。”
  洛风不吭声,点了点毒经的装备,直接冲上去开始框框框落气场炸人剑,逮着一个血条最短的叠刃,对手以为他只是垂死挣扎果然中了圈套开始不管不顾上来与他肉搏,洛风把镜头一转看到师父的名字已经出现在边缘,于是开始放水,为了戏做足还不忘喊:“师父救我,我没有大药——”
  刀宗很快到位加入战团,气纯也出现在能点到的距离,洛风知道自己本局的使命可以到此为止,于是补了两刀把血最少的毒经带走,又扔了个行天道然后任由自己被百足拍死。
  不能再演了,再演师叔到了那就真死不了了!
  
  谢云流双孤带走俩毒经,按着最后一个打的时候发现洛风没了,声音终于大了一点:“你转呢!”
  洛风嘴硬:“我被封内了。”
  谢云流一副被他菜到的无奈语气:“跑也不会吗?”
  洛风小声:“跑不掉。”
  “没事我去找花。”李忘生说。
  师叔是不是傻,洛风腹诽,找花把我拉起来当电灯泡吗。一点也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虽然只剩两个人,但物资齐全装备很好,往圈内走的时候不乏有觉得他们好欺负的上来挑事,但全部都被一刀一剑利索带走。
  这时场上只剩下二十多个人,他们找了个视野很好的山头站着,李忘生看着人数忽然又少了三个,于是分析:“人灭得挺快,肯定有装备比较好的队伍。”
  他刚说完没几秒钟,系统提示刷了马匪,李忘生点开地图,两个点都距离他们不近,还有一个完全在冰圈里。
  “走吗?”谢云流玩过一把之后已经摸清楚了机制,知道打马匪有buff还有橙武,他挪到石头边缘准备往下跳。
   “先等等,”李忘生不动,“我们现在硬碰上满编队有风险,看看情况再说。”
  谢云流没说话,但也没有贸然行动。
  没过一会儿不在冰圈里的那个马匪很快被打掉了,李忘生朝着那个方向的几个人影点了点,果然点到了一个穿着一半橙装还拿着橙武的天策,他周围的队友装备也非常好,还有一个橙武气纯。
  这确实难打,天策能跑能抗回血多,留到最后吃鸡的胜算特别大。
  那边大哥队装备好人也齐,剩下的全都是散人和三三两两的队伍,果然像上一局的他们一样开始清场,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们虽然位置很好,但等不到满屏伤害就会被杀掉。
  “不能等了,再等更难打。”谢云流说。
  “走,”李忘生看到大哥队和几个人缠斗,也往边上走了几步,“量力而为,注意保命。”
  谢云流“嗯”了一声就踩着轻功飞了出去,他没看其他人,直接朝着那个还在欺负小蘑菇的气纯去了,李忘生紧随其后,一个九转把他推出生太极,气纯反应过来自己被偷的时候为时已晚,他被控得一点还手余地都没有,无敌都没下就在几秒钟内死掉了。
  “捡!”谢云流喊,李忘生顿时明白,立刻互动捡了他的橙武。
  有击杀之后两人身上都开始跳回血buff,谢云流也不知道谁是大哥队谁不是,tab到残血的就砍,反正杀的越多回血越多,他就越难死。这时候大哥队也反应过来这个刀宗威胁太大,开始扭头集火他,装备差距加上人数差距,谢云流的血量和技能还是逐渐见底,这时他背后突然冒出一个明教,趁他不备忽然缴械,谢云流惊讶地抽了口气,眼见开不出减伤就要死掉,脚下忽然出现一把蓝光耀眼的气剑,镇山河将他牢牢罩在里面。
  “师兄小心!”李忘生喊完,急忙转火去限制明教,但几个技能下去,明教就交强隐跑了。
  “又是他。”谢云流咬牙,洛风也认出这就是上一把拿第二的那个明教,果然手法很不错,而且还有脑子很会玩。
  好在镇山河给了谢云流喘息空间,他开凝回血,追上去又杀了大哥队的一个无方,大哥队发现自己损失惨重也打不过这两个杀神,为保吃鸡只能往后退,谢云流不依不饶往上跟,却发现自己又一次被缴械。
  李忘生赶紧过来救,但为时已晚,谢云流血量不多也没技能,李忘生砍掉明教一大半血但谢云流还是变成了坟包。
  
  “狗币明教,这么记仇。”谢云流气的够呛。
  “都怪我,”紫虚也在捶胸顿足,“下一把看我不锤死他。”
  李忘生身为气纯还是脸T,一通混战下来也很不健康,他身上虽然跳着队友阵亡的回血buff,但此时场上只剩五个人,大哥队知道只要收了这个残血明教和气纯就能吃鸡,于是回过头来抓他们。
  明教眼看危险直接往风沙深处跑,而李忘生竟然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大哥队知道他们这么跑等于自杀,于是没有再跟。
  “别追了,”谢云流无奈开口,“他活不了的。”
  李忘生不说话,跟在明教后面紧追不舍,一副绝不放掉的样子。最后一个圈吃沙伤害很高,李忘生的血量眼看就要见底,这时他已经追到了明教,顶着蛋壳硬是把他打死了。
  
  天崩开局,能拿第二也是不错的。
  “没事师叔,已经很强了,超帅的。”洛风发自内心的说。
  而李忘生一句话不说,他磕了个大药,继续往前跑出一段距离脱了战,竟然开始在漫天冰雪中大轻功拼命赶路。
  “师叔?”洛风心里生出惊疑,难道师叔还没有放弃吗?可他血量见底无敌还有三十多秒,不可能活的过那个满技能的橙武天策啊。
  他又一次点开地图,这才发现李忘生竟然是朝着那队还没有被打死的马匪去的!
  这时最后一个圈也缩完了,全屏aoe冰暴,而李忘生已经钩索到马匪旁边开了紫气疯狂群攻,看到他身上跳出绿色数字的时候洛风才终于恍然大悟,师叔带着橙武,橙武的被动效果就是吸血,在这个时候,他打出的伤害就会变成巨额治疗量。而大哥队此时目之所及没有红名,即便拿着橙武也无计可施。
  眼看人数从4到3再到2,马匪全灭,丝血的李忘生双手高高举起,将长剑刺入风雪中。
  ——镇山河。
  画面一闪,跳出结算界面,第一名。
  
  “师叔太牛了。”洛风目瞪口呆。
  “这也行,二师兄……好强。”紫虚也在惊叹。
  “还好有橙武,”李忘生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能听得出比平时喘息要紧,“多亏师兄。”
  “嗯,”谢云流停顿了几秒,“做得不错,很聪明的选择。”
  洛风真是服了他师父了。这么精彩的吃鸡你多说几个字好好夸夸他能怎样啊,这时候装什么高冷。
  但他还是听到师叔在耳机里很轻而腼腆地笑了一声。
  
  第三把大家吸取教训紧紧抱在一团跳伞,但洛风只捡了几个装备周围就空无一人,他打开地图朝着师父的方向追了几步,只看到刀宗一个钩索翻过城墙不见踪影。
  洛风吭哧吭哧走到墙边踩着梯云纵跳上去就看到师父在漫天黄沙中一个轻盈翻身落到正在赶路的师叔前面,然后开始往地上一个接一个扔紫色盒子,师叔就一个接一个跟在后面捡,等他跟上去的时候师叔几乎已经全身紫装了。
  那我呢?那我呢?这破剑纯真是玩不下去一点!
  洛风有点生气,想回头去找紫虚师叔,但没走几步就看到雪萝卜也在给紫虚师叔扔盒子,紫虚师叔没有拒绝。
  开局还不到十分钟,团队面板里其他四个人的血量就快多出自己一倍。
  真想退了!
  好在师叔没忘了他,走过来点交易给了他一个三阶武器盒子和一堆装备道具,洛风这才平衡了不少。
  
  一晚上打了十几局,毫无悬念的把把吃鸡,到最后洛风都玩腻了,虽然他知道跟自己关系不大,但还是有种高处不胜寒确实无聊的感觉。
  先说不玩的还是师父,下线前依旧说明天再来,然后师叔也说累了要下线,队伍里还剩三个人。
  [团队][锁河]:我们接下来干嘛?#欣喜
  [团队][拦江]:我下了
  他说完秒下线。洛风看着雪萝卜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门口,实在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但雪萝卜好像并不伤心,蹦蹦跳跳走过来给洛风喂了糖葫芦。
  [团队][锁河]:道长谢谢你们今天带我玩,晚安#玫瑰 
  [团队][洛影留风]:嗯嗯晚安
  看着雪萝卜下线,洛风还是想感慨这女孩多可爱啊,五师叔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洛风看了一眼yy,紫虚没有退房间,这个夜猫子显然并没有准备睡觉,下线只是躲人而已。
  “紫虚师叔,”洛风忍不住说,“我也觉得这个雪萝挺好的。”
  “打住,”紫虚很不耐烦,“我不会跟她情缘的。”
  洛风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硬劝,紫虚师叔其实算是个小网红,洛风在师祖结婚的时候见过他,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比例很好,还长了一张很有压迫力的明星脸,头发烧包地挑染了两撮白,走到哪里都引来一片注目。当时去婚礼的小羊很多,几张偷拍照就让三清紫虚是个大帅哥的消息不胫而走。从那之后跑到三清来追紫虚师叔的小姐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他好像都没有兴趣。
  难道说?……洛风感觉自己的思维方式被师叔和师父的关系暴力拓宽了,他现在看谁都得多想两个问题。
  他还在瞎想,紫虚忽然说:“大师兄玩得真不错,有点想跟他切磋一下。”
  “可以啊,你去找他就行,他肯定乐意的。”
  “他以前不是剑纯吗?”
  洛风心里别扭地沉了一下:“嗯,他现在好像不玩剑纯了。”
  “刀宗我估计打不过,”紫虚嘀咕,“不过可以试试。”
  俩人沉默一会儿,紫虚又吐槽:“二师兄之前还说你师父性格很好,这也不好吧,感觉他不爱理人,还有点暴躁。”
  洛风更难受了:“我师父以前也不这样,他很耐心很温柔的,就是发生了一些事所以……”
  “对了,他那时候为什么A的?”紫虚一边问一边噼里啪啦敲键盘,也不知道又去玩什么了,“我问过二师兄,他说的含含糊糊。”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洛风说,“那会儿我正准备没怎么上线,就听说师父在野外救了个小号,结果那个小号是恶人安插在浩气大帮里的007,那人虽然人品不好但很会伪装,哄着我师父带了他一段时间,后来利用我师父的名头干了些恶心的事情,把浩气和统战两边都惹了,最后事情败露,他就把我师父推出来挡事,害我师父成了众矢之的。”
  紫虚那边的键盘声停了:“难怪,我当年还玩阵营的时候就听人说大师兄是叛徒什么的,被抓到所以跑了,原来是这样。”
  “嗯,其实也不怪他。”洛风叹气,“但我师父就是那样,有的时候上头了帮亲不帮理,反而造成了更坏的结果,明知道保的人做错了事,但他就觉得对方是朋友所以要保到底,最后把自己都了搭进去。”
  “又不算什么大事,”紫虚说,“阵营那群人都是只会报团的菜狗,你师父的选择太极端了。”
  “是啊,师祖和师叔当年知道这件事之后,也试过帮他解释,但统战不依不饶,师父也气不过,可能中间还有些误会吧,师父最后还是A了。”
  紫虚又是一阵沉默,就在洛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说:“大师兄只是希望那个时候的师父和二师兄能无条件站在他那边吧,就像他无条件站在那个007那边一样。”他也叹气,“这可能才是他真正失望A游的原因。”
  洛风没想到紫虚师叔会这么说,他这才隐约感觉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紫虚师叔和师父的性格和脑回路有点相像,能够共情也不意外。
  他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大家都知道师父做错了,他自己能不知道吗,但师父那样的性格,他需要的那肯定不是身边人告诉他你做错了,而是说即便你错了我们依旧会像以前那样信任你重视你不会抛弃你。可师父和师叔都是极端理智理性的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的第一选择肯定是弱化矛盾缓和争端,只是这样的做法虽然正确,却让师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以至于心灰意冷一别多年。
  不过现在师父既然愿意回来,那就说明他应该也想通了吧?
  洛风只能这样乐观地猜测。
  但与此同时他还是觉得,能让师父介怀这么多年,游戏里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全部。
  
  自从那天一起吃鸡之后,师父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yy跟他们一起玩,洛风开始还觉得很开心,但后来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他发现师父和师叔根本不单独行动,哪怕他们三个一起玩的时候也很少直接对话,他有几次故意找气氛比较活跃的时候假装拿外卖上厕所,结果就剩两个人时他们竟然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一句话都不与对方说。
  但想想也情有可原,人与人之间的芥蒂确实没那么容易消弭,更别说还有曾经疑似情缘的这层关系。
  洛风觉得第一阶段让他们一起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在现实中也冰释前嫌。
  洛风翻了翻日历,发现不久之后就是国庆长假,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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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45: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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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风给李忘生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想吃糖醋小排,李忘生很快如他所愿回复道:好,明晚见。
  糖醋小排是C大门口一家人气很高家庭小馆的招牌菜,洛风和李忘生都很喜欢那家店,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
  第二天下午洛风满课,他下课之后赶去饭店,李忘生已经在里面占好位置,菜也早就点好了,桌子上还摆着附近奶茶店联名某个毛绒玩具品牌的新品。
  虽然师叔点的都是自己喜欢的菜,但一顿饭洛风吃的心事重重。李忘生饭量不大只是吃的很慢,好不容易等他放下筷子,洛风终于迫不及待地说:“国庆长假我想去找师父玩。”
  他说完这句话李忘生脸上浮现出的微表情让洛风庆幸自己这句话是等他吃饱了才说的,因为李忘生脸上从来温和的笑容瞬间僵硬,小店里客人很多气氛火热,但他面颊的血色还是像受冷似的褪去了。
  不过那样别扭的表情只是一闪而逝,他一如既往地微笑起来:“好啊,你还没有见过你师父吧?你有告诉他你要去吗,你——”
  洛风知道他在试着转移话题,于是不依不饶道:“师叔,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这一次李忘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显然对于这件事兴致缺缺,甚至可以说有些抵触。洛风不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但李忘生的反应比他猜测的还要消极。
  “国庆节我要回家,”李忘生低下头,视线也垂得很低,“估计去不了。”
  这已经不是消极了。洛风惊讶地想。这完全就是逃避。
  毕竟暑假才刚刚结束,开学也不过一个多月,有什么必要这时候回家?
  “有七天呢,师叔,”洛风发现自己从惊讶里正生出无限恐惧,于是急着说,“我可以等你回来。或者,或者我们找一个周末也可以,我查过高铁票,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到的,我们周六去周日再回来也来得及。”
  从来不让他的话掉在地上的李忘生没有说话,他几乎可怕地沉默着。
  洛风心里那个最让他无法接受的猜测仿佛已经变成了事实,他感觉自己刚刚吃下去的小排在胃里翻滚,好像说话时就要吐出来:“师叔……你不想见我师父吗?”
  李忘生依旧沉默,过了好久才说:“他可能……并不想见我。”
  “怎么会呢?”洛风焦急地几乎站起来,“师叔,你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他一定很想你的。”
  李忘生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无踪,他偏了一下头,就像洛风刚才那句话是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半晌才抬起头说:“风儿,你自己去吧。”
  洛风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他不解地望着李忘生的脸,感觉遇到了一件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想通无法释怀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周时间里他曾经以为希望的曙光就在前面,而此刻李忘生的反应和所说的话都让他觉得眼前仍是令人绝望的断崖和昏黑。
  为什么曾经那样要好的两个人,如今会变成这样?
  虽然知道自己有太多事情并不了解也没有参与,所以不可能真正理解师叔和师父的内心想法,但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抱怨,你们的所有表现都昭然若揭仍然对对方怀有期待,却为什么不愿意再试一下呢?
  我们又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或是信息闭塞的古人,从一处到另一处要走大半年,两个人分开或错过就再也不可能相见,高铁两个小时发条消息连半秒都用不了,见一面好好聊一聊,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就那么困难吗?
  大人的心真是冷硬。
  
