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另一边,李忘生此时循着那幽幽暗香寻去,一路往北边走了许久,才见到一片昏暗难辨的枯木丛林里,隐约漏出赤红色的古怪建筑一角,再走得近一些,就看到连片的巨大宫殿群出现在面前。
李忘生失了原本几十年的功力,加之阿萨辛此时已经神功半成,因此废了不少功夫才追了过来。
扶摇而上,掠过脚下的清澈水潭,飘然落在那诡异宫殿门前的时候,阿萨辛身边已经没了那老板娘的身影,只有他一人独自矗立在空旷的殿门广场中央,没有守卫没有侍从,似安排好了一切,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听到一边李忘生靠近发出的轻微脚步声,阿萨辛将眼神从头顶干枯的枝丫上收回,偏头看了看来人,而后轻笑道,“你一个人来的……”未等后者做出回应,他又兀自打量了一会儿来人身上的衣着,低声确认地说道,“你果真是纯阳宫的人。”
李忘生缓缓靠近面前这一身红衣的艳丽男子,手却藏在身后准备随时摸上佩剑,稳了稳心神后,低问道,“你既叫我追来,必定有事,何必浪费各自的时间,直说就是!”他原先与这人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只是在一些只言片语里听过这位红衣教教主的事迹,因此心里也没底。
这略带攻击性的言语并未将阿萨辛惹恼,他只是喃喃说道,“我来中原不过寥寥数载,对道门学说甚是感兴趣,而要说中原道教,非纯阳宫莫属,今日得见纯阳弟子,想你与探讨一二……不知,可否不吝赐教?”
这突兀的礼貌姿态,让李忘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讷讷回道,“赐教谈不上,却不知教主有何疑惑?”
“我波斯本教之教理,说世间万物皆二分,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而阴阳必定互存,万物中不存中性。而我费尽数年光阴,却觉出阴阳相融并非异数。可我教天理命数太过沉重,直到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忽闻道教阴阳相生之说,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今却想问纯阳道长,若要达到阴阳异动的目的,可有办法?”
李忘生听后心头大震,想到日后阿萨辛修习《大光明典》后身分阴阳的传闻,不由得难以开口,可对上面前人灼热的目光,他也只能继续回道,“《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阴阳二气万物生长,合而为混沌,混沌始初开,又为万物之始。”
“阴阳合和……万物生长……?孤阴不长,独阳不生?”他复述一遍后,又以一种询问的目光再次看着李忘生,后者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却还是垂目轻轻点头,缓缓说道,“对。”
“呵呵!!”阿萨辛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似是非常开心,轻笑出声,那笑声在这空旷的山谷里格外刺耳。他再走近两步,离李忘生更近了,却见后面宫殿内匆匆忙跑出一名红衣女子,神色慌张,快步走到阿萨辛身后,本来欲脱口而出的话,因为李忘生的存在被吞了回去,“教主!……”
阿萨辛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而后挥手道,“说,无妨!”竟是未想避着李忘生。
那女子得到了准予后,方继续回禀,“遥峰少爷还是哭个不停,昨儿新带回来的奶娘喂奶也不吃。”
阿萨辛听了蹙着眉头闭上了眼睛,掩住眸子中痛苦的神色,低声啐道,“真是个麻烦!”
听到女子口中的名字,李忘生突然想起那个荒谬不堪的传闻,今日真正从阿萨辛嘴里确认了那人的存在,让他不由瞳孔一震……竟然是真的,他身边当真有一人名叫遥峰,姓陆,此时似还是个婴孩。
李忘生将心头的讶异和惊惧尽力压下,但接下来说话的声音还是略微带着颤抖,“小孩子,若是不喝乳娘的奶水,可以去牵一头母羊回来,喂他羊奶……”
他突然说话的动静让阿萨辛从苦恼中睁开了眼睛,打量了片刻李忘生的表情,判断他所说并非虚构后,才偏头对后面的女子道,“还不快去牵头母羊回来?”
那女子恭恭敬敬地退下后,阿萨辛才又兴致盎然地问李忘生,“你怎么知道可以用羊奶喂小孩子?”
