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完结】金屋藏?(LOF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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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437 | 回复5 | 2025-3-6 18: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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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是随便乱缝的,剧情线是看xsj剧情看出精神病的,指尖是没有玩过的
含大量的卡于和何必组,预警……总之慎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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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3-6 18:5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未熄的烛光照在于睿雪白面颊上,映出一片薄薄的红晕。清虚子托腮拨弄着一只泥捏的小猫摆件。还是前一回去七秀坊做客时,叶芷青送她的扬州特产。

过一会,恹恹地叹了口气:“猫儿若只是猫儿,倒也少了许多烦恼。”

那个身材高大的白发青年温驯地低下头,将一头漂亮的发丝放到她一伸手就能揉着的位置,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于睿自然而然地抬手要揉,回过神来,一时不寒而栗。

她和卡卢比在歌朵兰大漠时着实无知无识地过于亲密,事到如今,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白发青年,虽然他的衣裳从破破烂烂的不得体变成了金银锦绣的不得体,当初听到他求婚时那仿佛纯良小猫喵地一声变成大体型成男的惊恐,立刻又涌上心头。

卡卢比不笨。他挑了个蒲团,像是于睿教过他的那样规规矩矩地跪坐,整个身子都半躬着,保证自己能够一直从身侧小心翼翼地仰视于睿,用依然生涩的汉话低沉地倾诉。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于睿轻轻“嗳”了一声。她的眼睛像绿洲里映着月亮的清泉,目光像是月光从高天之上静静垂落,那样专注地,带着一丝探询神色俯视着他。

“中原的商队带来这支歌谣。我在三生树下听到他们吟唱的歌声,想到我应当再来见你一面。”



于睿放下小猫摆件,无声地叹息。

青年的眼睛幽幽地地看着她,像几日几夜没食没水,无助地在她裙边打转的可怜猫儿。

可她心里是明白的。

……如果甘心只做案头小宠,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又怎么还会不辞千万里重来?

她终于没忍住诱惑,动手揉了揉卡卢比一头漂亮的白发。

手感比起真正的猫咪,果然还是远远地不如啊——心里这么叹息一声,于睿无端地又想起那个从未见面的大师兄来。

这种事,大师兄一定做不到。

莫说这几日山中传言桀骜不驯行止飘忽的剑魔,就算是二师兄口里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那个小谢道长,于睿也半点想象不出他在心上人面前这么乖巧地……低下头的模样。



“师父——”

年轻女子的声音隔着门扇响起。清虚子眼里朦胧摇曳的柔光立刻消失了,她立起身,顷刻间恢复平时精明俏丽的模样,迈步之前却忍不住又向卡卢比看了一眼。

男子没有犹豫。淡去的身影只在烛台旁掀起几缕微尘轻烟,随即连尘烟也无声无息地散去。

他向来都不愿意让她为难,哪怕那一眼里只有细微的犹疑。



于睿拉开门。新收不久的徒儿金昀与紫虚二弟子高剑规整地站在门外。

高剑低着头,眉壑拧得比他师父还要深,声音苦涩:“师父和卓师叔请您过去。”

“他们又打起来了?”于睿惯性问道。高剑闷声:“是。”

窗外已是二更天,雪止月明。于睿不由得啼笑皆非:“还是为前几日那封信的事?那我只好去劝劝祁师弟,此事实不该我等做主,还是交由掌门师兄定夺的好。”

金昀问道:“信中到底说了什么,让祁师叔不惜担着各位师伯师叔的不满也要扣下那封信,对掌门师伯隐瞒?”

于睿神色一冷:“这是机密事宜,你们如何得知?”

“卓师叔这一回……骂了好些话,直说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都是师父的错……语元师姐已经去寻三师伯了,我们几个不敢擅自惊动掌门师伯,只好来请师伯评判。”

“不过是说,中原武林如今流传的‘剑魔谢云流重返纯阳’是个陷阱,洛风师侄已带着他们几人在昆仑得了云流大师兄消息……”

她身后的柜门忽然一晃。于睿恍若未闻道:“祁师弟说掌门师兄见了这信,难免要抛下纯阳诸般事务亲赴昆仑。他不愿见掌门师兄再为大师兄之事费心劳神,故而一力主张先瞒下此事,待查证确切再告知掌门师兄。三师兄向来不爱开口,这一回却也默许了祁师弟的意思。到如今也不出十日的光景,怎么又生出枝节来?”

高剑不语。金昀暗暗看了一眼夜色深沉之下师父在自己房中这一身从头到脚齐整的璎珞道袍,捺下心头异样,凝神吐纳两三回,缓缓开口:“事情……不止一件,难分缓急。”

“昨夜,有一队静虚小弟子听信谣言,登上空雾峰寻找谢师伯踪迹。两个时辰前才刚归来,神色恍惚,说确实见到了剑魔,其人十分凶悍,不负魔头之名,对纯阳弟子毫无半点香火之情。幸得一位黑衣侠士相助才得勉强逃生,无甚折损。只是……祁师叔……发了极大的脾气。”

“巡山冲虚弟子发现那队静虚弟子失踪之后,又接到一封洛风师兄的手书,信中说谢师伯在昆仑遭人暗算受伤,又听到一些无根由的流言,一日忽然孤身下山,无人知他去向。信中反复告诫,只说他同谢师伯这一回相谈甚洽,谢师伯归山有望,盼纯阳弟子有知,千万不要和谢师伯再起冲突。”

于睿吁出一口气:“流言?莫非是那‘剑魔前来刺杀纯阳掌教’的流言?这一回要瞒过掌门师兄的事,只怕祁师弟确是做错了。”

高剑恼道:“师父也是一片好心!这些年掌门师伯的光景我们都亲眼看着,若让掌门师伯听说大师伯不但不肯回纯阳,还图谋刺杀他,不知该有多么伤心。那些静虚弟子自己听信谣言踏足险地,这也要怪到我师父头上去么?”

“高师侄,稍安勿躁。”于睿抬手,“已竟之事便是定局,争执对错不如思量下一步棋该如何走。阿昀,你接着说,还有什么事么?”



将两名小弟子送出门外,于睿回过头,低叹一声:“我先去寻上官师兄——放心,我尽早回来。”

哗。她的书柜小门又是一记轻晃。







“上官师叔。”

一声清脆的门环响动,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上官博玉刚除下道袍外的罩衣,着手解带。闻声当即绷紧脊背,手忙脚乱地将衣带重新系好,手一滑,打出一个死结。

圆月当空,铜漏滴转过了二更。这样时候语元师侄想也不想地闯进自己的卧房,灵虚子不那么自由奔放的想象力惟能够想到一层。

近来躲她躲得太厉害,语元又被师父师兄乃至何前辈一直默默支持,养得胆识过人,到今日终于下决心用强——

上官博玉给自己鼓了几回劲,终于转过身,眼睁睁看着林语元一双秀丽眸子不偏不倚地望向他腰间那根打成死结的带子。他倒是不怕丢脸,倒不如说平日里太过“得脸”才叫他更为难些,可这会儿他自觉面上发烫,也不敢去瞧林语元的面色,不敢再想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上官博玉竖着耳朵,暗自向三清祈祷来些什么大事让他有理由逃出去。许是三清在上当真听见了他诚心祈愿,林语元才开口刚说出“师叔”两个字,他就听见窗外雪上一阵轻盈脚步声,当下如蒙大赦,急忙说道:“有客人来,语元你且、你且——”

他猛地一顿。门声骤响,一长一短错落有致。灵虚子恍然醒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被人看见林语元在此处,不知要传出多么离谱的话去。

如蒙大赦立即变了如临大敌。他的颜面也就罢了,语元的声名关系玉虚一脉,绝不可有半分差池。

想到此处,上官博玉当机立断闪身——他卧房里搁着数不尽的柜子架子,药材,丹方,经卷,一样样还须细细分开,其间空隙虽藏不下他自己,却足可藏得下一个纤细女子——将满面愕然的林语元推到一行药柜背后,悄声道:“语元,你别出声。”



“三师兄……?”