  一直到两人离开小店洛风仍然有点赌气,他看着李忘生走下台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师叔,我师父是不是来找你玩过很多次?”
  李忘生有点惊讶地回头看他:“是的。”
  “那你有去找过他吗?”洛风幽幽地问,“哪怕一次。”
  李忘生再度眼帘低垂:“有过一次……”他声音愈轻,几乎消融在身后小饭馆播放的音乐里,“但我没有找到。”
  “我师父知道你去找他吗?”
  “应该……不知道。”
  洛风向他追了一步:“所以在我师父看来,你从来都没有去找过他,对吧?”
  李忘生眨眨眼,露出一种恍然初醒的表情:“是的。”
  “那你就该去一次啊,师叔,”洛风心里生出一丝希望,他看出李忘生有些动摇,“日本太远了你去不了,但师父回来了,现在距离只有不到两百公里,真的很近的。”
  但李忘生只是笑了笑:“以后再说吧。”
  “师叔,”洛风有些急了,他不知道李忘生为什么这么固执,他早就知道李忘生虽然看起来温和但他认定的事情很难被旁人劝服,他曾经敬慕师叔身上的这份特质,但现在他只希望李忘生能是个耳根很软的人,他能欣然跟自己一起去见师父一面,“你不可能只是甘心跟他玩游戏的,对吧?”
  “是的,”可李忘生仍然不松口,“但我不能跟你去。”
  这个回答让洛风真的开始生气了,他不再说话闷头往前走,走出几十米才发现李忘生没有跟上,他回头去看,李忘生竟然不见了。
  洛风有点慌乱,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过分,于是转头去找,这时看到李忘生从刚才的小饭馆里抱着个很大的纸袋出来了。
  “师叔。”洛风连忙走过去想道歉,但李忘生却把那个纸袋递给他,洛风低头一看,里面是一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上面手写着“青杏酒”三个字,显然是小店里老板娘自己酿的酒。
  “你把这个带给你师父,”李忘生说,“我记得他很喜欢。”
  洛风的心再次沉入胃里:“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这个酒只有这当季才有的,你要去正好带上。”李忘生想把袋子给洛风,但洛风不愿意接。
  “我又不是快递,不管送东西。”洛风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没有任何用,他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虽然没能劝动师叔,但洛风想了一整晚,还是觉得自己去找师父,既然师叔那边没有破冰的希望,他总得去探探师父的意思。
  他先问了师父国庆在哪里可不可以见面,师父回答可以,让他买了票把行程发过去。
  洛风当即买了十月一日的高铁票,然后将到站时间发给了谢云流,谢云流只回了一个“好”字。
  洛风本来以为他多少要问一下师叔会不会一起去,但师父的反应好像跟师叔的排斥对上了号,这让洛风愈发感到绝望。
  
  到长假前一天,洛风向文学院的百事通同学打听到李老师长假确实要回家去的消息,他失去最后的希望,放下手机恹恹整理着出门要带的背包,这时候室友从外面回来,交给他一个袋子,说是有人寄存在宿管那里要给他的东西。
  那个袋子洛风一看就认出来是那天的青杏酒,里面的酒瓶已经用气泡柱和保鲜膜很仔细地包裹起来,长途运输也不会摔坏。
  洛风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个包装好后更加巨大的玻璃瓶塞进了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少空间的双肩包里。
  
  虽然师叔没有跟自己一起来,但洛风心里还是对见到师父有很多期待。
  毕竟游戏玩了这些年,关系好的亲友他每一个都至少见过一面,更亲密些的三五面都有,更别说几乎天天都见的李忘生。
  但唯独最初认识他又把他真正代入到这个游戏里来的人,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洛风知道师父长什么样子,很早之前就知道。
  那还是八年前,师父和师叔第一次面基时候在群里发的照片,明显是刚刚汇合就迫不及待拍的,两人走在路上,手机被举得很高,角度从上往下,站在前面的师父看着镜头,他有一张一见之下就很难忘记的英俊面孔,而更让人难忘的是他的表情,他的笑容毫无收敛极富感染力,抬着下巴露出牙齿,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骄傲得意的神采,而站在他背后半步的师叔显然没有跟上他的节奏,眼睛还在看着另一边,但即便只是半张模糊的侧脸,也能看得出师叔皮肤白皙面容清秀,鼻梁笔直高挺,眉眼间有种在普通人身上很难见到的,非常古典又沉静的美感。
  洛风早就听师父可信度很低地自夸过是大帅哥,而师叔给他的印象感觉上也是个样貌端正的好青年,但洛风没想到这俩人竟然能在风格迥异的前提下还都这样高颜值,这是在干什么,拍偶像剧吗?你们两个难道是师祖海选来的男一和男二吗?
  还好我长得也还可以,不然真是没有脸跟你们一起玩了!
  洛风一边腹诽一边悄悄存了照片,刚想在群里说师父什么水平就俩人还拍糊了的时候,谢云流发来了第二张。当然这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洛风点开就发现师父这次把自己拍虚了,而且他也没有看镜头,而是笑着望向站在旁边的师叔,好在师叔终于有了一个看向镜头的正脸,他转过来之后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可能因为在笑眉眼间的疏离感减弱许多,额头上有很独特的红色胎记,有些害羞地一半躲在师父后面,微微缩着肩膀举起土气但很可爱的剪刀手来,虽然长得漂亮,但看起来就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
  夕阳从侧面笼罩过来,令他们身上都镀着一层夺目的金色。
  从那张照片开始,洛风又见到师父发了很多他和师叔一起玩的游客照,有在小饭馆的,有在景区的,有在游乐场的,有在电玩城的,在桥洞下卖唱歌手旁边的,甚至还有一张是日出的山崖,当然更多的根本看不出他们在哪里,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自拍照之外,还有几张几张显然是在师叔不知道的时候抓拍的,画面不是非常清晰,但贵在生动又真实,让洛风看了有种莫名的向往和感动,他几乎心急如焚,恨不得明天就能高考结束,好跟师叔和师父一起出去玩。
  但这个愿望一夜之间便破碎了,他甚至不知道它何时破碎因何破碎,只是当他意识到这个梦彻底破碎的时候,师父销声匿迹,而师叔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连碎片都打扫干净了。
  
  洛风下了高铁,迫不及待地按照谢云流的指示往出站口走去,国庆假期高铁站人流巨大,他无头苍蝇一样找了两圈,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洛风猛地回头,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他后面,洛风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师父,但他又跟自己印象中那个总是在开怀大笑的年轻人完全无法重合。
  谢云流穿了一身黑,黑风衣黑衬衫和黑牛仔裤,连手里攥着的手机壳都是黑的,洛风以前没在任何一张照片里见过师父全身都穿这么暗的颜色,而且他非常瘦,并不是干瘦而是香体育学院那些特长生一样体脂率恐怕接近于个位数的精瘦,并且头发意外地长,刘海压在眉毛上面,耳后狼尾垂到锁骨。
  如果硬要找一个锚点,那就是即便变了很多客观来说他还是很帅,只是风格似乎变了,如果说从前是阳光般的明亮耀眼,那现在就是暗夜似的神秘和阴郁,这样的风格显然也很受欢迎,洛风注意到周围挤挤攘攘的人们中有许多小姐姐在看到师父的瞬间眼神便亮了起来,但师父的气质实在是太让陌生人难以接近,所以她们至多也只是惊艳地留恋几眼,便走开了。
  就连相识多年的洛风与他对视,也能感觉师父的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温度。
  他忽然想起师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师父在海外,恐怕也吃了不少苦。
  洛风当时不知道师叔为什么那样说,在他看来师父的能力和成就到哪里都应该会过的很舒心,但现在他看到师父身上如此惊人的变化,不得不开始怀疑师叔说的才是对的。
  
  但无论如何,真正捡到谢云流还是让洛风很开心,但他注意到谢云流往自己身后瞥了几眼。
  “师父你找啥呢?”他不解地问。
  谢云流愣了一下,才说:“你小子来见师父,一点东西都不带是吧?”
  好在他的语气非常轻松,让洛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师父我带了,在包里。”
  谢云流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但并不是曾经定格在照片里的那种,他现在就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有点哀愁似的,其实这反应看起来也并不在乎洛风到底有没有带礼物,他在洛风头上揉了一把,然后说:“走吧。”
  两人走到路边打了计程车,洛风心里有点奇怪谢云流竟然没有开车来,他记得曾经他去找师叔玩的时候都会租车的,现在竟然不再开车了吗?
  一路上洛风有点心事重重,但还是尽可能找了一些师门和游戏的话题跟谢云流聊,谢云流虽然话少但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追问一两句,让洛风觉得他现在虽然看起来冷漠,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内心和曾经他熟悉的那个耐心又温柔的师父并没有两样。
  
  洛风觉得话题还没聊完,计程车就到了目的地,他下车一看,附近非常荒凉,面前的大门也很普通,像是个普通的工厂院门。
  谢云流带着洛风走到门卫处登记,走近了洛风才惊讶地发现岗亭里站着的“保安”竟然是全副武装并且持枪的。
  洛风晕晕乎乎登记了一大堆信息还被扫描了三次背包,跟着谢云流走到院子里才结巴着问:“师父,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就研究一点需要研究的东西。”谢云流含糊地说,他腿长步子大,走路速度很快,洛风艰难地跟在后面,感觉两条腿都要倒出火星子。
  “师父真厉害。”洛风由衷地夸赞,能在这种地方做研究员,肯定是对这个世界很重要的人。他和李忘生都学的是文科,之前从师祖、师父和师叔的对话中也能听出师父似乎学的是理工科方向很尖端的领域,笼统但准确地概括一下,就是科学家。
  “我说什么了就厉害。”谢云流看他一眼,不过语气并没有指责的意思。
  “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厉害。”洛风有些气喘,他本以为进来走几步就能到师父的宿舍,但目之所及都没有长得像宿舍的地方,身上的包又实在是重,他看到身边偶尔有车子经过,又开始想师父为什么不开车的事情。
  两人又走了十几分钟,洛风已经开始出汗了,这时有个开着摆渡车的工作人员从后面追上来,司机看到他们,便很殷勤地停下来问:“谢博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洛风正想着救星来了,但谢云流已经冷漠地摆了摆手:“不用。”
  我用啊我用啊!洛风内心狂喊,但那个司机被谢云流拒绝之后没敢逗留,已经走了。
  洛风绝望了,他终于忍不住问:“师父,还有多远啊。”
  “到前面就是,”谢云流指着远处几乎只能看到一个尖角的建筑物,他又看了一眼洛风,伸手道,“把包给我吧。”
  洛风一边嘴上推辞:“不用师父,我自己背吧。”一边把包脱了下来。
  “身体太差了,别老玩游戏,抽空也锻炼锻炼。”谢云流说着接过背包,手腕瞬间沉了几寸,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你包里装了什么玩意这么重,你要去炸碉堡啊。”
  “嘿嘿,”洛风轻松许多,说话也有了底气,“给你带的礼物啊。”
   15
  谢云流在园区公寓里住着一间套房,洛风跟着他走进电梯的时候注意到这是固定楼层的专用电梯,不光要刷卡还要扫脸,他隐约感觉到这里安保级别确实非常高,而且就从刚才那个摆渡车司机和公寓前台对谢云流的态度来看,他在这里的身份应该也很特殊。
  我师父果然是很了不起的人。洛风兴奋地想。
  两人坐电梯到达19层,走廊陈设像是个简洁款的酒店, 墙壁上标着几个房间号,走到最末端的一个大门前,上面挂着个很小但非常精致的金属名牌,前面是国旗,后面跟着字:
  高级工程师 谢云流
  
  洛风还没来得及想高级工程师算什么职位时,谢云流已经开了门,他开门时很谨慎地挡着半边门缝,洛风正奇怪这是什么意思,突然看到师父脚边露出一张毛茸茸的圆脸。
  “进来吧。”谢云流把洛风的包放在鞋柜上,回头招呼他,“不用换鞋。”
  洛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这才看清那张雪白的圆脸属于一只小猫,它躲在师父的脚腕后面,正用一双水汪汪的蓝色眼睛谨慎地打量着自己,非常可爱。
  “哇,师父你有猫啊。”洛风蹲下来想看个清楚,这才发现它还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小衣服,衣服整体是小兔子样式的,还有个系在脖子里的圆帽,帽子也是毛茸茸的,将脸周都围拢起来,只露出五官。
  “嗯。”谢云流含糊的应了一声,“你要喝水吗,还是可乐?”
  洛风的注意力还在猫上,他伸出手:“好可爱啊,我能抱抱吗?”
  但他还没碰到一脸害怕正在后退的小猫,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筋脉分明的手,那猫已经先被谢云流拦腰抱了起来,它四肢耷拉,被谢云流拽成好长一条,但等搂进怀里时又迅速收好尾巴团成一个球。
  洛风不解地抬头看着师父,谢云流抱着猫道:“它怕生,你摸摸得了。”
  洛风站起来,那猫确实很紧张,窝在谢云流怀里,把脸埋在他胳膊肘内侧,从背后看完全是个圆滚滚的小兔子。
  洛风谨慎地摸了摸它没被衣服遮挡的身体,他正想感慨手感真好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师父这样的性格养猫已经挺奇怪了,居然还会给宠物买衣服实在是不可思议,难道……
  洛风感觉自己浑身都凉了:“师父,你有女朋友吗?”
  谢云流刘海下的眼睛一凛,仿佛不认识般看着他:“没有。”
  “真、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谢云流脱口而出,但说完后脸色却难看了几分,他转身将猫放在地上,又问了一次,“你要喝什么?”
  “可乐就行。”洛风心有余悸地跟着一人一猫走到客厅,趁着谢云流拿饮料的间隙打量了一下这间公寓,空间很大装潢虽然简单但能看得出高级,家具几乎是全新的,而且个人物品非常少,完全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给他一种无人常住的样板间的感觉。
  
  歇下来喝了几口可乐,洛风终于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他跑到玄关先从包里拿出两个剑三手办,是他来之前紧急网购的礼物,一只纯阳一只刀宗,这批手办做得非常可爱,发售时师父还没回来想必是没有的,洛风便买了一起送给他。
  谢云流接过来看了看,反应很是平淡,他把手办放在电视柜上,就看着洛风又从背包里拖出一大瓶酒来。
  “师父,还有一瓶酒给你。”洛风把玻璃瓶递给他,“白梨酒。”
  谢云流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捧着酒瓶,下意识纠正道:“是安梨,只有秋天才成熟。”
  洛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谢云流却望着酒瓶上的标签眉头蹙起:“谁让你买的?”
  “我师叔,”洛风如实回答,“他说你喜欢。”
  谢云流脸上的表情让洛风一时间觉得很难懂,他几度欲言又止,眼中有并不愉快的神色,最后低声说:“那店他还没吃腻吗?”
  “我觉得还不错啊。”洛风小声反驳。
  “李忘生带你去过?”谢云流看他一眼,语气更是冷漠,毫不留情地评价,“有什么好的,又甜又油,这酒也甜得夸张,根本就没什么酒味。”
  李忘生明明那么执着要把酒给师父,但师父拿到之后并不开心,评价反而过于苛刻,洛风这下略微读懂了一些他的情绪,灵机一动急忙说:“师叔专门买了酒本来也想一起来的,但他家里有事就回去了。”
  说到这里,谢云流脸上线条终于肉眼可见的稍稍松弛,他转身把酒瓶放进冰箱,然后看了看表,指着沙发对面的一扇门说:“我把猫喂了,你先玩会游戏吧,晚点师父带你出去吃饭。”
  洛风听话地打开门,里面拉着遮光帘光线有些昏暗,等洛风看清里面陈设时差点尖叫出来。
  这房间并不是他以为的卧室而是纯粹的电竞房,宽阔的漆面桌上摆着一台超酷的海景房主机,旁边是巨大的带鱼屏,各种配件一应俱全,音响和灯看起来也很高级,他攒了一年生活费才买的那台游戏本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块不锈钢板。
  洛风迫不及待地坐到电竞椅上打开电脑剑三启动,玩这个游戏第十年,他才终于真正看清这个虚拟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趟来的果然很值!
  
