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海生明月(LOF芫漠漠)

[复制链接]
查看99 | 回复0 | 2025-2-5 18:0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感谢LOFTER 芫漠漠 老师的授权,相关授权信息和原文地址请点击【授权合集】
  **唉。唉。唉。
  **刀刀预警。

  刀身雪亮,韧薄,以腕劲挥出时,仍像二十年前那般锋利。
  谢云流劈开不知第几处崖间石壁,终于看到了想要之物。他单手取下腰间玉葫,耐着性子将细窄葫口贴于裂缝,一点点接满晶莹石露,随后兔起鹘落,几个纵跃便稳稳回到崖上。
  白发苍苍的采药人满面惊叹,如同看到潇洒自如的松间云鹤,不由连连喝彩:“少侠好身手!”
  谢云流眉目冷肃,只是仔细检查怀中玉葫是否倾洒,并不去纠正自己要年长上许多的事实。
  采药人见他沉默,自顾嘿然一笑:“石髓露,蕴气生精,活血养神,老朽也只在传闻中听过,不想今日有幸得见。少侠在昆仑绝壁守了这么多天,想必是有重要之人要救吧?”
  黑衣刀客将小巧葫芦贴身放好,行动间大氅飞扬起落,很快便消失于苍茫风雪。采药人只听刀锋般冷冽话语远远逸散在孤客身后:“是重要之人。”
  “——更是仇人。”

  怎能不算仇人呢?昔年旧事还未细说分明,李忘生却快要死了。
  谢云流三个月前去看他,前纯阳掌教容颜如昨,两鬓黑发竟已遍染霜华。
  这委实是很难以置信的事,内景经修炼至第四重,再不该有此桑榆暮态,更不该受岁月历历摧折。
  李忘生却坦然淡定,看着不知第几次蓦然出现的高大身影,抬手为他注入沸腾茶水:“师兄回来了?请坐吧。”
  他似已习惯了这奇怪局面——自共同击退月泉淮后,谢云流便时不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太极殿内,有时仅站上片刻,有时也会饮完一杯茶,更多时候,只是与他相对而坐,不发一语。最初几次,他也试着提起过昔年误会,想要细说分辨,但每每开头,谢云流便沉沉瞥来,眼中压满看不分明的幽烬暗火。他曾以为并肩作战会令两人关系缓和一步,却也只缓和了这一步,从此再难寸进——无数通路摆在面前,但谁也不知要踏上哪条才最合适。
  也许这丝不圆满,便是我与师兄之间所能求得的圆满极致吧——于是李忘生后来也不再提起过往,谢云流来亦或去,从来也不是他所能左右。
  但这夜的谢云流有些罕见的话多。他看着李忘生鬓间白发,先诧异发问:“你这是……?”
  李忘生便平铺直叙道:“烛龙殿旧毒难清,缠绵日久,与月泉淮全力一战后尽数激发,亦是忘生命数。”
  心头随词句入耳重重一跳,谢云流目如冷电,勃然大怒:“什么命数?我偏不信!修道之人逆天争命,你——你怎能就此放手?!”
  “……终是忘生学艺不精。”李忘生低声苦笑,却就此闭口,不肯再往下说了。
  其实他说与不说,都是一样。谢云流周身气息沉凝,心中逐渐激起密密麻麻的痛。他忽然意识到某些自己无法挽留的东西,任再锋锐的刀剑都不能破开其间阻隔,这令他无法忍受,于是某些话语脱口而出:“当年之事是我误会师父,但你对师父说的话也是谢某误会不成?此事不说清楚,你永远……也别想撇下谢某。”
  李忘生抬头凝视,两鬓发如霜雪,眉间朱砂殷红,他仿佛从谢云流语气中听出了隐藏得极深的不安,终是温柔一笑,出言安慰道:“好,师兄何时想听个明白,便何时来找忘生。”
  他说得洒脱淡然,谢云流却无论如何不能放心,只是死死盯住眼前人——“解毒需何药?”
  李忘生看着他,慢慢道:“主药有三。”
  “空络花。”
  “阳焰草。”
  “石髓露。”
  每说一样,谢云流面色便沉下一分。他终于知道纯阳这许多人为何会看着李忘生旧毒复发却无计可施,实在是这三种药——任何一样,都足以耗尽一生时光去搜寻。
  担忧与焦急都是无谓情绪,他伸手在李忘生肩头干脆一按:“你等着。”旋即霍然起身。
  也许是此夜月色凄清,也许是此刻寒风幽静,亦或有一瞬雪光太过黯淡,李忘生望着他线条凌厉的侧脸,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这份冲动打破陈年墨守的规矩礼节,终于令内心情愫短暂占据了上风。他握住从自己肩头离开的热源,第一次将那只手牢牢扣在掌心,仿佛这样便能抓紧所有错位的过往岁月。
  柔凉冰雪缠裹上来,谢云流只怔了一瞬,便紧紧反扣住手中修长五指,他面向前方,并不回头地问道:“你还可撑上多久?”
  沉默片刻后,李忘生低声回答:“一年。”
  “好。”谢云流最后一次握了握掌心冰冷手掌,“你不是一直问谢某是否还愿回归纯阳吗?半年后,给你答案。”
  右手一松,干脆离去。
  大氅坠角飘然飞远,李忘生看着空无一物的门外,慢慢垂下双眼。别人找不到的东西,师兄从不相信自己也找不到,因为他是谢云流,永远都如此骄傲,如此笃定,如此自信。