上官博玉打开门,门外的于睿眼神闪烁,似乎试图望向他身后。上官博玉做贼心虚,额头沁出薄汗,打叠精神道:“师妹夤夜来此,有什么要事么?”

于睿讶然:“师兄这是……要休息了?”

上官博玉闻言才定了定神,见于睿一身齐整道袍,广袖严妆,怎么看都是有一肚子长篇大论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叫苦。

偏是于睿。若是师兄李忘生在此,察觉不对也会帮忙先把事情压下。若是祁进卓凤鸣那两个心肠直的师弟,打从一开始便发现不了异状。只有于睿这有心又有闲的师妹……若被她看出些什么,是宽仁是促狭,就只好全看她一时的念头做主。

他向于睿身后望去。风雪初停,雪上足迹杂乱,但自己门前除了于睿留下的脚印,只有另一道显是女子的足迹,有进无出——上官博玉眼前一黑,勉强笑道:“前日炼了几枚润肺养颜的丹药,明日给师妹送去。夜静更深,师妹还是早些歇下……”

“多谢三师兄。”

好处也许了,于睿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听说师兄前些日子琢磨出一味酱料配方,酱烧小鱼干……别有一番风味?”

这倒是小事。难得师妹这么高抬贵手,上官博玉松了口气,点头道:“明日让小霞一并送去。”

于睿一笑:“当真是生受师兄,惭愧惭愧——那师妹暂且告辞,三师兄正好换身衣裳。一盏茶后咱们在三清殿里见,祁师弟和卓师弟怕是要急疯了。”

上官博玉一怔,忽地回过味来:“出了什么事?掌门师兄知道么?”

于睿变戏法一般收了满脸俏丽笑容,神情郑重道:“空雾峰上有十几个神策士兵为人所杀,祁师弟还发现一名中年刀客尸体,身上有带‘谢云流’三字署名的字条。”

“——如今正要三师兄来定夺,此事是否还能再瞒着……掌门师兄。”



上官博玉重新关好门,奋力从墙上拿下药葫芦背挂。林语元自药柜背后探出头。

“还是于师叔讲得明白。门中现下除了师父只有师叔见过大师伯的模样,事不宜迟,请师叔快些动身。”

她……原来只是来传消息的。

上官博玉只觉尴尬不已,讷讷道:“我同大师兄也有几十年没见……语元,你还是回去一趟,请掌门师兄亲自来……”

林语元摇摇头,单刀直入道:“师叔莫再耽搁时辰。祁师叔和卓师叔已经比完一场,再不去,怕是要比上第二场。”

女冠指间星光流动,正握持着他两年前亲手所制,一直收藏在自家架上未能送出的短弓烁影浮光。上官博玉立刻自觉地住了口。

“不过语元尚有一事不解,师叔适才为何要让语元躲藏呢?——语元在此处静等师叔回来。师叔也请及时想个明白,好为师侄解惑。”

正月天,素来不畏寒的灵虚子背后硬生生吓出一身白毛冷汗。

他含糊道:“倘若空雾峰上当真是大师兄……语元你,你还是回去陪着掌门师兄的好。”

林语元神色淡漠:“师父决不会相信那人是大师伯。语元自然也不信。”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双眼冷静地注视着这位性情优柔的“三师叔”,一瞬也没有移动过。

上官博玉头皮一麻。

这一回……好像是真的完了。







“不会错,准有血腥气,一路到——那叛徒的旧居处。”

“不可能!”卓凤鸣狠狠一跺脚,惊起几只睡鹤簌簌飞远,“那里离掌门师兄居所才多远?掌门师兄一向睡得最晚,刺客要是真敢靠近,掌门师兄还能发现不了?”

“怎么,师弟心虚,背着这柄剑就不敢再去剑气厅‘旧址’调查?”

“摆什么师兄架子,你也没比我早入门几天!”

“早一天也是师兄!这个气味我祁某绝不可能弄错!”



单只“要不要把空雾峰出现疑似剑魔遗体告诉掌门师兄”一件事,祁进同卓凤鸣已是从太极广场一路吵到李忘生居所门口。

上官博玉听得头痛不已,偏偏能按住他们二人的于睿是女子,有深夜不便见师兄这等天选借口,得以早早逃离战场,只留下他一人徒劳而绝望地不时插一句“二位师弟冷静”。到了李忘生房门前,祁进又提出全新线索——附近有血腥气,恐有受伤刺客潜伏在掌门师兄居处旁,伺机欲行凶。卓凤鸣则反驳道,真有什么刺客躲在此处,岂有掌门师兄未能察觉,倒让你紫虚真人看出来的道理?

若不是三人站在掌门人卧房门外,且还有一个温厚的三师兄在旁,两人高低还得再打一场。

卓凤鸣性子虽然火爆,但辈分被压了几个月,和人争吵的口舌也算不得十分伶俐,十句倒有八句落在下风,情急之下不慎爆出一句粗口。

“我……你……谢……他奶奶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两人吵了这么半天都只有上官博玉一人受罪,偏生卓凤鸣骂完这一句,掌门师兄便推门而出。

祁进脸色通红,卓凤鸣面色铁青。上官博玉透过两位门神望去,见屋内一支昏黄残烛,李忘生只在中衣外头披了件宽袍,看来是正要睡下。



“上官师弟,祁师弟,卓师弟。夤夜到访,有什么事么?”

山风远送,一阵阵檐角风铃响起。

李忘生慢悠悠地将三人点了一遍。剑拔弩张的两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齐齐看向三师兄。三师兄扯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和蔼笑脸,暗暗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琢磨。

上官博玉和药炉打交道时日长远,鼻子也算得敏锐。掌门师兄的屋子里一向只有焚香中正平和气味,也正因此,有一点杂质都不难分辨——

他抽了抽鼻子。屋里多出的味道并不止于祁进所说的血腥气,更夹杂一缕冰冷凛冽,隐约泛着苦涩的金铁气息。

上官博玉心头没来由地一跳,隐约觉出一丝推己及人的不妙。

但是李忘生的卧房是纯阳宫最早建起的房舍,做了掌门也不曾搬过居处,如今在同门几人中还是最小的一间。被上官博玉和卓凤鸣左右一站,祁进都得半侧着身子,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慢着,为什么祁师弟旁边那架衣柜门……开着?

上官博玉眯眼数去。这是上清,这是雁虞,这是剑茗,这是南皇,这是驰冥,这是鹤梦,这是择芳……这是……

“掌门师兄!”祁进横眉,“这是——”

回过神来,上官博玉脱口而出。

“……今日不打扰掌门师兄了,明日一早博玉来找师兄,再作计议!”



“掌门师兄……柜里,怎么会有一件黑色衣服?”

对着满面惊疑不定的祁进,上官博玉摇了摇头。

“祁师弟,虽不知你在想什么,但那确是掌门师兄自己的衣物。”

“这是……二十多年前,第二次名剑大会,掌门师兄误伤神策高力士后,着以自省的道袍。”

卓凤鸣愣了愣:“掌门师兄?”