  
  因为说了要回家,李忘生怕在学校里碰到与洛风相熟的人被戳穿借口,只能硬着头皮买了国庆节一大早回家的机票。
  不过自从父母春节后便出国探望外祖母和姨妈,他到现在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们,回去看看也不是坏事。李忘生没有提前知会家里,等他拖着箱子出现在排屋门口的时候,着实把父母吓了一跳。
  李母见他一声不吭回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拉着李忘生问一切都还好吧?
  李忘生脸上笑着说都好,只是想你们了,但心里却因为所言非实的愧疚而别扭地沉了一下。
  李母确认他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赶忙拉着他坐下吃水果,父亲见他回来也很开心,立即出门去超市买了许多合他口味的食材,忙忙碌碌做了许多菜,
  一顿饭吃完父亲喝了点酒晕晕乎乎午休去了,李忘生帮母亲收拾餐具,他挽起袖子洗碗,母亲忽然抓着他的手腕疑惑地问:“你的玉呢?”
  李忘生愣了一下,回答:“坏了。”
  母亲迷茫地望着他:“玉怎么会坏呢?”
  李忘生手上从小就带着一个红线攒的平安扣,据说是刚出生时祖母给他买的,找当地的高僧开过光,能保佑平安,那块玉不论能不能真的辟邪佑福,单论品质也挑不出毛病,冰底满绿细腻清透,即便李忘生不懂翡翠也能看出非常值钱。但说来奇怪,这颗伴随他近三十年的平安扣在上学期开学前一天莫名其妙碎了,而且是在李忘生眼前毫无征兆碎开而后脱落到地上的,当即连碎带摔四分五裂,李忘生虽然惋惜,但一看就知道已经完全没有修复的可能,只能收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不知道,”李忘生打开水龙头,把双手放进温水里,“可能是不小心磕到了。”
  “唉,那就没办法了,”母亲叹气,“不过人家都说玉能挡灾,可能是帮你挡掉大灾了也说不定。”
  “就是嘛,”李忘生笑了笑,“而且现在工作了,学校也不让戴首饰,这样更方便一点。”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盯着李忘生看,李忘生觉察到她的视线,心里正想“糟了”的时候,母亲果然问:“儿子,你有女朋友了吗?”
  李忘生心里叹气,这就是他这些年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工作稳定之后,父母与他的话题好像就剩下了这个。
  “没有,妈妈。”李忘生平静地回答。
  李母明显失落许多,从李忘生手里接过碗慢慢擦着,又问:“那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吗?”
  “也没有。”
  “那喜欢你的女孩总是有的吧?”母亲不依不饶,“毕竟我儿子这么帅。”
  “妈妈,”李忘生转过身来,很认真地说,“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而且只是被喜欢我就要接受的话,那对我是不是不太公平?”
  “你都要29岁了,现在书已经念完,工作也安顿下来,是时候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我会考虑的。”李忘生把最后一个盘子递给她,擦干手上的水,显然是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给我点时间,好吗?”
  他说完便向厨房外走去,李母在后面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但李忘生已经快步走远了,并不给她挽留的时间。
  
  李忘生一个人上楼回到卧室,坐在床边开始发呆,他后悔回家来了,还不如找个地方随便呆两天。
  他看了看墙角还没拆开的箱子,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干脆下午就回学校算了,这时书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李忘生拿起来看,是洛风发来的。
  洛咩:师叔我见到师父了,现在准备和师父去吃饭!
  李忘生心里猛地抽紧,他双手攥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洛风,其实他很想问问谢云流的情况,但他觉得自己才拒绝了跟洛风一起去见谢云流,现在又打字去问,反倒显得自己过分虚伪。
  这时洛风又发来一张照片,WIFI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卡顿,李忘生看着那张照片上旋转着载入动画,然后就像图片一寸寸加载似的,他觉得自己也被一寸寸拖曳到一楼,又晕沉沉没入地底。
  照片里是一个背影,光线不好拍得有点模糊,但李忘生一眼就认出这是谁,他浑身黑得像个不折射任何光的影子,正在快步往前走去,即便只是毫无细节的背影也能看得出个高腿长,肩背宽平。他头发长了,身体好像也比几年前结实许多,走路时仍然是那个标志性单手揣兜的姿势,李忘生恍惚看到那张照片在眼前动了起来,那个人走在前面,好像随时会回头来扬着眉毛嫌他磨磨蹭蹭走得太慢,却又笑着伸出手来拉他似的。
  看来无论骗多少人,还是欺骗自己最难。他盯着手机屏幕,外壳好似风干僵硬,但内里的每一寸灵魂,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那部分,无论是理智抑或失控的所有角落都一齐尖叫起来。
  七年过去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很想他。
  想得肺腑皆恸,呼吸难平。
  
  李忘生正想假装没看到消息不做回复时,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两声,他抬起头,看到母亲的脸小心翼翼从门缝里探进来,脸上有犹豫与讨好的表情:“儿子,有空吗,妈妈想跟你说几句话。”
  李忘生放下手机强忍心里的波澜,点头道:“好。”
  母亲坐在他旁边,局促不安地拿出手机来给他看:“之前局里有个阿姨家女儿给我介绍过,条件不错正好也在C市工作,我还想着你应该有合适的人就没有多说,刚刚问了一下那家孩子还是单身,你……要不要去见见。”
  一时间太多情绪翻涌上来,李忘生心里的烦躁几乎到达了巅峰,但他从来孝顺,永远不会拒绝父母的要求,他看着母亲的脸,她确实老了,曾经在大院里很负盛名的美人如今皮肤松弛鬓角花白,如今在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时还要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李忘生于心不忍,于是像过去一样点头:“可以。”
  李母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兴奋道:“那好,我去问问情况,正好在假期,你们可以见面聊。”
  “嗯,”李忘生冷淡地说,“你安排就好。”
  他的态度让母亲意识到这只是一种敷衍而不是妥协,但李忘生已经松口,她并没有更多指责的余地,只是无奈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即便不说母亲对孩子的滤镜,她也必须要说李忘生是个完美的孩子,漂亮、聪明、循规蹈矩、品学兼优,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她又总觉得自己看不懂她自己生出来的这个人,他低眉敛目,刘海荡下来遮着眼睛,脸上没有情绪,像个虽然精致无暇但却没有温度和生气儿的玉雕像似的。
  但她唯独能感觉到很清晰的一点,那就是李忘生不快乐,不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是忧愁的萎靡的,虽然最终表现出的都是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但这与小时候他的沉稳和平静并不相同。
  “儿子,”她忍不住担忧地问,“难道……你在感情上受过伤害吗?”
  李忘生蓦地呆住了,但他很快就抬起头,脸上虽然在笑,但脸颊唇角所有肌肉的走向都写着勉强:“没有啊,我都没谈过恋爱,哪儿来的伤害。”
  而母亲抓住了他的手:“感情上的伤害又不是确认关系才会发生的,又或者说有些时候正是因为没得到结果,才令人伤心啊。”
  李忘生脸上的笑容就像出现时一般消失了,他再度垂下眼帘:“没有。我很好,你们别多想。”
  李母沉默了片刻,她又一次叹气,然后伸出手将李忘生脸上的头发拨开,轻声道:“我的儿子啊,永远都稳稳当当,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着急。妈妈一直想问,这么多年你有过一定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李忘生因为母亲的问话错愕了很短的一瞬间,但他始终低着头。
  当然有的。
  他几乎麻木地想,与此同时他听到自己的灵魂又一次在安静的躯壳下,宛如被狂风撕扯般歇斯底里地发出猎猎声响。
  当然有。
  只是他过去自负,不想要的太多,而命运如此善于捉弄,便让他唯一想要的。
  求之不得。
  —16
  有了要去见那个陌生女孩的借口,李忘生只在家里住了两天就返回C市,但回学校同样没事做,大号被封印着游戏也不是很想玩,于是就去图书馆把之前读过几本专著又啃了一遍。
  晚饭在食堂将就两口之后李忘生买了点水果回宿舍准备晚上开团,长假期间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依旧很多,还有一些慕名参观的游客。李忘生走到生活区门口还被自称是话剧团的本科生拉住要让他入社,李忘生赶紧解释说自己是教师不是学生,说完两人都尴尬极了,赶忙点头鞠躬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好在教师宿舍那边人少了许多,李忘生在台阶上掏门禁卡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回廊里传来争执的声音,他不是好事的人,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熟悉,他便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回廊两边都爬着藤蔓,他从已经凋零的树叶缝隙间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方宇轩。
  方宇轩长得不错平日面容和善,但此刻的脸上却写满厌恶,李忘生往旁边让了一步便看到站在他对面的人,令他意外的是,那个人自己也好像见过。
  李忘生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站了一分钟,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悄然上楼去了。
  
  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教学团,李忘生注意到洛风一直没有上线,想来是跟他师父出去玩了。开完团时间已经不早,李忘生帮洛风做了日常之后就下线准备睡觉。
  洗漱经过客厅时他注意到阳台亮着灯,李忘生在黑暗中略一思索,过去敲了敲阳台的推拉门。
  方宇轩站在阳台边抽烟,他听到声音似乎吓了一跳,赶忙将烟按灭回头开门,脸上有些愧疚:“对不起,李老师,是不是有味道。”
  “没有,”李忘生笑了笑,“我看你好像遇到什么事的样子,需不需要我帮忙?”
  方宇轩与李忘生并不是一个系的,甚至都不属于一个学院,只是恰巧李忘生原本的室友辞职决定出国深造,于是学校就让新来的教授助理方宇轩补了空位。
  方宇轩听到李忘生这样问,其实有些惊讶,他习惯了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大多冷漠的关系,也觉得李忘生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内心着实冷淡,没想到他会这样热心又细心,会关心一个除了住在一起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的同事。
  可能是看出方宇轩的表情错愕,李忘生补充道:“不好意思,其实傍晚回来的时候,我在楼下看到了你……”
  这确实让方宇轩感到有些尴尬,他第一反应是含糊其辞,但与此同时看到李忘生确实写着关怀的清澈眼睛,心里忽然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于是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那个人是我父亲。”
  李忘生的惊讶也很矜持:“啊,那是我误会了,他看起来很年轻。”
  那个男人穿着精致考究贵气逼人,但可能是保养得当的缘故面孔确实年轻,即便他身上有着不可能存在于年轻人身上的气质,李忘生本来以为他是方宇轩的哥哥之类的角色,他们看起来的确有些相像,但并不多。
  会争吵的父子并不罕见,但李忘生能看出他们的关系比起紧张更多疏远。
  “我不喜欢他,”方宇轩靠在围栏上低声说,“大家都说他很了不起,但在我看来他是个很坏的人。很多年前他就背叛了我母亲,没有抚养我也不关心我,但却想要掌控我的人生。”
  李忘生没有说话,只是走近了一步也靠在旁边做出安静聆听的姿态。
  方宇轩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烟盒,忽然问道:“李老师结婚了吗?”
  李忘生没想到话题如此跳跃:“没有。”
  “未婚妻或者女朋友?”
  李忘生摇头:“也没有。”
  方宇轩表情复杂地笑了一下,眼睛往远处空无一物的漆黑夜空看去:“我父亲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
  李忘生顿时与他产生了有种同病相怜的亲近:“你不喜欢她?”
  方宇轩沉默半晌,忽然苦笑:“如果不喜欢就好了,我也不用这么难受。”
  李忘生听不明白:“那不是很不错吗,如果正好是你喜欢的人,你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我如果接受她,就像是无形中接受了父亲对我的摆布,”方宇轩声音低沉,“我感觉那对我自己,对我母亲都是一种背叛。”
  “没必要这样想的,”李忘生安慰,“只要那个人是对的,你们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并不重要,只要结局能够完满,何必要纠结于它是如何到来的。”
  方宇轩抬头看向李忘生,他用一种确实迷茫却又仿佛带着某种暗示的语气问:“但人生是很长的,什么才算得上是结局呢?”
  李忘生被他问到了,他也看向夜空,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是啊,什么才算结局呢?”
  “但等待肯定不是。”
  方宇轩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李忘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错愕地回头看他:“什么?”
  “李老师你一直在等某个人吧,”方宇轩说,“其实之前在文学院的朋友那里听说过你的名字,她们说你专注学术无心感情,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无心,只是有心却被填满了。”
  李忘生被他一语道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慌乱地避开视线。
  “如果只是等待,永远不会有结局。”方宇轩又说。
  “我……我其实也不是在等,我只是……错过了。”李忘生犹豫地开口,他从未与身边的人提及过当年的事,被如此敏锐的洞察还是第一次,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些年自己的状态,说话时并无底气,“我没有在对的时间说该说的话,也没有做该做的事,后来虽然明白,却太晚了。”
  “她死了?”方宇轩听完,轻声问。
  “没有。”李忘生摇头,“但是……”
  “结婚了?有其他陪伴的人?”
  “没有,我想应该没有……”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方宇轩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那个人也在等你呢?”
  “不——”李忘生想说不可能,却被打断了。
  “李老师,你读过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知识,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方宇轩说,“同样满溢的水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是不会相互流动的,哪怕再渴望对方也一样,总得有一方先倾斜。”
  李忘生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恍惚,喃喃道:“先倾斜……”他略一沉吟,却又说,“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怕结局会更坏。”
  “不会更坏。”方宇轩笃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无望的等待是最坏的,”方宇轩真诚地说,但凝视着李忘生的眼睛里却有哀愁,“我母亲就活在无望的等待里,她等了30年,我想象不到比那更坏的人生。”
  李忘生顿时有种从脚底攀爬而上的透骨的冷意。确实,他已经等了七年,难道还要这样等下去吗?就像洛风的指责那样——你都没有在他知道的情况下,去主动找过他哪怕一次啊。
  就算会更坏又怎么样呢,总比再等上许多个七年要好吧?他真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做个一起玩游戏的亲友,有朝一日像去参加师父的结婚典礼那样,去参加谢云流跟某个女孩的婚礼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我去找他。”李忘生忽然说,他抬起头看着方宇轩,平日淡漠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沉静却炽烈的火,“对,我要去找他,明天就去。”
  方宇轩满脸惊讶,没想到他的转变这样迅速。
  “你说的对,方老师,我不要再等了,”李忘生对他说,眼神竟然有些锋利,他说完快步走出阳台,到门边却又回头,“方老师,你也要试着主动‘去倾斜’,好吗?”
  方宇轩一听,也笑了:“好,祝我们都顺利。”
  
  李忘生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开始订票,他知道自己必须在沸腾的热血还未能冷却之前就做好这个决定。他太了解自己,知道他一旦冷静下来,就一定会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他打开订票软件,选择时间和车次,随便点了一个座位,正要付款时手机弹出新的消息,是妈妈发来的:明天的饭店订好了,我一会儿发给你地址,记得早点去。
  李忘生盯着那句话,它停留在屏幕上方的时间足够他将所有的内容都读清楚,而后他从肩膀到脊柱全都坍塌下来,一瞬间得到了最直接最有效的冷静。
  李忘生点开微信,回复道:好的。
  只是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忘生想,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他早就熟练处理这样的事情,见一面随便找个借口,然后互不纠缠,他按照所有人都期望的那样“努力”过了,谁也不能说他做的不好。
  回复完母亲之后,他回到订票软件,将高铁票的日期向后顺延了一天。
  
  第二天晚上,云雪服的刀宗交流群里忽然有人发了消息:那个[孤客]居然在寰宇殿门口教徒弟欸。
  魔法小鹦:谁?
  鱼为什么那么远:我们服那个一个月就用紫武打上2900的刀宗,之前不是有主播找他打大师赛被他拒绝了,现在好像还在2900散排
  浪游:那人啊,手法很好但是拽的要死,我在洛阳遇到他切磋,输了想找他求教,他说不收徒
  全是破绽:这不是有徒弟吗
  流芳:刚收的吧,我看是个矿车套都没有的刀太
  浪游:?我去看看。
  
  刀太是洛风刚刚新建的,大家都说别玩剑纯,所以他趁着跟谢云流面基的难得机会想要让师父手把手教刀宗,他起了个号磕了丸子,到寰宇殿门口的广场开始从头学技能。
  洛风好歹玩了这么多年,新职业学起来也很快,他摸清楚技能套路之后谢云流抱了个笔记本也把自己的号开上来跟他切磋教学,结果还没教几分钟,平时空无一人的广场上三三两两来了一大群人。
  然后就一直有人点谢云流切磋,他反复拒绝了几次,洛风感觉到师父的耐心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赶忙说:“师父,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谢云流还没说话,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鹦鹉萝发近聊:[孤客]师父也教教我吧#dz可怜
  随即其他人开始复制,洛风和谢云流周围出现了一大片白字:[孤客]师父也教教我吧#dz可怜
  洛风紧张地盯着师父的脸,好在他今天心情还不错,竟然很罕见地轻笑了一下,开始打字:可以,谁能打掉我一半血就教谁。
  洛风看到这句话便从电竞椅上站了起来:“师父你上号吧。”然而谢云流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没事,我就用这个。”
  洛风愕然低头,师父用的是一台轻薄本,而且连桌子都没有放在大腿上,画质帧率延迟都很差,更恐怖的是他都没插鼠标,刚刚只是在用触摸板控制面向,教学都很勉强了,更别说要正经切磋!
  但很快洛风就知道谢云流敢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一大群刀宗挨个点他切磋,但能摸到他的人都很少,大部分人被打到喝茶的时候孤客连打坐都不需要,最后广场上大概来了将近一百个小鹦鹉,能勉强打掉他一半血的就三个人。
  师父的实力真是恐怖如斯。
  谢云流言而有信,真的把那三个人叫来yy挨个教了一遍,还说之后有想问的随时来找他。
  
