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景] 【授权转载/完结】故人归(LOF随便开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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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①因为马上要解封了,重新变成社畜,把写好的一点提起放出来,不定期更新,坑品不好,小号基本不回复,去留随意

②平行世界,不要提年纪,开了脑洞才想起来算年纪,非常痛苦,这个世界鹤发童颜,我说好看就好看

③一些bug,无所谓了,反正我是为了写梗,摆烂躺平

————————正文



  “师兄…你…好生修养…门派内的事……”

  “你们…注意…”

  ……

  断断续续的对话逡巡在耳边,谢云流皱起眉,心中知晓自己好像在做梦,但身体怎么也动不了,外间的事仿佛与他隔了一层,只隐隐约约察觉到熟悉的冷香。

  那是纯阳宫专门制作的香,各种法事和日常敬拜都会燃上一炉,惹得每个纯阳宫弟子身上都会沾染一些,尤其李忘生身上最为浓郁——他几乎足不出户,泡在这些香里,想必连身体上都夹带了些。

  谢云流神思开始跑偏,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故意去逗那个人,凑近了去闻那人的颈侧,鼻尖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清淡的香气下洁白的皮肤,触之生温,想必手感极好。

  他的头一点,环绕在耳边的说话声顿时停了一下,而他的鼻尖也确实触碰到一点温热的皮肤,顿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李忘生没有带戴发冠,随意披着件狐裘,鬓边垂下的一缕头发雪白,脸上带了风霜与病容。他察觉到动静低头看了过来,眼角弯了弯,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触动了哪里,引发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旁边站着的卓凤鸣连忙端了杯温水过来,渡了些许真气过去,助他平复了气息,担忧道:“掌门师兄,你伤势需要好好修养,就算为了清净不去前面,也该让几个弟子搬过来就近照料,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地方。”

  李忘生摆了摆手,闭目调息,没来得及说话,

  而一旁的谢云流先是猛地见到李忘生,被他笑的发愣,分不清现实梦境,又察觉自己视角不对,怎么好像是躺在李忘生腿上似的。他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往后躲,想开口斥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唧,身体也沉的厉害,用尽了全力竟只是动了动头,同时他也惊怒交加的发觉自己的内息全无,顿时从心底涌上一股冷意与愤怒,不由自主的便瞪向了李忘生。

  察觉到他的目光凶狠,一旁的卓凤鸣皱了皱眉,抬手捏着他的后颈软皮将他捏了起来,严肃叮嘱:“安静点,不要打搅掌门师兄休息。”

  谢云流此刻已经惊住了,他视线抬高,正好对上房中的铜镜,只见镜中被卓凤鸣一只手捏起来的分明是一只成人小臂大小的黑色狼崽,正震惊的盯着铜镜,狼脸藏不住震怒,露出尚且稚拙的獠牙,僵硬在那里。

  卓凤鸣见狼崽不动了,想要晃晃他,被李忘生抬手将狼崽接了回去,重新放在腿上顺毛。

  “语元她们几个心思细,平日里跟随我处理过不少事,有她们跟着,你打理门内上下能轻松一些。”

  李忘生平复了气息,声音依旧平缓:“我这些伤势需要慢慢调息,总不能让她们跟着我在这里枯坐。”

  见卓凤鸣还想说什么,李忘生已经摇了摇头:“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卓凤鸣无法,只能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李忘生才叹了口气,面容疲惫的歪在床头半阖上眼养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眉头微微隆起。

  谢云流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了,也渐渐的能控制住手脚,但他到底是人而非这些四腿的狼崽,行动起来非常不便,能颤颤巍巍站稳已是不易,心知他要是迈步走,恐怕马上就得摔。虽说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谢云流,可他也丢不起这个人,只能干巴巴的站着。

  他也不敢重新趴下来,想到这是李忘生腿上,他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那点怒气都被尴尬两个字生生给掀了去。

  李忘生察觉到腿上的动静,见狼崽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便抬手挠了挠狼崽的下巴:“饿了?”

  谢云流下意识就想抬手把他拍开,可他控制不住爪子,眼看一爪子下去李忘生的手得见血,又僵停在原地,虚虚的搭住李忘生的袖口。

  李忘生便以为他是饿了,将他抱到床上,自己起身去柜子里拿肉干。

  到了床上,谢云流顿时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目光忍不住追随着李忘生的动作,隐隐有些恍惚——他和李忘生,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相处这么久了。

  每次两个人相见,谢云流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李忘生是他半生的甜,也是他半生的苦,两个人相隔千山万水,其中复杂难辨的往事不堪回首,隐约勾动一点,就能让他心魔丛生。

  他疑心这是梦境,可空气中熟悉的味道又太过真实,一时被李忘生勾起的心绪也平息了不少。

  李忘生估摸了下狼崽的食量,挑拣了一些肉干回到床边,将肉干撕成小条喂到狼崽嘴边。

  狼崽好像僵硬了一下,半天没动,片刻后才迟疑的咬住一点肉条叼走,偏过半个身体背对着李忘生咀嚼。李忘生不以为意,当是小狼崽警惕心重,便没有再给他顺毛,而是起身将半杯温水一饮而尽,拢着狐裘将门关好,又拨动了一下炭炉,使碳火更旺盛一些。

  这几个动作下来,他好像就有些撑不住疲倦,用力按了按眉心,朱红的阴阳鱼颜色都暗淡了不少,斑白的鬓发显得整个人暮气沉沉,透露出几分倦怠的愁绪。

  谢云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目光投了过去,心底沉了沉,他的伤居然还没好?烛龙殿后,他将人丢给来援的纯阳弟子便毫不留情离去,那时看着李忘生气息尚足,没想到过去半月有余,李忘生的身体竟丝毫没见好转,反而越发虚弱。

  纯阳宫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由着他折腾自己,都不管的吗?

  谢云流有些气恼的磨了磨牙,李忘生这么折腾自己,他还费心将人从烛龙殿里带出来做什么,让他在里面自生自灭,还能落个清净!

  李忘生不知道床上的狼崽子这时候的想法,只坐到了窗边的靠椅上,随手拿了本书翻看,目光却逐渐失神,显然心思不在书上,只借着这个动作出神。

  窗外新雪初停,耳边只有碳火灼烧的轻微动静,万籁俱静,是难得的安宁。

  受伤之后,他逐渐感觉到了力不从心,到底不是少年人的身体,即便有万花谷神医妙手,也只能去病如抽丝般的徐徐图之。

  他已经许久未曾这样空无一物的出神了,一刻不曾停止运转的心神,借着这难得的寂静也平息了下来。暂时不去想门派内的事物,也没有想烛龙殿后朝堂和江湖即将迎来的变故,只是平静的放空了自己的思绪,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一卷道经,一盏热茶就能消磨掉一天的时光。

  谢云流趁他发呆的功夫,已经慢慢掌握了这狼崽子的身体,但对怎么恢复仍旧是一头雾水,只是对现在的情况却有些猜想。

  谢云流对神鬼之事并不陌生,无论是昔日修道还是东瀛人的那些小手段都了如指掌,其中玄妙往往难以捉摸,就如同南柯一梦、武陵桃园,待到机缘一到,自然而然便可以恢复。

  冥冥之中,自有万千命运流转。

  他逐渐平静,也不再着急,重新趴在床上,目光逡巡过李忘生,一触即收,有些不敢细看又忍不住去看。一会想,过会儿就走,出去转转没准就恢复了。一会又骂李忘生什么脑子,身上有伤还开窗吹风,嫌自己好得快吗?

  过了一会,眼看李忘生没有动弹的意思,谢云流到底没忍住,跳下床走到李忘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衣角。

  李忘生被他从回忆里拽回来,以为他冷了,就探手将狼崽抱到膝上,缓缓顺了顺他的毛。

  “今天一时忘了,待明日语元过来,让她送你回后山竹林。”

  华山多是雪狼,黑狼只有那么几只,李忘生倒是很容易猜出小狼崽是从哪里跑来的,也没有想多留这小东西一段时间,看他没什么伤病的样子,就想着把他送回去。

  谢云流虽然自己心里对去留没有定下主意,听到李忘生一说,顿时冷哼一声,心道你让我走我就走?打定了主意留这,好好看看李忘生又打的什么主意。

  李忘生已经重新垂目看向自己手中的的书,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狼崽顺毛,热乎乎的狼崽子像个小火球,多少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谢云流瞄了眼书,又不感兴趣的重新将目光投向李忘生的脸,他这个角度能把李忘生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目光被他鬓角的白发刺了一下,又掠过他的眉眼。

  少年时的李忘生眉眼如画,秀气俊美,敛目含笑时候说不出的温润,一双瞳孔漆黑明亮,清澈见底,远观如神仙童子,亲近时又像是拢在手心的花——很久以前的谢云流,绝不可能想到李忘生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李忘生脸色苍白,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敛目时仍旧温和稳重,眉宇间却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疲惫,好像双肩压着沉甸甸的担子,让他不堪重负。到底是习武之人,他看起来并不算单薄,但周身总带着些许疏离冷淡,厚重的狐裘披在身上也驱不散那股冷意。

  李忘生从前虽然安静不爱说话,但绝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也绝不是现在这样冷淡倦怠的模样。

  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谢云流不知道,他和李忘生几十年间的匆匆几面,都如蜻蜓点水,印象中只有李忘生的一个剪影,没有这样仔细的打量过他这些年的变化。

  原来白驹过隙,将人可以打磨成这个模样。

  窗外天色逐渐黯淡,有鹤鸣隐隐从深山中传来,谢云流安静的趴了一会,起身跳到了窗沿上,伸爪艰难的关上窗户,将冷风和刺眼的雪光关在了窗外。

  第二日林语元早早的提了食盒在门外等候,等李忘生开口叫她进去才垂目进屋,替师父摆好了饭菜。

  李忘生带徒弟向来宽厚,没有那么多规矩,两个人一起用了饭,趁着时间还早,又检查了她的功课,才点了点头:“你性子稳重,我向来放心,平日里多帮衬你卓师叔一些。”

  林语元应声说是,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师父,昨日长安遣人来问候您,被卓师叔挡了,我看来人似乎不是很高兴。”

  宫中对纯阳仍有疑虑,此番事情传出,那位必然要垂询一二,卓凤鸣性格直,说话想来不客气。

  “无妨。”李忘生想了想,并不十分担心:“你祁师叔回来了吗?”

  “师叔前天传信,大约这两天就能回来。”

  “若再有长安来人,就领到你祁师叔那里去,他知道怎么处理。”

  “是。”林语元应下,又说道:“昨天来使话中的意思,像是想打探大师伯的行踪,卓师叔没有接话。”

  或者说打探的太隐晦,卓凤鸣没听懂。

  李忘生心中暗叹,揉了揉眉心:“大师兄行踪不定,即便打探也打探不到,况且当年之事时过境迁,朝廷不好插手江湖太过,暂时不会有事。”

  但若想大师兄回归纯阳,长安那边,就要多加安排。

  谢云流沉默的听完,两人的对话,目光暗了暗,这么多年过去,长安仍对纯阳有诸多试探。

  林语元又提了几件事让李忘生知道,便收拾了食盒,将带来的糕点之类的东西放好,汤药放在碳火上煨着,又仔细检查了日常用具,确定没有错漏,才准备告辞离开。

  李忘生叫住她,指了指趴在火炉旁边的谢云流道:“这黑狼崽你帮我带去后山吧,不知道是哪只狼王丢的,替他寻一下。”

  忘了这事。谢云流从沉思中回过神,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幽幽泛绿的狼眼盯着林语元,愣是让她没敢上前,迟疑的看向李忘生。

  李忘生也没料到这狼崽会听懂,还十分抗拒,伸手想要抱他,却被躲开了。

  狼崽端坐在一边,矜持沉稳的看着李忘生,竟好像他能看懂听懂一样,眼中没有懵懂,灵气十足。

  僵持了片刻,李忘生叹了口气:“罢了,让他留在这吧。”

  林语元应了一声,转过头忍不住笑了笑,师父刚才和狼崽对视,身上难得多了鲜活,有这么个小东西陪着,她也确实不必担心师父一个人在这里会太过冷清了。

  下次来得记得带着鲜肉和肉干,林语元一边想着,一边替李忘生关好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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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山中无日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谢云流后来也没有离开。白天抢李忘生的饭菜,晚上蹭他的被子,不像其他狼崽一样活泼好动,只时常看着李忘生发呆,这模样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狼崽子。

  但李忘生也没养过,不知道狼崽是个什么模样,只当小东西性格独,除了不爱搭理别人,尤其讨厌祁进以外,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祁进回来后没有进来看他,只隔了一道门行礼,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他心魔未平,李忘生也只能顺其自然,没有出去见他。反倒是狼崽目露凶光,被李忘生安抚下了。

  然而谢云流不算是被安抚下来的,只是知道如今的他做不了什么,暂时不做无谓的争斗罢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逐渐找回了少年时和李忘生相处的感觉,每次心魔丛生时受困于身体,被迫自己平静下来,竟然让他慢慢能够在李忘生身边冷静思考和应对了。

  有些事,一旦冷静下来,就很容易想通。

  谢云流又盯着李忘生发呆,他近来总爱这么仔细打量他,李忘生比少年时还要坐得住,有时候若不是徒弟轮流过来提醒衣食用药,他能自己枯坐一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的面上虽然不算衰老,心态却已经好似垂暮,有数不尽的往事去回忆,目光悠远而缥缈,里面影影绰绰,只有看不真切的万千思绪。