  谢云流的确自信。
  几十年腥风浊浪,他爱过,恨过,潇洒过,低落过,曾被千夫所指,终究一往无前。凭着铮铮刀骨,世上没有他报不了的仇,平不了的怨,去不了的地方,自然更没有找不到的稀世奇药。九十多个日日夜夜,他几乎不眠不休,走遍大唐戈壁流沙,冰原沼泽,等寻得最后一味石髓露,也才堪堪四个月不到——距离一年期限,实在还有很长时间。
  他从昆仑之巅下来,怀揣三种奇药穿过龙门荒漠,却从来往客商口中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传闻。
  ——比起这等以讹传讹的消息,他自然更相信自己双眼。
  一路昼夜兼程,等他赶到华山脚下,远远便看到了比雪更白,更加刺目的大片缟素。
  高悬已久的隐秘不安突然消失了,谢云流只觉自己从未如此刻这般安静。山脚下小镇百姓犹讨论不休,对半个月前的国葬大礼啧啧不已,末了不忘叹息一声:原来李掌教真的没有成仙啊。
  他自然没有成仙,谢云流想,他若飞升了,我的仇该向谁报?

  华丽阔大的前国教掌教之墓,谢云流自是不会去的。他只是连夜奔上太极殿,看到了正在殿中躬身上香的上官博玉。
  “大师兄。”博玉回身,慢吞吞显出身后玉白牌位。“李忘生”三个字从未出现在如此刺眼的地方。
  夜更加静了,静到谢云流仿佛听见自己缓慢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击在天地间,冲撞出连绵不绝的回声。
  他面无表情,淡淡道:“带我去见他。”
  上官博玉便带着他,慢慢走向坐忘峰。山崖陡峭,苍松翠绿,连同松下一方素净墓碑,都悄然覆满洁白落雪。
  也是,李忘生从小爱静,他怎会愿意呆在那等热闹喧嚣的地方,年年被人打扰。这样安静无人之处,才是他心中所向。
  博玉静了静,低声道:“大师兄,你别怪他。”
  “二师兄并未骗你,即便有了那三味药,他也最多只能……再撑上一年。”
  “如今重归天地大道,想必他心中,也是安宁的。”
  “我知道。”谢云流盯着矮矮碑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所以我难得顺从李忘生意愿,天南地北寻来这三种药,却还是没能扭转乾坤。
  ——这就是你想宽慰我的吗?天地无极,而人力有穷极,故而让谢某永远不必为此挂怀。
  李忘生,你真是惯会巧言蛊惑!