  虽然师父突然被分走,但洛风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等教学完毕,谢云流让洛风自己去散排试试,反正低段位大部分都是人机,他就在旁边玩手机,偶尔指点两句。
  洛风穿着任务装很顺利地全胜打到五段,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师父已经好久没说话了,他回头正想让师父看他的战绩,忽然发现坐在旁边的谢云流盯着手机,表情很是可怕。
  怎么了?洛风心里一紧,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师父这未免也太喜怒无常。
  他正想问,音响里忽然传出李忘生的声音:“风儿,要帮你做日常吗。”
  洛风切到YY,李忘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只不过自己在小号上,没看到他上线。
  “师叔我做过日常了,我在玩小号,我新建了一个刀宗!”洛风回答,同时加了[玉虚]好友。
  “好,那我自己去做。”李忘生说,“你还在你师父那里吗?”
  “对,我和师父在一块呢。”洛风说话时又看了一眼谢云流,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冲着洛风面前的麦克风问:“你晚上去哪儿了?”
  洛风隐约听出他师父的语气非常不友好,李忘生也有些迟疑,但还是回答:“我出去吃饭了。”
  “跟朋友?”谢云流又问,洛风感觉他这已经不是不友好,简直是咄咄逼人。
  李忘生这次的回答更犹豫:“其实不算是……朋友。”
  谢云流没再说话,他凝视着李忘生的ID和ID前时不时闪烁一下却没有声音的绿点,那张被屏幕荧光照亮的瘦削脸上表情堪称恐怖。
  不对,这是什么对话,这是什么氛围。洛风一头雾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只过了几秒钟,但洛风感觉有半辈子那么长,他看着师父忽然伸出手,将麦克风的开关摁灭了。
  “师父?”在谢云流伸手的一瞬间洛风真的有种他会揍自己的迷之错觉。
  “不玩了,下线。”谢云流起身往外走,“我们出去吃宵夜。”
  洛风满心犹疑,但看着谢云流已经开始一脸阴沉地穿外套换鞋,他只能急匆匆下线关机,跟着师父出门去了。
  只来得及在微信上给李忘生留言:师叔,师父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和师父出去吃宵夜了QaQ
  师叔:好
  等洛风追上谢云流进了电梯,微信又弹出一条。
  师叔:看着点你师父,别让他喝太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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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48: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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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有大家都讨厌的角色名字稍稍出没,但不多。本文他的作用纯粹为打脸,请安心阅读。
  
  洛风跟着谢云流大半夜打车去了市中心,这会儿已经十点多,天上还飘着小雨,风里夹着水汽实在很冷,洛风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实在是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就该说自己不想来的。
  但反观谢云流一副一点不觉得冷的样子,他下了车就快步往商业街深处走,洛风追了几步感觉脸都要冻僵,实在忍不住问:“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酒吧。”谢云流说。
  洛风面露惊恐,把衣襟攥得更紧:“这不好吧……”
  “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谢云流瞥他一眼,“是干净的地方。”
  洛风将信将疑跟他进了步行街深处的一扇玻璃门,里面装饰华贵灯光昏暗,客人特别多,东侧是吧台西侧是舞台,中间零零散散十几个圆桌,基本都坐了人。谢云流随便找了个没人的空桌坐下,立刻就有侍者走过来递了菜单和酒单。
  谢云流很熟练地点了金汤力,洛风新奇地翻看着酒单,想试试一个图例特别好看的龙舌兰特调酒,却被谢云流轻描淡写地说你喝不了,然后强制给他点了最后一页的果酒和几样小吃,还说等一会儿不冷了可以吃这里很有名气的微醺冰激凌。
  侍者走了之后谢云流就又沉默下来,洛风试着找了几个话题他始终兴致缺缺,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舞台上正在有气无力唱着流行情歌的歌手,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在热切交谈或是玩桌面游戏,显得他俩格格不入。
  干什么,只是想喝点酒吃小吃为什么不点外卖要跑这么远。洛风长这么大第一次进酒吧的热情也像外面的冷雨一样迅速冷却下来,他又一次感觉到师父的脾气确实很难捉摸,实在是有些阴晴不定。
  明明刚开始心情还不错的不是吗。洛风嚼着洋葱圈,开始复盘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确认一直到自己进竞技场之前师父都还算开心,还教了素未谋面的几个小鹦鹉,难道说……
  “师父,”想到这里,他很难过地低声问,“我真的很菜吗?”
  谢云流回过头来,桌面上摆放的蜡烛令他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冷厉,他说:“有点,不过还行吧。”
  洛风很受打击:“我会努力的,师父你别生气。”
  “我干嘛生气?”谢云流不解。
  “你不是因为我打jjc太菜生气的吗?”
  “至不至于,”谢云流蹙眉,否认道,“跟你没关系。”
  原来跟我没关系啊。虽然确实被说有点菜,但洛风松了口气,可随即刚刚消散的迷雾又一次笼罩上来,如果跟他没关系,那突然不开心是因为什么?
  洛风再次回想,排除自己之后,师父再接触过对过话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又是师叔吗?
  洛风感觉自己嘴里方才还香甜的炸洋葱圈变得苦涩起来,确实每次分析师父的情绪都会卡在师叔出现的时候,只要涉及到师叔的问题,师父的一切言行都会变得难懂。
  果然就算之前已经几乎每天都一起玩也无济于事,师父和师叔之间的隔阂并没有消除,师叔不愿意来,师父的态度也看不出来到底想不想让师叔来,见不到面也不说话,好不容易隔着自己对上话,三言两语间师父就又变得阴沉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洛风喝了一大口果酒,师父的推荐还不错,味道很好也没有什么酒味,他鼓起勇气问:“师父,你和师叔之间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谢云流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了洛风几秒钟才说:“我也希望能说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你们的反应明明就是发生过很多事情。洛风怀疑地看着谢云流,但他又直觉师父应该没有说谎,也许是师父口中的“事”和自己想要问的并不是一个概念。
  他还在想着如何组织语言继续追问,谢云流忽然说:“李忘生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洛风沮丧地说,他倒是希望师叔能坦白一点,但在面对和师父真正关系的问题上,师叔也总是像那天在小饭店的时候一样回避、遮掩。
  “那他跟你说回家干什么了吗?”沉默片刻,谢云流忽然问了一个洛风没想到的问题,甚至还都反应了一下师父口中的“他”是谁。
  “没有欸,”洛风下意识回答,“师叔只说家里有事要回去。”
  谢云流听到答案再没说话,只是不停喝酒,洛风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但他能感觉到因为自己提到师叔,所以师父的情绪比刚才更差了。
  这时洛风嗅到旁边突然飘来一阵很浓烈的香气,他茫然回头,一个在这样天气仍然穿着露肤度很高短裙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她长得很美妆容发型一切都很精致。她笑眯眯地看了看洛风,但却一扭腰坐在了谢云流那边沙发的扶手上,她指甲闪闪发光的手指轻飘飘按在谢云流的胳膊上,用一种洛风听了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两位帅哥,我可以请你们喝酒吗?”
  这是什么情况,洛风紧张地看着她,但那个女人只是最初看了他一眼就一直盯着默不作声表情很臭的师父看,而谢云流很不客气甩开胳膊:“我过敏。”
  他的态度并没有劝退对方,反而让她产生了更多兴趣,那女人低头,又靠近了一些轻声问:“真可怜,你对什么过敏呀?”
  因为她弯腰的缘故,洛风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他低着头已经彻底不敢往那边看,而师父更是从始至终目不斜视:“对你,没人说过吗,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这句话过分难听,那个看起来就很有钱也很少被拒绝的女人脸上终于挂不住,她站起来“切”了一声很生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桌子旁,洛风小心地看了一眼,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出她在跟自己的朋友怒骂谢云流不识好歹。       
  洛风其实挺害怕她气不过找朋友过来找他们麻烦,但看起来也只是骂了几句而已,而谢云流似乎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搭讪司空见惯,他又叫了两杯酒,也没忘记点洛风的冰激凌。
  洛风立刻就忘了刚才的插曲,开心地吃起了确实很美味的冰激凌。
  “慢点吃,”谢云流嘱咐了一句,然后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师父走了没一分钟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嗡嗡地振动起来,洛风并没有窥探师父隐私的兴趣,但还是随便瞟了一眼,随即他愣住了,意识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有些眼熟。
  
  李重茂。
  洛风微微抬起屁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通来电的归属地是日本。
  这不是那个害师父变成叛徒的咩太吗,他们居然还有联系?
  洛风莫名感到一丝害怕,他跟李重茂几乎没有接触过,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拼凑来的,甚至这个人现实中的名字也是后来浩气统战开盒他的时候看到的。据说是个有钱的官二代,但这个人年纪不大,有钱却无德,在游戏里报复性地挥霍无度。只是这个游戏对于真正的有钱人并没有太多发挥空间,于是李重茂一边仗着富哥人设脚踏N只船搞后宫,一边玩着最烧钱的阵营斗争,他喜欢搞内战,又很有拉帮结派的能力,并且这个人一边看不起平民玩家一边极度慕强,还懂得装出一副正义单纯的模样,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引来几乎全服追杀,却骗得师父以为是别人恃强凌弱,热血上头帮他打退了很多仇敌,才导致后面双方统战都把师父和这个大烂人视作一个阵营,甚至波及到三清。
  他还记得那时候事情闹得有多难看,因为师父和师父作为大师兄的三清在服务器里都很有名,统战便要按头师父去道歉,师父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去。洛风那时还在住校,打开QQ就看到浩气大群里在对师父喊打喊杀,说静虚在南屏山快来埋。他从教室偷跑出来想问原委的时候却看到师父已经退群,而群里最后的消息是师叔莫名其妙发了一句“师兄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来yy给师父道歉”。洛风也不知道师父到底做了什么,赶忙登录yy想看看师父在不在,但师父没在线,师祖和师叔竟然都在浩气统战的频道里,几个浩气和恶人的指挥、大帮主也都在,他跳过去也进不了加密频道,发给师叔的消息没有回复,师父也单删了自己,最后他只能流着眼泪回去继续上晚自习。
  那些事说来复杂,可追根究底不就是咩太一个人的问题吗,连自己都能看的明白,师父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洛风想不明白。如果师父也早就知道李重茂的真面目,又为什么还要跟他有联系。
  而且李重茂现在在日本,是不是说明,师父在海外的这些年里,他们还是朋友?
  师父为什么要跟那种人做朋友?
  洛风越想越害怕,手机响得他心烦意乱,他干脆伸手一划把那通本来也不会有人接的电话压了。
  
  他收回手才觉得自己做得不妥,但谢云流已经回来了,他重新坐下,然后就很自然的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洛风紧张地盯着他的脸,但好在师父看到未接来电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回过去。他很快放下手机,继续一言不发地喝酒。
  但因为刚才那通电话,洛风觉得本来就复杂的事情现在愈发复杂了一百倍。
  洛风吃完冰激凌球,师父还是一直没说话,只是酒喝得更快。这时酒吧里的人也少了一些,周围安静下来,洛风想了想,还是问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师父,你和师叔还能和好吗?”
  谢云流掀起眼皮看他,他眼神不似平时锋利,显然是有点醉了的样子:“我们现在很不好吗?”洛风听出他有些阴阳怪气。
  “可你们都不怎么说话,”洛风难过地说,“我想要你们能和好如初。”
  “如初?”谢云流含糊地笑了一声,单手支着脑袋,“傻不傻,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倒退的。再说了,我也没有觉得那时候……有多好。”
  他这样说让洛风几乎绝望了:“可是师叔一直在等你。”
  而谢云流的反应完全在洛风意料之外,他竟然冷笑起来,眼睛盯着两人之间的玻璃蜡烛,烛光在他漆黑的眼睛里跳动,令他的瞳仁仿佛融成一团,他仿佛疯癫,咬牙切齿道:“等?等不就是什么努力都没做吗,别说得好像有多难似的。”
  洛风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他想要反驳,说不对不对,师叔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一直守着三清,即便那么难,那么绝望都守下来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转服不就是为了等你吗。可是话到嘴边,他意识到那些都只是基于游戏的、如此虚无缥缈的事情,他现在坐在师父面前,如此明确他们和师叔都是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若是彼此之间只能说起游戏,的确太过苍白。
  可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他又一无所知,瞬间哑口无言。
  “一个破店吃不腻,一个破游戏也玩不到尽头,他李忘生那么高尚不改初心,凭什么要求我也一样?”谢云流显然也不需要洛风接话,他忽然喋喋不休起来,伸手想要抓酒杯,然而手指伸进冰块里也毫无知觉,脸上满是让洛风感到陌生的刻薄和厌烦,“我受够了,这个垃圾游戏,还有那个甜死人的安梨酒,真不知道是太呆还是故意的,明明送人的东西,又是‘离’又是‘久’……”
  谢云流的头猛地往桌面顿了几寸,他用手腕撑住,接着说:“我早就明白,他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每天按时上线跟他一起玩的人,按照他的愿望,只要能跟他一起扮演耐心又和善每天以带小号为乐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就行。”
  他晃晃悠悠拿起手机,眼神发直地戳了两下,然后就像是佐证自己的控诉一样塞到洛风眼前让他看,屏幕上是微信界面,头像是李忘生,顶头的名字备注只有一个“李”字,而两人的对话简单到了极点。
  左边:师兄,今天上线吗?
  右边:嗯
  左边:师兄,今天上线吗?
  右边:嗯
  左边:师兄,上线吗?
  右边:晚点
    18
  洛风能感觉到这样的对话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但他还没做出任何反应,谢云流就手腕一沉,手机也掉在桌上,他彻底醉了,脑袋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扶着前额的刘海,眼神空洞无光。
  洛风心想坏了,赶紧凑过去问他:“师父,你醉了吗。”
  谢云流迟滞地抬眼看他,但眸子难以聚焦,说话时声音都是含糊的:“没有。”
  没有就是醉了。洛风立即把他面前没喝完的酒杯拿走,想着珍惜师父还能跟自己对话的最后机会,站起来拉他:“师父我们走吧。”
  谢云流居然很顺从地被他拉了起来,两人结账走到外面,这会儿雨下的更大了一些,风简直冷得让人眼皮结冰。洛风叫了辆车,谢云流的酒品不错,只是看着迷糊迟钝,并没有大喊大叫耍酒疯,他上车之后就蜷缩起来脑袋靠着车窗,一双玻璃一般无神的睛子望着被雨水打湿的车窗和窗外掠过的、模糊的路灯。
  洛风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在灯光从他空无一物的眼睛里流水般冲刷而过的时候,他心里莫名对师父生出了怜悯之心。
  ——他从来都觉得谢云流很了不起,但这个瞬间,他觉得这个了不起的男人其实比任何人都孤独。
  
  洛风于心不忍,轻声说:“师父,别靠在玻璃上,凉。”
  谢云流醉意朦胧,但语气非常坏:“别管我。”
  洛风不敢再劝,谢云流却又说:“你不要管我,我也不会管你,你爱跟谁玩跟谁玩,想见谁就去见谁。”
  洛风茫然听完,意识到他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还没说话,谢云流忽然回头看他:“我事事顺你的心,谁来顺我的心?”
  这话说得洛风如坐针毡,他意识到司机意味深长又满含探究地透过后视镜朝他看了一眼,他恨不得当即跳车逃跑。
  “师父,你认错人了,”洛风欲哭无泪地说,“我是洛风啊。”
  谢云流也不知道听到没,他又靠回玻璃窗上,视线迷离地嘟囔:“你叫我上线我就上线,你去睡了我还要写报告到天亮,我很贱吗。”
  他说完,车子经过一个减速杠,洛风清晰地听到师父的头在车窗上“咚”地撞了一下,眼看前面还有连续的几个减速杠,他害怕给这个高级工程师金贵的脑袋撞傻了赶紧伸手去垫,手背却忽然有一滴水砸落下来,雨夜如此冰冷,但它是滚热的。
  洛风呆住了,他惊愕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痕,再往师父脸上看去时他却只是像睡着一样闭着眼睛。
  车里很静。只有雨水冲刷在车窗上的声音,洛风听到谢云流几不可闻地低喃了两个字音,他浑身一凛,感觉那两个字好像是“忘生”。
  洛风连忙凑近一些,想要听师父到底要说什么,但谢云流再开口时,却好像又是:“为什么……”
  洛风感到很糊涂,好像自己也因为那一杯果酒醉了似的,他僵在那儿,听师父接着梦呓一般呢喃:“为什么……只有我这么难受……你却能往前走……”
  洛风从没觉得中文这么难懂过。
  而谢云流显然已经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情绪里,他说话时牙齿紧咬,仿佛咀嚼着恨意:“为什么……一直骗我……”
  “师父,”洛风好奇地问,“谁骗你啦?”
  “你……一直在骗我。”谢云流说,他声音越来越低,在雨声中几乎很难分辨,“等我是谎话,想我也是谎话,就连说我比较重要,也是骗我的……你明明一直有……一直……把我排在别人后面……”
  听到这里洛风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是师叔,但这个态度让他根本无法做出合适的反应,这些话语中满是怨怼饱含痛苦,他无法想象就算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师叔,又会如何回答这样没头没尾尖锐难懂的指责。
  洛风感到很压抑又很难过,仿佛师父的痛苦也淹没过来将他浸满一般,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复杂程度果然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然后谢云流又咕哝了一声,又是仿佛像“忘生”又仿佛是“为什么”的音节,他醉得太厉害,酒精好像比神经更强悍地控制着舌头:“我……很坏吗?”
  洛风艰难分辨出这句话,立即鼻酸眼热,拉着谢云流的衣服说:“没有,师父你特别好。”
  “那为什么……”谢云流无法聚焦的眼睛无神望着漆黑无物的车顶,他声音太轻,恰好对向车道开过一辆轰隆作响的重型卡车,洛风没能在嘈杂的噪声中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为什么……每次都……不要我……”  
    