上官博玉点头:“空雾峰上有几个神策士兵死于黑衣侠士之手。记住,是不知名黑衣侠士,与纯阳上下,绝无关系。”

卓凤鸣一怔,重重一拍身旁朱红柱子:“……是!”

祁进回味得慢了几分,不禁忿忿瞪上官博玉与卓凤鸣一眼,转头又向三清像拜了拜,又问道:“那么那叛、剑魔的事——”

上官博玉罕有地斩钉截铁:“必是冒名顶替无疑。掌门师兄如今想必已是什么都知道了,明日……师兄若是不提,我等也不要问的好。”

“三师兄是说,那人若是云流大师兄,掌门师兄便不会诛杀他么?”

上官博玉立时又一阵语塞。卓师弟说傻是决计不算傻,但这直来直去的脾性何时才能够改改,祁师弟这么大一个人还就在面前——果然祁进立刻按剑跳起身:“放屁!掌门师兄才不是那等徇私之人!”

眼睁睁看着两位师弟中间现出一杆大旗,上官博玉正待抽身就跑,猛想起现下回房即将要面对什么,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在太极广场上就地欣赏他一夜纯阳内战。









李忘生站在门口,看着三位师弟一路远去,消失在两仪门之后。

他闭门,拿起案头残烛,回身向内室走进几步,掀开床帏。

卧榻间躺着一个须发灰白的中年男子,一道不粗不细的链子连在双手腕间,链子一端又扣在床头柱上,轻轻一动便发出连串清脆如铃的细碎声响。

那人一张英朗容颜因愤怒涨得通红:“要杀便杀,要放便放,枉称修行人,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李忘生柔声道:“师兄醒了?”

那人怒道:“还要说上多少次,我不是你的云流师兄——我是来杀你的,李忘生!”



简介:纯阳宫今夜有的人在金屋藏猫有的人在锁雾有的人在太极广场插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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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3-6 18:5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水了半天还没搞到想搞的那什么环节

总之正式介绍一下本篇主角昆仑战损版剑魔哥和黑衣锁雾李掌门




——谢云流,只一个名字就能将我害到这般地步,他究竟是何许人?

——能让李忘生那等狠辣歹毒之人切切放在心头的人物,总不会如我这般穷途落魄,身受重伤,为人所困,无计可施。





他又做梦了。

是一个和如今一般身受重伤,昏沉混沌的雪夜,父亲携着一人的手绝尘而去,将自己抛在漫天风雪中。这一夜,他只是无休无止地往未知前路奔逃,再也没有等来过天明破晓。

铅灰色的天空之下,隔着扑人的茫茫飞雪,那人遥遥地回首望来,眼角挑出一道秀丽绝伦的墨线,是人世之间最为冷酷的讥嘲。

……李忘生。

……要杀李忘生。

他不记得自己是何人,不记得为何受伤,为何身处在这雪峰之上,不知这永世无明的风雪夜路何时何地是尽头,只知心头唯有这一团烈焰,李忘生,痛极恨极——这恨意却如此炙热,足够抵消山雪渗入骨髓的寒凉。





帐外烛火映着霜鬓,不论再看多少次,仍是雪峰上抬眼便望见的那张……陌生面容。

——那人长剑滴血,踏雪而来,眉梢眼角染了极深的年岁痕迹,不知是因风霜险恶,抑或忧思繁重。发肤颜色浅淡,神态亦是疏疏淡淡,黑衣一衬,竟难分是身处泉下幽冥,还是云上青冥。

与那形貌相映的,是一双微微斜飞的眼睛,瞳色漆黑,眸光锐利,自淡极之中横生出几分凛然剑意。浅淡容色便因这几分剑意由缥缈化作沉凝,如玉如石。

身法隽雅,剑气清越却不失醇厚。

——那不是杀人之剑。

一闪念间,澄净温润的青碧色长剑洞穿了他面前另一人的颈项。

他怔然望着冰壁上自己的身影。灰白长发,三绺长须,白衣外披黑氅。

那人自死者身上抽出沾血长剑,一步步抵近挡在他面前。

浓云黯淡,碎雪如尘。雪峰上不辨春秋不知岁月,纵然知道冰上那人影是现下“自己”的模样,却没半分真正实感。

剑底尸身无声地倒在雪堆上。那是个和他一般打扮,一般形貌,手中长刀形制似也相仿的杀手。冰面上映出二人一生一死的影子。他恍惚间觉得那青碧长剑刺穿的并非另一人颈项,而是自己的心口。



就在片刻之前,他从死者口中听到他的使命“刺杀纯阳掌门李忘生”。

杀手者,易容变貌,使数十人化为一人之形,潜伏近身,伺机一击毙命。他亦该是来刺杀纯阳掌门的其中之一。只是他的运气不错,这个要杀的李忘生,正是他发自深心痛恨的人。

李忘生绝不可死在旁人手上——是了,他身在此地,正是为了这个缘由。



“让开!我要杀的只有李忘生一人,你现下抽身,还可免于枉死——”

“师兄?”

“谁是你师兄!你是什么人?”

眼前持剑直指自身的玄衣人双目霎也不霎,答道:“我便是李忘生。”

……怎可能是?

他忽觉头痛欲裂。

“……你怎会是李忘生?李忘生是个年纪很轻,模样很漂亮的小道士。你不是他!”

“我是李忘生。”那人答道,疏淡颜色终究出现一丝惊疑,“师兄受伤了?莫妄动真气,这便回去找博玉医治——”

“住口!”他提刀,刃尖直指对方额前太极纹样,“少在这里东拉西扯,迷惑人心!我不是你的师兄,我是来杀李忘生的——”他稍一思索,寻着了自己的职业,“——刺客!”

那人一怔,随即左袖一振,抬手掐诀。身后真气凝结化作数柄利剑,三剑连环,向他隔空刺出。气剑来势并不迅疾,他挥刀撞开两柄,余下一柄纵身跃起避过。

那人更加疑惑地瞥他一眼:“师兄记忆有失?还是神智混乱?——”

似是终于想到第三种可能性,那人眼里锐利的神光忽转黯淡,眉间渗出哀愁——“莫非,师兄当真……认不出忘生了?”

心口莫名一恸。

“……你若真的是李忘生,你师兄又是谁?”

那声音泠泠地敲击耳畔:“静虚子,谢云流。”



谢云流……倒是个熟悉名字,那是谁?

那点内伤如同听了李忘生的号令一般,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

胸口剧痛,眼下的面色决计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只觉恶向胆边生,狠狠地在心中将“李忘生”三字翻覆念了十余遍,直念到恨火熊熊,压过了伤处痛楚,顺利开口道:“纵然你是李忘生,我也不知谢云流是什么人!”

“师兄……谢云流是恩师纯阳子首徒,天资卓绝,惊才绝艳,未及弱冠便名满江湖。”

“那与我有何干系?”他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归的天地一孤客,为取你性命而来。李忘生,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他着实讨厌面前这双过分沉静从容的眼睛,透过那若有所思打量的眼光,分明看得出其后的无数思量算计,还有……防备。



李忘生目光转向地上那具尸身,眉梢微微一动,随即长身回望。

“此事蹊跷。但师兄的身份我不会错认。还请随忘生速归。”

言毕袍袖一拂,一股醇厚的气劲借着风雪之势打出。他横刀一架,察觉那人举手之间绝非什么彬彬有礼的“请”,俨然是欲以浑厚内力困住他身形。他左手握上刀柄,双手持刀劈出,用上了六七成真力才堪堪挣扎出来,一时惊怒交加,大声道:“你是李忘生,你师兄是谢云流。我要杀李忘生——我怎会是谢云流?”