“我年幼丧母,也是不愿喝乳娘的奶水,姨娘便给弄了羊奶喂我。”李忘生解释着。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阿萨辛低垂着眼睫,一半探究的目光被遮掩了,但李忘生还是从他面上的表情察觉出难以隐藏的戏谑。
突然,阿萨辛往前迈出两打步,贴上李忘生的身躯,后者几乎感觉那异域的香气将自己全部笼罩了,可又难以往后退开半步。
只见面前的男子似是有话要说,丹唇轻启,可还未吐出半个字,李忘生身后蓦地炸开一声震天怒吼,“放开我师弟!”
无需回头,李忘生便能轻易辨认出,来人是他师兄谢云流。
阿萨辛微微偏头一看,就见到谢云流脚踏虚空,乘风而立,一手持剑,一手已经掐诀成掌,那滔天内力伴随着怒意直向阿萨辛面门袭去。
可阿萨辛脸上却荡开一抹怪异的微笑,李忘生听到那人在自己耳边用略带笑意的声音低声道,“你情郎来了……”,李忘生刚想开口否认,却觉手心里被人塞了什么东西,然后就是肩头蓦然受了一掌,将他推开甚远。
可方才那无法动弹的僵硬还裹挟在他周身,幸而身后谢云流已经赶到,急忙将他揽在臂膀中,才没有摔到地上。
刚被接住那一刻,李忘生瞬间就觉得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了,身侧的谢云流见他无事,欲起身再攻击阿萨辛,却在站起的时候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直直往李忘生那侧倒过去,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李忘生扶着晕倒的谢云流焦急抬头,急忙呵住欲离去的红衣男子,“阿萨辛!你做了什么?!”
却见阿萨辛脚尖轻点地面,几个跃起已经后撤到了远处山腰,空旷的地上唯留下一点余音,和一抹不可捕捉的血红残影,“迷魂香而已,算是他弄坏了我衣裳的一点小惩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李忘生仍旧不放心,低头仔细探查了谢云流的脉搏后,才安下心,此时得空再看阿萨辛留下的东西,就见一红锦香囊赫然躺在掌心,但他并未将那香囊打开,只是仔细收入怀中。
谢云流是在颠簸的马车中苏醒的,一睁眼就对上头顶李忘生担忧的眼神,再移动目光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正躺在那人腿上。
“阿萨辛呢?刚才我怎么突然就晕倒了?”谢云流仰头看着李忘生,嘶哑着嗓子问道。
“他跑了,那迷药兴许是下在我身上了,师兄接住我那一下就中了迷药……”李忘生简单地回答,见人好像还是脸色异常,才又继续问道,“师兄可是还有不适之处?”
原本在睁眼那一刻就已经眼目清明的人,此时却违心地又侧过头和身子,双手伸长搂住李忘生的腰,整个脸埋进那人腹部,嗡声道,“还是有点眩晕……”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云流都要在这温暖的体温中睡去了,忽而两根微凉的手指触到他的鬓边,然后轻轻打旋揉按,原本只是说浑话的人,闻着鼻尖浓烈的香火气息,一时间当真有了目眩之感。
后半段去藏剑山庄的路上,李忘生似有沉重心事,整日在狭小的马车内低着头,也鲜少与谢云流交谈,一旁的人看在眼里,却不多问,他等着哪日李忘生想说了,自动将与阿萨辛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这种双方都沉默的状况,到了那山明水秀的藏剑山庄,才有所改变。
江南景色之最,莫数这西子湖畔,而修建在西湖边上的藏剑山庄,更是占据了这片美景的全数优势,两人从换乘的叶家渡船上刚下来,就见气势磅礴的山庄建筑矗立在眼前,延绵在湖边,却又融入这湖光山景之中。
叶家大门前人头窜动,背着拿着各式各样百家武器的武林侠客排着队进入山庄,不时有身着明黄衣裳的山庄守卫上去维护秩序,再环顾四周,山石上插着不少兵器利刃,全当装饰用,似在彰显着叶家的傲人财力。
两人站在一边瞧了一会儿,就有穿着明黄衣裳的护剑弟子过来接引,来人装扮与其他人不同,虽同时明黄颜色,可头上的宝石发冠更为夺目,袖口压着的珠宝一看就价值不菲,身上的玉石撞得叮当作响。
“在下藏剑叶泊秋,请问二位少侠,是前来观剑还是品剑?”来人抱拳问道,礼数甚是周全。
“可有什么说法?”谢云流好奇地反问他。
“此次名剑大会,我家庄主共发出观剑帖六十六张,品剑帖六张。二者略有区别,持观剑帖之人能入庄内并且在台下一睹当世顶尖高手对决,而持品剑帖之人则可上台一展豪气,争夺此次名剑大会的彩头——宝剑御神。”那藏剑弟子回答道。
谢云流听后眉头一展,笑盈盈从怀中取出剑帖并递上,那弟子接过去后未曾打开,只是仔细打量了一下上头的暗纹,立马有了分辨,于是领着二人往较为空旷的一边走去。
谢云流李忘生跟在他后面,指着一边排队的人问道,“我们不需要和他们一样吗?”