  回到公寓之后已经很晚了,洛风从外卖平台叫了醒酒药,谢云流一进门开始就歪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洛风给他倒了杯温水递到手边,但谢云流并不接,洛风把药片抠出来放在手心,哄道:“师父,这是醒酒药,吃了明天不会头疼。”
  他说完这句话,原本闭着眼睛的谢云流忽然睁眼,目光竟然比平日更冷厉,一把攥住洛风的手腕:“又给我喂什么?”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洛风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快被捏碎了。他和谢云流才见第一次,哪来“又”的道理,他知道谢云流认错了人,顾不得多想赶紧辩驳:“师父,我是洛风。”
  好在谢云流还能听得进去话,他松开手,不耐烦地将脸转向了另一边,手依旧按着额头。
  洛风绕过沙发去对面,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谢云流相信他是洛风不是别人,手里拿的也是醒酒药不是别的东西。谢云流吃了药就彻底沉入梦乡,再叫什么都叫不醒,洛风搬不动他,只能拿了条毯子,任由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洛风预计第二天返回C市,于是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背包准备赶高铁,他本以为师父宿醉肯定要多休息一会,没想到蹑手蹑脚起床出门,就看到谢云流已经醒了,正蹲在地上喂小猫吃罐头。
  “师父,”经过昨天的事情,洛风看到他感觉有一丝尴尬,也不知道谢云流记得多少,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回学校去了。”
  “好,”谢云流声音有点哑,站起来说,“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师父,”洛风摆手,“我自己打车就行。”
  “也行,你上车给我发个消息。”
  洛风走到玄关换鞋,左思右想出门前还是对跟出来的谢云流说:“师父,下次我和师叔一起来找你玩。”
  然后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谢云流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难看:“你自己来就行,他不会来的。”
  洛风慌张地说:“怎么可能,师叔很想来见你的。”
  “你也别骗我了,”谢云流冷漠地抱着手臂,“就当我们两个是陌生人,不用总是硬拉着我和他一起玩,我不愿意。”
  洛风几乎要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在短短一夜就变成这样,他想要哀求,但谢云流继续残忍地说:“我腻了,我不想再配合李忘生可笑又无聊的师兄弟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演不够的话找别人去吧。”
  洛风根本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而谢云流已经绕过他走到了电梯旁,帮他按了向下的按钮。
  
  洛风离开之后谢云流回到房间,这里又一次恢复了平常死过人一样的寂静,小猫亲昵地走过来蹭他的脚踝,但他又一次一点都不想去抱它。
  我该把那瓶酒扔了。谢云流想,这只猫也一样。还有那台装着跟李忘生一起玩的游戏的电脑,还有桌子上这个跟李忘生联系过的手机。
  那可不够。然后他心里出现了一个恶毒的声音,你最该扔的就是你这颗永远不长记性的脑子,还有你拉过他的手,抱过他的臂膀,亲过他的嘴唇,你该整个人躺进废品回收站里。
  也对,我早就没救了。谢云流后退两步,浑身无力地陷进沙发里。
  他原以为爱上呆子就已经很惨了,现在答案揭晓,呆子是假的,那人压根就是个骗子。
  回家有事是假的,跟女人一起吃饭才是真的。谢云流也不知道怎么就能那么巧,他其实很少刷朋友圈,但昨天晚上就是那么恰好刷了一次,就看到一个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加的女人发了花里胡哨的Plog,中央一张图是看起来很高档的双人份西餐,她没有拍到对面那个人的脸,但就从一只放在餐叉旁的手,也让谢云流浑身都冷了。
  他不受控制地点开,放大,被调过色的照片上那只右手像旁边瓷盘一样白,皮肤细腻指节修长,无名指根部有一颗与针尖差不多大小的浅棕色的痣,他不可能看错这只手,他在街头、在车里、在游乐场、在山路中拉过这只手许多次,他闭着眼睛也记着那只手的大小与触感,记得每一节指骨的起伏,记得每一片指甲的形状。
  而在那张照片旁边还有着很俏皮的彩色文字和带着爱心的表情:与Mr.L非常愉快的晚餐时光。
  李忘生又一次骗了我。他如遭雷击,当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他没来见我,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占用了他的时间。
  那女人用这样亲昵隐晦的字眼和贴纸描述这件事,李忘生又说他们不算朋友,那答案还能是什么?
  这让谢云流不得不想到了许多年前,他第一次邀请李忘生做七夕任务的时候,李忘生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有些慌了,便为了保护自尊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有情缘的话,我去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而李忘生低声说:“没有啊师兄,我每天都跟你一起玩怎么会有情缘呢。”
  谢云流彼时很高兴,但那时他还没看清自己的真心,只是觉得太好了我没输,毕竟我是师兄你有情缘我没有,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到第二年七夕时他已经有所图谋,于是又用差不多的话术问了一次,李忘生依旧低声回答:我怎么会有情缘呢师兄。
  他一直以为每当问到这个问题李忘生都压低声音是因为害羞,但后来才明白,他的犹豫与轻柔,都是因为他在说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他害怕被旁人听见。
  不过若是咬文嚼字,没有情缘确实不算谎言,就像李重茂也这样说过,在游戏里找几个情缘和生活中有女朋友并不冲突,她们互相不知道彼此存在就好了。
  但李忘生更高明多了,他非但不知道李忘生现实中有女朋友,甚至发现之后,连去生气去骂他去818他的资格都没有。
  或者说,要不是他去日本之后不到一年就忍不住回来找他的话,就永远不会发现李忘生骗过自己。
  
  谢云流记得很清楚,那是圣诞节,C市下了很大的雪,他坐飞机回来,想着李忘生既然这么久还没给自己答复那不如自己去问,于是热血冲头买了一张因为节日所以贵到肉疼的机票跑回来找他。
  因为实在觉得很没面子,他也没打电话,而是直接开车去了C大校区。
  但他没找到李忘生,反倒在门口遇到了李忘生的室友,这个人他之前来找李忘生的时候碰到过一次,是宿舍里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那人也认得他,很热心地停下来与他打招呼。
  谢云流问他李忘生去哪儿了。室友回答不知道,今天放假大家都出去玩了。
  谢云流没想到文学院圣诞节也放假,他还没说话,那人又说:“李忘生估计陪女朋友去了。”
  谢云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甚至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出国太久误解了这句中文的意思:“李忘生有女朋友?”
  “有啊,他有个外地的女朋友,谈了蛮久的,感情很好,经常会来找他。”那人用一种“懂的都懂”的表情挑了挑眉,接着说,“他好几次夜不归宿呢,今晚十有八九也不会回来。”
  谢云流根本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是如何离开C大的,他只记得那天的雪及其冷,仿佛穿过衣服穿过躯壳每一片都落在他的灵魂上,将他冻得像块一块仿佛十分冷硬,却即将在风中片片皲裂的砂石。
  但在返程飞机腾空而起的瞬间,谢云流却忽然后悔了。他应该问问的,应该多去追问两句,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般慌不择路地逃跑:
  你见过她吗?她很美吗?又或是非常聪明,特别温柔?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比遇到我的时候更早吗,还是比我更晚? 
  谢云流望着舷窗,漆黑玻璃上那张被无数人夸赞过的骄傲面孔如此沮丧,那双曾经张扬明亮的双眸而今黯然垂泪。
  若是比我早,你为什么要骗我,若是比我晚,你又为什么……没有选择我呢? 
  —  19
  洛风背着包走出公寓,前台工作人员落在他脸上的目光非常惊讶,洛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出眼泪,他胡乱抹了一把,但越抹就越多,最后他放弃了,就任凭它往下巴淌。
  是不是我不该来?洛风绝望地想。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明明来之前师父的态度还不是这样的,可他确实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努力,但师父的反应比他来之前想象过最坏的情况还要坏。
  洛风沮丧地站在园区门口,这才意识到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了一会儿,他掏出来看,是李忘生的电话。
  洛风按下接听,李忘生柔和的嗓音立刻传来:“风儿,起床了吗?我——”
  一听到他的声音,洛风本来就满肚子的委屈即刻决堤:“师叔……”
  李忘生还没说完的话顿住了,他惊讶的声音里甚至有恐慌:“出什么事了?你师父呢?”
  洛风一边抽噎一边说:“师叔,怎么办……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好像让师父不开心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找他。”
  李忘生迟疑了几秒才问:“……他、他说什么了?”
  “我想让你们和好,可是他不愿意,他说受够了,说游戏也玩腻了没意思,”洛风有些语无伦次,“师父还说你骗他,让我把你们当陌生人,怎么办,师叔,师父会不会、会不会又A了啊。”
  “他说……我和他是陌生人?”李忘生的声音通过电流,听起来有些飘忽。
  “对不起……师叔。”洛风彻底崩溃,带着哭音的话语里满是自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
  “……风儿,”李忘生低声道,“不是你的问题。”
  “师叔,”洛风哀求,“你真的不来见他吗。”虽然他到现在仍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但潜意识中总觉得这是最后的希望。
  但他没等到回答,洛风诧异地低头一看,李忘生不知何时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在洛风与李忘生认识的这些年间,李忘生从来没有这样的举动。他的教养、耐心和礼貌都超出常人,即便面对非常无聊的内容也会好好结束对话,从来不会在没说拜拜的情况下挂线。
  这样前所未有的反常让洛风感到愈发难受。
  
  而李忘生根本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他舌尖酸苦,面颊发麻,仿佛正有一场狂风骤雨朝他劈头盖脸袭来。他无法再说任何一个字,只能扶着沙发原地坐在地板上,还没系好的鞋带从指尖滑脱彻底散开,跨在肩上的包也蹭着外套跌落下来,他四肢僵硬脊梁瘫软,连拉一下衣襟的力气都没有。
  当初没有第三人知晓的事情如今证人仿佛姗姗来迟,洛风的话已经可以证明当年那个电话,其实自己并没有听错,也没有误解其含义。谢云流亲口说的那些绝情的字句,原来真的不是气话。
  这些年他总是想到那时,想到谢云流说话时的语气和声音,想得多了,他就会乐观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一方面这样想能让他好过一些,另一方面他觉得就从自己对谢云流的了解来看,那个人虽然脾气不是很好有时候说话冲动,但毕竟心是好的,人也善良,不至于说那样绝然的话。
  可若是没有误会,我真有犯那样十恶不赦的错吗?我在他眼里真的有那样坏吗?李忘生恍惚地想。以至于要被还以那样残酷的诅咒。
  他仿佛看到自己那口白水锅里的线面全都煮烂了,然后它们在长久的时间里冷却凝固,变成了一团沉重浓稠掺着沙石和冰碴的浆糊,他将双手都探入其中试图从里面寻找那个从变坏的断点,却无论如何难以如愿。
  
  他只能肯定生日那一晚还是好的,只可惜谢云流连蛋糕都没吃就累到睡着,他费尽力气把他背到酒店,对方即便是熟睡中也紧紧攥着他的手,一路上引来好一番侧目,也因此最后明明订的是标间最后却不得不挤在一张床上。李忘生没想太多,他从小虽是富养却不挑剔,对谢云流更是包容到了纵容的地步,于是就那么紧贴着将就了一夜。
  然而一觉醒来谢云流的举动实在是意料之外,以李忘生对于亲密关系的浅薄理解来看,那好像是一种明示,可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又太冲动,让毫无缓冲的李忘生惊愕之余,只感受到了更多恐惧与茫然。
  他从小就是个凡事喜欢追求答案的人,这件事的发生让他认为自己需要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暑假中父母要回老家去探望外祖母,他便主动跟着去了,并且以这样的理由消失了一段时间。正巧谢云流也说自己的论文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修改,两人便大约有半个月联系少了一些。
  没有外物干扰,李忘生虽在苦思,但并没有遇到太多症结和阻碍。要说喜不喜欢谢云流,那肯定是喜欢的,但有没有喜欢到独一无二非他不可,有没有喜欢到足以放弃正常的婚姻家庭与其共度余生,确实是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与此同时他更多的恐惧来源于谢云流的想法,他是认真的吗?那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行为吗?又或者说,那只是个一时兴起玩笑?
  谢云流不是没有开过这种玩笑,他们一起组队的时候队里有陌生人他偶尔会故意贴李忘生的ID喊他情缘缘,大家起哄他就在yy里哈哈大笑,李忘生开始还会说师兄别闹,但谢云流好像觉得很好玩就说哎呀我开玩笑的,后来次数多了,无法理解这个笑点的李忘生干脆视而不见。
  所以他害怕自己万一当真,而谢云流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那不得被他笑几十年?
  但出于真心的佐证也不是没有,那个早上李忘生很清晰地感觉到谢云流朝自己靠近过来的时候有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抵着他的腹部,当然这并不能作为很有力的证据,毕竟他自己也有,知道晨起对于那个东西来说是个容易混淆真正意图的时间点。
  
  于是他去查了资料。
  有了理论的加持,李忘生确认自己绝对不是那边的人,谢云流应该也不是,毕竟就从往昔的了解来看,他对于女性的兴趣虽然不多,但的确是存在的。
  不过这仍然不是定论,毕竟人类的感情和荷尔蒙都很复杂,突然转变取向的例子颇多,大部分都是因为对某个个体产生了超越性别的兴趣,这不奇怪,也不鲜见。
  那些资料中或多或少有些配图,于是李忘生不受控制地想象那两个画在图像里的人物变成了自己和谢云流,倒是并没有排斥的感觉,可能是看得多了,他在某一天突然做了梦,梦到同样是那个清晨,当他用胳膊挡住谢云流之后,对方却并没有像现实发生的那样停下来。
  李忘生醒来之后呆坐在床上,卧室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原来样子,但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转变,一种可怕却充满新鲜感的,不可逆转的改变。
  而后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改变,只是在下楼看到父母面孔的时候也只是心里生出了一点点“我恐怕要走与你们期待不一样的道路”的愧疚,但这愧疚并没有让他产生逃避或是否认自己感情的想法,他在想明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个决定是纯粹自我的、独立的,甚至在这个决定之下,谢云流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也不重要,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是真挚的,并且独一无二、非他不可。
  不过他同样乐观地觉得谢云流应该也不是在开玩笑,毕竟拿这种事开玩笑的话,那代价颇高了一些,没有只是为了捉弄人就这样牺牲自己的必要。
  
  于是他立即动身回家,准备找个机会将内心所想向全部坦白。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上线,谢云流那边的事情好像已经处理完毕,他最近闲下来又开始给李忘生发密度很高的消息,说出租屋门口的花开了,附近的流浪猫打劫了他的玉米肠,说食堂本月第三次创新了很糟糕的菜品,说师父又蠢蠢欲动想收徒弟,自己无聊救了个被守尸的萌新,说新出的外观看起来不错他买了两件不同色的要李忘生一起穿,说这周币还没刷他们的队伍掉了好几名,说今年七夕任务开始做了我等你,还有一天三顿雷打不动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不回的话打个电话也行啊你有没有那么忙。
  以上消息李忘生全都好好回了,但电话他没打,因为他知道一旦听到谢云流的声音,就一定会令自己寻找真正答案的意念动摇。
  但等李忘生终于回家打开电脑更新游戏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谢云流上一条消息是前天下午,他只问了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李忘生回复“师兄,可能要再过几天”,而后谢云流就再没有说过话。
  李忘生盯着那句话,终于迟钝地感觉到奇怪,与此同时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他翻出大群的聊天记录,才知道在自己没上线的日子里,阵营里竟然因为谢云流闹得天翻地覆,并且在最后这几天里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谢云流救的那个萌新根本不是萌新,而他因为无脑护着这个身份过于复杂经历也过于复杂的人短短几天就从手法犀利朋友众多的三清大师兄变成了阵营叛徒,李忘生心急如焚上线点开好友列表,却已经看不到谢云流的所在地图,点开帮会界面,[静虚]也消失了。
  李忘生无措地抓着鼠标,这时左下角聊天框里出现一行绿字:[帮会]山石道人:我在南屏山被[静虚]击伤了。
  李忘生愕然瞪大眼睛,有种掉进噩梦一般的虚幻感,他组队[静虚]但被另一个不认识的id谢绝,他机械般地试了几次全是谢绝,过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还可以组师父,但师父那边同样没有反应。李忘生没有办法只能神行南屏山去找,落地没飞多远就看到师父的模型倒在地上,而旁边拿着剑站在旁边的不是别人,是已经变成红名的[静虚]。置顶焦点里他名字前面的蓝鼎已经变成了鲜红的斧头。
  周围还有几十个恶人,在地图和白字里不断发着[山石道人]被[静虚]重伤的喊话。
  李忘生打字时才发现指尖已经冷到僵硬。
  你悄悄地对[静虚]说: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你悄悄地对[静虚]说:为什么退帮?
  你悄悄地对[静虚]说:为什么进恶人谷?
  你悄悄地对[静虚]说:为什么要打师父?
  [静虚]悄悄地说:师父觉得我是叛徒,那我只能做叛徒给他看
  李忘生盯着屏幕上那个正在轻描淡写抚剑的红名道长,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
  [静虚]悄悄地说:你也觉得我是叛徒吗?
  李忘生将鼠标移出对话框,一剑刺了过去。
  