  谢云流看不透。他曾经以为自己看得透,后来又觉得看不透,直至如今,记忆中弯着眼角微笑的人远去,只有端坐沉默的纯阳掌教——如山隔海,缥缈难测。

  这日外面飘起了雪花,李忘生照例在出神,谢云流不便去外面,就在屋里踱步活动身体。

  屋子很小,只有些基本陈设,够一个人日常起居罢了,大大小小的柜子倒是摞了几个,不知道已经存放这里多久了,虽然陈旧,看起来却还算干净,像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他走到柜子前扒拉了一下柜门,好奇得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黑漆漆的看不分明,只好放弃。又跳到了另一个箱子上,回头一看,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刚才那个柜子上面还有一个小箱子,放在角落,从下往上看就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一时竟没有注意到。

  谢云流估算了一下自己跳上去的可行性,两边高低差太大,中间又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若是跳过去没成功,恐怕得重重的摔下去。

  可他又好奇的很,思考了片刻就下定决心,非要看看李忘生藏的这么严实的东西是什么不可,于是调整了角度,双脚用力一弹跳了起来。他到底不是真的动物,多年经验在那里,虽说十分艰难,却好歹前爪扒着了边沿,用力一撑,竟真的跳了上去。

  没想到这一下动作太大,惊动了李忘生过来查看,谢云流一惊之下没有站稳,一爪子把小箱子推了下去,没有上锁的箱子顿时“哐啷”摔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那是两把木剑,以成年人的身量来看有些嫌小,似乎是给孩子用的,从中间滚出来的圆环咕噜噜的滚远,被一只手接住了。

  李忘生将戒指收拢到手心里,点了点狼崽的眉心,叹气道:“怎么这么淘气。”

  他拾起箱子,重新将两把木剑放好,又把戒指放了进去,却没有马上合上箱子,而是就着这些东西微微出神,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嘴角带上一点笑意。

  谢云流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眼熟,直至凑近了看清木剑上刻的姓名,才猛地惊觉这些箱柜里都放着什么东西,一时呆立当场,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那里面封存着他的少年与青年。

  木剑是两个人刚入剑道的时候,吕祖亲手削的,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谢云流比李忘生早一些习武,但第一次真正执剑却是和李忘生一起。

  那时吕祖总说谢云流性格浮躁,不让他过早执剑,以免戾气太重,伤人伤己。谢云流因为这个不知道跟他抱怨过多少次,但吕祖对此事格外执拗,愣是压了好几年,直到李忘生入门,才给两人一起削了两根木剑。

  木剑也比没剑强。因为心中渴望,谢云流对当时的心境记得格外清楚,他握着木剑,好像天生知晓怎么运用他一样,利索的一个起手式——动作太大,还把李忘生的剑挑脱了手。

  后来谢云流换过几次剑,乃至后来以剑御刀,但真正融入他剑心中的,却是那一把厚重温和的木剑。

  而戒指——

  谢云流目光从戒指上一扫而过,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飞快收回,那其实是他没送出去的礼物。提前了半年准备的图纸,自己亲自去寻的材料,小心的打磨镶嵌,用上了练剑时的耐心,方才打磨出这么一个戒指出来,是准备送给李忘生18岁的生辰贺礼,名为天涯此时,带着那一点隐秘不足道的心思。

  可是后来时势如潮,他以为这东西早就不知道被丢在哪里了,却不想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李忘生手里。

  如今想来,都已经恍如隔世了。

  片刻后,李忘生合上箱子上了锁,又把狼崽抱到了怀里,声音几不可闻:“师兄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你不要调皮。”

  谢云流少年时东西都是李忘生帮他收拾,其实并没有什么别人不能碰的规矩,只是后来纯阳宫的人多了起来,他找个借口同李忘生亲近,就说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非要李忘生收拾不可。

  李忘生好脾气,所以他的东西常常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李忘生却一清二楚。

  当年他叛出纯阳,那些私人的东西本该被朝廷抄走检查,不想却是被李忘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一一收拾好,封存在这里——好像在等一个人回来。

  这个念头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狼崽被李忘生抱走,谢云流的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的箱子里。那未上锁的箱子就好像是未曾上锁的记忆,他重新抬头看李忘生,那人眉目依旧,眸光内敛,还是那样让他看不清的深沉幽静,你心中是怎么想的?我真的看清过你吗?

  这时候的谢云流很想开口问李忘生,以往可以开口的时候他总不敢去问,如今想要探寻了却开不了口。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生此世,原来命运是这样无常。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触碰旧物的缘故,当天夜里李忘生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什么动静,不待醒过来,就被什么拖拽着陷入黑沉的梦境里。

  他大约能察觉出来自己在做梦,但又是一种游离迷糊的状态,不由自主的随着梦中的身体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干脆运起轻功飞了起来,

  可是前方模糊的身影却依旧渐渐走远,李忘生不由自主的往前伸出手,但是眼前风雪骤然变大,天地一色,再无踪迹。他的一声呼喊压在喉头,最终没有吐出口。梦中的李忘生身影淹没在雪色里,梦外的李忘生冷眼旁观,心中意外的没有真实感,只是又将目光移到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天地覆雪,万籁俱寂。李忘生被牵引着在一片白茫茫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少年李忘生和游离在外多时的中年李忘生同时抬头,只见天边突然有一个黑影正飞快向这边掠来,同时剑鸣冲天,直扑他面门而来。

  李忘生被风雪迷了眼睛,只下意识的抬手一挡,金属碰撞出“当啷”一声脆响,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有了一柄剑。

  来人轻巧的绕过这一剑招,灵活的一挑一勾,本来就没拿稳的剑顿时被挑飞了出去摔到了地上。来人“啧”了一声,弯腰捡起了那把剑,用剑柄敲了李忘生的额头一下:“想什么呢,对剑时候还出神,若不是我收的快,你的手不想要了?”

  眉心被敲的一痛,李忘生捂着额头,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皮上,化成了水,他好似被这一点凉惊醒,飞快眨了眨眼,神魂骤然合二为一。

  他突然抬眼环视,四周暴虐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白茫茫一片也好像是被天地一剑劈开,他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太极广场,温柔的凉风拂过耳边,带着熟悉的冷香,恒古不变。

  说话的人见他发呆,不满的皱眉:“李忘生。”

  那人逆光站着,看不清面目,只有一个熟悉的轮廓依旧。

  李忘生缓缓放下手,迷茫而又迟疑:“…师兄?”

  “你怎么了?”谢云流收起剑,上前一步先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没有。”李忘生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躲开,只是垂下眼皮:“是忘生走神了。”

  谢云流看了他一会儿,因为背着光,李忘生没有抬眼,也就没有看到谢云流目光中一闪而逝的复杂。他伸手一捞李忘生的肩膀,语气轻快:“练了这么久的剑,走神也正常,你啊,就是崩的太紧了,走,去休息一会儿。”

  李忘生被揽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盯着地面,两个人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突然开口:“师兄今日不下山吗?”

  路过屋檐上的积雪仿佛被两个人经过的动静惊动,不堪重负的滑落下来。触碰到屋檐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一声响。

  “你希望我下山吗?”

  半晌,李忘生才听到谢云流的回答,这次换成了李忘生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并肩行走在纯阳宫中,熟悉的路仿佛变得十分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李忘生才缓慢的出声:

  “我希望师兄心无束缚,天下任意来去。”

  谢云流的脚步猛然顿住。

  李忘生依旧没有抬头,他低垂着眼皮,面貌是少年俊秀,神情却是悠远安详的。

  鹤唳穿透层云,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殿前的台阶下。

  眼前短短的台阶恍惚间竟似有千丈,铜铃声杂乱无章起来,不再清心安神,反而搅得人心浮气躁,刚刚放晴的天气忽然又凭空起了风雪。

  李忘生叹了口气,终于抬起眼,他的目光沉沉的掠过谢云流,又投向似近又远的大殿,翻手拢过一片雪花,本该洁白的雪上竟笼罩了一层不详的灰色。

  “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是我修行不够,竟至于有心魔趁虚而入,三清在上,弟子惭愧。”

  他不看谢云流,也没有看远处的大殿,有些疑惑为何自己的心魔会落在此处——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自己的神魂被困在这一日吗?

  谢云流的目光则停留在他的侧脸上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若无其事的一笑;“稀罕了,你也有心魔?”

  “肉体凡胎,自有七情六欲。”

  “那……”谢云流忽然问不出口了,有些怕知道那个答案,待到李忘生的目光不解的投过来,才改口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李忘生有些奇异的看着他,没有回答,突然伸手探了下谢云流的侧脸,指腹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而后无奈又不解的笑了笑,摇着头;“怪哉。”

  怪在什么地方,他却没有说,只是重新收回手拢在袖中。他没再理谢云流,径自拾阶而上,直接往大殿中走去。

  谢云流则是呆立在了原地,侧脸的触感清晰的带起皮肤的战栗,仿佛那一小块皮肤都不属于他了,好半天,直到李忘生都已经走远了,他才恍惚的回过神。李忘生从没对他这样亲昵过,一瞬间竟然有些陌生了起来,他下意识的追随着李忘生的背影踏上石阶,刚才忽远忽近的大殿突然稳固了下来,是个正常的样子了。

  大殿中隐隐传来说话声,谢云流刚走两步,就发现自己到了大殿外面,和李忘生只有两步之遥。

  李忘生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大殿里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分明,只有只言片语能入耳。直到有什么碰倒的“哐啷”声响起,周围才骤然寂静下来,这一刻的时间被拉的格外漫长。

  “原来师兄当年听到的,是这些啊……”

  李忘生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谢云流说话,他也没有奇怪为什么谢云流会站在那个位置,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又或是看着这个位置,等待下一刻突变的出现。

  然而没有。

  风雪骤起,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雪白。

  李忘生猛地睁开眼,熟悉的床帐和被压的发闷的胸口缓慢的将他从梦中拉回来。他征然了一会儿,掀开了一点被子,发现睡在床榻上的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他的胸口,正睡的香甜。

  怪不得梦里总觉得胸口发闷呢。李忘生无奈的将狼崽从胸口挪开,重新盖好被子。狼崽睡得好像很沉,这动静也没有把他弄醒,李忘生出神的摸了摸他的毛,抱着这暖乎乎的小东西,强迫自己重新入睡。

  一直熟睡的狼崽耳朵动了动,几不可查的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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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第二日,过来送东西的是林语元。

  李忘生很多事情都能自理,清修之人本也没那么多讲究,可师弟师妹和徒弟们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各种找理由过来探望。他住在这处宅子不过小半个月,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添置了不知多少,本来就地方狭小,如今更是有放不下的架势。

  林语元想来也估算了她师父这里怕是要放不下了,来的时候便没带其他东西,只提了一些点心水果,她素来心细,带的东西只是看着种类多,量都不大,很快就能消耗完,不会太占地方。

  李忘生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屋子里。

  昨夜一夜的风雪停下,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他昨晚梦中颠倒回忆,不想在屋中放任自己心魔丛生,便拿了扫帚,一边清扫院中的积雪,一边思索心魔的事。

  可一来他从梦中惊醒,除了残存一点怅然,却无丝毫剧烈起伏的心绪残留,二来他心思清明,对心魔有些疑虑,一时理不清头绪。

  林语元正这时走了进来,见李忘生扫雪,连忙把食盒放到院中的石桌上,挽起袖子道:“师父,您休息着,我来就行。”

  李忘生活动了一会,本就准备休息,也不和她抢,被塞了一个暖炉站到一边。

  林语元年岁不小,在李忘生跟前却依旧像是少女时一样,说话少了许多顾忌。她从小跟着李忘生,对他十分了解,闲聊中就将李忘生挂念的事一一交代清楚,又提了几个师弟师妹的课业,中间夹杂着几件趣事,让李忘生听着,嘴角一点笑意一直未散。

  她动作利索,很快将院子清扫出空地来,又从屋里搬出来躺椅和小火炉,煮上热茶,将点心水果一一摆好。

  等到李忘生坐好,捧着一杯热茶,才踟蹰着站在一边。

  李忘生早察觉她有什么话要说,也不催促,只是摆手让林语元坐下,含笑看着她。

  “师父。”林语元低声道:“我在万花谷的好友前些日子给我传信,是分了好几次,以密语打散发来的,我也是昨天收到最后一封才察觉不对,重新将之前的信件组合了起来,里面是一句话。”

  “有人暗中窥伺万花谷,疑似为风而来。”

  李忘生眸光一闪。

  从早起就躲开李忘生的谢云流也敏锐的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眯起了双眼,也看向了林语元。

  “大师兄昏迷至今,咱们虽对外三缄其口,但师兄始终未曾入陵,想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我只担心当日设计的人不曾死心……师父。”

  话到这里,林语元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双颊有些紧绷。

  “静心。”李忘生屈指敲了敲桌子,笑意虽然微有收敛,但神色并不算着急:“当日大师兄送风儿入万花谷时,我便给东方兄传过信,他心思机巧,一两个鬼蜮小人而已,在他眼皮底下生不了事端。”

  “东方谷主因烛龙殿一事元气大伤,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对谷中掌控不足,才会让外人……”

  李忘生抬手打断她:“语元,你关心则乱了。”