李忘生一击不中,便即袖手端立,谦谦似君子。听他这么一通推论,双眉不展,目光却湛然:“师兄……竟想杀我么?”

如此油盐不进。他怒道:“我恨你入骨,只愿杀之后快,天下岂会有要杀自家师弟的师兄?”

“除了师兄,忘生也想不出江湖上还有什么人竟恨我至斯。”

“好哇。”他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只消我认下‘师兄谢云流’这个身份,你便任由我杀么?”

他骤然出刀,直指那人心口。火焰幻影在风雪中摇晃,耳边喊杀声、父亲叹息声、孩童呼唤声似潮水起落。剧烈的痛楚与永不能消散的迷惘此起彼伏冲荡心眼,但他知道“李忘生”其人即是这许多年风雪长夜的尽处,而这一回,自己持刀的手,决不会再颤抖。



铿地一声。幻景另一侧李忘生收剑入鞘,抛落足边雪中。双手负在身后,竟然更向前踏出一步。

刀尖隐隐触及护体气劲的轮廓。他立时收招,怒斥道:“装模作样做什么?”

“师兄要杀,那便杀。”

他不觉冷笑。

纵然深受幻景与内伤所苦,武人的直觉却不会骗人。

这个人手无寸铁,摆出的姿势仿佛毫无防备引颈就戮,但背在身后的手掐着剑诀,身形,脚步,周身的威压,都恰到好处地凝在动与静那微妙的界限正中,静如好女,一刹那便能够动如惧虎。

而这样一个蓄势待发,身上还笼着厚厚护体气劲的人,脸上竟还能装出一派凛然赴死的大义,教他看了只想再笑几声。

“李忘生,你瞧清些,我不是你师兄!这般形貌的刺客有一有二,便能有百个千个。你那师兄谢云流,又怎会是这等谁都冒充得起的模样?”

李忘生双袖仍旧在身后虚笼,抬眸望来,眼瞳漆黑,长睫雪白,眼角微微地向下弯起,现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既然如此,阁下何不试试取我性命呢?若是师兄,想必不是难事。”



横刀停在半空中。他失声怒喝:“李忘生!你这般惺惺作态,也没有旁人会看到!你有气劲防身,要杀你谈何容易?”

话已出口,他运气举刀,却是一怔。

丹田中所蕴内劲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浑厚。当真全力一搏,要破他护体气劲虽不易,却非全然不可能。

刀身前递,抵上胸口。

只要杀死李忘生,一生万恨便归终止。

永不会谅我的父亲。想要重见却再不能得见的容颜。无一人一物可以爱,能够抓在手中的只有恨,似这般虽生亦无止的岁月。

只要杀死李忘生便能想起我是何人。只要杀死李忘生便看得见归处在何方。

恨如火炽。这一团烈焰倘若熄灭,此后一生茫茫风雪夜,便连一丝光亮,一丝热意也再不会留下。



李忘生摇了摇头,又轻声唤道:“云流师兄……师兄。”

——我不是谢云流,他骗我!

他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一件事,手上的劲力却不由自主地一松。

是他的刀,今日不愿饮血——

“你看清些,我不是谢云流!这些虚情假意,你且留给那个真的谢云流!——或许他早已死了,也未可知。”

……眸光流动,他这才看清那带着细纹的锋利眼尾,犹自斜斜勾出一抹浅笑。秀丽弧线如剑锋划过心口,挟着冷彻寒风吹向胸中。

薪尽火销。

长刀坠落,连着满心恨怨尽没入三尺深雪。

……李忘生。

半生已因那人一眼葬送,今日仍要因这一眼,再死第二回么?





雪峰之上,他最后的记忆是李忘生陡然踢起足边长剑,拔剑欺近,剑尖顷刻间罩住他胸前数处要穴。他急以小擒拿手去抓对方手腕,那人的剑却比他快了半分。

不,与其说是快了半分,倒不如说是比起他,少了半分……迟疑。

——再睁开眼时,已经身在居室之中床榻之上,双臂被困,无从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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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3-6 18:52: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还要说上多少次,我不是你的云流师兄——我是来杀你的!”

“你当真不怕师弟师妹徒子徒孙们闯进来,亲眼见你这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做的好事?”

李忘生闻言低笑。灯下眉目一时舒展,隐约便能窥见几分昔日端正秀美的轮廓。

虽不愿承认,他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李忘生,梦中也最会害人的——那个人。

“所以,师兄为何不叫人进来?”

这有什么可问!难道你见过刺客叫人进来欣赏自己被捉拿的模样吗!

他因那一丝熟悉感而安心,旋即因这点不合宜的安心烦躁起来,哼一声,移目不看那张恼人面孔,透过昏黄烛光往李忘生背后望去。

中衣半旧不新,窗纸有缝,蜡烛烟气太烈,床上衾枕被子也不够蓬松干爽。

照顾屋主的人——或是这个人照顾自己,压根算不得上心。

“左一声师兄右一声师兄,你那谢云流师兄究竟是什么人?”

“师兄要听么?静虚子谢云流是怎样的人,今夜我可以慢慢地讲。”

……李忘生或者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或者便是故意要气我。

和这不肯听人话的……小人再纠缠称呼下去,是个没完没了的死局。他冷下一张脸:“你们师兄弟之间怎样深情密意,与我何干!但你将我当作谢云流锁在此处,真正的谢云流若回来该当如何?你若醒悟该当如何?若是你发觉自己亲手杀了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谢云流,又当如何?”

“忘生已翻阅了些典籍经书。内伤或中毒后确会有暂失记忆的状况,接触故人故物后往往便能好转,不必担忧。”

……确定了,果然是听不懂人话。

他觉得几乎有些好笑了:“……你当真敬爱那个谢云流,合该盼他同我天壤两分,没半点相同处才好。”

他说了这许多话,李忘生只是抬了抬掌中的烛盘,淡淡地回了一个“嗯”字,便沉默下去。

纵然在暖黄的烛光下,那双微笑的眼睛仍像是昆仑玉虚峰上的坚冰,那所谓惊才绝艳的师兄被封存在冰雪底层,寂绝千万载,亦不肯消融半点。

忽然间,他心头盈满了对谢云流的羡慕。人世之间,有一个人思念他、敬爱他到这样的地步,那万千深情,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可惜他不是。

“……随你。”他闷声,“横竖刺客杀手必定要服些毒药在身,我静候毒发,也不差这几日。到时你要把一具尸体锁在身旁,也同我无关。”

“师兄说得是。”李忘生颔首,“我本也打算明日去延请一位万花的医者前来诊治。”

他冷笑:“怎么,还要让医者来见证纯阳掌教把一个刺客锁在床上么?”

“师兄的意思是——”

一个念头闪过他仍如同一团迷雾的脑海:“——你们修道人,不是有那什么……双修之术么?难道便不能治疗内伤毒伤?”



烛火一晃。

李忘生在那支蜡烛斜坠下之前重新端正了烛盘。帷帐因这一下动作飘落,扬起的微风吹得烛光明灭闪烁了一会,才重新被李忘生在帐钩上挂好。他不由得生出几分胜利感,嘲笑道:“连我这外人都知道的事,李掌教,你该不会要装傻罢?”