  他当然没打过谢云流,就算是公平切磋,如果不是谢云流故意放水他也没赢过。但这一次谢云流还没还手,他就已经被其他恶人冲上来打死。
  李忘生正想原地起的时候,密聊响了一声。
  [山石道人]悄悄地对你说:忘生,来yy
  师父说完就下线了,李忘生放下游戏听话地登录yy,师父发来一个浩气统战频道的飞机票,云雪服恶人和浩气的大帮主全员都在里面。
  麦上乱七八糟好多人的声音,而师父正在以一敌十很有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谢云流的情况,说他救人只是因为那人是朋友,不是谢云流要做007或者叛徒。
  三清虽然不参与统战,但师父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他是内测玩家,手法犀利又肯钻研,不光奠定了纯阳双心法的主流套路,就连攻防玩法刚上线时最早的团战指挥白皮书都是他写的,包括boss拉点集合位置复活点路线,所以两边对他的态度都很客气。
  师父说闹出这样的事情自己确实有责任,他决定带着三清退中立,以后也不参与阵营争端。
  最后来来回回讨论解释了半天,事情终于算告一段落,但统战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谢云流自己过来道歉,毕竟他确实帮着那个恶人007这几天杀了浩气好多人,搅得两边都不得安宁,上路还因此掉了两个商道据点。
  李忘生听到这里实在觉得统战有些过分,但他心里也有气,觉得师兄惹出事让师父出面本来就不合适,师兄还跟师父动手更是不应该,比起跟统战道歉他更应该跟师父道歉。李忘生回到游戏想叫谢云流但他已经不在线,阵营频道里在刷叛徒被杀了几次就夹着尾巴下线真是废物云云,李忘生看着师兄被连续击杀的喊话心里更是复杂,有点后悔刚才只顾着跟师父在统战开会忘了看游戏里的情况,对谢云流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
  他去小群找谢云流,但没有回复,等了一会儿试着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
  
  李忘生并不觉得游戏里的问题是大问题,更何况他现在看待谢云流的心态已然改变,更觉得这些只要关掉电脑就不存在的事情微不足道,大不了换个服务器继续玩,如果换服务器还不行,换游戏或者直接不玩游戏也无所谓。
  毕竟虚拟的游戏并不是现实中存在的人必须的牵系,他们远有更牢靠的途径去维持彼此的感情。
  他其实是个喜欢深思熟虑把事情提前往坏了想的性格,但很奇怪的是,当许多年过去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面对谢云流的事情上总是过分乐观。
  此后的几天他再没联系到谢云流,QQ微信被拉黑,电话石沉大海,同时师父也不见了,到第三天李忘生连静坐着都觉得心慌到想吐,于是瞒着父母买了机票想要当面找谢云流问问清楚。
  降落D市打车到大学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谢云流的具体地址,只能靠他过去几年发的一些照片勉强猜到他住在附近某个小区,但他不确认门牌号,只能在必经的路口等着。
  他从中午等到傍晚,天下起雨来,他怕错过也不敢走,这时师父打来电话,问他能不能联系到你师兄,李忘生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只能如实说我到D大找他了,但还没找到,电话也打不通。
  “连你都不理了吗?混小子,”师父骂道,语气里超出常理的急迫,“你找到的话让他不想死就立刻给我回电话!屁大点事,躲什么躲!”
  20
  知道师父也在找师兄之后,李忘生便又开始给谢云流不断地打电话,但雨越下越大,台阶上有遮挡的一点点空间已经不能完全挡住肆虐的风雨,他走得太急连件外套都没穿,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在黑暗里麻木地听着电话听筒里一遍遍的拨号音。
  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彻底失去时间概念的李忘生忽然听到反应过来电话里的声音停止了,他迟疑地低头去看,谢云流竟然接了电话,但只是接了,什么话都不说。
  “师兄,”他眼前终于看到一点希望的亮光,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儿?”
  谢云流依旧沉默,若不是能听到耳边传来比平时略重呼吸的声音,李忘生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在听。
  “师兄,你可不可以给师父回个电话,他在找你。”
  谢云流终于开口了,但声音有些断续,语气在李忘生听来无比陌生:“我觉得你们很荒唐,之前对我不闻不问,这时候又找我干什么?”
  “师兄,不是那样的,我和师父没有……”李忘生想要辩解却有口难言,踟蹰间他听到谢云流那边传来了机场的播报声,他感觉自己躯壳内的最后一丝热度也随着泼淋到自己身上的雨水流逝了,他强忍着不发抖,“你、你要去哪儿啊?”
  “不关你的事,”谢云流说,“别装作你很关心我的样子。”
  “师兄,”李忘生几乎在哀求,“你别这样,先给师父回个电话可以吗——”
  “没有那个必要,反正师父也不会站在我这边,还有你也一样,”谢云流冷笑,“我不会再上线了,师父能少个污他名声的徒弟,你也不用费心躲着我。”
  
  天空突然响起惊雷,雨夜瞬间亮如白昼,李忘生被吓了一跳,随即惊觉现在谢云流的位置是确定的,他立刻冲进雨幕,想要打车去机场。
  “师兄,你先别走,我来找你,我有话跟你说。”他心急如焚,感到一种令他几欲窒息的、天塌地陷般的绝望,他对于坏事的预感如此强烈,预感今天如果不见到谢云流,那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他跑到路边,可时间有些晚了,路面上并没有出租车,私家车看到他招手也并不停留,谢云流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李忘生没听清,只能说:“师兄,我这里信号不好,你能不能等我过去再说。”然而谢云流又沉默下来不做回答,李忘生害怕他挂电话,在焦急的张望中紧紧将手机压在耳朵上试图拖延时间:“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云流的呼吸声先远而后又近,再开口时前所未有地冷漠:“哦,原来在你看来,我们现在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啊。”
  李忘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阴阳怪气到极点的话,他犹豫了几秒钟谢云流已耐心欠奉,他语气突然变得很坏,被电流扭曲并且断续难辨的声音几度拔高:“李忘生,你真的在乎我吗?你真的觉得我很重要吗?为什么要跟师父这样对我?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的问题太多也太急,比无情落在身上的雨点还要猛烈,李忘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这样差劲,越是焦急就越不知道如何组织话语。他想说我当然觉得你很重要,我当然在乎你,你跟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些话本来就在心里,他原本是准备找个很好的机会再去说的,最好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要是个很安静不被打扰的,能够听到彼此最细小心声的地方,当然要面对面,能看到彼此的面孔触摸到彼此的皮肤,他要确认每个字都能分毫不差传递到对方耳中才会说这些话。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他所有未能表白的真心都被不由分说推到了嘈杂冰冷的暴雨中。可谢云流的追问太快,像是面前这些在暴雨中疾驰而过根本不顾他阻拦的车子,他话到嘴边,明明是沉重真挚的倾诉,却在瓢泼大雨中如此微弱,几不可闻,:“我这段时间仔细的想过了,对于我来说,你跟别人都不一样,你是最重要的,不做师兄弟也没关系,不玩游戏也无所谓,我喜——”
  但他的告白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谢云流随后的打断让他所有笨拙却真诚的话语全都扼断在喉咙里,他僵硬地攥着手机,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如他所愿,我一定是死在这一刻了。他在像要淹没他的大雨里想。
  否则人的皮肤怎么可能这样铁似的僵硬,流淌过身体的血液怎么可能这样雪似的冰凉。
  
  李忘生终于抬起手拉了一下衣襟,他在恒温的房间里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就像又回到那个无法忘怀也无法释怀的夜晚,他忘不了从头顶劈落仿佛将他们之间关系彻底割裂的闪电,忘不了自己如何在盛夏淋到毕生最冷的雨,如何在几天前还期望着共度余生的人口中,听到最残忍的判决。
  
  方宇轩进门时就看到李忘生一动不动斜靠在沙发上。
  他立刻兴奋地走过去:“李老师,你说得没错,她答应了,我——”
  方宇轩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李忘生双目无神脸色很难看,像是病了。
  “李老师?”方宇轩担忧地弯腰看他,“你怎么了?”
  李忘生惊醒一般抬头看他:“我没事。”
  方宇轩看了他穿着的外套和运动鞋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背包:“你……没去找她吗?还是已经回来了。”
  “我没去。”李忘生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可能要说,还好没去……”
  “李老师,出什么事儿了吗?”方宇轩轻声问。
  李忘生没回答他,却说:“对不起,方老师。”
  “什么对不起?”
  “那天我是故意来跟你搭话的。”
  李忘生的语气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这让方宇轩感到很茫然:“啊?”
  “我认出你父亲了,”李忘生说话时皱了皱眉,似乎对当时的自己感到厌恶,“方乾方老板,他跟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曾经在日本的一个实验室共事过。”
  方宇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其他知道自己和方乾关系之后便过分畏惧又谄媚人来说,李忘生的行为已经很克制了:“为什么要说这个?”
  “没什么,我就是想套套近乎,”李忘生苦笑,“顺便问问你那个朋友当年的情况,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方宇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后一撑地在旁边坐下:“那个朋友,就是你在等的人?”
  李忘生并不意外他能猜到,他知道方宇轩本就是个是个很聪明的人。
  然而方宇轩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吐出一个名字:“谢云流?”
  这个绝对在意料之外,李忘生惊愕地转头看他,他忘了掩饰反应,因而给了方宇轩答案。
  “你怎么知道……”到这时李忘生才意识到谢云流的名气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大得多,方宇轩本来就跟谢云流的领域在大方向上是重合的,认识也不奇怪。
  “在日本做研究的中国人本来也没几个,年纪能对上的就更少了,”方宇轩知道自己猜对,脸上仍有一丝惊讶,“更何况能让你打听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李忘生心里想着别问了到此为止,但嘴上却不受控制:“你认识他?”
  “我念本科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据说是非常恐怖的天才,”方宇轩如实回答,“后来在方乾那个实验室的交流会上见过一次,印象蛮深的,长得特别帅但脾气不太好,也不怎么理人。方乾说他是因为疑似硕士论文学术造假的丑闻才跑到日本去的,也不知道现在澄清了没有。”
  “学术造假?”李忘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绝不可能。”
  李忘生一直以为谢云流去日本留学只是因为觉得那边发展更好,虽然学术丑闻方面的流言蜚语也不是没听过,但李忘生本能地觉得那都是其他人对其才华嫉妒之下的造谣产物,所以从没有放在心上。他虽然与谢云流领域不同,但明白就算天才也不可能坐在家里就有成就,谢云流对于学术研究有多认真他是亲眼所见的,哪怕别的时候不提,谢云流硕士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从过年之后就没怎么上过线,发给他的照片不是实验室就是写满公式数据的玻璃板和稿纸堆,李忘生提醒他按时吃饭记得睡觉,他很多次到凌晨才回复说吃了已经睡醒了,但李忘生怀疑他根本就没有休息。更别说他写完论文来找自己的那个晚上,比起半年前明显瘦了一大圈,皮肤上的都是抗静电剂的味道,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被磨破了,还带着创可贴,最后话都没说完就累到睡着,说是睡着,跟昏迷也没有两样。
  花费的时间和心血都是真的,若是造假的话,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我父——方乾也说不可能,”方宇轩有些尴尬,“谢云流是有真本事的,欣赏他的人很多,如果只是为了进实验室他其实什么都不做都能进,冒这么大险赔上名声做敲门砖完全没有意义,根本得不偿失。但那个研究非常热门,是很多学派都在做但一直卡瓶口的难题。可谢云流给的结果是在太完美了,甚至在这个结果之外还另外给了四个进阶解法,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假的——就像我突然说造出了能上太阳的飞船,你也不会相信,毕竟我们连月球都没去过。所以内部传阅之后那几个实验室全都多层复刻过算法流程,但没有一个人能得出他的结论。”
  “为什么?”李忘生紧盯着方宇轩的脸,而后者的表情很无奈。
  “没有人知道原因。虽然当时也有人站在他那边,觉得以他的能力没有造假的必要,但结论和数字就在那里,那个实验太复杂,计算量超过天文数字,当时即便在计算机辅助下验证全流程的成本也极高,所有愿意付出成本的实验室全都得出百分之百的误差,这是板上钉钉的结果。所以相信谢云流的人即便想要帮他说话也无计可施,那个模型和公式可信度太低,他在国内的名声一落千丈,只是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而是跟着曾经邀请过他的日本教授走了。”
  李忘生眉头紧蹙:“那现在呢?他已经回来了,应该是解释清楚了吧。”
  “谢云流回国了吗?”方宇轩有些意外,“那应该是吧。我后来没有再听过他的情况,不过那个课题四年前被证明了没有研究价值,已经有更新的算法可以完全覆盖掉,所以没人再提过那件事,想必当年的风波也不重要了。”
  确实。听到他这么说,李忘生突然有种沉重而复杂的感觉,时间永远会向前走,无法解释的课题和没有结果的感情一样,最终都会证明是没有价值的,科技在发展人心也会变化,总会有新的去覆盖旧的,囿于当年的人不论等待多久,无非只会换回这一句而已:不重要了。
  
  洛风回C市的第二天李忘生就在大群里发公告说自己要暂A一段时间,洛风不用想也知道原因是什么,他去图书馆找李忘生,李忘生倒是神态如常,只说年底有评奖评优,院里给了名额,所以他会很忙。
  洛风想提他师父,但李忘生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回避,似乎是连名字都不想听的意思。
  然后师父也真的不再上线了,前几天教过的几个小鹦鹉看到洛风上线全都追着问师父去哪儿了,洛风无言以对。
  没人一起玩洛风心情也很不好,他早早下线睡觉,但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到此为止,他不要师父和师叔就这么放弃。
  虽然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但洛风心里知道还有一个人能帮上忙,现在也确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那人认识很久,但他们只见过一面,临走时对方把他的手机拿过去敲了一串数字,然后说:“遇到麻烦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洛风虽然并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但能随意作出这样没有前置条件的承诺,他肯定是比师父还要了不起的人。洛风认真考虑了一夜,最终还是翻出那个电话,满心忐忑地试着拨通。
  那边接得比想象要快,其实在接通之前,洛风都不确定这个电话是正确的。
  “喂,哪位?”这个声音是没错的,另外听筒里隐约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哭闹声,洛风立即有种安心的感觉。
  “师祖,我是洛风。”
  “风儿?怎么了?”
  洛风犹豫地说:“您能让师父和师叔和好吗?”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洛风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说法啊好像把师祖当成圣诞老人在许愿一样!
  “你师父不是回来了吗?”师祖的声音里有一丝疑惑。
  “是的,”洛风难受地说,“但是他们玩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不说话了,其实之前一起玩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
  师祖沉默了几秒钟,就在洛风以为他要说“他们俩的事情我也没办法”的时候,师祖突然“啐”了一声,骂道:“这对傻子,原来还没和好啊,我就说呢,屁点动静都没有。我怎么收了这么呆的徒弟,俩人凑不出一个脑子。”
  洛风只能假装没听到最前半句话和最后一句话:“没有啊师祖。”
  “行了风儿,我知道了,”师祖对他又恢复亲切与活泼,“安心吧,这事儿交给师祖就好。”
  
  入冬第一周李忘生被院长叫去办公室,非常客气但又严肃的交派给他一个参加某交流峰会的任务,地点在很北边的Y市,为期三天。
  这种交流会李忘生不是第一次参加,他拿到邀请函之后就回宿舍买了机票收拾好行李,到出发那天拖着箱子出门时才发现室友方宇轩也背着个大包在玄关换鞋,他看到李忘生,很客气地问:“李老师也要出差?”
  “嗯,”李忘生朝他点点头,“有个交流会议,要去Y市。”
  “咦?”方宇轩惊讶地看着他,“文学院也要派人去吗?我还以为那个会议都是理学院和数科中心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李忘生老实地说,“这个会议我第一次参加。”
  “没事的,反正这种交流会议我们这样的级别去参加基本都是吃吃玩玩交朋友,很轻松的,”方宇轩笑嘻嘻地打开门,“能结伴也不错,你们派了几个人?”
  “好像就我一个。”李忘生也换好鞋跟着他出门。
  “那我们一起走吧,正好我们院有租大巴去机场。”
  李忘生本来是准备自己打车的,这么一听欣然应允:“那好啊。”
  