  林语元一凛,神色顿时平静了不少,微微低下头:“是,徒儿知错。”

  “风儿在花谷一事,我在烛龙殿后也曾和东方兄当面谈过,裴小友又是个谨慎的人,他们知道轻重。”李忘生给她倒了杯热茶:“日前烛龙殿中,大师兄曾说东瀛有事未了,想必是心存了疑虑有所动作,他一向光明磊落,从不掩饰行为,背后之人心存不安有所行动也属正常。”

  林语元捧着茶,急切的心情逐渐被李忘生安抚下来,不好意思的冲他笑了笑。

  “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李忘生继续说道:“因烛龙殿一事,长安也有所异动,风儿如今不宜出现在人前,总要想个法子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

  话到最后,声音已是几不可查,更像是自言自语。纯阳宫地位在江湖和朝堂之间都有些微妙,这些年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每走一步都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而今天下又是乱局将至的征兆……

  这些话李忘生没有说出口,长安那位近些年来越来越听不得逆耳之言,可盛极而衰之相已然避无可避,到那个时候,纯阳又将何去何从。

  “让外出的弟子们谨言慎行,还未出师的弟子暂时先留在宫中,不再外出吧。”

  李忘生按下隐忧,只是这样吩咐道:“你和你几个师叔商议一下。”

  谢云流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脚边,抬头目光有些复杂的盯着李忘生说话的模样,他一边心忧洛风,一边心惊于李忘生话中的隐意,实在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偏偏是如今这种情况,想说一句话都不行。

  他变成狼崽之后这些时日,还是头一次感到了焦急。

  等到林语元准备告辞时,他们两个才注意到坐在这一边专心听的狼崽,林语元被李忘生开解后,心情已经恢复,看见狼崽不由得惊讶:“怎么长得这么快。”

  她比划了一下,上次她来的时候,狼崽不过两个巴掌大,转眼就已经有她半臂长了,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有狼王的架势,一双狼眼喜怒如人,灵性十足。

  李忘生听了林语元的话,也不由得仔细看了看狼崽,又回想了一下,对他之前怎么长大的竟没有一点印象,好像一夜之间变大了似的。

  想到这,他失笑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日日看着,没有察觉狼崽的变化,没有多在意。

  等到林语元退下,李忘生重新换了个杯子,狼崽就跳到了他腿上,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才缩回头,颓废的趴下来。刚才强撑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半,神色有些郁郁。

  李忘生不明所以,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他知道狼崽能听懂,这些日子相处,多少察觉了狼崽的灵异之处。修道之人顺其自然,他不知为什么对狼崽总有种天生的亲近,可能是缘分。

  谢云流表达不出来自己复杂的内心,只能冷哼一声,兴致不高的一滚埋到李忘生的怀里。

  李忘生没有深究,揽住火炉一样的狼崽,靠在椅背上思索洛风的事。

  宫中神武遗迹之后,他有意淡化洛风的存在,抹去了不少痕迹,甚至不曾与裴元直接通信,多是和东方宇轩交流,想来背后有动作之人即便猜到一些,也不会真的确凿无疑,只要将他的视线引开即可。

  但是动作又不能太大,纯阳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次动作都要慎之又慎。

  不能急啊……李忘生心里一叹。

  夜里,熟悉的拖拽感又至,李忘生睁开眼,眼前却不再是华山。

  暖春时节,桃花烂漫,长长的桃枝探出头垂至水面,落花铺了一涧流水。他站在落花暖阳之中,疑惑的接住一片花瓣,鼻间清甜的香气巡绕不去。

  李忘生极少见到这样的景色,更不知这是哪里,他捻起花瓣,一时不知道梦中现实。

  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他:“难得把你拉下山,发什么呆呢?”

  “…师兄”李忘生侧过头,果然看见是谢云流站在他身侧。

  “我上次下山路过这里,就觉得该拉你来看,华山终年覆雪,你少见这种繁花似锦的春日吧?”

  谢云流抬手从李忘生头顶折了枝桃花别到他衣襟上,“噗”一声笑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往桃林深处走,目无阴霾的笑道:“别老这么闷,走,师兄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李忘生顺从的被拉走,他目光落在谢云流背影上,弯了弯眼角,笑容纵容又有些无奈。

  桃花甜香铺了一路,曲折的小路渐渐消失,耳边渐渐能听到水声,树木也逐渐稀疏。不过十几步的功夫,拨开花丛,一个被繁花围起来的瀑布就展现眼前。

  各色鲜花铺陈开来,时间刚好,瀑布上升起小小的一个彩虹,浓郁的水汽和花香扑面而来,恍惚不知是人间仙境。

  李忘生一时失语,停在原地,仿佛春意拢成了一捧送到了他眼前。

  谢云流没有松手,趁着李忘生失神的功夫,他的目光沉了下来,贪婪又小心翼翼的看着李忘生的侧脸,坎坷的心意搅动起一阵风吹过,落英飞舞,各种颜色交错在一起,既不让人觉得艳俗,也不会杂乱。

  李忘生衣襟前的桃花灼灼,眉心一点朱红也是灼灼,沉静悠远的目光一时被美景所迷,泄露出清浅的笑意和温柔。

  他突然伸手按在李忘生心脏的位置,垂下眼皮掩盖住过于急切的目光,语带一点轻松:“忘生,下回下山也陪我一起,好不好?”

  李忘生回过神,没有答话,只是语焉不详的说:“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可你的心跳快了。

  谢云流克制住没有让李忘生看自己此刻的目光,按住心脏的手重新拉住了他的手腕,似真似假的抱怨:“你不去找师父说,就有下次。”

  李忘生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此地为心魔幻境,可隔着布料的手上灼热的温度却是真实的,真实的好像真的是师兄在向他邀约,一直默念清净经保持平静的心境顿时一乱。

  他内视自身,灵台清明,所以很快平复下来,摇了摇头,心道自己静修三十年,却原来还是堪不破少年情丝,是因为故人重逢,还是身体虚弱牵动了心境?

  谢云流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便也没有开口,他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能急,李忘生心思细腻,如今以为他是心魔才袒露一点情绪,不能让他察觉。

  他一辈子统共那么一点耐心,可能都放在李忘生身上了。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两个人并肩而立,是难得的平和亲昵。

  谢云流拉着李忘生慢慢走在花丛中,口中说着自己怎么寻到这里,又是怎么记下路线,就等回华山就想办法把他拖来的事。他口才并不怎么好,李忘生听得却认真,偶尔点一下头应和。

  两个人寻到了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下,谢云流有意没有松开手,指腹隔着衣料摩挲对方的手腕,一边天南海北的说话引开李忘生的注意力。

  忽然他的声音一顿,两个人同时回头,竟看见从草丛里探出一个毛绒绒的头来,竟是一只黑色的狼崽。

  谢云流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又不想被李忘生看出不对,憋的他暗自磨了磨牙。

  李忘生却不算意外,从狼崽招了招手,那狼崽就颠颠的跑过来跳到他身上,它才不管谢云流的脸色,一幅讨好的蠢样子拿头拱李忘生的手心,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云流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把这蠢狗扔出去的冲动,手痒的攥着李忘生的手腕,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勉强按捺住,挤出个笑:“这东西不知是哪来的,沾你一身土。”

  说着就要捏着狼崽的后脖颈子将小东西捏起来。

  “是我养的。”李忘生拦住他,有些惊讶狼崽的活泼,疑惑的点了点它的鼻头,被糊了一手的口水:“我心中竟想让你活泼一点吗?”

  狼崽听不懂,只顾着对他撒娇,和现实中那稳重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若不是李忘生养它这些日子对他毛色熟悉,都要觉得这不是他养的了。

  一旁的谢云流表情一言难尽。

  好在李忘生并没有疑心,熟练的抚摸狼崽的毛,笑意都真切了一些。

  他睡前本心情沉重,到了梦境中竟放松了下来,不去想那些纷扰烦心的事,眉宇间的郁结也舒展开不少。

  谢云流有意避开了一些狼崽,重新靠着李忘生坐下,盯着那个狼崽子:“没想到你喜欢这个。”还以为是会更喜欢仙鹤之类,他一向和纯阳宫的仙鹤关系好。

  “也没有。”李忘生坦言:“只是觉得他十分亲切,有些像师兄。”

  谢云流震惊的挑起眉,咬牙:“我与这崽子怎会相像?!”

  李忘生说的是现实中的狼崽,没有察觉谢云流看的是他怀里这只,继续道:“相处这些时日,我观他灵性十足,性格虽然桀骜,却无伤人之心,每每都有收敛,只是瞧着凶悍不好接触罢了。”

  “这样的心性。”李忘生忍不住也笑了:“确实与我记忆中的师兄有些相似。”

  谢云流:“……”

  他一时对李忘生难得轻快的笑意失神,一边又心虚难受,憋着一口气在胸口,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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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梦境中时间的流逝往往无常,随着梦境主人的心意拉长缩短,李忘生侧过头看向谢云流,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怀里狼崽的毛。

  梦里繁花似锦绣,可终究只是幻境,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李忘生向来清醒,放任自己将埋藏心中的话吐露一二已经是极限,再拖下去待心魔壮大,不是他的本心。

  况且心魔幻象,放任自己,既是对不住自己,也辱没了师兄。幻影终究只是幻影,其中的话,其中的情,不过是他自己堪不破的执念,越是美好,越让他想要抽离。

  心念一定,他的眉心朱红隐隐有光华流转。

  谢云流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握紧了他的手腕,却触摸不到一点脉动,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忘生?”

  李忘生没有答,他看了一眼谢云流,目光中说不出的复杂,可随着他眉心朱红阴阳鱼缓缓成型,那其中因情而起的波动逐渐平息,不等谢云流看清楚暗藏深处的情绪,少年人俊秀的脸就慢慢长开,鬓发垂下了雪色。

  眨眼之间,已从沉溺的少年走向了心如止水的成年。

  他叹了口气,双手拢在袖中,看着谢云流的目光依旧是纵容的,可其中暧昧的情丝仿佛被无形的时光斩断,周遭山花无知无觉的烂漫着,端坐其中的人已从泡着十丈软红的过去中抽身,衣袖雪白,尘埃不染。

  年轻的谢云流和成年的李忘生,被时光划开了长长的距离,即便他的手腕攥在谢云流手里,但无形天堑依旧让对方遥不可及。

  被留在旧时光里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吗?

  一念起,心魔生。

  攥着对方手腕的手骤然收紧,谢云流脸上轻松飞扬的神色消融,像是褪去一层不怎么高明的画皮,沉迷幻境的不是李忘生,流连不去的也不是李忘生,被困在记忆深处的更不是李忘生。

  修道者练心,练剑者至情。

  李忘生没有察觉不对,也没觉得疼,他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心魔幻境,既是心魔,那其中谢云流有什么变化也不足为奇。

  他的心境过于强大,一旦有心破境,此地便开始摇摇欲坠,有破损湮灭之相。李忘生手捻一片桃花,仰头看向天幕,等待梦境终结。

  若这里真如他所想,凭借他的心境强大破镜而出只是片刻,可这里,并非李忘生的心魔。

  拖拽感再次袭来,好像狂暴的风裹挟着他坠下,冰冷的肃杀将周围寸寸冻结,繁花锦绣被冰封沉寂,天地再次荡起狂风暴雪。

  李忘生察觉不对,想要凝结紫霞真气止住裹挟着他的力气,可刚刚一动真元就被人从脉门截断,他愕然回首,方才动荡的幻境忽然平静了下来。

  风雪之中,他重新回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意识被牵引着往前走,仿佛回到了昨日的梦境里,前面依旧是模糊的身影,这次那身影没有消失在风雪中,只是依旧坚定往前。他再次不由自主的奔跑起来,拼命往前伸的手一抓,竟然真的抓住了一片衣袖,前方的身影顿时清晰了起来。

  那人脚步顿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悠远缥缈的目光与他正正相对,眉心有一个朱红的阴阳双鱼。

  李忘生感到身体里骤然涌上来的惶恐和暴虐,攥着衣角手死死的握紧,他的意识被弹了出去,视线在逐渐拔高,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只看到那双狼一样执拗的眼睛。

  他听到那个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人缓缓的说:“师兄,我堪破七情,问道天地去了。”

  那人说着,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再也找不见了。

  不知哪里来的铜铃“叮当”一声,远远传来一声:“师弟,我下山去了!”