那弟子回头解释道,“二位所持乃是品剑帖,直接随我进去即可!”
等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那边排着长队的人纷纷往着他们,开始低语讨论,“这是第几张品剑帖了??”“第四张了,这位看上去也甚是年轻!”“你们是没见到昨儿来的那个,听说还是个小孩!”“嘿!小孩也能上拭剑台?”“你倒是能上,怎么没见你去抢一张品剑帖?反倒还在这排着队?”
那嘀嘀咕咕的声音全数落入两人耳中,谢云流欲与李忘生说上一二,却被后者摇头制止。
可前头带路的藏剑弟子似乎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朗声说起两人心中好奇之事。
“无论是观剑帖还是品剑帖,虽是有名有姓,但从出藏剑山庄那一刻,有能力者均可抢夺,而剑帖的主人亦可转交给他人,我山庄只认帖不认人,凡是持剑帖前来,都一视同仁、待为上宾。”
两人在后面听了半日,皆是心中多出不少疑惑,而谢云流低吟片刻后继续问道,“若是有包藏祸心之人,得了剑帖,混到庄内想要在这名剑大会上捣乱呢?”
前面本缓步走着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说道,“少侠说笑了!我庄主虽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但这江南大侠的名号,也并非虚名!”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谢云流才觉刚才自己所言有失,李忘生在其后连忙一步向前,致歉道,“我师兄并非小看贵山庄实力!只是对这只认贴不认人的做法心有疑虑。当年叶庄主扫荡江南群魔、诛五霸的事迹,我纯阳弟子亦钦佩在怀。”
那弟子听得纯阳二字,面露惊讶之色,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你们是纯阳宫的人?那华山纯阳子吕真人……?”
“是家师!”两人虽不知他有何意图,但还是齐声回道。
“原来是吕真人的徒弟,方才多有得罪!你们随我往这边走!”那藏剑弟子忽而面色缓和,调转了脚步方向,往那深处的楼宇走去。
见那人态度突然转变,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有所改善,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压下心中疑虑,随那叶泊秋一同去往天泽楼。
天泽楼,天泽天泽,承天恩沐泽,见到上头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任由谁都能知晓这藏剑山庄的突然崛起,后面少不得有李氏的手笔。
走进楼内,就见到一身姿挺拔的俊朗男子端坐在大殿中央,虽是文人打扮,却难掩身上江湖侠气,前头领路的叶泊秋上去朗声禀报道,“庄主!纯阳宫吕真人的两位弟子来了!”
上头的人听了这话,急忙从座位上起身并走了过来,谢云流和李忘生见他身上衣着不俗气度不凡,心中已有计较,待那人走近后,齐齐作揖唤道,“纯阳宫吕洞宾门下谢云流、李忘生。见过叶庄主!”