“自然不会。”

注视他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烛火仍然平静,语气更是不容辩驳的笃定。

“忘生只是未曾想到,师兄对我,竟然抱着这般的心思。”

我没有!——他险些脱口反驳,心神电闪之际,冷笑道:“是啊,我对你有这样的心思,李真人,你待要如何?一剑杀了我这登徒子么?”

“不。”

那个人将烛盘放回案上,换上一支新的蜡烛,返身回到帐中。在心烦意乱地把锁链弄得哗哗乱响的他身旁端正地坐下。

“——你!”

“双修的确是个可行办法,师兄聪颖过人。”

李忘生的眼睛依然无波,面颊和耳根终于在说完这句话后泛起淡淡的红。他张口结舌地思忖,冷静和羞涩,哪一边是李忘生掩人耳目的演技。

或许……还有眷恋。

他不知道正经的道门双修里是否该有眷恋,不过就算是有,这片心意也不属于他,而属于那个……谢云流。

无所谓。此时此刻,就算是谢云流也没有办法和我抢。

他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悻悻地想。

这许多罪都是我替谢云流受的。那么我毁他清誉,也不过是收取一点利息而已。



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得美了。

道家的双修,其实是一件正经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到了这种地步,也未免、未免……

没有拥抱,没有半点亲昵举止,李忘生就这么端坐在双手被锁的他身旁,解开衣带,坦然得好像只是寻常入寝。

不过是双修治伤。在李忘生的心中,双修的伴侣也是他那所谓的师兄。师兄弟之间,合该是这样并没有狎昵意味地同修。

可这到底是要肌肤相亲,阴阳相合,是一件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他既然答允和我同修,是真正相信自己认定的人绝不会错,甚于我相信自身?

还是……虽然他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杀手,李忘生也无所谓舍身相助——错也无妨?

不同于先前激烈的怨忿痛恨,逐渐涨满胸口的是沉闷的迷茫恼火。

……谁都可以吗?

……我也可以吗?

李忘生终于解完了贴身小衣,侧躺在他身旁枕上,阖了双目,一手揽起锦被盖住大半身子,气息渐渐急促。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人,怒喝道:“你——你不知廉耻么,李忘生!”

不管怎样,这种事该是他来做——

“……唔……”

那个人低叹一声,便暂时停下动作,睁开眼睛,伸出手臂去拿搭在床角的外袍,“……师兄,恕罪。”

他怒不可遏地看到一双仍然清明的眼睛。



……于是成了如今这般。双手的束缚没有解开,眼睛上还被蒙上一层黑布条。就在身旁不满一尺之地,另一个人的气息、声音与温度不间断地传来,他想象得出那张面孔泛起潮红,身躯弓起的模样——然而不管怎么挣扎,腕间的铁链只会哗哗作响,不肯有一丝半点的松动。

看不见李忘生的眼睛。

但是,倘若李忘生当真就连做这种事时,那双眼睛仍然没有染上半点痴迷热烈……也罢,这未免太难,或许应该是屈辱、至少也是隐忍……若和平日一样地古井无波,想必他在伤愈之前已经被气死大吉——倒还不如看不到。

他正这般认真地宽慰自己,身旁人转侧之际足尖无意触到他的小腿,仿佛是难耐地摩蹭了几下,又离开。

“唔……师兄,云流……师兄……”

近在耳畔的声音一点点掺进了颤抖呜咽的腔调。

人非木石……人非霜雪。刻下的李忘生……一定不会还是那个表情罢?

比起内伤,如今的处境更像是酷刑。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好了,我是谢云流!放开,让我来!”

细碎的衣物摩擦声暂时一停。那人用低哑了两分的声音说道:“……是师兄,就更不能放开了。”

……直到温热身躯跨入怀中,肩膀被未挂寸缕的修长手臂隔衣拥住,他尚没有因这一句话回过神来。

“到这种时候,还不能放开?难道你怕我做这种事时还会逃走不成?!”

谢云流!到底对你师弟做了什么才到这等地步!

谢云流造的孽又为什么要我来还!

他分不清是生涩还是有意折磨。耳畔传来低低吸气声,李忘生一寸寸沉下腰肢要将他裹住,断续道:“担心师兄……嗯……一去不回。”

这慢性子的玉虚真人经历天荒地老终于肯坐到底,他只觉小衣都被汗水浸透,借着锁链勉强平衡身子,挣动腰身,切齿道:“谢云流——这样都能一去不回?”

李忘生在他怀中盘膝坐定,手臂亦从肩头放开。体势既成,声音便平静下来:“双修不为寻欢。你现下可以不必动了,师兄。”

……坏的是,对李忘生来说,双修当真是双修。

……好的是,就算谢云流当真来了,也不过只是双修。

他冷笑:“既是‘不必’而非‘不能’,便不要拦我!”

“师兄请自便。”李忘生在他动作间隙不疾不徐道,语气里甚或还有一丝不以为然,“当心莫要伤到手腕。”

“你不会只松开一侧么!有一边在床架上,我也逃不开!”

李忘生不语,真气在相接的肌肤间流转,似乎衡量着他的内伤——最终答道:“谨遵师兄教诲。”



右臂才得自由,他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条,翻了个身将李忘生推进尚还齐整的枕衾间,打定主意今夜定要让李掌教不得不把这一床不够舒服的被褥枕席统统换掉。

借着月光,李忘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一条腿仍缠在腰际,另一条腿顺从地随着他的动作抬起,足尖划过小腹,搭上臂弯,沉静地叮嘱道:“双修未成之前,师兄还须守住。”

“我当然知道!”

他被这一眼看得心火又起,欺身而入,抵在枕上冷笑道:“你呢?便没有想过么,你当真认错了人,真正的谢云流回来,见你这样令他姓字蒙羞,从此你才是真正永远见不到他——”

“那便请师兄好好待在此处。”

李忘生抬起手,扯住束缚住他的那根锁链,连着链子将他的手腕扯到唇边,缓缓开口。

“忘生可以留在师兄身边,慢慢地等,直到师兄真正想起自己是何人的那一日。”

李忘生的身躯温柔地缠绕着他。李忘生的眼中没有半点笑意,亦没有分毫光芒。

他怀抱中不是纯阳的雪,是昆仑绝境千万年的寒冰。雪尚能够染污踏碎,玄冰却连全力以赴的刀气都只能在最表层留下浅浅痕迹,无力再进一步。

那个人呢?谢云流呢?如果是他,能够打碎这片冰层,剖出藏在底下的深情么?

他无法触碰,却不得挣脱。


……新换的蜡烛,燃去了一多半。

动荡间,他逼得李忘生失手扯落半幅床帐,月光悄悄透过窗缝溜入。到了这时,他已经明白如何引动这副身躯的反应,正好乘着一霎月明,要将那个人逼到最后。

李忘生蓦然抬手按住他肩膀,冷声发令。

“凝神导引,抱元守一。”

耳旁冷淡威仪声音,眼前隐忍神情和怀抱中紧紧交缠的温热身躯,是三种全不相同的温度。他一时又觉得情迷意乱,不由自主地听从李忘生的命令停下动作,令真气交汇,推完最后一个周天。胸口疼痛被温水一般融融暖意取代,先前沉疴之势俨然已轻如鸿毛。他不由得大感讶然:“这双修……当真有效?”