  李忘生看到一个身影轻快的飞过纯阳山门,在门口一回头,愕然发现山门紧闭。他茫然的往前走一步,山门就往后退一步,咫尺之间,便已经回不去了。

  隐隐约约的对话从门内传出,有什么东西被撞倒,幻境的主人像是有意逃避后续的事,急急忙忙的用风雪遮盖隐藏,只有高高耸立的山门像巨塔,格挡住人回头的路。

  风雪之中那人执剑独立,无来路,看不见归途。

  李忘生平静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坚守的灵台顿时乱了起来,还没有理清来龙去脉,已经心疼的无以复加。这漫长的一生,竟只有少年时片刻的甜,苦却苦了这么多年。

  随着他心境不再对抗,意识也逐渐落回了实地,手腕上的触感清晰了起来,温度烫的灼灼。重新回过头,李忘生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黑沉的眼睛静静盯着他,隐约有泛着红色的不详。他张了张口,止水的心境被这双眼睛看得再起波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个人一时相顾沉默了下来。

  少年时亲密无间,无话不谈;青年时情愫暗生,心有灵犀。

  心思万千的纯阳掌教也好,执剑纵横的剑魔也罢,时过境迁,都变成了相顾无言。

  李忘生对心魔幻影可以平静抽离,对过去的师兄可以纵容顺从,对现在的谢云流却唯有沉重与小心,谨慎的近乎固步自封,不肯越过雷池半分。

  他只是恍然大悟的想,这里不是他的心魔。

  回不去的纯阳,抓不住的师弟,不敢见的恩师。

  这里一直都是谢云流的心魔。

  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李忘生打破了沉寂,他面上的表情已经尽数收敛,避开了谢云流的目光只盯着攥着他手腕的手道:“大师兄,师父曾说你心游移不定,易入迷惘之境,三十年过去,你心依旧,是好事,却也自伤己身。”

  “师父与忘生都在纯阳等你回来,师兄,不要困于囹圄。”

  “我困于此地,是因为什么,李忘生你当真不知晓?”谢云流等他说完,才开口,语带尖锐:“你看到我之困境,而你心中是作何感想,我却判断不出是真是假。”

  “三十年过去,谢云流确实本性难移,李忘生,你待如何?”

  “…师兄,往事重重误会,我也是今日才能理清头绪,我欲同你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李忘生低声:“当日师兄在殿外听到的话……”

  “李忘生。”

  谢云流打断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脉门,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你想跟我说的是这些?”

  李忘生闭了嘴,疲惫的垂下眉眼。

  谢云流等了一会儿,冷笑一声放开了手,那脉搏起伏根本探寻不到,他的心魔之中,一切照他的心意发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对方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干净利索的戳破了这一层画皮。他执念深种,而李忘生无知无觉,连骗骗他都不肯,只让他往前看。

  往前,前方是什么?万水千山,一生到头,情深缘浅。

  “师兄!”

  谢云流没有应,只是冷声道:“看也看了,话也说了,你灵台清明,能自行离开,还不快走?”

  李忘生欲言又止片刻,最终也只是道:“幻境之中迷惑人心,师兄,我和师父在纯阳等你。”

  说完,他身影一闪,竟真是说走就走了。

  谢云流一愣,而后面无表情的脸上涌现恼意,气息都有些不稳起来。他忽然伸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出那只本该消失的狼崽子,冰冷的目光与狼崽对视,狼崽一个激灵,不复刚才对李忘生撒娇耍痴的模样,也冲他凶狠的露出稚拙的獠牙,

  他道:“你既然元魂未散,就滚回自己的身体去,这么些时日,我早该回去办自己的事!”

  狼崽听不懂,张牙舞爪的要挠他。

  谢云流却不管,抬手就将狼崽扔了出去,那狼崽在空中翻滚了一下,隐没在风雪里。

  他盯着李忘生消失的方向一会,再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忘生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抬手按住了眉心,真元在内府中涌动,牵动虚弱的身体,好半天才平息下去。他呆坐片刻,懊恼的叹了口气,他在谢云流面前似乎总是嘴笨口拙,千言万语,总是能挑出最让师兄生气的那一句,本该是解开误会的大好机会,竟又阴差阳错的功亏一篑。

  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如此吗?

  李忘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盼着下次再见时,能多说两句。

  屋内炉火已经息了,他身着单衣,没有真元护体,觉得有些冷,才察觉到一直睡在他旁边的狼崽竟没有动静,不由得伸手摸了摸。狼崽依旧沉沉的睡着,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他皱起眉,按住狼崽的脖颈探听,狼崽的心跳声极快,像是被困在什么梦里,一时醒不过来。

  那里是师兄的心魔,怎么会有狼崽出现。

  李忘生若有所思,这片刻功夫,狼崽像是被吵到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他先是茫然了片刻,而后震惊的支起身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又缓慢的抬头看向李忘生。

  整只狼都是呆滞的,好半天都没有动。

  李忘生担心他是有什么问题,将他抱了起来,皱眉小心的把他翻过来检查,狼崽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剧烈的挣扎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空滚到了地上,把李忘生吓了一跳。

  狼崽爬起来甩了甩头,幽幽的盯着李忘生一会,转身就走——然后被一把捞了起来,李忘生搓了一下他的头,疑惑道:“怎么回事,饿了?”

  狼崽子吃了睡,睡了吃,李忘生每次都只会这一句。

  他不顾狼崽的挣扎,手在他肚子上揉了揉,觉得应该还没消化完,就没打算拿肉干,把狼崽重新按回到被子里。梦中那个狼崽撒娇的样子还在眼前,这会李忘生对他更加亲密一些,低头在狼崽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因为谢云流而沉重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陪我一会吧。”

  狼崽整个呆住,浑浑噩噩的被按在了怀里,听到对方平静安稳的心跳,眼中的情绪慢慢复杂了起来。

  次日,李忘生发觉狼崽又开始躲他了。这狼崽的性格向来阴一阵晴一阵,他都有些习惯了,没有放在心上,强行按住狼崽检查后,确定了没事,就放任他去角落自闭。

  他自己则是去整理了谢云流的旧物。

  李忘生总觉得梦中他师兄有难言之隐,不曾向他表露。

  之前他以为那是他的心魔幻境,许多细节都不曾深思,如今形势颠倒,反而透露出种种不寻常出来。他本以为师兄或许疑心未消,又或许心存顾虑,才不肯回纯阳好好说清楚。当年之事阴差阳错一片混乱,他们深陷其中猝不及防,而这中间定然又发生了什么,让师兄如今竟像孤狼,不肯交付一点信任,这些年漫长时光,到底如何将他大师兄磋磨成如今草木皆兵的模样。

  此事不能深想,以往他总觉得师兄只是一时偏激,如今却恍惚其中苦楚之深,非是单纯的江湖风霜。

  谢云流留在纯阳的旧物多数没什么特别的,卓凤鸣毁了剑气厅之前他便找机会将东西替换了出来,以他的仔细不会漏掉什么东西,里面都是一些贴身惯用的,大多数来历他都一清二楚——谢云流每次下山回来,事无巨细都要和他说,他年少时虽没有太多回应,但听的却十分认真,以至于如今回想都还历历在目。

  当年之事,李忘生在纯阳平静下来后也曾暗中调查过,但涉及皇家隐秘,很多痕迹都被抹除,又有凌雪阁神出鬼没的盯着,身为纯阳掌教,重重掣肘之下,只能查到只言片语。

  这些年他靠着拼凑出的当年真相,一直试图和师兄解释,两次相见都阴差阳错导致误会更深。可如今想来,师兄真的只是看不透真相吗?

  梦中紧闭的纯阳山门和总停留在密语那一刻的时间在脑中闪过,李忘生手按着一本旧书坐下,深深拢起眉头。

  他没有察觉到狼崽不知何时转过了头看向他和那堆旧物,眼中闪烁着挣扎,像是想走,又舍不得的样子,又是恼恨,又是羞愤,其中之复杂绝非是一只单纯开启灵智的狼崽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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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服交流】

  李忘生:我留不住师兄

  谢云流:我抓不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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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谢云流盯着李忘生许久,对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神色都不曾变化,好像只有他自己被困在里面,昨夜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多年妄想,一朝被戳破,他多少有些尘埃落定的心灰意冷,这些年说不出口的禁忌情感,也确实该随着李忘生仿佛无言的拒绝结束了。

  如果不是他又被困回了这狼崽子的身体,他就该去处理自己的事,将一切爱恨真的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尘封掩埋进漫长的时间里。

  忽然,他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谢云流一惊,只觉得身体开始排斥他的操纵,他被迫退居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狼崽摇头晃脑的抖了抖身体,长长的“嗷”了一声,声音还带了奶音。

  这狼崽丝毫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左右嗅了嗅,颠颠的跑带李忘生脚边在他小腿上蹭了一下,伸长了身体扒住李忘生的膝盖就往上蹿。

  李忘生有些惊讶的将狼崽抱了起来,把刚才正翻阅的书往旁边推了推:“怎么了?”

  狼崽“嗷呜”一声,舔了舔李忘生的手指,湿润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李忘生被这双眼睛看着,神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许多,喜爱的搓了搓狼崽的脑袋。这狼崽的性格一会阴一会晴,这会又不知道怎么突然好了,跑过来撒娇,这会儿倒像是个没长大的狼崽子了。

  不过只抱了下,李忘生就察觉出不对,他双手抱着狼崽掂了掂重量,疑惑的敛起眉,又大致比划了下长度,仿佛自言自语:“怪了,怎么觉得你比昨天大了两圈,狼崽子都长这么快的吗?”

  这会儿的狼崽子自然听不懂,嗲声嗲气的冲李忘生撒娇,看得本来心灰意冷的谢云流在一旁青筋暴跳,又酸涩又气恼,恨不得将这丢人现眼的狼崽子扔出去,心道昨天怎么就把他给放出来了。他又看着明显温柔声音的李忘生,心酸他对只狼崽都比对他上心的多,一点也不像个铁石心肠的木头。

  李忘生却不知道这狼崽后面还有一双昨夜被他气到的眼睛,只对狼崽的变化疑惑,好在狼崽看起来没什么毛病的样子,活泼的甩着尾巴撒娇——以往可没见过这狼崽摇尾巴,还挺稀奇的。

  他点了点狼崽的脑门,笑道:“也许是你我的缘分。”

  谢云流心头一动,连生这狼崽的气都没力气了,恨恨的想走,但这蠢畜生可不管谢云流怎么想的,死赖在李忘生的怀里拱来拱去的玩,谢云流与他感官共享,心情真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李忘生安抚下狼崽,重新抽出翻阅了一半的书。

  那是谢云流之前日夜放在手边的,不知道他那段时间哪来的兴趣,非要李忘生跟着他读《诗经》。

  李忘生的课业和武学向来是谢云流指导的多一些,也没什么异议,跟着他一天一篇,消磨掉许多时间。谢云流常常下山,教授的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一直没有断,每次得了空就又会拿着书来找他。变故来时,一本诗经堪堪只读到了《郑风》。

  李忘生其实在家时就已经学过了,他家中富裕,开蒙的早,请来的老师教他诗书礼仪,其中自然避不开诗经。只是师兄兴致高,看书的视角也十分有趣,李忘生珍惜这一点相处时光,就这么学了下来。

  只是谢云流走后,纯阳混乱,他也无心再看,便将书收了起来再没有翻开过,如今重新拿出来,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这本《诗经》上边角处还留着谢云流年轻时龙飞凤舞的字,处处透出年轻气盛的刁钻。

  谢云流不像这蠢崽子什么都不懂,他的视线落到摊开的书上,从鼻子中喷出口气,心道李忘生这会把这些拿出来干嘛?他既已经知道他的所有心魔,又何必再去探寻这些,看他的笑话吗?他这会对李忘生的心情十分复杂,实在不想再猜他的心思了,反正纯阳掌教机心万千,又岂是他可探寻的。

  李忘生看了几页,直接抽出了《郑风》那一本。

  这本上面的字迹明显少了许多,像是主人总是匆匆来去,只来得及留下几句感慨,又像是心浮气躁的不耐烦。再往后翻,李忘生的手停在了《风雨》一则,这页上面没有落款,只有一滴墨迹印在“既见君子”一句上,像是有人看着这句话提笔踌躇良久,笔尖的墨都滴了下来,也没写下只言片语的感慨。

  他盯着那滴墨迹愣了许久,心念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竟勾起了经年的妄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指腹蹭过那点墨迹,像是能想象的到当时师兄提笔的样子,平静的表情下暗潮涌动。

  谢云流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见他回神就要翻开下一页,心中无端的紧张起来。那下一页被人折了一个角,像是做了一个标记,珍而重之的存下这一篇。

  紧接着《风雨》一则的是《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翻开的一页中间有道深深的折痕,其余没有任何批注,像是被主人遗忘了,又或者是没来得及翻开心思。

  李忘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谢云流细细打量,也不曾窥探到一丝波动,不由失望的敛了眼神,却不知道呆坐的李忘生心中掀起的波澜。

  他下意识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将起伏的心绪强行压下,指尖无意识的被锋利的纸张划破一条口子都不曾察觉到,心神不宁合上了书。少年时那一点绮念本该被累累岁月消磨干净了,如今时过境迁,他不是直白炽热的少年人,有生之年能和师兄误会解除,让他重归纯阳便已心满意足,一些不足道出口的感情,早该随着时间消失。

  也许是昨夜在以为是自己的幻象中纵容了那一点妄念,也许是他不知道的地方依然不曾放下,他昨夜匆匆而走,多少有些尴尬而退的意思。放纵自己那一点感情被当事人看到,谢云流那一声质问,他心中有愧无言以对,竟有逃避之心,以至于浪费了大好机会,即便是李忘生也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的起伏。

  嗅觉敏锐的狼崽闻到了血腥气,顿时支起耳朵,撑着身体凑到李忘生的手边,细细的伤口已经渗出了红色,狼崽不懂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才让李忘生回过神把他拎开了。

  谢云流本在生闷气,共感的唇舌就触碰到润热的指尖,尝到了一丝细细的腥甜,他的脑子一时木了,连把这狼崽扔出去的心情都无,也没察觉到自己能控制了身体。谢云流心中骄傲,即便无人知道,也不肯借着狼崽的身体占便宜,克制的甚至不如以往人身相见时,不是他品德高尚,只是少年时情字下是愁肠百结,三十年风雨后情之一字,却让人即忧且怖。