此男子正是这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
叶孟秋抬手将附身行礼的两人扶起,细细打量后,笑道,“不亏是吕真人的弟子,生得世外之姿、脱俗之貌。”说完后拉着二人往边上的桌椅靠拢,自己坐下后又连声招呼二人也落座。
“吕真人可是有要事在身?为何他没有亲自赴邀?”虽是立了只认帖不认人的规矩,但叶孟秋还是如此问道。
“家师已经闭关月余,正是关键之期,因此派我过来代他参与品剑!”谢云流回道,复又侧头意指身后之人说道,“这是我师弟,此次与我一同下山,只为一睹藏剑风采!”
叶孟秋捋了捋胡须,轻声道,“原是如此,我和这藏剑山庄都与你师父有着莫大的渊源……”
却说长安元年,彼时叶孟秋不过是个奉了父命去长安求取功名的书生,这士农工商,唯有入朝为官报效朝廷才能实现男儿雄心壮志,却哪知这卖官鬻爵之风已在武周朝中掀起,叶孟秋虽有真才实学,但朝中无人臂助,又未曾奉上金银打点,因此一番意气皆付之东流。
恰是在他意志消沉,借酒消愁之时,遇到了游历四方,复到长安的吕洞宾。
吕洞宾见他面上愁云密布,一番打听才知叶孟秋心中困扰,饮了他半壶酒后,将年轻时候那黄粱一梦的经历说与叶孟秋,待叶孟秋酒醒之后,吕洞宾已经领着身边的小道童离开了长安城,若不是那时候到处流传着吕真人的名号,叶孟秋真当自己是酒醉入梦遇着仙人了。
由来不是功名身,唯有刀剑看风流。
叶孟秋回到江南后,再拾叶家四季剑法,竟在短短数年内,翻动云雨,一手抬起藏剑山庄之名。
话一说完,李忘生立马将目光投向了谢云流,并低声询问道,“叶庄主口中所说,师父身边的小道童,可是师兄?”
谢云流微微偏头对身后的李忘生说道,“师父以前到处骗酒喝,我那时候年纪小,哪儿记得他骗过哪些人?”
两人虽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对面的叶孟秋还是将方才的交谈听了进去,垂眸仔细打量了一下谢云流样貌,笑着说道,“你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但我却记得,那小道童就是你!”
此话一出,谢云流满脸尴尬之色,又听身后李忘生窃笑出声,一时耳尖飞红。
叶孟秋再缕胡须,笑眯眯看着这已经身量见长的小辈,又将目光投向一边站了许久的藏剑弟子,挥手把人唤了过来,说道,“泊秋,你与吕真人的二位弟子年岁相仿,他们在庄内的这些日子便由你负责照顾吧。”
之后又转头与二人交代道,“品剑的日子得等到月底,前面这些时日你们可在庄内走动参观,有事情与泊秋说即可。”
“那便多谢叶庄主了!”
因名剑大会将至,两人也不便多叨扰,拜别叶孟秋后,由那名叫叶泊秋的藏剑弟子领着去了西边的住处。
又说,这西边的屋子原是给吕洞宾准备的,因此清雅寂静,离那众人居住的屋子稍远些,却恰恰临湖而立,推开窗户就能见湖水波光,荡漾景色。
但又恰恰因为这屋子是给吕洞宾准备的,三人此时对着里屋唯一一张床都默不作声,叶泊秋看了看床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谢云流与李忘生,心中只觉怠慢了二位,刚要开口,就听谢云流说道。
“无妨,我与师弟在纯阳也常常同住一处!”
“啊……纯阳宫弟子,果真手足情深!”叶泊秋感叹道。
李忘生听了二人的对话,不自然地侧过身子,目光闪躲不定地假装环顾屋内装饰,心道,师兄这张口就来的本事,当真得了师父真传。
可直到叶泊秋离开,李忘生也未曾开口,说要安排其他床铺。
不大的屋子里头装饰了不少有意思的摆件,碧落染云轻纱的床幔、锦花方样的蒲团、还有雕花样式悬挂铃铛的落灯,谢云流心不在焉的东摸摸西看看,李忘生则从背囊中取了从纯阳带下来的凝神静气香,点燃后,往那毕方博山炉中丢了一颗。
直到天色近晚的时候,叶泊秋似是忙完了手头的事务,搂了一床被褥走了进来,嘴上还不停念道,“虽已经快出冬了,但晚上还是冷得紧,你们师兄弟虽关系密切,但总不该两个大男人还盖得下一床被子。”
手上则把那被子放到了床尾,转身后继续又道,“庄子里人多,平日我们都是在饭堂用餐,这会儿来的宾客都是送餐盒到各自屋里,你们可有什么忌口的吗?转头我给你们送过来。”
此时,谢云流突然就说,“听说西湖有道用鱼做的名菜,可否有机会尝上一尝?”