李忘生瞥他一眼,随即收了内力。经脉中真气如潮水乍然退却,他只觉身心忽地一空,四肢百骸与心神意念如受煎灼,只想再紧紧拥住那人,将热意尽数渡给他。

一抬眼间,却看到李忘生抽身而起,揽衣披身。

“双修已成,师兄善自调养内伤,莫再放纵。”

……到了这般地步,这个人,真的不觉得快乐么?

他一咬牙,右手松脱的一截铁链挥出,圈住李忘生腰肢拉回怀中。

“你分明说了要留在我身边慢慢等。怎么,这就要跑?”

他无法以欢愉染污他,亦无法以强横弄碎他。好在夜长未尽,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重新好好地恨他。





“师兄……天都要亮了。”

这一晚他已经听到了无数句不同音调,不同语气的“师兄”。

这一声低唤带着几分责备之意,无力地拖长了,余音便变得缠绵眷恋起来。

……这个声音,他听过。

一些不成片段的画面闪过眼前。他想起,他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师弟。



“你比我小了三岁,入门学武更晚。要是轻易能让你胜过,那还了得?”

胜过那孩子原本无需用出全力。那孩子的性子一向温吞,平日满面敬慕地跟在他身后,却又总是分神去读书练武,不肯专心地看着他。

固然是胜了,他却并没有赚来几分取胜的得意心情。

十六岁对十三岁,八年对四年。一声声的称赞中,这孩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将从前纯粹的“指点”变成了真正需要他用上几分实力的“比试”。如今他是一定比不过自己的。但再过几年,要是他能这样一直孜孜追下去,兴许当真能成一个不可小觑的敌手。

“阴阳相合,虚实相生。你招数学得不错,但太老实,招招都走实处,容易教人看破。看好了,这一招只用使到三分……”

“原来这一招能使得这样快!不愧是……”

那孩子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两三成钦佩,剩下便尽是沉静。总归是些芝兰玉树,好人家儿郎才该当有的老成气度,看到出神,又要去背上拔剑。

他一抬手,就将那孩子的手腕牢牢地握进掌心里。

“好啦!输了就听话,不准再偷偷练!且先瞧我这次给你带了什么?”

还不算是少年,只是个孩子。面容尚未长开,眉眼间一团稚气。眉色与眼瞳都是点漆一般的浓黑,神光明澈,澄净无尘,眉心有一点抢眼的朱砂痣。

他的目光却被眼尾挑出的秀丽弧线夺去了。

再过几年会是什么模样?那孩子的一身武艺,一双眼睛……



“……天街的灯市一直开到正月结束,明日弟子们还会去看灯。”

白发的道人正倚在他胸前怀抱里,声音有些沙哑,倒显得比平日温柔了许多。

“明晚若赶得巧,兴许还有师兄最喜欢的糖葫芦摊子。”

“我可不喜欢糖葫芦。”他脱口而出,“要不是有人爱酸甜,谁要买那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这样么。”李忘生静了会,轻轻道,“无事,只看看烟花也好。”

那张面庞上依然没有多少表情,可晓色中交缠之际,一个声音,一个眼神都说不出的荡人心魄。

我的师弟……会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长成这般喜怒动人的可恶模样么?

他出神地迎上李忘生微微斜飞的双眸,自觉垂下脖颈方便他伸出手臂,抚理凌乱纠缠的发丝。

“师兄?……明日,可要一起么?”

……若我是谢云流,在此时此地听到他说的这些话……那一定是一生之中,能够遇到最好的事情了。







这一日,纯阳诸子的会拖到午后才开成,气氛不尽人意。

上官博玉呵欠连天,腰上换了根新的束带,带上坠了雪白团圆的玉带扣。于睿坐在殿角奋笔疾书拿来应付神策军的官方发言稿,写这种东西居然还在不时走神微笑。卓凤鸣和祁进一边一个靠着墙壁,卓凤鸣已经公然开始打瞌睡,祁进还强睁着眼。刘梦阳兴致颇高,自请去处理安抚静虚小弟子的事务,并申请带上昨日刚到,前来休探亲假的天策杨某。

二代诸子中,只有掌门李忘生算得气定神闲。

自然,师弟妹们终于不得不奉上因担心而压下的两封来自昆仑,通报剑魔谢云流行踪的信件。

当罚。



回宫路上,上官博玉抹去眼角困倦泪花,悄声问道:“师兄,锁雾袍……怎样处置?”

一只白猫儿轻捷跑过二人脚边,李忘生挥动拂尘,目不斜视:“昨夜便烧了。”

死无对证。上官博玉松了口气,又不免叹道:“可惜。”

李忘生淡淡道:“二十年旧物,污损处理起来甚是麻烦,烧了方便些。”

他说的是实情。先是在空雾峰上染了血,其后衣襟上被撕去一片蒙眼,最后整件衣裳又被谢云流扯入帷帐。丢进火盆时,锁雾差不多也只剩下一团布条。

上官博玉犹豫一下,期期艾艾:“那么,昆仑的事……”

几名三代小弟子拿着零食果子蹦蹦跳跳地从天街方向走来。李忘生驻足,微笑凝望。

“博玉,让语元给风儿寄封信。”

上官博玉“啊”了一声:“……我?语元?”

玉虚子颔首。

“芳春将至,宜速归。”



与博玉作别,李忘生踏入自己房中。内室门窗紧闭,重帷低垂,寂静如夜。

帘钩上悬起新换的帐幔,谢云流长身倚枕,手中摆弄着半截断裂锁链,面色阴晴不定。

听见他脚步,刀客收起那混着懊悔,不甘与回味的纠结神情,故作云淡风轻地抬眼一笑。

“……连刺客都肯救,你不救救我么,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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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江山 | 2025-3-6 18: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




谢云流暴露得比计划中要早。



李忘生计算过洛风带着静虚和刀宗弟子全队能够达到的最大移速,这段时日完全足够他们几个拟好公文,再拿鬼影小次郎的人头做旁证,为静虚子相关诸项事宜走官方途径拉扯出个解决方案。届时再等静虚刀宗弟子队伍回到长安附近,谢云流大大方方地进队,堂堂正正地上山,谁也发现不了他在玉虚真人帐中盘桓了这么一小段时光。

然而算漏了一个人。连上谢云流本人,两个。



灵虚子上官博玉为人含蓄,惯于话说三分,这几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个人原因不时神游物外,张口比平日还弯弯绕了十倍。于是年轻的刘梦阳没能从三师兄那里领会到“巡山工作近日不必要做得太认真”这点深意,于是年轻的杨宁巡山巡到一半,顺理成章地发现了先前吸引紫虚真人目光的那些痕迹与血气。

天策府藏龙卧虎,杨宁性情再耿直也没有愣到要闯去搜查掌教真人居室的地步。兼之他根本不曾认全纯阳宫上下的面孔,更深知纯阳宫最不该招惹的就是身份不明的老道士,本来,谢云流这些天一直套着李忘生的低品阶旧道袍乱走,就算是从杨宁面前大摇大摆过去也发生不了什么事。偏偏谢云流此人有个癖好,只要孤身一人,就好翻窗上栋,揭瓦蹲梁,除却康庄大道,无一处不是他的路。

——我走之后,纯阳宫竟然变得这样繁华。

于是携着一大包从天街采购回的应季点心和新奇小玩意,怀着一腔难以言喻的乡愁掠过两仪门顶,正要去翻玉虚子窗户的静虚子·谢云流一回头,赫然便迎上一杆银光夺目的雪月天枪。