  沉默蔓延至每片落雪,上官博玉无声离开了,谢云流仍静静伫立,宛如一柄孤零的剑。
  肩头雪融化为水,又很快被体温烘干。谢云流终于动了动,上前两步盘膝坐下,从怀中一样样掏出空络草,阳焰花,石髓露。
  花草飘逸生动,仿佛从未离开生长之地,跟着这黑衣刀客奔波千里来到华山。谢云流拿起它们,就像随意摘下寒梅秋草,仿照少年时开玩笑般插在师弟莲冠衣襟一样,轻巧插入墓前积雪。
  他打开玉葫,虚虚一敬,将稀世罕有的石髓露尽数酹于墓碑前。
  ——李忘生向来不爱饮酒,那就以露代之,共饮此杯吧。
  最后一滴珍露悬在葫口,欲坠不坠,仿佛有人曾挂在长睫的泪。待它终于落下,谢云流周身刀气激荡,瞬间涤净此间积雪。
  他解下鸦羽大氅,扬手一挥——将其端端正正,严严实实,无比轻柔地罩在李忘生墓碑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刀宗弟子们发现,宗主自这次归来后,便再也没有出去过,仿佛对过往比武切磋一夕消失了所有兴趣,只沉浸在刀法领悟里。
  他也很少再出手指点弟子,往往于停风小筑静坐良久,方沉默走回寰宇殿。
  练红洗有天不经意抬头,忽然发现他乌黑发间多出不少银丝,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师父,也早已年逾七十——尽管他面容身姿,仍是二十七八青年模样,但眼中沧桑,却再也抹不去岁月痕迹。
  谢云流不是未察觉到弟子们愈发小心翼翼,但他并不以为意。世间种种,不该勉强的,他也勉强了,挽留不住的,他也挽留过了,曾经的滔天怨恨,隐秘情愫,都随生死相隔戛然而止,他总以为来日方长,仿佛自己永远是当年那个锋锐,孤桀,一往无回的青年,有大把好时光待他慢慢消磨,细细度量。
  ——但他太过自信,竟然忘了没有谁规定李忘生必须等着他。
  而他如今,也终于不必再等任何人。

  李忘生去后的第三个中秋,谢云流忽而心有所感,屏退所有弟子,独自一人留在停风小筑。
  今夜明月格外皎洁,仿佛将浩瀚海面尽皆镀上一层缥缈银霜,盈盈抚慰着世间孤客。
  他觉得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空,空到极致,反而有种此生未曾悟得的圆满。
  ——若我退后一步,会有不同结果吗?
  ——但能后退的永远不会是谢云流。谢云流只会不停向前,直至行到可堪共叙过往的起点。
  ——如果这次我愿意先对你说,那你是否也能在沉默与隐忍之外,多说些我真正要听的话?
  海风轻柔,吹拂亭前纱幔,宛如两扇开合不定,隐约影绰的门。
  门外光线雪白明亮,将伏案抄经的人镀上一层柔和光晕。他仿佛听到熟悉至极的脚步声,回头浅浅一笑:“师兄,你回来了?”眉目宛然,言笑晏晏,额头朱砂浑圆无缺,是不曾被生死隔出阴阳的模样。
  谢云流心中越来越轻,脚步也越来越快,随风飘飞的发丝褪去银白霜华,重新变得乌黑黝亮。
  他一把握住那只自光中伸出的手,低声应答:“嗯,我回来了。”

  晨光熹微时,萧孟取来一件大氅,准备给亭中枯坐一夜的师父披上。
  她越走越慢,越行越迟,方来到亭前,便猛的怔住。细微颤抖中,滚烫泪珠沿着细巧下颌一颗颗滑落。
  谢云流脊背挺直,双目闭合,如同一把不再有呼吸的锋利长刀,朝向东面沉默伫立。潮湿晨雾在他发间挂满细小水珠,同样打湿了他手中紧握的古朴刀鞘。
  ——刀尖钉着一丝白发,深深扎进小亭廊檐。一枚被摩挲得光滑圆润的铁戒沉沉坠在发丝末端,映着初升朝阳,仿佛一轮遥远,微茫,而又朦胧的月。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96

主题

294

帖子

3676

积分

此时当归

Rank: 8Rank: 8

积分
36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