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流云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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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750 | 回复1 | 2025-1-4 12:5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流云待雪

  作者:微博@请以你的尾巴刺挠我
  约稿人:微博@怡月事事顺利

  草间的小虫跃走了,身后涌来流动的剑气,李忘生即刻回神,于睿先他一步转身去,风声这才中和着剑气飘散成一团宁静。
  随行的弟子以为自己做了错事匆忙拱手,他初次下山,难免大惊小怪,被两位师父盯着顿时紧张到结巴,“弟、弟子见掌门忽而抬首,以为周遭有异动,不想竟是莽撞了……”
  李忘生摆摆手,又浅浅回望了一眼青草深处,指点道:“机敏警醒是很不错的特质,不过还要多历练心性,戒骄戒躁。”
  “弟子谨记教诲。”青年人拱手向后退去,声音里还有几分敬畏。
  “师兄方才瞧见了什么?”于睿问。
  李忘生垂眸抚了抚胡须,“没事,一只小虫罢了。”
  初春虫躁,微不足道,于睿看上去并不相信,却没有多问,李忘生也不多做解释,他指尖在须末停留几许,又兀自微微抬起眉眼,说过的话似乎从不可回望处流淌而来。
  “师兄……”少年嗓音青雉,身形模糊,可李忘生对得出下半句的口型,因为少年便是他自己——
  “你从山下带来的礼物,死了。”少年李忘生捧着一只草编小球,里面滚着一只蛐蛐的尸体。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一只小虫罢了,原本便活不长久,华山天冷,能撑两日已是极限了。”谢云流很是随意地哼笑一声,开始荡腿,好像要带着整棵树划向星河,松针在他小腿的摆动之间窸窣摇动。
  李忘生将小球转了几转,找到草叶的断点,一点一点将球拆开,没过多久他扯出一根奇长无比的纤维,干冷到几乎失去重量的小小尸身就那样倒在手心,虫腿上的倒刺有点扎手,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它曾活过。
  李忘生专注地打量着,“从前和师父游历时只听过有种小虫在草里叫个不停,从未见过它的样子。”
  “师弟整日闷在屋里,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得很。”谢云流没有动,笑声慵懒,听上去几乎要睡着了。
  透过少年的眸子,李忘生重新打量着他那年少而意气风发的师兄,彼时他们从头到脚都无比青雉,原来从那时谢云流就表现出了对很多事物的满不在乎,比如人心叵测的权欲、比如这只他视作礼物精心照看的小虫。
  李忘生在树下站了一会,转身道:“我回去练剑了。”
  覆雪的树里发出“嗯哼”一声,半晌,李忘生又挪回树下,怀里抱着剑,两把。
  几团雪又落了下来,是谢云流在笑,扰得整片松林都忍俊不禁,李忘生只看一眼便低头,紧抿嘴唇拍了拍肩头本不存在的雪。
  谢云流终于翻身跳了下来,一把捞过那对剑的其中之一,在松与雪之间潇洒抡了个剑花,“要我陪你?”
  “……嗯!”李忘生先是一愣,随即用力点头,眉间那一点红色仿佛都跟着鲜艳了一瞬。
  谢云流总是让李忘生等,并非谢云流拖延,连李忘生自己也知道,所谓“等待”只是团作祟的情绪,追逐那人时须臾都会被无限拉长。
  在等待师兄的这小段时间里李忘生捧起一抔积雪,将蛐蛐和已拆成好几条的草球埋了,小而白的雪包不像一座坟,更像是一团易融的挂念。
  他向来惜物,而他的师兄刚好相反。谢云流再回来时一边走一边往右手上缠束袖,脚步随意,也不那么在乎形象,牙齿咬着绑绳配合左手一同束紧,李忘生会短暂地看到师兄唇与齿之间的颜色。
  “来吧。”谢云流转转手腕,李忘生匆忙回神,同每次对练前那样老老实实行了个礼,礼毕那一刻有风裹着雪吹过。
  两把近乎一模一样的剑同时出鞘,演武广场都为那成双的剪影寂静了片刻,刹那间疾风荡雪,两把剑撞在了一起,迸出寒光。
  那年纯阳子为一对爱徒打造了两把利剑,名为“非雾”与“非烟”。乍看之下两把剑不论大小与色泽都完全相同,吕洞宾运气起势,双剑在他的气场里浮空绕行,谢云流和李忘生站在他身后,同时瞪大了眼睛。
  “‘非雾’剑气散漫而剑身凌厉,‘非烟’剑刃温吞而剑气磅礴。”吕洞宾依次抚过两把剑,最终将它们相对横置于掌心,“你们两个同这两把剑一样,各有长处,扬长而避短方能精通。”