  李忘生用清水洗了手,那伤口很小,不用抹药自行就止了血,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天一夜颠来倒去,中间发生的事都在牵动他的神经,他本来就旧伤未愈,身体虚弱,这会已经有些撑不住疲倦,按了按眉心。他的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坠,眉心紧紧的拢成一线,感觉身体里骤然涌起的疲惫与困倦瞬间席卷了神经,他的身体晃了晃,强撑着回到了床上,不过刚一坐下,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谢云流本僵立一边,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扑了过去,张口发出惊怒之声,他爪子才一碰到李忘生的身体,突然身下一空,整只狼坠了下去,身影一闪竟然消失不见了。

  华山深处,本在闭目打坐的道人忽然睁开眼,抬头看向天际,深深皱起眉。

  颠倒的梦境再次袭来,李忘生才合上眼,就感到自己又置身在白茫茫的风雪中,他没觉得冷,前几次犹如实质的触感消失,这次像是真正的梦境一样,只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他怀中,竟抱着熟悉小狼崽。

  狼崽子像是也没有反应过来,趴在他臂弯里,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目光复杂又茫然。

  李忘生摸了摸他的头,抬目四望,梦境总能引动人心中最幽微的情绪。他难得没有压下心绪的起伏,沉沉的疲惫压在眉眼上,带着说不出的痛楚与无奈。他像是支撑不住,左右四周无人,便盘膝坐了下来,双手紧紧拢着狼崽,把脸埋在他的毛发间蹭了蹭,呼出的气息引动狼崽的耳朵颤了颤。

  四周安静的近乎是死寂,因为梦境之中,连心跳声都没有,神识只能空荡荡的漂浮着。

  谢云流骤然被这么亲近,先是一僵,而后复杂的伸出爪子碰了碰李忘生的眉心。他没有变成人,这一次是以狼崽的样子进入梦境中的,而这里也不再是他的心魔幻境,不受他控制,而李忘生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下意识的突然想抱住他。

  他心念一动,狼崽的身体突然抽长长大,稚拙的身躯拉开,不停的变大,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李忘生就已经抱不住了,黑狼巨大的身躯站起来几乎有半人高,绿色的眼睛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把李忘生扑倒在地。

  这么大的狼扑面而来,李忘生本该紧张,可那双眼睛却太过人性化了,其中的分辨不清楚的情绪一时让他恍惚觉得十分熟悉,只是一愣的功夫,人就被黑狼扑倒在地。

  黑狼十分通人性的没有把全身的力气压在他身上,只居高临下的把他整个圈在怀里,他好像觉得李忘生很冷,紧紧的把人按在毛茸茸的身下,近乎温顺的侧头蹭了蹭李忘生的侧脸。

  李忘生哑然,寻到了那一点常常跟在他身边的狼崽的感觉,沉重的眉头舒展了少许。

  他拍了拍黑狼的脑袋,支起身体坐了起来,黑狼也不生气,换了个姿势将他圈了起来,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目光警惕的打量四周,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天地日月,时间的流逝都难以察觉,可他隐隐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他,将他强行镇压到了这个地方,他只能紧紧圈着李忘生,警惕随时可能来的变故。

  李忘生其实不冷,他感受不到冷暖的变化,好像只是漂浮在空中的一段意念,抬头四顾,苦笑着摸了摸黑狼的头,轻声自语:“师兄怕是不想见我。”

  黑狼幽绿的瞳孔盯着他,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也有些不明白,他没有感觉这里是他的梦境。

  “一段痴心妄想,本就不该放任自流,平白辱没……”李忘生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苦笑着按了按眉心:“大师兄不愿意见我,也是应该。”

  黑狼不忍再听,深吸口气别过眼,颇有些心灰意冷。

  这里一时安静下来,李忘生怔怔出神,许久之后,才细不可查的续上话音:“…我本该早放下这一段思量。”

  这话是什么意思?谢云流骤然回过头,突然有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想。

  李忘生却没有看他,像是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纷乱复杂的心绪,重新变回了沉静稳重的李忘生,将所有念头扫尽:“不知是何机缘让我能通向师兄的梦境,只是他如今不愿见我,此地封闭,竟将你也顺势拉了进来,恐怕是你初开灵智、元魂不稳的缘故,回去之后我寻一枚灵玉护住你的元魂,应当就不会牵连到你了。”

  他运起紫霞心法,念头通达,此地就像是一幅画卷被慢慢收拢。他心境强大,修道多年,对幻境之类多有了解,能很快判断如今的情况。此地维持十分脆弱,只是一线机缘勾连,其实困不住人,只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总是最难割舍,即便修行如李忘生,对云看风时,不也是心存撼恨吗?

  之前他放纵自己沉迷一二,造成的后果已让他心有悔意,如今对这里自然不会再有流连,当下便果断的破开梦境,带着黑狼重新回到现实。

  ————————

  遇事不决,封印住老谢的嘴。

  为了你们俩蚌精操碎了心的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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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李忘生睁开眼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他有些分不清时辰,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师兄。”


  坐在他床头看书的人感到动静,连忙回过头,是清虚子于睿。


  她伸手替李忘生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探了他的脉,皱着眉半晌才道:“师兄,你感觉如何?”


  李忘生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在这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的意识像是投入到水潭中往下沉,周围的声音都隔着老远,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眉心紧紧的皱成一团,嗓子又干又疼,身上又提不起半分力气。


  于睿像是知道他现在的感觉一样,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小心的喂了他半杯。


  温水入喉缓解了些许难受,李忘生勉强提起了力气,于睿也不让他说话,只是给他身后垫了靠枕让他可以半坐起来:“师兄,你昏睡了两天一宿。”


  说完,她从火炉旁端了一直温着的药粥递到了李忘生手里。


  李忘生没有拒绝。他这会已经恢复了力气,也不必让旁人帮忙,自己便接过来慢慢的吃了。


  于睿看着他将半碗药粥下肚,才又出声:“博玉师兄道你是忧思多虑,气力不即才支撑不住。”


  李忘生抬了抬眼皮。


  于睿从小跟着李忘生,看一眼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开口:“纯阳宫无事,上下都有我们打理,师兄不必挂怀。我怕人太多吵闹,让其他人先去休息了,只留了几个弟子守在外面。”


  “师兄,我虽不常来,但听几位师侄说起,平日里言谈不见你有什么异色,纯阳宫上下的事我心中有数,而万花谷变故虽说棘手,但于睿不觉得能困扰师兄至此。”于睿静静的看着他,清亮的眼睛仿佛能洞穿所有:“师兄道心清明,唯一能动摇你的只怕是大师兄吧。”


  于睿生性敏锐,心细如发,李忘生在她面前也少有能藏住的事,闻言冲她无奈的弯了弯眼角:“确实如此。”


  “大师兄自烛龙殿后消息全无,师兄,你是知道了什么?为何一人烦忧。”于睿又问。


  “……”


  李忘生不太想提及,只能沉默以对。


  于睿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顺着他的心意转移了话题:“这次师兄把几个弟子吓坏了,语元和天白,还有几个小的在外面又收拾出来一间房,说什么都不会让师兄再单独住了。”


  “我没事。”李忘生无奈,他的身体他心中有数:“近日有所奇遇,不得已消耗了不少精力,才会一时支撑不住倒下,索性如今已经解决,慢慢调养着便是。”


  “师兄这话与我说没用,且看他们几个哭着跪在你面前,你能不能顶住。”于睿见他气色恢复的飞快,也略微放下了心,脸上带了笑意。


  李忘生被她说的又是有些无奈又好笑,只得摇了摇头,将剩下的药粥吃了。


  他的气力恢复的飞快,一点也不像是躺了两天一宿的人,暖和的药粥下肚,他像是捡回了力气,连身上的内伤仿佛都平息了不少。稍微感知了一下内府,李忘生也有些惊讶,他之前的内伤调养少说也要几年,不过这两天的功夫,身上的伤竟痊愈了不少,像是有人专门用内息替他捋顺了经脉。


  于睿又探了他的脉象,也奇道:“不知师兄遇到的什么奇遇,竟能将伤势平息至此,看来也算好事一桩。”


  李忘生沉吟片刻,环视了屋里一圈,问道:“你们来时,可见了我那只狼崽?”


  “听发现的小弟子道,他过来时候你的房门半掩着,没有见到狼崽子,可能是跑了出去。”


  “他不会乱跑。”李忘生却脱口而出,然后反应了过来,按了按眉心:“天寒地冻,若是在外面迷路了怎么好。”


  手边没有暖烘烘的小狼崽,暗中也没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他心里就像是突然空了一块,神思不属的巡视了屋内摆设,心里十分奇怪。梦里那狼崽骤然长大,他那时七情被梦境牵动,没有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带着狼崽破镜而出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想来那狼崽两次能进入梦境中,说不准机缘便是落在他的身上,可他之前竟没有察觉不对。


  像是被什么蒙蔽了天机一样。


  于睿看他出神,顺着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才道:“一会儿我嘱咐巡山弟子,若是见着了那狼崽子就替你寻回来,师兄不必忧神。”


  李忘生应了一声,却还是觉得有些焦躁不安,只是他心神强劲,不愿于睿担忧就没有表现出来。


  时间太晚了,于睿见李忘生确实没事,才被劝着回去休息,出门后还能听见她细细的对守门弟子的叮嘱。这次李忘生突然昏过去,着实将纯阳宫上下吓得不轻,于睿谁都没放心,自己亲自守在旁边盯着,这会儿也是十分疲倦,只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留下几个弟子守在外面。


  外面吵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屋内就剩下李忘生一个,他靠在床头没有什么睡意,便兀自发呆,思索这几天的事。


  窗外夜幕低垂,只有不堪重负的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


  天亮之后,李忘生的身体就彻底恢复,连精力不济的毛病也缓解了不少,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前来探望的人,都被他一一安抚下来,只剩下几个由他亲手带大的弟子不肯走。


  几个人跪在床榻前,大的几个不好意思哭,就把年龄最小的推出来,抱着他的大腿干嚎。


  李忘生被吵的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伸手点了点他们几个:“我这可没什么地方让你们住。”


  “昨晚上我们就把旁边的小隔间收拾出来了。”素天白缩了缩头嘀咕。


  被林语元戳着后腰噤声。


  “你们既然要留在这。”李忘生看了他一眼:“那每日辰时过来,与我说一下昨日的功课。”


  底下几个弟子顿时埋低了脑袋不吭声了,李忘生用拳抵住下唇,掩住一点笑意,知道他们是好心,说了两句就轻轻放过去了,教他们自行去做事。


  他自己则披上狐裘,撑了把伞走了出去。


  摆摆手教弟子们不必跟着,他一个人走出门,左右看了看,按直觉寻了条小路往前走。这里算是华山深处,离纯阳宫不远不近,十分隐蔽清幽,加上他以往闭关也在这里,弟子们默契的都不会往这边打扰,所以这会往深处走,都少见有巡逻的人。


  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狼崽一直不在身边,他总觉得缺了什么,心中焦躁不安,忍不住自己出来走走,看能不能寻到。


  可两天过去,即便有跑出去的痕迹也早就不见了,他只能顺着直觉慢慢寻。


  山中清幽安静,紫竹青柏披雪,偶尔有风吹过,沙沙声音做响。不时有小动物从雪中探出头来,也不怕他,敏捷的从他头顶的树枝间经过,带起簌簌的落雪。


  他以往只来这里闭关,少有闲逛,看周围的景致都不算熟悉,只觉得好像生机勃勃的,处处透出灵动来,连清风都温柔了不少。


  不知走了多久,他脚步一顿,半侧过身看向小路尽头,那里站了一道人影。


  李忘生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微微躬身,语气恭敬:“何前辈。”


  何潮音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拄着龙头杖站在小路尽头,目光扫过天际与深山,眼中也没有李忘生这个人,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李忘生早就知道这个态度,只是又欠了欠身,不欲打搅,准备悄然退开。


  他才行了几步,何潮音突然开口道:“小子,他的徒弟我之前最喜欢你,现在最不喜欢你,你可知道为何?”


  “…晚辈愚钝。”李忘生顿住脚步。


  “那你就慢慢想吧。”何潮音冷笑一声,没有给他解答的意思:“你们师徒三个,一个比一个蠢。”


  该深情的时候无情,该无情的时候深情,总是在辜负旁人,又被旁人辜负,蠢不可及。


  可谁又不蠢呢。


  何潮音没再理会他,自己站在那盯着一个方向,像是在发呆又或是追忆。


  李忘生停了片刻,见她确实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才又躬了躬身离开。走了十几步,他不由自主的再回头看,何潮音依旧站在原地,她的后背已经佝偻,神色却依旧倔强冷漠,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白发布衣渐渐淹没在小路尽头。


  他沉思了片刻,从那话中琢磨出些许滋味,似有所悟,又茫茫然如隔岸观花。


  长长的吐出口气,李忘生摇了摇头,他已经出来许久,不欲徒弟们再担心,就没有继续深入寻找,转身开始往回走去。


  等他走后,何潮音又停了许久,才看到有清气破开云雾,将半个山林的积雪都震落下来,却奇异的没有惊动什么鸟雀,只有一两只仙鹤飞过探头看了看,又不感兴趣的离开。


  何潮音看的清楚,那清气席卷过山间,往山下而去,她面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良久才冷哼一声,缓缓让开了路。


  有清风拂过她的鬓角,像是什么人匆匆经过,她顿了一下,压下眼底的情绪,身形越发佝偻。


  李忘生还没进入院子,从外面就听到里面的热闹,像是他的那个小弟子明宇在惊呼:“这是狼崽?师姐你在逗我吧?”