叶泊秋听后直接愣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谢云流,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待会儿我送一盘过来。”
出去不过半刻,叶泊秋就已经转身归来,手上的食盒里满满当当放了不少盘子。等将餐食摆放在桌上后,谢云流和李忘生才齐齐坐下,而叶泊秋的脸色则开始忽然一阵红一阵白,人却迟迟没有离开。
于是谢云流便仰头问他,“叶兄可是还未吃过?不如一同坐下吃吧!”
叶泊秋站在一旁连忙摆手拒绝,但还在站在原地不动。谢云流只道是藏剑的规矩,因此拉上李忘生就开始动筷子。他端了那盘鱼放到李忘生的手边,殷切说道,“师弟,你喜欢吃鱼,尝尝这西湖名菜!”
李忘生本就喜食鱼肉,这会儿谢云流又似献宝一般给他端了过来,也就拿起筷子夹了一点放入口中。
谢云流坐在一旁满脸期待,却见李忘生鱼肉入口后僵硬地梗着脖子,而后艰难地吞咽下去。
叶泊秋还在桌边站着,见他这样勉强,立刻说道,“李兄若是实在觉得难吃,不用非要吞下去的。”
而谢云流还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只从只言片语里知道这鱼味道有异,于是也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还未等他细细咀嚼,已经开始捂着嘴巴到处寻找痰盂,可一时间慌乱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只能急匆匆跑到窗户边上,一口全吐到了西湖里面。
再等他面带苦色的回到桌边,叶泊秋一脸尴尬地介绍道,“这便是谢兄点名要的江南名菜……西湖醋鱼!”
谢云流听后,低头与那盘子里的鱼儿对视一眼,阴恻恻地说道,“这鱼对道爷我说,它死不瞑目。”
最后叶泊秋还是把那盘鱼又给端了回去,怎么处理掉的也不知道。
屋子内,谢云流倒了两杯水,分别给来自己和李忘生漱口后,才继续说,“但凡那条鱼在桌在上多待一刻,我都能立马背上整篇的《太上救苦经》开始超度它。” 李忘生却微笑揶揄道,“师兄从未将《太上救苦经》默写完整过!”
“嘿!我倒是记得你爱吃鱼,你记得的全是我的糗事!”谢云流愤愤然,佯装生气。
边上人脸上的笑却突然僵住了,谢云流嘴里所说那些几个月内的往昔经历,在李忘生那却已经是近二十载之前的回忆了,可他却在这二十年内不时地从脑海深处,将那年少过往挖出来反刍,聊做慰藉,挨过在巍峨华山上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幸而,相思终有逢君日,吹入君耳与君知。
用过晚饭后,李忘生到里屋看了看那床尾上被褥,转头就与谢云流商量道,“这床铺虽不小,但我两都躺上去还是有些拥挤。”顺手指了指靠着窗边的坐榻又继续说道,“那边的榻几还算宽裕,晚上我就睡那边吧。”
谢云流一边说着“好啊!”一边从他身侧走过,搂了被褥又去榻边顺手铺开,待他将上头的茶几蒲团放到一边,又把被褥整理好后,竟脱了鞋子在上面滚了两圈。 “这被褥应该是今年新做的,甚是软和,师弟这次你便让我!我看上这位置了,让我睡这边!”谢云流拍了拍身下的被褥,侧躺向外,单手撑头看向李忘生,语气似是讨要好处。
可这行为的目的太过明显,李忘生暗自叹气后,幽幽说道,“又得师兄照拂了……”
屋内寂静,虽隔出一段距离,谢云流还是听到了那带着疏远的谢意,他眯了眯眼睛,将晦涩不明的眼神收拢,最后只低声叹出一句,“呆子……”。