剑纯打天策。

谢云流不欲恋战,剑飞接大道闪身便走。四十年纯的大道无术不比寻常,杨教头连风都开不出,在两仪门后罚站了足足一炷香,直到刘梦阳察觉不对寻至此处,给他下了个情缘专属的镇山河。

杨宁一能行动,立刻开口汇报敌情:

“有功力不凡的刺客窥伺李掌门居所。”

若只有杨宁同未婚妻,他未必便会轻举妄动。但刘梦阳不是一个人,她带着沿途碰巧遇上的于睿师姐,还有行动力十足的祁进师兄。



援军已到,可以攻打大殿了。



————

卡卢比拿着墨条抬起头,刚来得及露出一个“欢迎回来”式的笑容,便望见清虚子显而易见兴致不高的面色,连忙开口:“我没有出去。”

“我知道。”于睿拂袖坐下,“你千万不要出去。”

她对着砚台里多出的一池墨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留意到卡卢比好像被大雨淋了满头的失落神色。青年长得足够俊美,眼神可怜起来格外有一番风味,于睿一不小心多看了两眼,同情心泛滥自行找补道:“隐身也不行,我……我就是不想要你出去。”

卡卢比刷地一下红了脸。过了半天,不自在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帮上忙吗?”

山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要向同门介绍墨衫夜帝很难找到比这更差的时机。若是他此刻出去,再和杨宁对上……于睿毛骨悚然,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开口道:“大师兄回来了。”

这事是一切的导火索,但在眼下心烦意乱的于睿看来可以算是扯开话题——好一会,她才注意到卡卢比微妙的脸色。

“是……谢……宗主吗。”

于睿从夜帝的语气里听出一些不太妙的东西,心中一凛,果然下一刻卡卢比说道:“我在教主身边……见过他。”



————

“我还是有些生大师兄的气。”

上官博玉分出一杯茶放到林语元面前,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掌门师兄都不生气。这个气……不该由我来生。”

“多谢师叔。”林语元接过茶杯,垂目道谢。

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丹炉的药气熏透了,而她像是松上清风一般轻盈吹入。上官博玉深深吸一口气,重拾几分活下去的动力。微活。

“师父很好。”林语元平静叙述,“比先前好得多了。”

上官博玉一愕:“你是说……”

林语元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是。”

李忘生相关的事,如今山上没有人敢说自己比林语元更加上心,她这么说一定是有了十足把握。上官博玉不禁一喜,随即恍然意识到那变数的来由,笑得便有些僵硬。

林语元看他一眼:“……语元并不觉得师父当真会生出心魔。只是……”

“师父说过,忘生师兄修道勤勉,然而道心所在,却尚未明了。”上官博玉吁出一口气,“古来圣贤,亦有一时遭逢歧途……”

林语元倔强道:“师父并不曾做错一件事,如何算得歧途?”

上官博玉长长地叹息一声。



那是李忘生修成内景经三层过后。

玉虚子仍旧是玉虚子,掌门人仍旧是掌门人。庆贺过掌门人内景经有成,纯阳宫的日程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变动,唯有和李忘生亲近的同辈和几个弟子察觉出隐约异样。

“寂绝乘丹气,玄明上玉虚。”上官博玉低声诵道,“……他不说,我们便都想不到。忘生师兄也会有不明白的事情,也会……寂寞。”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纯阳宫上下皆以为玉虚子性情柔和,其道当近于此。

只是……水亦成冰。

亦可能并不是永永远远的清澈温柔。



————

“从前,二师兄常常说起大师兄。”

于睿酝酿一番言语,幽幽地开始叙述。

“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惊才绝世,武艺高强,威严潇洒……”

随着她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卡卢比迷茫地一下一下眨眼,好容易寻到接话的机会。

“我——见识过,确实……武艺高强。”

他不自觉地又黯然下去。于睿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没有留意卡卢比的异样,只是忧愁叹息道:“我那时候……年纪很轻,总是觉得二师兄是这世上最诚实,最可靠的人。”

“二师兄说,大师兄是天下最好的人……他就一定真的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漂亮,最温柔的……”

卡卢比终于没办法顺着她的话再讲下去,呆呆地道:“……温柔?”

于睿的委屈爆发了:“那可是二师兄啊!二师兄说的话,怎么能……怎么能……”

卡卢比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大师兄温柔”跳到了“二师兄骗人”,他也没办法分清于睿到底是在为哪一件事心绪不宁,想去握她的手,碰着袖子又慌张地收回,最后低低说道:“我见到谢宗主的时候,想过……”

“想过什么?”

于睿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平常谋定后动,绝非嘴比脑子快的那一流人物,但或许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醒悟过来时言出如箭已没有回头路,只能看卡卢比顶着一张被雨浇透的失意面孔开始输出:“我想,原来她喜欢的人,是这般模样……”

于睿眼里的高光一下子消失了。

卡卢比道:“谢宗主离开之后,我还练了很久……”

于睿挣扎道:“练了……什么?”



那高大的男青年站起身,干脆利落地拔出弯刀,眯起眼睛,嘴角一勾,露出个堪称邪魅狂狷的笑容。

“……这点道行,还想要重归中原?”



————

“你?说掌门师兄有戾气?”

卓凤鸣差不多是第一时间跳起来反驳祁进。一回头,发现师兄师姐表情各异,自己身后却空无一人。

于睿沉吟:“我在书阁里翻到过一些记录。三师兄似也在场,不知可还记得一二?”

上官博玉一个不慎便被师妹推到台前,只好拉上洛风,作为当事人开口讲述那两件往事。

——忘生师兄曾在名剑大会上失手伤了神策高力士,着黑袍数月忏心自省。

——忘生师兄曾拼尽全力支撑星野剑阵,宁受重伤不退一步,险以身殉。

“如今师叔神情,的确时时会让我……想起那时。”

洛风说完,所有人都齐齐望向于睿。可是天下三智号称长于谋算人心,此时却也答不上大家的问题。

都知晓道途崎岖,道心难觅。可是,一个极其温柔,极其通透的人,也会寻不到自己的道心,以至于渐渐失却神智么?

这样的人,又为何会寻不到道心所在呢?



最后是祁进同洛风达成了协议。

洛风带几名静虚弟子下山,加紧寻找谢云流的踪迹。这些信息递上华山,首先交给于睿和祁进过目,两人都同意后,再上报李忘生定夺。

由此,中原武林无数真真假假的“剑魔”消息,便不会轻易传入玉虚真人的耳目中。

虽然如此,他们几个都看得明白。李忘生身上温柔如水的气息已然变得寒寂如冰。言行谈吐之间,也正一日一日地失去对人情世事的感应。

凛冽,刚决,无心,无愿。

如仰望一人独行崖畔,无力护持,一步不慎便只能眼睁睁看他直坠万丈深渊。

只余那一点无人能断言是福是祸,细若游丝的执念,系他于尘世内。

但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般走下去,绝不可能得道成仙。



————

“变回去!!!”

金昀被师父房里突然飚出的高音吓得一个趔趄,百忙中扯住拔剑就要冲进去的高剑:“……等等!”

“金师妹,你听见……”

“我想起来了!”金昀拔高声音,“今日起来,我的……腰坠不见了!高师兄,你能帮我找找么?”

少女一边拉着高剑赶紧往老君宫方向走,一边心有戚戚地往师父房间丢了个关切的眼神。

纵然背着天下三智的名号,错上几次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师父聪明绝顶,这点浅显的道理,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得明白?