  谢云流忍不住伸出手,将两把剑掂来抚去,赞叹了句:“都是好剑。”
  那就都给师兄。李忘生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师父像是早已料到,他抬手往李忘生面前阻了一下,对谢云流说:“你与忘生一人选择一把,不许反悔。”
  “好,不反悔。”谢云流都想要,可一定要选的话抉择起来又十分干脆,他径直握住非雾,转而对李忘生露出一个笑来,“师弟想必也会让我先选吧?那我可不客气了。”
  李忘生自然是情愿的,并且他还知道谢云流虽不会反悔,可极会钻空子,两把剑有各自的主人,却不代表谢云流不能握李忘生的剑。
  就好比今日,他跳下树时取走的是非烟,起初李忘生以为谢云流是随手,可数招过去,他师兄不可能察觉不到手中的剑锋利不足,那只能说明有意。
  ……帮师兄瞒师父的事又要增一笔了。李忘生默默心想,非烟的剑气忽而缠着非雾的剑身回旋而上,像只冰凉的小手一路摸到他握剑的指尖,无形的指缝后是谢云流玩味的双眼。
  李忘生心口一紧,旋肘抽剑相抵,刹那间的火星拔开攀上他手臂的那些触须,谢云流也追,等李忘生堪堪稳住气场,又有数道环形剑波轮番扫过,如浪如潮,逐流追来。
  前几道尚可闪躲,随即几道逼得李忘生反复纵跃,非雾战斗极其依赖近身,谢云流最了解自己的剑,只是李忘生没料到师兄使用非烟也是如此顺手,他吸了口气踏上石栏,看到剑波中心的谢云流竟一只手负在身后,强悍的腕力使得他转剑宛如琴瑟挑拨,连敌人的心绪都会扰乱。
  李忘生自知不能再受干扰,他双目紧闭,再次睁眼时看准两次之间短暂停顿的空隙重归地面,他站定扬手,背后数把飞剑虚影乍现,化守为攻的瞬间谢云流闪身躲过,随即朗声大笑——按说这招李忘生还未学到,只有偷师才能解释,看来儒雅沉闷的师弟也没那么死板。
  “有意思……”谢云流翻身出剑,又被李忘生挡了一招,双生剑的剑气回旋缠绕又交融,谢云流推手一振,两人同时向后退去,脚下被踩过的雪融成了数道水痕,谢云流扬着下巴并指抹剑,得意又有些惊喜地走上前。
  李忘生低头看清了地上的几丝黑发,是过招时削下来的,每一次触碰谢云流的身体发肤他都会感到心慌,他忘了收剑,谢云流却几步上前,平端着刃笑挑李忘生的剑尖,双剑叠在一起摩擦了一小段,李忘生没喘上气来,他师兄在咫尺之间笑得风流,仿佛那剑挑的是他的下巴。
  “有意思!”谢云流又感叹了一遍,他握住李忘生的手,正着反着揉揉捏捏,仿佛能捏出什么蹊跷,李忘生嘴唇动了动,嗫嚅出模糊的几声,随即两人同时察觉到什么后撤半步,冲着某处心虚转头。
  吕洞宾背上还挂着鱼竿,手中摩挲着半旧斗笠,若无其事地缓步走来,两个弟子在他面前行礼,吕洞宾摆了摆手,谢云流先直起身来,而李忘生还心虚地垂着头。
  “忘生,今天分神了,但应对得漂亮。”吕洞宾目光温和地扫过李忘生,李忘生埋着头答应,还不敢看。
  “云流,把师弟的剑交换回去。”吕洞宾将目光转向谢云流,他平静地注视着卖乖的大弟子,“以力御剑身,以心定剑气。筋骨与心性都不是简简单单便能练成的,先专精其一,不要顾此失彼。”
  “师父教导得是。”谢云流老老实实地将手中剑捧了出来。
  那是谢云流最后一次握非烟。
  许多年后李忘生曾将年少时的佩剑重新取出,剑身上仍留有锐利的浮光,那是谢云流在他的剑上留下的刻痕。
  而李忘生也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握非烟的场景——
  第一届名剑大会声势如火如荼,谢云流代师赴会,一去就是小半年。
  又是这样漫长的等待,李忘生夜不能寐时总会打开窗户,那一次他起身取剑,极轻极慢地抚摸他与师兄的剑抵在一起摩擦过无数次的位置,铸剑的材料是上好的玄铁,用了这么久划痕微乎其微,可李忘生抚过它却感到了无形的嶙峋,玄铁有灵,被一分为二的瞬间有多么痛苦,每一次它与非雾借比试之名贴近又隔开都是一次蹂躏与挣扎。
  李忘生收剑入鞘,窗外的松枝浸染月光与雪,他疑心师兄正卧在上面,腰间束着酒、手上把玩着从外面带回来的小玩意儿。若是没有,那过去的那些年少时光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师兄离开的时间总是越拉越长,李忘生不止一次设想过谢云流一去不复返,他抱着这种莫名的患得患失睡去,次日醒来他头脑昏沉,是吹了一夜窗外寒风的缘故,他拖着病躯固执地在演武广场上第一个扎下马步,极力调动气劲逼出一身冷汗,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师兄回来了”,李忘生不知自己做出多大的反应,只知道停在不远处的一对鹤被惊飞了。
  归来的谢云流下巴上长出来了点胡茬,但整个人神采奕奕,“师弟,怎么气喘吁吁的?”