  没等他推门进去,透过院墙就看到一只人高的黑狼跳到了房顶上,冷冷的目光逼视底下几个围观的弟子,看得几个弟子都不敢靠近,只能仰着头看他。


  忽然,那黑狼动了动耳朵,目光迅速投了过来,与李忘生对上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一跳就跃过了院墙落到李忘生身边。他身形看起来比昨夜梦境中还要大一些,蹲坐在李忘生身边几乎和他齐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感,矜持的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李忘生的手。


  李忘生与他对视片刻,心里大石落定,轻轻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狼头:“你身量竟长得这么快了。”他一直冷淡的神色终于缓和,嘴角不自觉的带了些笑意。


  黑狼下意识的蹭了他的手心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一僵。


  院中的弟子们一看到李忘生,一个个都老实了下来,也不敢吵闹了,紧挨着凑到门边,扒着门缝好气的张望——被黑狼冰冷的目光一看,顿时都是一个激灵,明宇飞快的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了。


  黑狼刚才就一直被人围观,还半天不见李忘生,这会显得十分不耐和焦躁,头往李忘生身上一歪,从鼻孔中喷出口气,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的“呜”了一声。


  他可不是狼崽的时候,这一下撞的李忘生半边身子都是一沉,脚下几乎一个趔趄,好容易才托着狼头站稳,对着对自己现在的身量没有半点感受的黑狼没办法,只能无奈的冲弟子们摆摆手。


  林语元会意,拉着几个人让开了路,目送那凶残的黑狼亦步亦趋的跟着掌门进了屋子。


  好半天,明轩才仰头感叹:“师父好厉害,养的狼都这么——大。”


  林语元被他逗笑了,拍了下他的脑门,把他往前一推:“休息够了,去练剑,当心师父检查你功课。”


  明轩顿时垮下了脸,看得几个师兄们窃笑一片,察觉到林语元的目光又扫了过来,顿时纷纷严肃了脸,到各自分配的位置站好,看着稳重又端庄——就是相互之间挤眉弄眼,不知道在打什么官司。


  林语元也不管他们,将一干吵闹的弟子按下来,才朝屋里张望了一下,看到师父眉目舒展开,慢慢放下心来。


  屋内,李忘生的床被黑狼几乎占满了,只得靠在狼身上坐下,伸手探了探黑狼的心口处,没察觉有什么异常才顺势摸了摸他的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数日之内成年,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是另有奇遇我不曾发觉?”


  黑狼没有应答,他的眼睛只盯着李忘生看,情绪涌动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瞳孔中依稀是昨日亮晶晶冲他撒娇的样子,动作却是一夜之间成熟了,尾巴一甩一甩的蹭在李忘生的身上。


  李忘生靠在他暖烘烘的毛里若有所思,有什么飞快闪过,但抓不到头绪。


  ——————————————


  放心,把俩心结余毒全都挤干净了才能放心甜。


  相信我。


  毕竟虐了不是迫害老谢,而是迫害我,甜了才能快乐的迫害老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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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过了几天,李忘生这里的日子恢复了宁静。本来还有心询问万花谷的事,也被林语元悄悄告到了于睿那里,于睿又带着卓凤鸣跑了一趟,硬是把这事接手过去,不让他过问。于睿的口才李忘生是万万辩不过的,手头操心的事还没等他理出头绪,就被师弟师妹一同按了回去,还连同几个弟子缠住他,不教他有心思过问。

  师弟师妹和徒弟们的好心,李忘生也不忍辜负,便顺从的没再提,除了林语元偶尔来禀报些必要的事,其余也不再过问,安心的在这里休养。

  他这些夜里也未曾再入梦,身边又一下清闲了下来,这才想起许给狼崽的灵玉。左右无事,便让林语元将他收藏的一匣子石头拿来,准备挑选一下给黑狼做个平安牌。

  黑狼近日安静又温顺,眼睛也不像往日那样充满人性的喜怒,李忘生观察过一段时间,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熟悉又亲近的感觉也未变,便略去了这些疑惑,准备回头再寻些相关的书来看。

  这会儿黑狼趴矮榻上,好奇的探头看李忘生打开匣子,里面放着几块成色不一的石头。

  石头色泽斑驳,若以世俗价值看,仿佛就是路边随手捡的,几文钱都不值。只有花纹独特,上面个个都是天然的纹路勾连,形成玄妙的图案,触手温润,让人脑内一清。

  这些其实也算是谢云流的旧物。

  他少年时闲不住,总是天南海北的跑,到了一处地方、见着什么东西,哪怕是颗好看的石头,都要揣回来让李忘生收好,久而久之,李忘生虽足不出户,但也算跟着这些鸡零狗碎踏遍了大江南北。这些都是谢云流回来时随手给他带的,里面贵贱不一,只有这几块比较特殊,上面天然的纹路圈住了天地灵气,是难得的法器材料,被李忘生用道家法门保存了下来,仔细收藏。

  李忘生将几块石头摆到黑狼面前:“你自己选吧,看看喜欢哪个?”

  黑狼“嗷”了一声,凑上前嗅了嗅,又不感兴趣的退了回去,被李忘生敲了脑门,才不情不愿的重新凑过去,用鼻尖拱了其中一块灰黑相间的。

  李忘生将那块拿了起来,在黑狼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叹:“你倒是会选。”

  他记得这块是师兄游历庐山时捡的,埋在瀑布上,日夜受水汽浸泡,却半点不生苔藓,拿到手里还有些温热,花纹黑白相间,十分独特有趣。

  将其他石头重新收到了匣子里放到一边,他靠坐着椅背,拿起旁边茶几上的刻刀,略一沉吟,才想起来相处有小半个月,他竟没给黑狼取过名字。

  李忘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黑狼,黑狼无辜的和他对视,歪了歪头,身后尾巴左摇右摆。

  “罢了。”他一笑:“我直觉你有自己的运道,就不横加干涉,玉牌上就刻纯阳二字吧,免得你跑出去惊吓到弟子们。”

  说完,他落笔稳重,不假思索便在石头上刻下“纯阳”二字。

  尖锐的刻刀所过,笔锋却是清润平和的,不是时下流行的飞白,是颇有些板正的厚重。

  刻下这两个字后,他又翻转了石头,在背面以刀做笔,一气呵成画下一道平安符。刻刀承载紫霞真元犹如笔锋一般顺畅,他心中默念经咒,待最后一笔成,指结法印,点在符咒上,胸口有心印一方随着成符郑重落下。

  李忘生自幼习道家经典,做起这些事信手捏来,即便只是靠坐在那,也隐隐有庄重的气场围绕周围,随着落符成阵,将祝祷封在这一枚平安牌内。

  平安牌仿佛被重新打磨,上面灰白色的纹路隐隐勾连成一个循环,里面有华光内敛。

  黑狼一直没有打扰,静静的盯着李忘生完成,才凑过来嗅了嗅,被石屑呛得打了个喷嚏,冲他“嗷”了一声。李忘生好笑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取了准备好的红绳来给黑狼带上。

  那牌子不过他巴掌大,还是深色的,往黑狼脖子上一带就隐没在浓密的毛里,眼里不好都看不见那里还带着东西,若想弟子们认出来,那得是极好的眼神才行。李忘生也忘了这一茬,不由得失笑,将脖颈上的毛替他理顺,心道算了,他多看顾些就是。

  黑狼脖子上骤然被套了这么个东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十分不习惯的晃了好几次脑袋,像是想把那东西甩下去。不等李忘生调整绳子的长短,他忽然又自顾自的安静了,爪子扒拉了下牌子,没再动弹,重新在榻上趴好。

  随着玉牌戴上,本来神智不算太清醒的谢云流脑中一清,骤然想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梦境中摔出来的。

  这些时日他仿佛和那蠢东西融为了一体,一边是不由自主的亲近李忘生,一边又是尚存的理智在撕扯他不要做那些丢人的举止,还暗含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对靠近的人一视同仁的敌视——到现在明宇看到黑狼还腿肚子打转,离老远就绕开走,眼巴巴的在小院另一个角落练剑,也不敢来抱师父大腿了撒娇耍赖了。

  他的思维都好像融化在狼躯内,神魂几乎同化,若不是他心智坚定,这会儿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

  可狼崽那蠢东西又好像天生牵引他的神魂,让他契合其中,严丝合缝的补全了心魔缠绕的神智。他没有察觉到危险,也没有感到什么威胁,只是顺着直觉行事,却又想不通自己怎会与一只狼崽子有神魂牵连。

  玉牌刻好,李忘生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大半。

  天边烧起火红的云层,外面的温度却慢慢降了下来,几个守门的弟子磨磨蹭蹭的绕过黑狼过来,提醒掌门该进屋休息,避免着凉。

  李忘生也确实感到了冷意,他受伤之后不再靠着真元寒暑不近,对华山的温度深有体会,也不推辞逞强,嘱咐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便起身回屋。

  走了两步,他察觉黑狼竟没有亦步亦趋的跟上来,疑惑的回过头:“怎么了?”

  黑狼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有些自闭的凑上前,低垂的尾巴尖都仿佛写着颓废,认命似的跟到了李忘生身边。

  李忘生不解的双手托起狼头搓了搓:“是带着不舒服?”

  黑狼没有吱声,只是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幽绿的瞳孔静静的盯着他,远天的金红给他镀了一层边,整只狼都像是隐藏在黑暗里。这目光让李忘生说不出的熟悉,下意识的松了手,四目相对,他缓缓的拢了拢眉头。

  恰好几个弟子已经将院中收拾好了,点上了庭灯,这点动静惊动了对视的一人一狼,黑狼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如往常一样凑过去拱了拱李忘生的手背,学着之前狼崽的模样紧贴着他的腿,将人往屋里扯。

  李忘生神情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把黑狼后颈上的毛。

  入夜,李忘生没有让弟子们守夜,将他们都打发去休息了,自己则没有睡意,拿了一卷书坐在灯边翻看。黑狼这会则占据了整个床榻,整只狼莫名显得十分自闭,颇有点生无可恋的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向李忘生。

  李忘生随着体内的伤稍有平息,气色比初见时要好了许多,那份暮气好像也随着病情好转消散了不少,现在的他神情安静平和,白发整齐的披在身后,眼角的细纹几不可查,眉宇在烛火下显得十分温柔。

  谢云流有些犹豫,他知道李忘生早有察觉,现在也在查一些典籍,若他坦白,定然能更快解决眼前困局。

  可他在梦境中转过一圈,如今对李忘生的心情复杂难言,那一句似是而非的“放下”几乎要成了他新的魔障,他着实有些难下决断。

  一念至此,他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谢云流一生贪嗔痴怨,都系在李忘生一人身上,他何曾有过犹豫彷徨、踌躇不前的时刻,即便是一人一剑杀出重围时,也没有这样裹足不前,游移不定过。有情是业,无情是障,业障加身,才知其中颠倒伦常,是难过的劫难。

  忽然,他与李忘生同时抬头,一阵风突然吹开了紧闭的门。

  抖动的烛火被寒风一吹,只坚持了片刻就骤然熄灭,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炭盆幽微的火光照亮隐隐约约的轮廓。

  屋内越黑,外间的雪色就越亮,那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道人,满头白发,素衣道袍。他出现的悄无声息,若非人影看在眼里,几乎没办法察觉有人在那里,他背对着门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际明月星子,与天地风雪无二。

  李忘生一看到那道人,神色就是一缓,顾不得披狐裘便几步走了出去,到了道人身前几步,整理衣冠恭恭敬敬的深深一礼:“忘生见过师父。”

  道人一抬手扶住他,没让他真的下拜,含笑道:“你有伤在身,哪来这么多规矩。”言罢,他顺势探了李忘生的脉象,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恢复的不错。”

  “是忘生实力不济,让师父担心了。”

  吕洞宾摇了摇头,知道这弟子的性子,也没有跟他客套,直接道:“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是。”李忘生面对师父,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忘生身体恢复的蹊跷,心有疑惑,这些日子让师妹帮我寻了不少书,心中有些猜想。”

  “确如你所想。”吕洞宾道:“此事本不该牵扯到你和纯阳,却不想机缘巧合,天道无常,果真教人难以窥探。”

  李忘生脸上却没有解惑的喜色,而是更显忧虑:“若是如此,纯阳……”

  吕洞宾摇了摇头:“此事非纯阳可以抵抗,万事皆有定数,终有人力不可及。况且天下之大,解局之人已经出现,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命数。”

  “竟已是如此了吗。”李忘生叹息一声,已经从寥寥几句窥探到将来的乱局:“风雨降至。”

  师徒两个一时沉默了下来,李忘生踌躇了片刻,才低声道:

  “…近些时日,忘生常常内视自身,却不曾察觉心境蒙尘,以至于牵连神魂动荡,是自身修行不够的缘故。师父,弟子心有困惑,不知如何放下。”

  “有何要放下?又有何放不下?”吕洞宾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一味强求,有违我道家自然。”

  李忘生沉默,半垂着眼皮,眉宇间有些郁郁。

  吕洞宾却看了他片刻,目光往他身后移动,落到了端坐在阴影中的身影上,他的笑意略有收敛:“忘生,你虽在习武之上天资悟性不如云流,但单论心性,云流却远不及你。”

  “大师兄至情至性…”

  “那是他,不是你。”吕洞宾打断他:“你强求放下,如以往时放不下有何不同?”