金昀深深地感叹:“到如今心志不移的竟然只有祁师叔,当真是……不可思议。”

高剑一头雾水,但难得师妹有事相求,喜孜孜应和道:“师妹说得对啊,师父他正是这般血性男儿!”



————

上官博玉怅然。

“从前想不到师兄会遇上这样的事。如今……我们几个筹划了这许多,到头来既没有瞒过师兄的眼睛,也没能给师兄什么助力。”

“师父一定明白。”林语元乌黑的眼睛直视着他,“大师伯回山,师父寻得自己的道心,都是很好的事情。再要伤春悲秋自寻烦恼,便是我们做弟子的不是了。”

有些习惯已成自然,上官博玉一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打岔:“对了,语元啊,你看过洛师侄之前从昆仑寄来的信吗?上头写着‘师父喊着什么李忘生学艺不精啊,李忘生难道敢死在旁人手下啊就冲了出去,我们谁也追不上’……”

“大师伯的事,师祖定会知晓,定能妥当处置,语元不敢妄议。”

林语元随手从身旁架上拿过一瓶沁芳丹,晃了一晃,药丸哗啦啦一阵轻响。

上官博玉安静了。

看着她持瓶的素手,他想起每一次开炉之际袅袅紫烟散出,炉膛内丹药成色半隐半现,那一刹未知的喜悦和忐忑。

是忧,是惧,是无措,是炉边烈火,窗外新风。

便是这般地……想要见她。

林语元轻轻道:“入门的时候,我并不十分明白。明明师祖能轻易地把事情做完,师父本可以安心练武修道,为什么还是情愿多花许多时间替师祖分担俗务。人寿不过百年,日日案牍劳神,离飞升霞举岂不是更远。”

“现下我明白了。或许比师父当年还要明白。做弟子的,能够看到师父高兴……比起自己遇见好事,还要高兴得多。”

上官博玉有满腹话语,到此时,脱口却是一句:“……那我呢?”

“语元,你现下……高兴么?”



————

李忘生取下悬壁的素水洗脉。谢云流抱刀立在身旁,阴阳怪气道:“你口口声声说师弟师妹都惦念我这从未现身的大师兄,瞧来……可不尽然啊。”

长剑出鞘,其色如墨。李忘生右手握剑,左掌虚悬剑上,丝丝墨气便自剑身浮起,渗入掌心,漫声答道:“我惦念师兄。”

谢云流一哽。眼看剑身颜色渐转莹白,稍一思索,讶道:“修道人岂有将离体的鹜气导回自身的道理?你不怕再生出心魔么?”

“心有所执,险踏魔道。但此心亦是我心,强分作道心魔心,以外物驱除,只怕倒要失却阴阳,不见本心。”

李忘生将剑收起,重新悬回壁上。谢云流寻了个空处将手中横刀挂上去,自己退后两步看看,捋须点头道:“也不突兀。”

李忘生不由看他一眼:“师兄不打算搬回去了?我正要让卓师弟重修旧居……”

谢云流一挥手:“还有一群小崽子眼下就要安排地方住,修什么旧居——”

李忘生轻喝:“师兄!”

每到这种时候谢云流才偶尔想起“掌门”二字的分量。抄起手臂定睛打量一番李忘生,忽然嗤笑道:“这么说来,那一晚你的所作所为,也是遵从本心么?”

他故作无意地令道袍宽大的袖管顺手臂滑落,露出腕上残余的一点淤痕。李忘生颜色一敛:“师兄!……伤及手腕,于练剑有碍!”

“无妨——我师弟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谢云流把“极有分寸”四个字念得抑扬顿挫,百转千回,李忘生终于被撩拨出两分火气,连瞪几眼,索性走到窗边不去看他。谢云流从墙上摘了素水洗脉在手,拔出来又收回去,拔出来又收回去,在这一连串响亮又刺耳的动静里开口道:“我去向师父求情认错就是。”

李忘生头也不回:“这是师兄分内之事,不是拿来交换的条件。”

谢云流悻悻地停下了动作:“好好好,我的掌门师弟,你当真……再也不想了?”

他听得李忘生冷冷道:“当初师兄一走,师父常说要打断师兄的腿。早知如此,那日就该打断,也省得师兄生出……这许多无聊念想。”

这话正说到谢云流死穴上,饶是他铁嘴钢牙也愣了好一会。然而数十年来遇强愈强已成习惯,放狠话也是一般,师弟放狠话更是殊为难得之景——当下疾走两步,从背后把人往怀中一揽,讥笑道:“怎么,如今就不是你用强也要留下师兄的时候了?”

李忘生着实无言以对。虽然这几日出格的事做了不少,但要接上谢云流的话头把他怼回去,也不单单是口齿伶俐便做得到的事。要有理有据即席辩驳,当年玉虚子便从不会输给师兄。可惜现下是口不择言百无禁忌的场合,十个李忘生一起上也不是谢云流的对手。

谢云流一句话把师弟讲得哑口无言,心满意足,揽着李忘生的腰,掌缘不轻不重地揉着腰后,诱哄一般道:“素水已成这般颜色,你心中的邪念可当真深得很啊……李掌教。”

李忘生咬咬牙,侧身横他一眼:“师兄对我的心魔就这般意犹未尽?”

谢云流被这一眼看得一愣,本能张口反驳:“你的心魔比你如今……率真可爱。”

李忘生偏开头:“……并无心魔,是我徘徊于歧路的本心。”

这般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谢云流,“师兄的本心呢?……如今可还看得清么?”

谢云流知道师弟说的自然都是正经话,情不自禁却是老脸一红:“……那你也未必要都知道。”

李忘生在他怀中一阵轻笑。谢云流恼羞成怒道:“今夜就让你知道,你那二十岁的好师兄,当初又是怎样的本心!”

过了片刻,他才听到他的好师弟徐徐开口回答,也令他再次明白,他那个会脸红,会害羞,天真单纯柔弱的师弟,千真万确地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长成了如今这般……可恶的模样。

“……求之不得。”



————

“我早就说了,那叛……谢……大师……谢云流,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师弟稍安勿躁。”于睿无精打采地复读惯例台词,“这次又是什么事?”

“昨晚我心神不安难以入眠,索性跟着冲虚弟子巡山看看。”祁进怒发冲冠,“结果,就抓到谢云流穿着一身黑衣服,偷——偷同心锁!”

上官博玉愣愣道:“……偷同心锁?”

“那库房里除了同心锁,就只有用来在后山挂锁的铁链。”祁进拍案,“他一定是偷偷哄得掌门师兄答允和他挂同心锁!”


于睿霍然站起。片刻之前还散逸无神的双眸突然变得雪亮,除祁进之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想到一件事情,暂且告退。”于睿郑重宣布,随即大步从(背着掌门师兄偷偷召开的紧急临时)会议退场。

刘梦阳悄声道:“师姐的神情好可怕。”

上官博玉悄声道:“有些……眼熟。但怎会是师妹?”

卓凤鸣深思:“师姐似乎最近食量变大了,莫非是努力练剑,立心从今往后都要苦修剑道?”

“不可能!”祁进大声道,“师姐那是要报仇雪恨的神情,绝对不会错!”





真的end





纯属迷思:如果师妹认为自己在造师兄的谣,而实际上师兄的速度比谣言还要快,那师妹的行为到底算不算是在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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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娇娇 | 2025-3-9 09:34: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祁进……祁真人……长点心吧!你这样怎么和谷之岚谈恋爱啊你才是真正的剑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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