  “……怎么不提前讲?”李忘生压着鼻音,意识到身旁还有其他师弟师妹,于是清了清嗓子沉沉开口:“西湖路远,师兄一路奔波颇为辛苦,做师弟的理当接洗风尘。”
  谢云流耸肩失笑,李忘生这爱装正经的古板样子真是一成不变,反倒是令他生出逗弄的心情,他将腰间的酒壶拆下来塞到李忘生怀中,然后贴过来用力拍了拍李忘生后背,“西湖还算远?我都没玩够。”他捕捉到李忘生眼中闪过的一丝向往,“以后带你去逛逛。”
  李忘生怀疑他路上就喝了不少,他僵着身体半天只挤出一声“嗯”,谢云流的笑声便越发肆意,带着酒意的热气哈在耳畔,李忘生吸了吸鼻子,头脑仿佛更晕眩了些,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听他师兄的滔滔不绝:
  “下山后我埋头往东走,这回去的路上枫华谷的树叶还都没红,真真是可惜,不过扬州水暖人旺,郊外都能看见支着茶棚的摊贩,随便一处空地上都能见到往来的侠客比武切磋……若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相貌寻常的路人一拔刀竟都是练家子,拭剑台下更是盘虬卧龙,藏剑山庄每一栏每一瓦都有讲究,招揽天下武功高手也不仅仅是财大气粗便能办到,盛名果真不负虚传……”
  李忘生在谢云流讲话的间隙里安静又认真地点着头,他以为自己避开了目光,可视线好像还牢牢停留在谢云流钩织山下壮阔江湖的唇舌里,然后那点红骤然靠拢,近到不能再近时李忘生一惊,抬起眼来。
  “长高了?是不是比我都高了一点?”谢云流抬手,将掌心从李忘生的发冠按到头顶,随即又如有形的梦呓缠上他温热的脖子,距离太近、温差过高,两人都愣了一下,谢云流眨眨眼睛,“你感冒了?”
  “昨夜风大,好像有些着凉。”李忘生无声后撤半步,“师兄还没讲完。”
  谢云流盯了他一会才重新开口:“没什么,百闻不如一见,下次带你去,咱们再往东走走。”
  “……再往东?”李忘生声音小了许多,也不再看他。
  “嗯。”谢云流说:“听闻东瀛有座岛国,岛上有阴阳相师,可窥龙脉天命。”
  李忘生说:“天命不可轻易窥看。”
  谢云流先是发出一声笑,随即有些狂放地说:“乖师弟,天命若要亡我,我就那么坐以待毙?”
  李忘生皱眉,温和地说:“师兄武艺超然、侠肝义胆,天命何故为难你。”
  谢云流早已习惯了李忘生脱口而出的褒奖,他心不在焉地笑笑,卸下身上的包袱,独自往里去了。
  时至今日,李忘生都怀疑过那暧昧至极的片刻是他病重时年少情怯的臆想,时间在骨血中流淌成了太多太多个春秋,他们都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不再假设那天若是不退半步,他与师兄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
  后来他看过了枫华的红叶、喝过了扬州茶棚里的糙茶,名剑大会中的刀光剑影似昨日也似是前尘,他也真的去到了东瀛,只为与那早已身败名裂的故人见上一面。
  彼时他不再是华山上那个抱着剑苦苦等待的小道士,而是扬名天下的座上宾,舞姬踩着摇摇欲坠的木屐旋转击鼓,仿佛能将整个厅室的天顶绞下来,他在席间感到无比吵闹,只记得一位东瀛大将说自己曾想赠谢宗主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可惜宗主已有一整间屋子的稀世神兵,并不稀罕他献宝。
  李忘生没有亲眼见过谢云流的珍藏,只是毫无征兆地在荒芜的梦中见到满室的刀光剑影静谧无声地较劲,他的师兄让他等了好久却不见踪影,醒来时他收到传书一封,信中人向他求一把遗落在纯阳宫的剑。
  他不知道一个收集过无数奇巧刀剑的人还要非雾做什么,但他决定去赴约。
  又前行了一阵子,于睿带弟子们与李忘生作别分道。扬州水暖,不时有比武切磋的江湖中人,有一对拼杀得格外精彩,观看的人围成一小圈打坐叫好,李忘生也站在不远处,人声嘈杂交叠,他总错觉年少的师兄也与他同在,两个青年的剑身相接,他蓦然张望——
  一道身影坐在茶棚,小二刚在他面前搁下一壶热茶,李忘生调转脚步,越是走近,越能清晰地看出倒茶的人唇角微扬,近在眼前时终于开口叫出一声:“师弟。”
  李忘生坐到他的对面,“我来晚了。”
  谢云流笑道:“是我早到了,也该让我等你一次。”
  李忘生沉默半晌,从身后取出一对利剑,茶棚简陋却萦满烟火气,帐外偶有虫声,昔日少年已是两鬓银霜,双生剑却依旧锐利。
  谢云流眼底有光流过,他伸出双手,接得极慢极珍重,拔剑出鞘的瞬间茶碗上的热雾拨开,坐在对面的师弟比每一次混沌的梦都清晰。
  李忘生饮下热茶,雪该化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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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酒青 | 2025-1-5 00:4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青涩的小李!好不在乎的小谢!美味,我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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