  “我道家求自在,所谓道法自然,顺其天命,不外如是。为师对你与云流要求不同,是以性情而分,不是他之道高于你之道,也不是你的道强于他的道,你们两个的道本就是不同。”

  李忘生没有抬眼,只是沉思片刻,欠了欠身:“是忘生着相了。”

  他的悟性一向颇高,又这么大岁数,其实早不必吕洞宾耳提面命,但吕洞宾这会儿却像是说教上瘾了,目光没有看他,只盯着门内的阴影,口中道:“可是道法三千,殊途同归,都是观想天地,叩问自身而已。”

  “你看天地广大,却不叩问自身,如何脱困囹圄,破这画地为牢。”

  话音落下,院中一下安静下来,李忘生若有所思的抬眼看了看吕洞宾,又垂下了眼皮,没有回头,双手拢在袖中,沉默而立。

  端坐阴影中的黑狼耳朵动了动,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像是一具沉默的雕像。

  月光将雪地反射出明明的光,唯有门内阴影中一片黑暗,像是在中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天堑深渊。

  沉默了一会儿,李忘生心中一叹,想要告退腾出空间,被吕祖抬手按住。师徒两个目光对视,李忘生明悟他的意思,没有违抗,但随即他身周连气息变得几不可闻了起来,将自己化成了一道影子,眼观鼻鼻观口的重新拢袖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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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老谢:奇迹生生.jpg

  出去满天下浪并致力于寻摸一些鸡零狗碎给师弟,看到好看的给师弟,看到不好看的也给师弟,尝到好吃的给师弟,尝到不好吃的也要带给师弟。我眼中天地山河、心中喜怒悲欢皆与你共享。

  少年掌门:旅行小谢.jpg

  养了一只撒丫子跑的师兄,但是师兄很(划掉)孝顺(划掉)宠他,去哪都给他带(划掉)明信片(划掉)礼物,坐在家里看(划掉)(划掉)师兄满天下浪,并给他准备好下次出去玩的包裹。流云穿过指尖,追随你的背影已是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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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谢云流难得什么都没想。

  他的脑子在看到道人背影的那一刻停滞了,整个人被冻在了原地,两个人的对话入了他的耳朵,又经过他的心神,他却好像是突然听不懂人话了一样,好半天才能搞明白两个人说的是什么。

  吕洞宾的目光一如既往,沉沉的越过李忘生看过来,谢云流被那目光刺的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刻,他倒是希望从师父的眼里看到责怪和失望了。

  但是没有。

  师父和师弟并肩站在院里,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又被强行压了下去,这两个人再次见他时的目光与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殊无二致。三十年尘世起伏,他在烛龙殿中嚣张的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难移的不仅是他。

  这片刻功夫,不够他涌上悔意,先尝到了满嘴的苦,经年麻木的神经突然一股脑的反弹,积压了不知多少层的苦教他头晕目眩。

  原来……原来他筋疲力竭的轻轻一推,严丝合缝的石门就成了纸糊的,苦海尽头,桃源依旧。

  谢云流到底不是一味逃避的人,他强压下翻涌的晕眩,迈步走出阴影,在几步外停住,微微低下了头。他现在有口难言,倒是给了他便宜,这会儿如果他能说话,也是一句都说不出的。

  一只手点在了他的眉心。

  吕洞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叹息一声,目光温和下来:“回来就好。”

  一旁拢袖而立的李忘生听到这句话,目光和谢云流对视了一下,又飞快的垂下眼皮挡住其中的情绪,眼中似有雾气一闪而过,谢云流来不及看分明,他就已经恢复了参禅的模样,面上悲喜不辩。

  这一声过去,仿佛将这些年的风霜一笔带过,吕洞宾的表情从心疼感慨逐渐变成了训斥,他本来只是点了点谢云流的额头,随着表情变化,突然抽出了拂尘往谢云流的后背狠狠抽了一下:“为师告诫过你,你心浮气躁,易入魔障,这些年练心之法你怕是一次都没动过!否则怎会被龙脉一震就震出了元魂,若不是之前你恰好和忘生有过接触,天下之大,你让为师上哪里找你的元魂去!”

  这一下抽的谢云流和李忘生都猝不及防,谢云流自从离开纯阳,就没人敢这么抽过他,连躲都忘了,好在他这会皮糙肉厚,吕洞宾也没动真力气,就硬挨了三下,没敢躲。

  吕洞宾看他这样,也抽不下去手了,谢云流自小是个皮猴子,每次教训他都要上蹿下跳,从没这么安生的让他抽过,一时心疼他吃过的苦头,心也软了,看了垂目沉默的李忘生一眼,心道算了,于是也不气了,重新将拂尘抱在怀里:“为师和你师弟说的话,你刚刚怕是没听懂。”

  这话说的没错,谢云流抬起头,别说他心情刚刚激荡起伏,就是心情平和,刚刚这两个人的对话也如云里雾里。

  “天下乱局将至,龙脉动荡,你昔年遗失部分神魂,以至于元魂不稳,又恰好直面了龙脉,一时被冲撞了出来。”吕洞宾道:“那时你刚刚与忘生接触过,忘生身上带着的东西里有你那部分遗失的神魂,相互吸引之下将你送到了这里,只是你心存抗拒,才不上不下了这些时日,否则早该恢复了。”

  说着,他和谢云流同时看向了李忘生。

  李忘生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个破旧的剑穗,还是个半成品,看得出做的人十分用心,里面还包裹着枚平安符,与黑狼脖子上戴的差不多:“风儿下山前将这东西给了我,忘生感念师兄用心,不敢离身。”

  吕洞宾拿了那剑穗在手里看了看,又打量了谢云流片刻,有些复杂又牙疼似的确定:“是这东西,不过云流的神魂已经不在了。”

  “忘生这些时日觉得师兄有所不同。”李忘生道:“本以为是一体双魂,如今想来,是师兄与原本的神魂不相容的缘故。”

  “师父,师兄身上残余的龙脉已在为我打通经脉时用尽,为何师兄还是没有恢复?”

  吕洞宾不答,手捏着剑穗若有所思,他突然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河,笑了:“天道缘法,谁说得清呢?”

  李忘生被他笑的莫名,心中却放下了担忧,吕洞宾这个态度已经足以说明谢云流现在的情况不错,恢复只是时间和缘法的问题。他放下心,神情也恢复了从容,甚至能温和的从谢云流弯了弯眼角,依然亲近孺慕,却没有谢云流想看到的情意:“师兄放心,明日忘生再去查一查典籍,以师兄的悟性,不日便能参透其中奥妙恢复如初。”

  谢云流这会有口难言,看了看李忘生,又忍不住看了看吕洞宾。

  吕洞宾却没有插手让两个徒弟少走弯路的意思,心说让这臭小子这样安生一段日子,也算是个教训了。他已不算尘世中人,不该插手红尘中事,只是恰好因为龙脉动荡,人间清浊不稳,才让他有机会插手大徒弟的事,循着那一点神魂找来。却不曾想到谢云流本该凶险的一劫,落到了李忘生身边,轻巧的就化解了,其中种种巧合与玄妙,着实是命运无常。

  他伸手摸了把大徒弟的毛,笑意渐深:“这些日子,云流就留在忘生这儿吧,正好忘生也要养伤,此地清静,灵气浓郁,有助你们恢复。”

  言罢,他也不再看两个徒弟,也没有要把剑穗还回去的意思,一甩拂尘,眨眼已至院门口,远远飘来一句:“心常自在,但求清静。”

  没有给他们两个告别的机会,余音未散,人已飘然无踪。

  等到吕洞宾远去,李忘生身体才放松了下来,师父了然的眼神看得他心头发沉,本以为会受两声告诫,却不想师父比他想的还要看得开,让他顺其自然。

  他心中苦笑,表情却未有变化,只是道:“师兄,先回房吧,今日和我挤一挤,明天我让弟子再收拾出来间屋子。”

  他没再如往常一样上手去摸毛了,站得不远不近,既不生疏,也没有越界亲密。

  等进了屋,李忘生没有休息的意思,他直接将床榻让给了谢云流,自己坐在书桌前,点亮烛火,准备将之前翻阅的书看下去。

  谢云流别扭的在屋里踱步,他心中大石骤然落定,本来正是激荡的时刻,却被李忘生这仿佛丈量好尺寸的模样泼了一盆冷水。其实李忘生的态度说不上疏离,甚至是带着克制的亲近的,看向他的目光也恰到好处,可谢云流与他亲密这些时日,太知道他真正亲密无间时是什么样子,被这个态度一激,跌到谷底的念想又有触底反弹的趋势。

  他假装毫不在意走到李忘生身边,巨大的狼躯有些挡光,教李忘生看不清书上的字,只能无奈的道:“是烛火扰到师兄无法安眠吗?”

  谢云流轻轻咬住他的袖子,将他往床榻方向扯了扯,目光这次没有避开,理直气壮的与李忘生对视。

  李忘生同他僵持片刻,没法假装自己看不懂,只得站起身,被他扯到了床榻旁整个按到了榻上,而谢云流自己也没避讳,自己也上去将李忘生整个圈在了怀里,抬头吹出一口气,就灭了房里烛光。

  被强行按在温热的毛茸茸中,李忘生整个后脊都是僵的,他这些时日晚上其实也是这么睡的,但那时只以为是亲近的黑狼,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此刻透过黑狼充满人性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紧张与尴尬起来。可师兄弟之间亲密本没什么,多年误会解开,师兄还肯如昔年一样待他,他着实不该在这时候再让师兄伤心,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强行压下想要退开的欲望。

  谢云流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他有些私心,也确实是想让师弟不再那么紧绷,可反而有些弄巧成拙了。

  不待他想怎么补救,熟悉的抗拒传来,那狼崽的意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毫不留情的将他弹了出去。

  李忘生只觉得本来安静保护的动作紧了紧,黑狼凑上来亲密的蹭了蹭他的侧脸,那双熟悉又锐利的眼睛变成了亮晶晶的喜爱,伸出的爪子紧紧将他箍住,想要往他怀里蹭,又困于太大只了,只能委委屈屈的拿头抵着他。

  与这双眼睛对视了片刻,李忘生本来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终于伸手摸了摸狼崽的头,安抚了撒娇的狼崽子,长舒口气,闭上了眼。

  游离之中,谢云流看到李忘生截然不同的态度,不敢置信的想,这蠢东西真的是他丢失的神魂吗?李忘生是不是忘了这东西也是他,怎么偏偏对他生疏又别扭,对着蠢东西就能安然入眠?!

  可狼崽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心满意足的蹭了蹭对方,强行拉着谢云流一同入眠。

  不甘不愿的谢云流被拖拽进了梦里。

  他还没有睁眼,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杀机,身体反应极快,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浓重的夜色,带起一缕血线,冲他而来的人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迅速,身体还在惯性的往前,眼中不敢置信的光芒已经凝结。

  谢云流面无表情的一甩长剑,一串血珠飞溅到地面上,他用剑尖把来人翻了个身,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这张脸他并不认识,衣服却是熟悉的,是当年追杀他的势力之一,像阴沟里的耗子,循着味紧追不放,手段还十分下作,以至于他多年后见到这身衣服,依旧觉得讨厌。

  他细不可查的敛了敛眉,察觉这是他叛出纯阳后被黑白两道追杀时候的事,可他已经记不清这次的追杀是哪一日了。

  那时候时间都是模糊的,每次睁眼都是被杀意惊醒,胸口冷的出奇,可他已经一无所有,于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一条不归途。

  天色有些阴郁,谢云流收起剑,感觉好久没有用人的身体了,整个人轻快极了,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与精力。一朝心结解开,他已经不会再沉溺于虚幻的旧事里了,只是想李忘生在哪,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在纯阳,可这里明显离纯阳宫很远。

  暗道一声晦气,这么远的路,让他一夜都在赶路中度过吗?他还有许多话想跟李忘生说,时间够吗?鬼知道这机缘能维持多久,万一明天就再也进不去,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后就有脚步声靠近,谢云流转过身,就见一个人匆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恭敬的行礼:“谢大侠,船快开了,主上让属下来请您速去。”

  哦,他想起来了。

  谢云流一时沉默,指腹不住摩挲着剑柄,这不是他惯用的拿一把,他惯常用的早就折了,这是随便不知道哪里捡的,剑柄上的花纹都是陌生的,还有点硌手。他就着这一点不痛快发了会呆,那人也不敢催促,恭敬的等在原地,许久之后,谢云流才开口:“船上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

  “嗯。”谢云流目光复杂的抬头看了看靠船的方向:“那就好。”

  来人不明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谢云流一眼,谢云流没有表情,目光犹如一点寒星,他吝啬的露出一点笑纹,像是自嘲也像是释然,冲那个记不清面貌的下属摆了摆手:“他有他的路,我也该有我的事了,山高水长,我就送到这里,剩下的路……”他没有再说下去,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身后人像是呆住了,一时没想起来去拦,只眼睁睁的看着谢云流几个起落,消失在阴暗的天际。

  谢云流没有直接往纯阳赶,他记得当年风儿一路追到这里,他年纪那么小,李忘生不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跑出来,定然跟在附近,于是决定先去看看。他谨慎的避开人烟,没有惊动追兵,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寻过去,果然见到了抱着剑往前跑的洛风。

  洛风一看见他,眼睛骤然亮了,张嘴想喊,却先是一瑟缩,左右看了看,才小跑着过来,喘着气道:“师…师父,你别走。”

  谢云流低头看着他,嘴唇微动,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顶按了按,洛风的眼圈就红了,拉着他的衣袖,抽抽噎噎的,含糊的话都不成句子,只是反反复复的拉着他念:“师父,是有误会,你别走,你听一听啊……”

  谢云流心头被他的话哽住,察觉到了注视,连忙抬头望去,就见李忘生站在不远处,看见他也没有躲起来,双手拢在袖中,冲他微笑点了点头。

  你怎么忍心呢。

  谢云流心里想着,牵起洛风的手“嗯”了一声:“不走了。”

  洛风好像被他突然这么好说话弄得呆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被他拉着走到李忘生身边。洛风不知道李忘生在暗处,看到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喊:“师叔。”

  李忘生也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责备,目光移到了谢云流身上:“师…”

  他才一开口就被打断了,谢云流突然一只手把洛风的脑袋按下去,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李忘生衣襟将人拉了过来,不由分说的低头吻了下去。唇舌相碰,李忘生的眼睛睁大,脑子顿时空了,门户大开由着谢云流长驱直入。

  这并不算是一个缠绵的吻,谢云流显得急躁又冒进,不给李忘生半点反应的机会,带着想将人拆穿入腹的力气,直将人逼的唇舌都是麻的,堪堪放开时,李忘生整个人都是红的,眼中震惊与茫然交织,几乎忘了呼吸。

  谢云流笑了笑,松开了他的衣襟,指腹擦过李忘生红艳的下唇,捏住他的下颚,目光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师弟,你为何会错认我的心魔?那时你看着我,是在看什么?”