  交流峰会的主办方财大气粗,在当地包了一家很高档的酒店作为会场,李忘生报道之后领了两套衣服一大包纪念品,拿到的会议章程却薄薄一张纸,他正觉得有些奇怪,扭头就看到在另一边签到完毕的方宇轩除了衣服和纪念品之外还扛着三本半拳厚的资料。
  李忘生:……
  方宇轩凑过来看,李忘生手里的纸上只写了明天下午2点-3点在大会议室听讲座,3点-4点茶歇,4点-5点交流会,然后就什么安排都没有了,他顿时捶胸顿足当年为什么不再叛逆一点干脆改学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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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瑟瑟 | 2024-12-23 10: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   21
   第二天参加完规定章程李忘生就无事可做,但因为会议闭幕有集体安排所以他只能在Y市等一天。本次会议全国47所高校文学院一共就来了八个人,而且专业细分很不明确,讲座也讲得很水,反倒是茶歇餐点安排得考究又细致,李忘生总觉得这个活动很没意义,与院长安排自己来时格外认真的态完全对不上号,要不是院长亲自要求,还再三强调会议重要,他十有八九是不会来的。
   吃过晚饭之后李忘生闲得无聊,他心情不好在酒店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实在烦闷,听会议群里的其他教授说附近有商圈在办活动很热闹,有各种表演小吃也非常美味,他就一个人去了,但才走到步行街就下起雪来。李忘生生在北方对大雪并不稀罕,他出差没带很厚的衣服,本身又非常怕冷,没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只能放弃闲逛往回走。
   初冬的太阳落山很早,李忘生刚走进酒店后门的庭院天就完全黑了,这时雪下得更大了一些,风也冷得刺骨。小路人少路灯黯淡,李忘生一边缩着脖子赶路一边将嗡嗡振动的手机掏出来,消息是方宇轩发来的。
   方宇轩:李老师,你快看这个!
   下面是一张照片,缩略图看起来拍的是某个会议大厅外的电子屏。
   李忘生点开还没看清内容,突然一头撞上了某个石头般的硬物。他拐角时完全没看路,这一下撞得眼冒金星,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才站稳,再一抬头,他突然呆住了。
  
   那柱子似的硬物是个人,穿着完全不反光的一身黑,羽绒服的帽子还罩在头上,刘海遮着额头,所以在这样昏黑的环境中很难被注意到,但那张只露出五官的脸李忘生不会忘记也不会认错,他甚至在眼睛还没有将画面传输给大脑之前就确认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与此同时同样被撞到的那人也正含怒望向他,而后他的表情比李忘生更早僵硬,漆黑眼睛里的愠怒变成了惊愕,铺天盖地遮挡视线的无数雪花从他们中间斜飞过去,李忘生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第一个支配身体的指令,舌尖颤抖着迫不及待在口腔里一压:“师兄。”
   然而谢云流却在李忘生叫他的瞬间后退了一步,他插在兜里的手抬高压着帽沿,脸上的表情除了意外还有躲闪,竟然一转身跑了。
   “师兄!谢云流!”李忘生没能理解他的反应,下意识追了一步,然而雪太大了,他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重重风雪,视线里很快只剩一片空茫。
   就仿佛刚才的偶遇,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谢云流冲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之后立刻扶着墙壁喘气,他奔跑时吸进了太多冷风,以至于口鼻辛麻,肺叶刺痛。
   他抬头将兜帽拂掉,又小心地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光滑的电梯轿厢诚实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刘海仍然压在眉毛上面,没有露出额角的任何一寸皮肤。
   李忘生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迷茫地想着,虽然呼吸已经平复许多,但想起方才李忘生在大雪中凝视自己的眼神,胸腔里冰冷的酸楚却没有丝毫缓解。
   这时电梯到达六层,谢云流行尸走肉般穿过走廊,他感觉在知道李忘生同住一个酒店的瞬间自己就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拖沓着他的脚步哭嚎着说无论怎么样都没关系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另一个人死了似的躺在地上说见了也没用的,他永远都不会接受你,何必自讨苦吃。
   走廊拐角处有巨大的观景窗,谢云流不经意向外望了一眼,这里往下看正好能看到酒店后方的庭院,纷纷扬扬的雪被昏黄的路灯照亮,他看到大雪中孤独站着一个人影,正是刚才撞到自己的李忘生。
   谢云流不可置信地退回去贴在玻璃窗上,当确实看清李忘生仍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瞬间,谢云流身体里分裂出的两个人忽然一齐转头朝自己脸上擂了一拳,并异口同声喊道:“滚回去看看啊!”
   谢云流在工作人员震惊的目光中狂奔穿过走廊回到电梯间,但四台电梯全都在占用中,他半秒都等不了,干脆一膀子撞开了旁边的消防通道铁门。
  
   谢云流冲出酒店,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谢云流记忆中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好像要把黑夜都下成白昼似的,他找到李忘生的时候他肩膀头发上全是积雪,要不是鼻子里还有热气儿,简直像个被堆在这儿的雪人。
   李忘生本来穿得就不多,他伸手一抓,肩膀那儿的外套薄薄一层,谢云流又气又急,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往李忘生身上裹,裹完连人带衣服一搂,同时骂道:“你脑子坏了吗,站在这干嘛!”
   李忘生好似冻懵了,他被搂得一晃,迟缓抬头往谢云流脸上看,黑眼珠上长而密的睫毛挂满雪花,当看清给自己披衣服的是谁之后,他眼神忽然一凛,抬手将谢云流推开了。
   谢云流没料到他会这样,更没料到他的力气这么大。他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积雪里,愕然抬头看着李忘生。
   他又推我。谢云流想到这一点,竟从惊讶与悲愤中感觉到宿命般的荒谬,几乎让他想要发笑,他还记得当年李忘生两次推开自己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这世界的温顺与残暴也以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为锚点,在李忘生顺从亲切对他展露笑颜的时候,他做什么都很顺利,从未遇到任何挫折,想做的都能做到,想要的都会有;可李忘生一旦翻脸,所有的事情便都以恐怖的速度开始不可挽回的变坏,游戏如此学业如此,甚至连生活都对他露出寒光冷冽的獠牙。
   我的肋骨一定断裂了。谢云流捂着胸口想。同时断裂的切口也一定刺破了心脏,否则不可能这样痛不可当。
   他刚想质问“你又推我?!”,李忘生却先开口了,他眉毛紧蹙俯视着他:“不是说再也不见我吗,你回来干什么?”
   谢云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飞雪之后那张面孔竟有些陌生,他熟悉的,亲昵的笑容与温柔的视线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失望,他有些慌了,逻辑思维能力和记忆功能瞬间全都失效,下意识辩解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李忘生笑了一下,但那笑容看起来非常勉强,曾经明亮的双眸中只有疲惫:“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胡言乱语的骗子,你不敢认,那就是我记错了。”
   “不是,忘生……”谢云流想要爬起来,但李忘生已经将肩膀上披着的羽绒服拽下来狠狠扔到他身上:“说不见我的是你,说恨我的也是你,敢说敢当,你不如言行一致一点!”
   他说完转身就走,谢云流呆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感觉自己一定又在做梦,做那些年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李忘生每次都会这样,说一些要不听不清要不听不懂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
   然而这次有些差别,他看到李忘生一边走一边抬手,在鬓边迅速一抹。
   这个动作令谢云流无比震惊,他瞬间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境而是现实,他仍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迅速爬起来,追了两步将李忘生用力拉住,他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眶是红的,漆黑眼珠里蓄着晶莹的湖。
   谢云流感觉刚刚被断骨刺破的心脏而今如同玻璃似的片片碎裂,他眼睁睁看着那两汪湖面漾了一下,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接,一滴滚烫的湖水落在他冰冷的手心里,像是要把皮肤与骨骼都灼出一个洞。
  
   他哭了?谢云流感觉这震慑对于自己来说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比最最高深的课题都难以理解,他从没见过李忘生掉眼泪,不过说的也是,他记忆里或者说曾经与他在一起的李忘生永远波澜不惊,连情绪起伏都很少见,他从不欢呼也不动怒,所以才总让自己觉得,是个太过于从容以至于无心的人。
   可他为什么会哭呢?这一刻想哭的是自己才对吧?
  “你……”他嗓子干哑,舌头仿佛冻僵一般难以控制,他曾以为若有这么一天他一定会感到欣慰和庆幸——至少他终于知道刀枪不入的石像也会感到悲伤。但如今当他意识到这滴泪是因为自己而落下的时候,他却唯独感觉到窒息般的痛楚,仿佛刚才碎裂的心脏已经随之流入血液,无数锋利的切面为四肢百骸带来无数流血的伤口,让他从心尖到头发根的每一寸神经都颤抖、痉挛。
   “我真的没有说过那种话。”他无力地辩解,只能用微微弯腰更靠近对方一些这样无用的动作去增加话语的可信度,但李忘生并不看他,近在咫尺含泪低垂的眸子里满是疲惫的怨愤,一字字道:“你说过,你说恨透了我,永远也不要见面,还让我去死。”
   “怎么可能,”最后一句话让谢云流笃定他们之间一定有误会存在,他提高声音,两只手都死死抓住李忘生的胳膊,“你在游戏里被人多杀两次我都气得睡不着,我怎么会说那种话,我让自己去死都不会让你——”
   他蓦地住口了,他发现自己连重复那两个字都做不到。
   李忘生缓缓抬头,眼中的排斥终于变成了疑惑:“可是……你在电话里就是那么说的。”
   谢云流蹙眉:“什么电话?”
   “你出国前我给你打的那通电话。”
   谢云流陷入艰难的回忆,那时候他的论文出了问题,短短几天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过街老鼠,所有的导师同窗朋友都对他避之不及生怕引火上身,要不是藤原教授及时伸出橄榄枝他的学术生涯恐怕也要戛然而止。再加上游戏里师父师弟完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先后被他们躲避、指责、拔剑相向,后来被所谓阵营卫士辱骂守尸的时候两人又对他置之不理。他感到人生晦暗毫无希望,本来就愤怒又恐慌,好不容易接到李忘生的电话对方还是平日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知道让他去找师父,却绝口不提他们之间的问题。
   在那样的情境下,他急火攻心可能真的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无论如何,那种无可挽回的诅咒是绝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至多只是恨李忘生对自己态度漠然无情无心,可绝不会恨他的存在,即便永远与自己无关,他内心深处仍然希望他的人生是健康且安定的,不爱自己也不怪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感情。而他还要长久地怨恨他,那总得好好活着才能让自己去怨恨啊。
  他绝对连一秒,不对,连半秒都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李忘生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李忘生也没有动机去编纂这样诅咒自己的谎话,他一边想着,一边试图伸手擦李忘生脸上的泪痕,但只差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又不敢碰,多年久别终见,李忘生与记忆中并无差别,那张苍白的面孔在大雪中有种玉一般脆弱的质感,他总觉得自己贸然触摸,他就会在自己眼前像一场梦似的破碎。
  “我记得那天信号很不好,”谢云流找到一个还算可信的理由,但他没有底气,说话时声音很轻,只能又靠近一点“你是不是听错了?”
  “我不知道。”李忘生茫然摇头,“不过雨太大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忘生没有咬死是他说了过分的话,他的不确定让谢云流松了口气,但旋即感觉到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雨大?”
  “因为那时候我在D市,就在你住的小区门口,”李忘生又与他错开视线,怏怏地说,“所以才说让你等我,我去找你。”
  谢云流听到这句话,瞬间有一种人生被魔鬼篡改过的恐惧,莫说别的,他那时候为了找李忘生问问清楚,连撕掉机票放弃藤原教授递给他唯一翻身机会的念头都有,若是真的知道李忘生就在二十公里之外,他说什么也不可能登上那架飞机。
    20
  “可是……我没有听到这句话。”他说话时感到嗓子干得可怕,连一丝最微弱的气流通过声带都像是在凌迟皮肉。
  李忘生意外地眨了眨眼,他也以为只是信号不好自己听错了什么,但没想到谢云流对于自己的所说的内容也有缺漏。
  他还以为谢云流不想见他,他的沉默只是因为不想跟自己再多说一句话。
  李忘生看着谢云流近在咫尺写满疑惑、忧虑与诚恳的脸,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而谢云流与他对望,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
  “我在电话里说我恨你,不要见面……”谢云流小心翼翼地问,“我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但李忘生眼神一暗,他沉默半晌,才低声说:“你说‘我恨透了你,你能去死吗,永远不要见面了。’”
  谢云流头痛欲裂,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毕竟那是七年前的事情,再加上他本来就很逃避回忆去日本之前的那段时间,人们为了保护自己总是会将坏的记忆在脑海中模糊,他这些年过得本来就不顺心,想起过去也大多是没发生坏事之前的日子。他自认确实是个有时候喜欢自讨苦吃的性格,但也没有非得折磨自己的必要。
  但这句话里面的某个部分他能模糊想起一些端倪,不要见面可能真的说过,不过意思并非如此,他那时又急又气,所谓的不要见面比起警告更是一种逼迫,言外之意其实是“我看你能忍多久不见我。”
  “我应该说的是‘你想明白之前永远不要见面’。”谢云流不太确定地说。
  李忘生抬头看他,脸上写满迷茫:“想明白什么?”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谢云流清晰看到他眼中认真的疑问与不解。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明明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几乎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看了,就像两个人共同读一本书,他已经读到了尾声,李忘生却好像连题记的第一行都没能明白,他甚至不是故意装做不懂,他就是真诚地、坦然地、如此无辜地一无所知。
  在那个情境和语境之下,要他以永远不见面这样的惩罚去好好想明白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呢。
  但也正因为这个让他无力又怨愤的感觉如此熟悉,谢云流终于死死攥住了那个将他人生篡改过的魔鬼,不对,其实魔鬼并不存在,只是他运气太差而已。
  “我恨透了你这个性格,”谢云流声音沙哑,若有选择他绝不会想要重复那句话,但现在再说,埋怨的意味仍然存在,“跟我说句真心话你能——”只是面对面看着李忘生这双眼睛的时候,        他还是说不出口,于是又闭了嘴,尴尬又无奈地将手一摊,“我大概是这样说的,还有就是“你想明白之前不要见面’。”
  他说完,直起腰来,与李忘生的距离远了一些:“原话应该就是这样,雷雨天信号太差,你只听了一半。”
  李忘生眼中的迷茫变成了惊疑,谢云流又说:“信与不信随便你,我也不是在辩解,只是原意确实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反正解释了也没什么用,谢云流好似突然清醒过来,刚才周身萦绕的热度极迅速地褪去了。不管李忘生当年到底有没有听错那句话,现在他们之前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与其配合他表演和和睦睦兄友弟恭的师兄弟,那还不如完全没交集更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就像如果永远没机会吃很喜欢的蛋糕,那就不要每天经过那家蛋糕店。
  
  李忘生一直没说话,谢云流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卫衣,冷静下来终于感觉到很冷,他发着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羽绒服外套准备离开,却忽然从后面被撞了一下。
  他踉跄一步差点跌倒,然而腰上却紧紧搂着一双手臂,谢云流浑身僵硬,仍维持着那个弯腰捡拿着羽绒服的姿势,他做梦似的低头,交叠在自己胸口的那双手是属于李忘生的。
  李忘生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脸埋在他的脖子后面,他能感觉到对方湿热的呼吸穿过衣物炙烤着皮肤,而心跳则一下下有力地顶着他的肩胛骨。
  “你……”谢云流吃惊地想要转头,但完全看不到李忘生的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一点点沾满雪花所以好像瞬间苍白的头发,他不敢动,又不敢多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场大雪太神奇了,让他走进来就好像走进了一场从未做过的,完全在他想象力之外奇异的梦。
  “我就知道。”李忘生说,他的声音很闷,但因为胸腔与谢云流的背紧贴着,所以他好像并不需要听觉就可以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
  “知道什么?”谢云流轻声问。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对我,”李忘生沉闷而低哑的声音里却有着喜悦,他搂得那样用力,让谢云流有种肋骨紧缩呼吸困难的感觉,“师兄,我就知道,我也没有犯下能把你逼到对我说出那种话的错误。”
  “所以呢?”那种无力感又从脚底蔓延上来,此刻李忘生语气中的喜悦谢云流却一点都无法共情,他疲惫到几乎绝望地想好了你的症结解开了,你没有做错事我也不怪你,你的人生没有缺憾,从今天开始睡不着觉的还是只剩我一个。
  他扶着李忘生的手腕,想让他松手却又使不上力气,正觉得到自己该掉眼泪的时候,又听到李忘生说:“我已经想明白了,所以现在见面也不算违背你说的话。”
  “你……想明白什么?”谢云流问,说话时他有种等待审判般的恐惧。
  “其实早就想明白了,一直都没有变。”李忘生说,雪仍然很冷,但他的声音没有再发抖,反倒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坚定,“如果不是没把你的话听全,我七年前就会去找你。”
  谢云流瞬间屏息,他呆呆望着眼前茫茫的雪,仿佛天地间的所有都停在这一秒。
  