因为尚在月初,外面只有一弯银钩悬挂暮色中,又有层层叠叠的厚重密云遮盖,窗户一关,屋内若不是点上灯烛,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分坐于床榻上,盘膝打坐修习晚课,这是拜入吕洞宾门下数年养成的习惯,而李忘生今日却总是心神不宁,久久不能入定。
这种日子一连过了好几天,白日里叶泊秋就带他们在藏剑山庄闲逛,夜间两人就分睡屋子两端,偶尔打坐修习晚课的时候,会如同在纯阳一般,交谈上几句坐忘经的心得,一切都相安无事。
看过了九溪十八涧也拜访了虎跑山庄,今日叶泊秋却没有领着他们看江南美景,而是径直去了拭剑园。
途中叶泊秋在前头不时地回头给二人介绍,“这拭剑园便是月底谢兄与各大豪侠一展身手的地方,前些天还在翻修打扫,因此迟迟未对大家开放,今日是准许各位进去提前看场地的第一天,我这才早早喊你们过来看看,但愿对谢兄改日的比试有所助力。”
谢云流听后,快步走上前到叶泊秋身侧,一手揽上后者的肩膀,大笑着说道,“多谢叶兄关照了!”
本都是少年人,又恰年纪相仿,几日混下来,倒是越来越熟悉。
这拭剑园坐落在藏剑山庄东南方向,甫一进去,就能见到正对着大门的高台上,用整块石料雕刻而成的重剑和轻剑,上头又用西湖底下特产的寒冰玄铁打造成的锁链捆绑缠绕了好几圈。
里面陈设相当简单,园子正中间就是一四方端正的台子,台中放置了一约莫两人高的大鼓。叶泊秋指了指中央,转头与二人介绍道,“这便是拭剑台,谢兄可上去一试心境。”
话音刚落,就见谢云流脚下起风,甩动衣角,踩着石雕栏杆,一个腾空,已经轻落在拭剑台中央,背对那巨大的擂鼓。
忽然,原本寂静的场地里挂起一阵旋风,吹动台上那人额前的碎发,发丝掠过他的眼睫,谢云流便闭上眼睛,倾听耳边风中的声音。
蓦地,他背后的佩剑“嗡嗡”作响,另一边台上的玄铁锁链也开始摇曳不停,发出“哗啦啦”的动静。谢云流心念一动,反手抽出利刃,再睁眼时,眸中尽是坚定与决绝,他看向台下的叶泊秋说道,“听闻藏剑山庄的四季剑法游若惊鸿,动静皆宜,不知叶兄可否与我在此一战,让我讨教一二。”
台下的叶泊秋听后,表情瞬时微妙非常,握着剑的手也紧了紧,指结都泛起白色,李忘生站在其身侧位置,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高声对谢云流说道,“师兄又肆意而为了,这拭剑台是为来日品剑大会准备的,怎可私下提前一开霜刃?”
李忘生从不会在他与人切磋较量的时候出口阻止,即便是场合不恰当,也会建议换个地方,谢云流立马就懂了异样必定出在叶泊秋那边,于是面露懊恼地说道,“是我唐突了!方才只觉剑气笼涌动,未曾考虑……”
“拭剑园虽然不可以用,但山庄里还有给弟子习武比试的地方,虽比不得这拭剑台,可也宽敞,叶某绝不会扫了谢兄的雅兴!”叶泊秋突然将谢云流的话截断。
对谢云流来说,人生几大幸事之一,必定有武逢对手这一项。
于是他便兴冲冲跳下台子,拉起叶泊秋的胳膊就往外头走,还不忘给李忘生递了个眼神,似乎在说,“你多虑了。”
李忘生远远地落在后面,突然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任何踪影,那边谢云流和叶泊秋已经走到大门口,谢云流站在门边远远地朝他挥动手臂,喊着,“忘生,快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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