  李忘生呼吸一滞,腹中打的草稿被谢云流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他难得脑袋空空,张了张口,还没等发出声音,谢云流再次吻住他的唇,浅尝辄止的咬了下他的下唇,目光灼灼:

  “想好了再说,师弟,忘生,不要骗我。”

  

  ——————————————————

  你俩本没嘴,全靠我开挂。

  吕祖:谢邀,心情复杂,我以为俩还没开窍,等着看徒弟笑话,谁知道定情信物都给上了,早恋石锤,心碎老父亲没收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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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2-7 14: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谢云流目光紧紧盯着李忘生的反应,他心里紧张,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却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等着李忘生的回答。

  一连串的动作与问话一气呵成,都是谢云流凭直觉的一时冲动,他直觉这样做对,便直接做了,好像浑然不在意后果,其实背后已经悄悄冒了冷汗。他盯着李忘生的眼睛,指腹擦过对方被亲的红艳的唇,心道若是他会错了意……有这一吻,也是赚了!

  李忘生木然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无奈又叹息似的笑了,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红霞一路从耳朵满眼到脖颈,声音有些含混:“师兄,你想让我说什么?”

  谢云流被这句话反问的心口一凉,心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口道:“忘生,我……”

  “是,我心悦你。”李忘生打断他的话,他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声线是竭力压制的平稳:“师兄,还想让我说什么?”

  所有愁肠都在这一吻中诉尽,李忘生不敢看谢云流,总疑心这是否又是他的幻境,已经错认一次心魔,若是再错一次,李忘生觉得单单“尴尬”二次就足以让他再不敢见对方。那日幻境中,他说肉体凡胎,自然有七情六欲,并非戏言。李忘生又不是木石人偶,天生心境通明看得开,如今能这样的从容以对,是无数次破镜而出,亲手斩断心魔,一步一步磨砺出来的。

  温柔的唇落在他的手背上,谢云流没被为这一句坦然欣喜,反而堵得心口疼,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早就奉上的一颗真心。

  你怎么忍心呢?谢云流心里再次涌上这句话。

  李忘生的手被轻轻拉开,谢云流轻柔而有些颤抖的亲吻落在对方的眉心和眼尾,声音轻而低:“你道心清明,已经知道那其实是我的心魔幻境,为什么还是不敢去看,不敢去听,忘生,你……你的心魔是我,你看到了我什么?”

  李忘生看了他一眼,沉沉的目光让谢云流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由爱故生怖——李忘生的心魔,不是他决然而走,不是他的怨怼与冷言冷语,而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这条漫长的情丝,他走的孤独决绝,奉上一切,却不敢奢求回头。

  忧怖劫难是心魔,情深似海也是心魔。千劫百难易堪破,情路难舍。

  谢云流亲吻了他的眉心:“我心悦你,忘生,三十多年前就问过你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子宁不嗣音啊……

  “呆子。”

  那天风和日清,谢云流拿着一卷诗经装模作样的背着手,听李忘生跟着他念“青青子衿”,明亮的眼睛透出隐秘的情意,在那个端坐的少年人身上不住的流连,装模作样的点评:“若是心有灵犀,纵有说不出口的话,对方也该知道的。是吧忘生?”

  “呆子,还不明白,你回去多看几遍啊!”

  那时到底是年少,没有想到一句话能迟了三十年,也没有想到一首诗也悟了三十年。

  李忘生的眼眶倏的红了红,他看着谢云流的眼睛,那些年岁里辗转反侧的记忆突然在这一句话中模糊了,只有不住涌上来的疲惫,仿佛禹禹独行的人终于走到了终点,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他突然伸手抱住了谢云流,将头埋到了对方的肩头,声音几不可闻:“…我留住了。”

  “嗯。”谢云流揽住他应了一声。

  我还未追明月而去,明月已然入我怀来。

  两个人相拥片刻,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肚子咕噜声,同时低下头——

  洛风抱着剑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双手捂着眼睛,非常机灵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被肚子叫暴露了他的存在。他身体一僵,保持着捂住双眼的动作仰起头:“风儿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风儿不会告诉师祖的。”

  然后被谢云流狠狠敲了下脑袋。

  洛风一路跑过来提心吊胆的,即便是习过武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本来有些困倦,结果就被兜头砸下来这么个消息,庞大的信息量冲的他愣是没敢出声。等到看他们两个和好,没了之前那让人心惊胆战的剑拔弩张,终于松了口气,裂开嘴笑了,眼泪却也忍不住涌了出来,看起来傻乎乎的。

  李忘生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若非是耳根上红色未消,看起来已经和平时殊无二致。洛风站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清亮的目光在谢云流和李忘生交握的手上转了下:“师父,师…师…额…师娘?”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谢云流没忍住,偏过头笑了出来。

  李忘生沉默着看了洛风一眼,洛风刚刚也是脑子一下子短路,谢云流不是个能耐下性子教导的人,从小他的功课多是李忘生在布置,被这眼神一看,顿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谢云流身后一躲。

  谢云流单手将这小子拎了起来:“你偷偷跑出来的帐还没跟你算。”

  旁边人一声轻咳。

  “……但念在你情有可原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谢云流话音一转,另一只手理直气壮的拉着李忘生不放,到底替徒弟转移了话题:“这里怎么会如此真实?”

  “你我二人记忆叠加,种种细节不难重现。”

  李忘生摇了摇头,没有计较:“不知风儿如今究竟如何了,之前耳目众多,东方谷主也不曾和我细说。”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谢云流道。

  “确是如此。”李忘生也知道这个道理,略一点头:“师兄,师父虽不着急,但你神魂融合一事还是宜早不宜迟,我之前不曾察觉,所以也不知道你现今的状况,可否请师兄细说?”

  谢云流沉默了一下,勉强挤出了一句话:“缺少一些契机,我与他心神相连,却又隐隐排斥。”

  心神相连。李忘生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眼睫飞快的动了一下,耳根瞬间红透了:“是……依典籍所说,你们本为一体,只是那抹神魂与你分割多年,狼……咳,他作为一段意识封存在剑穗中,没有灵智,只余下本能。”

  “师兄,你赤子之心,多年不变,本不该与他相斥的。”

  想到狼崽的蠢样子,谢云流磨了磨后槽牙,实在不是很想承认这是他曾经的意识。他少年时候有这么蠢吗?

  李忘生察觉到他脸色不太好,止住了话音,没有继续话头,斟酌词句想接下来如何说。

  谢云流回过神,看李忘生的神情就能猜到他说话前都要反复琢磨,握着他的手就紧了紧,直言不讳:“我就是觉得他蠢。”

  他目光游移开:“咳,之前不知道,对他有些偏见,现下不会了。”

  李忘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弯了弯眼角:“风儿一路过来,这会儿想必是累坏了,先找间客栈修整一二吧。”

  幻境中都是记忆叠加,虽不去沉迷其中,他们两个也不会因为是幻境就对重要的人视而不见。谢云流推了把洛风的后脑勺,让他在前面走,自己则和李忘生并肩跟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不能厚此薄彼。”

  李忘生被他这话说的莫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师兄?”

  谢云流“哼”了一声,没脸解释,只是有些嫌弃:“那蠢东西除了吃就是睡,脑袋空空,和我有哪里像?”

  李忘生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谢云流什么时候是狼崽,他是后来察觉不对仔细观察才能明确分清有双魂存在的,更不可能提前猜到是谢云流,直到吕祖点明才真正确定。但他明智的没有提,只是笑道:“神魂灵智不开,不能算是师兄全貌,只是存着的一段意识而已,师兄不必挂怀。”

  “师兄从烛龙殿出去后便没有踪迹,我以为师兄已经离开,没想到却是遭到这样的意外,恐怕烛龙殿一事背后牵扯不止中原武林,否则即便是乱世将至,妖异频出,龙脉也不该有这样的异动。”李忘生将自己与吕祖的猜测简要提了提:“忘生曾观天象,命定与龙脉纠葛之人已经出世,只是时机未到,尚未真正长成,所以在此事中,师兄应和师父所言相同,是机缘巧合撞上的。”

  不知道他是倒霉还是幸运,没有龙脉辅助,谢云流想要收回神魂平息心魔,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光。而若非谢云流的神魂在李忘生身边,无意识的舔了他的一滴指尖血,让两个人有一瞬间的共通,使得残余的龙脉气息转移到了李忘生身上替他冲刷经脉,他伤势没有个七八年也难以恢复。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其中机缘巧合之处,两个人都忍不住失笑,李忘生继续道:“除了此事,因乱局将至,我已令纯阳上下低调行事,约束门内弟子,刀宗本就身份敏感,虽有烛龙殿一事洗刷污名,仍让各大门派心存疑虑,师兄,你需多加小心有人在背后作祟。”

  谢云流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

  两个人又好像恢复了很久以前,只不过一直念叨的变成了李忘生,耐心听的是谢云流。

  走在前面的洛风回过头,就看到师叔拧眉细细叮嘱,师父的目光则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经年未变。

  天光大亮。

  谢云流是被院里早起弟子扫雪的声音吵醒的,下意识的伸出爪子将李忘生又往怀里塞了塞,李忘生昨夜在梦中事无巨细的叮嘱他了许多事,耗费了精力,这会儿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

  院里几个弟子小声的吵闹,瞒不过他敏锐的耳朵,谢云流抱着怀里的人听了会儿,又不感兴趣的重新低头看李忘生。

  怀里的人早就不是少年,眼角带着时间风霜留下的痕迹,但是一朝心头大石落地,比之之前神情舒展不少,身上经年累月残留的沉沉暮气也消失无踪。他凑过去蹭了下对方的侧脸,觉得狼身有时候还怪方便的,能将人整个圈在怀里,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想要将人扣在身边的占有欲。

  由这里看,狼崽确实是他的一段意识,那种时时刻刻要让人在眼前碰触到的心情,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院里的弟子见掌门久久不出现,怕他自己在屋里出什么事没人知道,就又将明宇推了出来,让他去敲门看看。

  明宇猫爪似的挠了挠门:“师父?你醒了吗?”

  李忘生皱了皱眉,谢云流就将人塞进被子里,自己悄无生息的起来开了门。

  明宇本来探头探脑的准备扒门,骤然和巨大的黑狼对上,连连后退三步,吓得打了个嗝。被冰冷的目光扫过,剩下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要哭不哭的:“师…师父…我师父呢?”

  黑狼侧了下身,让他看到安睡的李忘生,明宇顿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往后退:“那……那我就不打扰……”

  没等他跑远,黑狼突然站起来一张口咬住他的后衣领子,将人直接叼了起来。

  同时,他心里嫌弃的想,这小胖子资质平平,天天就会撒娇,练剑都要人看着,哪有师弟幼年自律,更有没风儿机灵,不知道师弟看上他哪里了。

  谢云流直接将人扔到了那几个撺掇着小胖子过来敲门的弟子那里,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几个,幽绿的瞳孔冰冷,压迫感十足。明宇一溜烟的跑到师兄师姐们身后躲了起来,几个人抱成一团,想一群战战兢兢额的羊崽子,不知道这黑狼想干嘛。

  黑狼身形高大,又有说不出的冰冷气质,别说是年纪最小的明宇,其他几个成年弟子看见也忍不住犯怵,纷纷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年级最大的那个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你有事吗?”

  谢云流若有所思的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这半天功夫都没有扫干净的院子,嫌弃的挑了下眉,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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