  世界先是死了,死得一片静谧,而后在白色的废墟中前所未有地活了过来,谢云流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比过去要鲜明一千倍。
  “我喜欢你。”他听到他说,但并不仅是这四个字,他从没觉得李忘生的语速这么快过,让他好像一台老旧卡顿的计算机,要延迟一到两句才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七年前就喜欢你,不对,其实要更早,可能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或者是我们总是一起玩的时候,只是我那时候太蠢了不明白。我对你总是有期待,但是也有恐惧,在你来给我过生日之前,我并不理解那种恐惧的来源,我预见到如果靠近你就会让我的人生发生改变,但我并不能预见那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只是知道那改变一定是我无法抗拒且不可逆的。所以我不是躲着你,我只是明确看到了改变的发生,我需要时间去接受去消化,”他终于停顿了一下,声音放缓,略带指责地说,“可你没有给我时间。”
  谢云流几乎飞到半空的灵魂终于降落下来找到了自己的躯壳,他扶着李忘生手腕的五指改成了抓,他往上摸了几寸,把李忘生的胳膊抱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虽然知道这时不是应该抱怨,但仍然忍不住说:“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情。”
  “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需要去认真思考的。”李忘生小声说。
  谢云流攥着他的指尖,理直气壮道:“我就没有想。”
  李忘生在他背上抖了一下,似乎在笑:“你跟别人不一样。”
  谢云流转身看他,李忘生脸颊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他睫毛上的雪融化了,漆黑的眼睛里不再有泪,而是笑着,亮闪闪的。
  真是可爱。
  他姑且把这句话当成是夸奖,反正也没有心思再去反驳什么,这一刻他只想亲吻他。
  
  好在这一次李忘生没有推开,而是很积极地将他搂着,锚点又一次生效,重生的世界相应地收起了獠牙,好像连雪夜都没那么冷了。
  谢云流着迷地吸吮着舌尖圆润的唇珠,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他终于切切实实地在现实中尝到了渴望多年的味道,那甜蜜的津液像是粘合剂一般顺着唇齿间流淌到全身,让他遍布裂痕的心脏乃至人生,都顷刻间美满地复原了。
  
  两分钟后,谢云流和李忘生一前一后进了酒店电梯,此间灯光明亮,两人透过电梯轿厢看着彼此的脸,刚刚大起大落的情绪全都收敛起来,才后知后觉有种被扒光似的尴尬与羞赧。
  谢云流习惯性按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他按完突然反应过来,后悔地恨不得把手剁了,好在李忘生并没有要按楼层钮的意思,他便强装随意地说:“去我那里聊一聊?”
  李忘生顺从地点了点头,但耳朵尖明显比在外面挨冻的时候更红。
  谢云流见他没拒绝,心情更是大好,他盯着电梯门上倒映着的李忘生垂在身侧的指尖,正想找个姿势比较自然地再拉一会儿手时,电梯停了下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谢云流非常惊喜,又看了一眼完全不认识的李忘生,立刻挤进电梯露出恭维的笑容:“哎呦,谢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
  谢云流看他走到自己和李忘生中间,心里有点烦躁:“你是?”
  “我是工联集团的技术代表,”男人掏出名片,双手递给谢云流,“您还记得我吗,上个月您给集团的新通讯模块优化过一次底层编码和基础模型,解决了使用以来一直困扰我们的难题,现在不光效率提升,流失和误差风险也降低到了历史最低,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不用,”谢云流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冷淡地说,“是院里派我去的,而且你们结过款了。”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不过他早就听说这位大名鼎鼎的高级工程师性格很差难以相处,容貌与才华完全与脾气成反比,便还是鼓起勇气说:“您什么时候离开Y市?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您吃个便饭?”
  “我明天就走了,下次吧。”谢云流说完,却往电梯里的第三个人脸上看了一眼,那人也顺着他的眼神往旁边看,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也正看着谢云流,技术代表猜测这也是前来参会的某个研究员或是从业者,他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看着谢云流的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期盼和仰慕。
  电梯到了技术代表按的楼层,他恋恋不舍地说:“那就不打扰了,等有机会的话我和集团董事去院里拜访您吧。”
  他已经做好了依旧被拒绝的准备,但谢云流的表情不知为何比几秒钟前柔和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眼里好像还有点笑意似的,竟然点了点头,将他的名片略举高一些说:“好的,我有空会联系你。”
  电梯门缓缓闭合,将技术代表的千恩万谢连连鞠躬也关在外面,谢云流将那张颇有分量的名片随意塞进口袋,他终于腾出空去拉李忘生的手,把他用力拽到自己旁边。
  他看着李忘生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急迫地想要解释“我没有明天就要走,”但李忘生却仰脸朝他一笑,还是那句很久没听到的,老掉牙却真诚的赞叹:“师兄真了不起。”
  谢云流微怔,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强忍着不在监控底下做出过分的事情,只是将李忘生跟自己交叠的手往兜里一揣,浑身舒爽。
    23
  虽然一样是来参会,但谢云流住的是套间,鞋柜上大大小小摆着五束鲜花,就连欢迎礼都有着很强烈的讨好意味:包括手写卡片、香薰、甜点架、水果和白兰地,显然是连喜好都打探过的样子。可惜摆盘完好,谢云流一点都没动过。
  李忘生心里不免有点惊疑,他知道谢云流确实很厉害,很多年前就知道,但那只是自己的感觉。而今好像从旁人的态度上得到了佐证,就从刚才那个显然也很有地位的中年男人的言行,和这间酒店对谢云流的重视程度,都让李忘生隐隐感觉他的名气和影响力都远在自己的所知之上。
  想必当年的风波并没有对他如今的事业产生什么影响。这个结论让李忘生感到很开心,他坐在沙发里四处打量,套间打扫得很干净,目之所及都很整洁,唯独落地窗边放着一只平摊的行李箱,里面物品全部一丝不苟整理成豆腐块分不同防尘袋摆放。谢云流的习惯与过去一样,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前精致房间一团糟的外形,但实际上他洁癖又完美主义,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得有条不紊,自我管理能力超强,以至于李忘生曾一度怀疑他服过役。
  时隔多年又重新跟谢云流心平气和独处的李忘生心里很开心,好像当年他们最后一面迟来的重新延续似的,但反观谢云流却在自己的房间里却有点局促,他先是调高了空调温度,然后问李忘生要不要喝水,但这里只有瓶装水,他又打电话给前台想要一点热的饮料,李忘生连忙说没事我不渴。谢云流表情不悦,走回来双手将李忘生的指尖握着,语气严厉:“手冷得像冰一样,喝点热的暖和一下。”
  他转身还想打电话,李忘生却反抓着他不松手,谢云流回头,李忘生脸上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一双仿佛要漾出水的眼睛让他想到家里那只喜欢抱着他手腕睡觉的猫。于是谢云流放弃了去叫热饮的念头,他紧挨着李忘生挤进单人沙发里,将他两只冰凉的手都握在手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谢云流忽然感觉有点尴尬,这些年他好像习惯了只要想起李忘生便是怨和愤,在脑海里排练一旦见了他要骂他咬他。这时候做出这样亲昵的姿态,实在是觉得既怪异又无语,好在李忘生还挺平和,只是笑着看他。
  谢云流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佯装不满问:“你笑什么?”
  “师兄一点都没变,”李忘生笑眯眯地凑近一点,“真好。”
  “我变得多了,至少比以前老。”谢云流微微转头避开他的视线,说这样的话时他有点难受,他并不是很在意外表,但也明白好的外表会带来无限便利,尤其能轻而易举获得别人的好感。以前他肆无忌惮地行使过这样的便利,但这些年他清晰地感觉到这种与生俱来的特权在消散,比起对他产生好感,退避三舍的人要更多。
  “时间很公平,不老就不像话了,但师兄还是最好看的。”李忘生的眼神依旧柔和而专注,与那个夏日烛火下凝视自己的视线没有任何不同,谢云流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不敢想自己错过了多少被这样写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的日子,他攥着李忘生的手将他搂进怀里,李忘生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谢云流这才发觉他浑身都是冰的,于是更将他抱紧一些,托着膝弯让李忘生侧坐在自己腿上,李忘生虽然人瘦但个高,成年男性该有的分量还是有的,但谢云流却把他像是抱小朋友那样折叠双腿团起来搂在怀里,这么一抱他更是心疼,李忘生穿得这样少,还在雪地里站了半天,想也知道有多冷。谢云流顺着他的裤脚一摸,袜子又短又薄,脚踝那里骨骼嶙峋,握上去像截冰块似的。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傻吗?出门不看天气。”谢云流揪过来羽绒服给他盖在身上,又去抓他的小腿,想把被雪浸湿的袜子脱下来,李忘生一张脸通红不让他脱,谢云流有点生气,往李忘生背上拍了一下,骂道:“又不是非要露腰露腿的小姑娘,为什么不穿厚一点?”
  他按着李忘生乱动的双腿硬是给他剥掉袜子,那双脚冻得没一点血色,苍白的脚面上能看到骨节,谢云流生气之余更是心疼,李忘生现在明显比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还要单薄,抱在怀里像没什么厚度的纸,肩膀硌得他胸口疼:“你也太瘦了,怎么搞的?没有好好吃饭吗?”
  李忘生倒不觉得,只盯着谢云流的脸,担忧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师兄才是瘦了好多。”
  “我是故意锻炼控制的,”谢云流被他摸得心里暗爽,但脸上表情严肃,“跟你这吃不饱饭似的不一样。”
  李忘生也不辩驳,在他看来谢云流虽然瘦削很多,但脸上线条锋利,眉骨和鼻梁显得更高挺,连双眼皮都深刻许多,看起来比过去五官稚嫩的时候更令人着迷,于是纵容一笑:“嗯。”
  谢云流感觉自己被敷衍,产生了莫名的胜负欲,把卫衣掀开一点拉着李忘生的手让他摸:“你看,这叫体脂率低,不是瘦。”
  李忘生一摸,确实硬邦邦的肌理分明,但他的手很凉,反倒让谢云流一激灵。他还觉得很有兴趣,指尖上移想继续摸,却被谢云流一把按住了,他有种再被摸两把就要拉肚子的错觉。
  谢云流想着这人从里到外都被冻了个彻底,估计一时半会捂不热,害怕李忘生明天感冒,干脆抱着他站起来说:“我给你放热水,你先洗个澡吧。”
  李忘生被这句话吓坏了,搂着他的胳膊立即僵硬,脸上露出无措的表情,谢云流这才意识到这个场景和氛围让他说的话暗示意味太重,赶紧解释:“你身上太冷我怕你生病,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李忘生的房间里也不是没有热水和浴缸,但两人并不想分开,于是不约而同忽略了这一点。谢云流放好热水开了恒温功能,水雾蒸腾填满每一寸空间,他没事做了,感觉自己应该出去,虽然心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说“赖着别走啊”,但他还是掩饰般地挠了挠鼻尖:“你洗吧,我就在外面,你多泡一会儿。”
  他摸到玻璃推拉门,李忘生忽然在背后小声唤他:“师兄。”
  谢云流已经听到了脱衣服的窸窣声和水声,他停下来却不敢回头:“嗯?”
  “师兄冷不冷?”李忘生声如蚊讷。
  我冷个屁。谢云流暗骂。浑身的血都要烧着了,你让我出去吧!
  李忘生没说话,谢云流心擂如鼓,想要打破这个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湿乎乎黏唧唧的氛围,他故作轻松地调笑道:“怎么啦,怕水啊你,这么大年纪还要师兄帮你泡澡?”
  他说完还想笑两声,但话音未落,李忘生却声音更小地说:“不行吗?”
  谢云流扶着门,感觉腰和心跳一起闪了一下。
  见鬼了这是谁教他的?
  
  谢云流一秒都没有停顿,“砰”地将玻璃门关上、反锁。他转过头去,李忘生已经钻进浴缸里,旁边的浴球正在旋转着溢出香气扑鼻的七彩泡沫,他扒着边缘,只露出脑袋和圆润雪白的肩膀,漆黑碎发下的脸和耳朵都被蒸成与嘴唇一样的桃红色,那双眼睛里也沾着薄雾,在柔和的灯光下像是两汪多情的水。
  谢云流把自己的卫衣一把薅了下来,他没穿内搭,脱完身上就剩个金属材质的装饰性项链,链条很长,正好坠在鼓鼓囊囊的胸肌中间,他看着脸更红的李忘生,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没脱裤子而是在浴缸边的大理石平台坐下,摸了摸李忘生沾了雪有点发涩的头发,说:“先洗洗。”
  “先”这个字好像又是暗示,李忘生拘谨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他头发比起过去短了一些看上去很精神,但摸上去还是很柔软,谢云流看着指尖绸缎般的黑发,想起奶奶曾经说人的性格会像头发,他头发很硬所以脾气也硬,而李忘生头发软所以人也温柔,她说的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他一边洗一边满心遐想,李忘生一动不动抱膝在浴缸里坐着,墨一般的发尾顺着水流在脖颈两侧分开,细白修长的脖子后面整齐圆润的骨节依次凸起,像是亟待演奏的琴键,又如同阶梯般一节节绵延向下,最后消失在水面堆叠的七彩泡泡中。他像个漂亮听话的玩偶,谢云流最喜欢他这副乖顺的样子,越看越觉得理智完全压不住血液里流淌的火,他冲掉李忘生发梢上最后一点泡沫,忍不住低头在他玉一般无瑕的背上亲了一口。
  李忘生吓得一抖,却即刻放松下来,谢云流将淋浴头扔下,紧贴过去不断亲吻他的耳朵、脖颈和肩膀,手也伸到水里去摸李忘生皮肤滑腻的胳膊,顺着手腕去交缠紧扣他的手指。他渴望太久想象太久,以至于真到了能够为所欲为的时候便很难控制自己,直到李忘生逐渐加重的喘息中出现吃痛的抽气声谢云流才忽然醒来,他低头一看,李忘生雪白的脖子上被自己嘬出了一个很惨烈的红斑。
  谢云流心疼地用拇指抚摸那处,他低下头想帮李忘生舔舔缓解痛楚,但还没碰到李忘生却先转过头来,他双眸半阖,用鼻尖轻轻蹭着谢云流的下巴,他的动作有安抚的意味,好像在说没关系怎么样都行,可顺从并不会得到怜惜,反而让谢云流心里那头被压制太久的野兽愈发张狂。
  他迫不及待向前一迎,把李忘生发抖的上唇用力含着又嘬又咬,到这里无论心里再怎么默念慢点轻点都没有用,他心里那两个分裂开来的小人此刻又活了,一个扒拉着他恶狠狠地说:我都想了七年了,这本就是应得的我才不等。另一个眼眶游动瞳孔里全是高光,两个拳头挤在下巴上:就是就是别等了。
  谢云流上半身几乎躺进那个很宽敞的双人浴缸里,他嘴上不停,同时不忘拉着李忘生的手摩挲他漂亮的指节。他摸到指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往后仰了一下躲开李忘生追过来的嘴唇,颇有些严肃地问:“你国庆假期去见的那个人,不是女朋友吗?”
  李忘生脸上出现费解的神色,他唇珠肿地红亮,像无意识撅着似的,再加上蒸成粉白的面颊和水润迷离的眼神,让谢云流懊悔这问题问的不是时候,他现在这副样子,说什么自己不会信呢?
  李忘生很快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表情急迫又无奈,他趴在浴缸边缘伸手想要把故意拉开距离的谢云流拽回来,但谢云流上身光秃秃的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李忘生伸长手臂捞了一下,只勾到了他的项链。
  “师兄,我、我没有,”李忘生一边牵风筝似的将他往回拽,却又不敢太用力,他确实有些着急,少见这样可怜的声音,“只是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我就去吃了个饭,连联系方式都没留……”
  谢云流见他这样,性格里恶劣的那部分突然占了上风,他抻着脖子不过去:“人都把你发朋友圈了,还用了爱心贴纸。”
  李忘生瞪大眼睛,显然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有办法。”谢云流“哼”了一声,不说起来还好,说起来就更不爽了,没分寸的家伙太多,不是你的为什么要发暗示意味那么强的照片呢,反正已经问到这里,干脆把之前心里纠结的全都倒出来,“还有呢?大学谈到研一的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李忘生听完几乎背过气过去,攥着项链的手也垂下一些,脸上的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呆呆地望着谢云流说:“我没有谈过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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